穆塘與婷甄回到村上的時候,正是晚餐剛過,穆塘在車上就懊惱地跟婷甄說:「完了,沒人訂婚還這麼晚訂的,我一定來晚了。」
「我聽說他們看時辰的。」婷甄腦筋動得很快。「今天的好時辰好像是在晚上。」
「是嗎?」穆塘並沒有追究,他現在滿腦子除了海珞以外,沒有別的。
他們來到海珞家門前了。穆塘緊張地連車都來不及停到車庫去,停在門口就從坐位上衝下來,奔進海珞家,然而……
不只不若訂婚場合的熱鬧,還異常地安靜。穆塘不管三七二十一放聲大喊:「海珞!海珞!」
聲音在空屋中迴響,沒有人回應。
「他們是不是去哪辦喜宴了?」穆塘情急地抓著婷甄問。
「這……這……」婷甄支支吾吾的。「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什麼人知道?穆塘立即又帶婷甄衝回車子,一路上問她:「俞止軒他家在哪?」
完了,完了,要鬧到俞止軒家去?婷甄現在只怨海珞為什麼不在家,卻也拿不出話來搪塞穆塘,只好說:「前面左轉,十一號。」
簡直跟賽車似的,穆塘的車立即彈射出去,車在止軒門口緊急煞車,他跳下車顧不得禮貌,凝著一張臉衝進止軒家門。一進門,不只止軒父母在,竟然芯緹也在,還有幾乎足不出戶的童爸爸都在,這更證實了穆塘的想法,來不及了。
他心一涼,衝動地朝著他們大喊:「等一下!暫停!不能訂婚!」
突然一個不速之客衝進來,已經讓俞爸爸俞媽媽都驚駭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等到穆塘莫名其妙喊了那幾句,他們更是一頭霧水地瞪著他看,就連芯緹,瞠著他的眼光都像活見鬼似的。
「你腦子打結了?」芯緹不解地。「誰要訂婚啦?你神經兮兮地衝進人家家來幹什麼?」
穆塘本來還著急地在客廳裡四處搜尋著海珞的蹤跡,聽見芯緹這麼說,也沒多想,本能反應:「海珞跟那個姓俞的已經訂過婚了?她人呢?」
屋裡本來坐著的人都面面相覷,實在不曉得他在搞什麼。連童爸爸都開口了:「你記錯了吧?海珞跟止軒訂婚是下個月的事呢。」
「什麼?下個月?」穆塘這下止住了他搜尋的眼光,愣了愣。「不是今天嗎?現在?那你們都在這幹什麼?」
芯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俞先生是中醫師,我大哥一向吃他的中藥,來給他把把脈,我當然得推他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穆塘頓時整個人僵在那邊,像被風給吹成化石。他呆怔地,已經快瘋掉了。好半天,他才要求自己先平復紊亂的心緒,有條理地問:「你們在這不是辦海珞的訂婚儀式?」
芯緹真是受不了了。「訂婚要準備的東西都還沒準備好,誰跟你講訂婚是今天啊?!」
誰?
穆塘猛一轉頭,婷甄朝他訕訕笑笑,拔腿就想溜,卻被他一把抓了回來。
「你誆我?」穆塘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婷甄知道這謊再也扯不下去了。她期期艾艾地:「要是不……這樣,我怕你……不來嘛。」
「海珞還沒訂婚?」他再問她,同時也等於向全屋裡的人求證。
芯緹搖了搖頭。
「那海珞在哪?」穆塘還不太信。
「剛才我們出門時她說要去散散步,現在應該回去了。」芯緹只好答。
這下,穆塘再也沒懷疑。太好了,太好了,已經被這混亂的狀況搞得有點發瘋的穆塘,此時腦子裡只有這樣的一個念頭,和一些唱合音的小天使,太好了!海珞還沒嫁人,一切都還來得及。
然而,屋子除了他跟婷甄其他的四個人,八隻眼睛都看著他快像要在看瘋子似的眼光,卻讓他陡地發現,自己剛才就這麼糊里糊塗衝進屋裡來亂七八糟講話的舉動,是多丟臉、多神經病;簡直把他向來豎立的好形象都給敗光了。
都是婷甄這小鬼靈精!他不由得瞪了婷甄一眼,但又不好跟個小女孩計較,他只得回過頭來,慎重地向屋裡的人道歉。
「對不起,是我搞錯了。」穆塘只好厚著臉皮說。「我知道我剛才一定很可笑,你們也一定滿腦子都是問號,不曉得我在搞什麼,但是我想我得先找到海珞,等我跟她談過之後,你們就會明白了。」
他講了一串的話,但屋裡沒有一個人能給他回應,因為大家還是聽不懂。
穆塘也覺得這局勢實在是不妙,幾乎教他束手無策,反正臉已經丟盡了,他索性只扔下一句:「抱歉,打擾你們了。」
就在眾人的注視下,硬著頭皮走出俞家大門。
機靈的婷甄,看見穆塘一走,立刻拔腿就想跟去,被眼尖的芯緹一手逮回來,問:「你急什麼?」
「去看好戲啊!」婷甄還真的是很急,穆塘這下去找海珞,一定有好戲看的。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芯緹不由得罵。
「我哪是在搞鬼,我是在當邱比特耶!」婷甄不平地嚷了。「好啦,別拉著我,我要趕快跟去……」
芯緹被婷甄與穆塘兩人搞得神經都快打結了,她當不斷定:「別跑,我跟你一起去。」
「喂!怎麼就把我丟著?」童爸爸也喊了。
也對,芯緹只好又緊張地回來推童爸爸的輪椅。
? ? ?
那天海珞跟婷甄聊過之後,海珞也不是真的對婷甄的話都無動於衷,相反的,海珞不得不承認,婷甄有些話真的很有道理。她似乎真的該對自己誠實,也該對止軒誠實,她要是真的嫁了他,當真能如她所願,以後再也不想起穆塘,只把他單純當成是朋友?
她捫心自問,其實她並無把握做得到。
既然如此,是不是不管止軒多麼合乎她的條件,但她愛的不是他,就不該嫁給他?
她猶自掙扎。坐在電話前,她瞪著那只按鍵式的普通電話,卻像是瞪著什麼奇怪的東西,一直瞪了好久好久,她才終於下定決心拿起了話筒。
她只是想問問穆塘,如果,她不嫁給止軒了呢?
然而,接電話的人,居然是姿 。
當她聽到姿 說穆塘去接她父母的時候,海珞的心簡直如同片片灰灰在碎滅,她草草結束通話,心中是無比的失望傷心和氣忿。
好啊,沒想到他動作還真快,立刻就又將她從「情人」轉回成「朋友」了。反正她要嫁人了,他又何必放棄姿 ?浪費了多可惜,當然回到她身邊了。
這樣的想法,簡直如同一把利刃在剜她的心,割得她好疼好疼;更糟的是,那不爭氣的眼淚居然也要掉下來了。
她勉強甩甩頭,咒罵著自己:「喂!你有出息一點好不好?人家回頭去找舊愛,你不會去嫁你的人嗎?你還傷心什麼?哭什麼哭?你白癡、笨蛋……」她住了嘴。發現芯緹正從後門走進她家,她不能給芯緹看見她這副樣子。她當機立斷地從前門出去,只留下一聲:「我去散散步。」
海珞躲出門了。然而,躲到哪裡都行,就是躲不掉自己的心。她真氣自己,既然是自己說了要當朋友,是自己說了要嫁別人的,為什麼知道他回去姿 的身邊,還要這麼傷心……
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在外頭閒逛了多久,想著淚水應該也被晚風吹乾了,她開始往回家的路走。
她垂著頭,無精打彩地走回家,差點撞到停在她家門口的一輛車。海珞猛地抬起頭來,奇怪這裡怎麼會有人停車?她再定睛一看,那部車她再熟悉不過,是穆塘的車。
她訝然地奔進屋子,屋裡只有穆塘一個人。他一看見她,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攬住她,雙唇立刻印上了她的。
他的吻既熱且狂,那種飢渴彷彿她是他惟一的甘泉,釋放他這些日子所壓抑的情感。在其他時候他這麼強烈的感情定會讓她脈動狂跳,心魂俱醉,但今晚這一切都不對,海珞掙扎著,用盡力氣推開了他的懷抱。
「你怎麼會在這裡?!」海珞瞪著他。
她怪罪的眼神讓他一時陷入茫然,他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來告訴你,我不讓你嫁給俞止軒。」
「什……什麼?」海珞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愛你,我為什麼要讓你嫁給別人?你要嫁也該嫁我,你是我的。」穆塘篤定地說著這些,又伸手過去想拉她入懷。但她卻往身後退了一步。
「不對!」她糊里糊塗地看著他,喘著氣嚷:「你不是去見彭姿 的父母了嗎?怎麼又回來找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還是想一箭雙鵰?」
「什麼一箭雙鵰,什麼去見姿 的父母?」穆塘終於聽出了不對勁。「你在亂說什麼?是誰跟你講的?」他本能去拉海珞的手。
「剛才我打電話給你,彭姿 告訴我的!」海珞恨恨地甩掉他的手。「她說你去接她父母了。」
「剛才?」穆塘苦惱地聽著,卻聽不出個所以然。「她的父母好端端的在桃園,我哪有去接?再說我才下班,只來得及跟她說抱歉就飛車來找你了,根本連多餘的時間都沒有。」
「在你的行動電話裡,她明明親口跟我說的啊!」海珞疑惑地嚷道:「你要我相信誰?!」
行動電話?穆塘下意識去翻外套口袋,電話不在,霎時,穆塘全都懂了。
「我的電話根本就放在公司忘了拿,是姿 撿走了,不是我交給她的。她一定是怨我甩了她,所以撒這麼一個瞞天大謊,好讓我傷腦筋。你看我現在人在這裡,如果真的去接她爸媽了,我怎麼可能趕得及?」
「等等,等等!」穆塘說了這麼多,海珞卻像是只聽見了一句。「你,甩了她?」
他正肅地低歎。「我愛的不是她,當然要跟她說清楚。」
海珞怔住了,喉嚨哽著說不出話來。從這一剎那起,她的心開始倒向穆塘,相信他,被他說服,不只因為他的解釋合理,也因為他的眼神那麼誠懇,又嚴肅,那雙深黝的星眸中有一些令她的心發顫的東西,溫柔得教人心痛,讓她相信那不是謊言。
時間僵持著,空氣凝結著,穆塘等待海珞的一句認可的回應有若等待宣判,他盯著海珞,看見那雙迷濛而抗拒的眼光慢慢在時間流逝中變得清澈,變得柔和,她相信他了?
對兩人來說,這段時間幾乎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搞砸了,他們的愛情就要繼續遭受磨難。他們是如此地專注於對方的眼神中的感情,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完全不知,只隔著一扇門,一堵牆外,三雙六隻眼睛,正小偷似地屏息地靠在微合的門後,盯著屋內的變化。
「笨!笨!」屋內僵持著,屋外的婷甄也好急,她暗罵穆塘:「笨!還呆在那裡幹嘛?去吻她嘛!吻下去不就沒事了?!笨蛋……」
「他們兩個到底搞什麼鬼?」芯緹終於忍不住了,悄聲問婷甄。「海珞不是要嫁給止軒了嗎?為什麼又扯上席穆塘?」
「童姐才不喜歡俞大哥呢,她跟席穆塘兩個根本早就愛上了。」婷甄壓低聲音解釋。
「那為什麼她還說要嫁止軒?」芯緹大大不解。
「那是因為席穆塘之前還跟彭姿 在一起,童姐不想去搶嘛,而且童姐覺得他們的生活環境差異太大,問題太多,剛好你們又逼她嫁人,她就隨便抓一個嫁了。」婷甄簡直像字典似的,什麼都問不倒她。
「真的是這樣?」芯緹驚訝地轉頭跟童爸爸交換一個意外的眼神,喃喃自語。「好在席穆塘回來了,否則海珞萬一真嫁了止軒,豈不糟了?」
「就是說嘛!」婷甄在一旁猛點頭。
「怪了,」芯緹終於有了疑惑。「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婷甄掩不住口吻中的得意。「哪像你們,後知後覺。如果席穆塘跟童姐以後結婚,我是媒人咧!」
「媒你個頭,真正的媒人在這……」芯緹啐著,忽然她警覺地放下了音量。
「噓,有人說話啦!」
終於,是海珞打破了沉默,只見她的眼中閃著光彩,充滿了感惰,霎霎長睫,淚光在其中隱隱浮現。「還好電話裡只有彭姿 的聲音沒有你的,否則如果你在旁邊她還講這種話,那我打死都不相信你了。」
穆塘笑了出來,一把抱住她,他的唇找到了她,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帶著所有的感情,毫無保留。她陶醉在他濃濃的愛中,火般的熱情攪熱了空氣,充滿了整個空間……連牆外偷聽著的人都似乎能感覺得到,芯緹轉頭看了眼童爸爸,他欣慰地笑了。
「唉,可是,」雖然他泉湧的柔情令她醺然欲醉,但煩惱仍然攻佔她的神智。
「這下我該怎麼對止軒說?怎麼……」
「你很 嗦。」穆塘以吻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的唇細膩地沿著她的耳畔撫過,在她頸窩留下一串甜蜜的吻。她陷身迷醉的雲朵中,猛然注了口,煩惱霎時如煙消霧散,不得不忘。
「哎,哎,真龜毛耶。」屋裡的人溫柔纏綿,豈知屋外的人看得並不過癮。只見婷甄猛砸嘴地:「光會站在那邊親親抱抱,多無聊哪。沒看見旁邊就有張沙發嗎?躺下去不就得了?再不然樓上也有床……」
「喂——」芯緹驚嚇地輕嚷。
婷甄隨口答道:「哎呀,又不是沒看過……」
「你說什麼?!」芯緹這下可真是被嚇得非同小可。
「啥?沒,沒,我什麼也沒說。」婷甄立刻發現自己失言,忙著掩飾,但芯緹絕不肯這麼輕鬆放過她,逼問道:
「你到底還知道什麼?」
「沒有,我都說啦!」婷甄雙手不停地揮舞著。
「我才不信!」
「真的沒有嘛。」
於是,屋裡一對濃情蜜意,屋外卻暗自吵了起來。婷甄看看情勢不對想溜,芯緹卻眼明手快又抓她回來,一個要溜一個要抓,終於一個不慎,門被撞開,「碰」地一聲,婷甄跟芯緹都掉進屋裡。
「你們在幹什麼?!」海珞驚嚷,氣急敗壞地發現原來這兩個是偷窺份子,更讓她驚訝的是——「爸!怎麼連你也……」
童爸爸是沒摔進來,但他也在門外偷聽倒是事實。他抓了抓後腦勺,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畢竟薑是老的辣,他只是呵呵大笑:「別管我們偷不偷看,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繼續,繼續……」
海珞又羞又糗,這情況叫她還怎能繼續嘛!童爸爸不只說這麼誇張的話,還開心地笑得整個人都快從輪椅上晃下來了。海珞又好氣又好笑地啐:「爸,你別笑啦!再笑下去血壓都高了,小心在意點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有什麼要小心的?」看見女兒終於找到所愛,童爸爸欣喜之餘,也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再隱瞞。「我的身體健康得很,再大笑一小時都沒事。」「什麼好得很?上回那檢查報告明明……」海珞急急地脫口而出,立即又想到爸爸的健康狀況,霎時一陣擔憂,不但話說不下去,臉上的笑容也淡了。芯緹不忍心看海珞失去笑容,只得招供:「海珞,那個健康報告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海珞瞪大了眼睛。
「是我把很久以前的檢查報告找了一份出來,芯緹找了張用過的郵票貼上去,放在信箱裡。」
童爸爸接下去解釋:「你知道後來我的身體經過調養之後已經好得太多了,檢查報告都很正常。」
「騙我?你們為什麼要騙我?」海珞不平地叫嚷,不知覺地愈嚷愈大聲。「我懂了!就因為要逼我結婚是嗎?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啊!你們不知道我因為這樣擔心了多久,掉了多少眼淚……」
「我知道,對不起嘛。」芯緹好聲好氣賠罪。「可是換個角度看,你也該感謝我們呀!如果不是我們用這這招,你根本不會那麼仔細地去想你的終身大事,你跟穆塘也不會有今天的狀況啦。」
「還說呢!」海珞氣得簡直跳腳。「我跟穆塘的事你們幫了什麼忙?根本就是幫倒忙。如果不是你們逼我嫁,我才不會去跟止軒求婚呢!這下好了,害我還要去跟止軒道歉。」
「對喔。」童爸爸一下子忘了自己的罪過,反而正色訓起女兒來:「你自已胡搞,自己該好好解決,止軒那邊真的要去跟人家道歉。」
一想到這,海珞就真的煩死,她的臉更加笑不出來了。
「放心,」穆塘握著她的手,悄聲在她身邊說:「我會幫你,不會丟你一個人去解決的。」
「你那麼忙怎麼幫我?」說著說著,海珞又想起了另一件更麻煩的事,她的臉色更黯淡了。「你的生活、工作都在山下,頂多一兩個禮拜才能上來一次……」
「說了這都可以解決的,你別擔心。」穆塘溫和果斷的聲音,把一種平靜注進她的心中,他的眼神彷彿有種安撫她心的能量,不知怎地,海珞的憂心好像真的被抽散掉,再也不剩了。
一時間,大家都有了默契,不去提那些問題了,芯緹讚許而喜悅地看著海珞,那眼光彷彿在說,你終於找到肯服氣聽話的人了。
是不是服氣,能不能聽話,海珞其實自己也不太清楚,然而迎著他篤定而深情的眼光,海珞只明白一件事:
不管止軒的事該怎麼解決,不管彼此的生活工作該怎麼協調,不管有多少問題等著他們去處理,不管還有多少看不見的困難橫在他們前面——
只要她能握著他的手,一起面對,就算再多麻煩,都不會影響他們快樂、燦爛的未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