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陽光普照,溫暖的下午,真是喝下午茶的好時候。然而,在小咖啡廳裡倚窗而坐的築兒和亞琵,一個很懊惱,一個很提不起勁,跟那燦艷艷的陽光,還真是一點也不協調。
「連你都勸不了我哥……」亞琵自怨自艾,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咖啡。「我就真的這樣沒希望了!」
「你哥那死脾氣,恐怕天底下沒人勸得動。」築兒則是了無意識,兩眼無神地望著窗外。
那男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自她認識靖-起,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他,她真是氣死了,怎麼會有男人在即將吻她的那一刻打退堂鼓?
但她為什麼會那麼恨哪?如果對靖-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根本不必在乎這些是不?
追根究底,築兒就算再不想承認,也無法對自己說謊,她愛上他了。
她在阿拉斯加與朱利安分手時,最想見的人竟然就是他。她告訴自己,是因為靖-的冷靜,可以給她最適當的建議。然而真的是這樣?還是她潛意識中,已經把他視為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
而當她回國走出機場見到靖-來接她的那一剎那,她真的感動到很想哭,雖然他老愛罵她,但她知道,他不只關心她,還對她好。
他們的相識,沒有任何預設立場,沒有成見,也沒有任何目的,任何利害關係,所以她反而能看到最真實的他。而她愛上的,也就是這樣的一個他。不管他在商場上多麼叱吃風雲,她仍當他是個平凡人,他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男人一樣,會笑,會生氣,有優點,也有壞習慣,而她愛他。
但他昨天竟然這樣對待她,真是恨……
「給我一把刀。」一直瞪著桌上那塊大蛋糕的亞琵,忽然說。
築兒猛然被亞琵打斷思潮拉回現實,驚道:「幹什麼?你要自殺?」
「不是,我要切蛋糕。」
築兒兩眼一翻,罵她:「你還有心情吃啊!」
「反正就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那把自己吃肥成一條豬有什麼關係。」亞琵自暴自棄地說。
「不可以這麼絕望,你媽沒教過你凡事都要樂觀!」築兒雙肘撐在桌上,俯身向她熱切地說,「事情也許會有轉機啊。」
「什麼轉機?」亞琵瞪著蛋糕擬慨了無生氣。「等天塌下來把我哥壓死,我就解脫了。」
「別這麼咒你哥嘛。」亞琵這麼詛咒她喜歡的人,築兒聽了就覺得難過。「他雖然很不講理,但還沒那麼罪大惡極。」
「你幹嘛幫他講話?」亞琵倏地抬眼瞪她,「你幫錯人了吧?!」
築兒臉一紅,頗為心虛。要是從前,她肯定隨著亞琵大罵,但現在,她白自然多少會維護靖。
然而這點築兒就算再心知肚明,暫時也不好意思承認。她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幫他講話。我當然站在你這邊。」「站在我這邊,就幫我想辦法啊!」亞琵已經煩到沒什麼思考邏輯了,只曉得要吼。
「你爸媽呢?」築兒心生一計。「你的終生大事為什麼是你哥作主?你不能去求助你父母?」
「我爸媽好幾年前就去美國養老了,一年才回來看我們一次。當初我爸把公司交給我哥時,就說他相信我哥不只能負責公司,還能負責照顧家人——就是我啦!所以不管我哥作什麼決定,我爸都挺他。」亞琵氣餒不已。「你說吧,我去找我爸,還有什麼用?」
「沒那麼糟吧……」築兒皺皺冒。「那你媽呢?母親總是比較心軟的。」
「比較心軟,當然講話就比較沒份量。」亞琵喟歎。「我是可以找我媽幫我講話,但有多少效果,我不敢保證。」
「這樣……」築兒又吸嘴又蹙眉的,想了好久,才認真地跟亞琵說,「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你就去抗爭吧!去跟那個叫周什麼的攤牌,就說你不想嫁他,你心裡愛的是別人。」
亞琵不太置信地睜眼看築兒:「你的意思是……直接跳過我哥,去跟周承斌說?」她遲疑了一會。「那……事情會鬧開的耶。」
「不鬧開怎麼解決?」築兒頗有那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氣概。「你哥又說不通。只好讓周承斌自己打退堂鼓,逼你哥放棄。」
亞琵是真的被築兒的霹靂建議給嚇著了。她支吾著:「我要是這樣子搞,會弄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要不然還有什麼辦法?」築兒果斷地回答她,「生命中總有某些事是值得冒險的。」
亞琵瞪著築兒,腦子裡認真地想了好久,卻還是難以決定。「你這是在勸我革命。」
「我這是傚法國父精神。」築兒理直氣壯。「一向都是這樣的,不革命哪來的自由?」
「嗯……」亞琵的猶豫又轉成深思,似乎有點被說動了。
「別怕,我挺你。」築兒又補一句。
築兒的支持,讓亞琵有了信心,她的鼓勵,又給了亞琵一劑強心針,她一下子覺得這招的確可行,只需要勇氣。
「你說得對。」亞琵驀地下定了決心。「好,我就給它拼落去!」
* * *
靖-坐在辦公桌前,怔怔望著電腦螢幕,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眼睛卻幾乎連瞬都沒瞬一下。
螢幕上顯示的明明是股票分析,甚至那些數據還跑馬燈似的在跑,可糟糕的是,他眼前竟然都是築兒的影子。
他很想否認,但擾亂他清靜的是築兒,他腦子裡想的是築兒,一直割捨不掉的也是築兒。她像個海綿在他心裡不停膨漲,漸而佔據了他整顆心。
他所認識的所有女人,無不對他有要求,或讓他煩心,從他老媽要他管好公司開始,到他老妹總是替他惹麻煩,還有其他女人,不是想從他身上撈點什麼,就是乾脆想嫁給他……
只有築兒。她與他沒有利害關係,對他沒有威脅,沒有要求。他從來沒碰過令他這麼自在的女人,他在她面前得以自然的笑、生氣,不必戴面具,完全不必隱藏自我。
他甚至不止一次懷疑……他是不是愛上她了?
只不過糟糕的是,她竟是個女同性戀,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因為她是同性戀,所以靖-對她沒了一般女人的戒心,反而更能交心。如果她是異性戀,恐怕靖-連認識她的機會都不肯給。
如此一來,他豈不矛盾得可笑?
靖-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覺得很問,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他走出辦公室,想到頂樓透透氣。
然而經過會客室時,他竟又看到周承斌在會客室裡等。他納悶地把盧小姐抓來問:「周先生什麼時候來的?亞琵呢?」
「來一會啦。聽說是齊小姐約他來的。」盧小姐報告。「齊小姐正在跟客戶講電話,所以請他先等一等。」
「不是唬人的吧?」靖-立刻又想起亞琵上回的逃脫事件。
「沒有沒有,齊小姐真的在跟客戶講話。」盧小姐替亞琵證實。
靖-將信將疑,然而他現在腦子一團亂,暫時也沒心思管這些雜事,他得先去陽台抽根煙再說。
在頂樓看了一會太陽,又抽了兩根煙,靖-的情緒恢復了些。他下樓回到公司,經過會客室時刻意仔細看了一下,這會會客室裡居然沒半個人。
「周先生呢?」靖-只好又把盧小姐抓來問。
「去洗手間了。」盧小姐有應必答。
去洗手間?那他跟亞琵到底是見過面沒有?靖-放過盧小姐,決心自己在會客室裡等周承斌問個清楚。
兩分鐘過去,靖-沒等到周承斌,倒是看見亞琵匆匆忙忙從長廊那頭趕來,一下子推開了會客室的門,口中直說:「抱歉抱歉,那個客戶有夠愛講話的,你等了很久吧?」
亞琵把他當成周承斌了。靖-正要開口,沒想到亞琵人避在門口與會客室中間的隔間櫃後,不露臉也不看他。
「不要,你不要走過來!」她急急開口。「我有事跟你說,但是不當著你的面,我比較好開口……」
什麼事這麼嚴重!靖-心一提,索性將計就計,亞琵錯把他當周承斌,他就聽聽看亞琵要對周承斌說什麼。
「很不好意思,還請你特地過來一趟。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但覺得這種事好像在電話裡說不太禮貌……哎,其實我也很難開口。」
什麼事亞琵這麼難啟口?靖-當下有了戒心。
「抱歉。我知道我這麼說,一定會造成你的困擾。但為了不讓我們兩個以後更加困擾,所以我還是得先說清楚。」亞琵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們的婚約可不可以取消?我喜歡的不是你,我有男朋友了……」
周承斌聽了這話會有什麼反應並不清楚,但靖-聽了卻是火冒三丈!他陡地衝出一句:「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這聲音……咦?不像周承斌,倒像……
嚇得亞琵從隔間櫃後跳出來,驚駭莫名瞪著靖-:「哥!你幹嘛在這裡偷聽我說話!」
「是你自己不搞清楚對象,別怪我偷聽。」靖-無情指責她。「不過還好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是我,否則這些話萬一真的給周承斌聽見,那豈不天下大亂!」
「人家本來就是要說給周承斌聽的!」亞琵不知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抵抗她老哥。
靖-氣極。「你是打算將我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是不是?」
「你就只顧你自己,有沒有想過我?」亞琵氣唬唬的。
「當然有。」靖-冷冷回應。「你嫁給周承斌可以過一輩子好日子,當一世的少奶奶,有什麼不好?」
「你更覺得好?」亞琵瞪著她哥哥。「那你嫁他算了。」
「周承斌如果喜歡的是我,那我也沒意見。」靖-冷冷看著她。
亞琵氣得!然而根據她從小到大的經驗,她從來沒有吵贏過靖-,這讓她更氣了。
「你這個變態!」她重重一跺腳,扔下她哥哥就往門外跑。
「你去哪裡?給我回來!」靖-沒吼回她,但他今天非得跟她說清楚不可,這個沒腦子的女人,想毀了他辛苦創建的事業?
他緊跟著亞琵衝出去,然而亞琵直著頭已經跑出了公司,氣得靖-轉頭隨便抓個人就吩咐:「去告訴盧小姐,要她跟周先生說抱歉,今天齊小姐沒辦法見他,改天會當面跟他道歉,聽懂了沒有?!」
那些話其實不像是吩咐,更像是大吼,嚇得被他抓住的那個女職員只能唯唯諾諾地:「懂……懂……」。
靖-扔下女職員立刻又去追亞琵,然而亞琵早已不知去向。這沒難倒靖-,他當機立斷下停車場去開車。
他猜得出她會去哪。
* * *
靖-在高速公路上追到亞琵的白色小賓士,跟著她一路開,果然亞琵下了交流道,走上一條他十分熟悉的路——到築兒家的路。
他早該知道築兒跟這事脫離不了關係!築兒能替亞琵來說服他,為什麼不能跟亞琵一鼻孔出氣,想出這種坦白的法子來氣死他?!
兩部車一前一後到了築兒她家樓下,亞琵隨便把車往黃線一停,不在乎地就往樓上跑,靖-也來不及管車會不會被吊,跟著她後面也是一停,隨即衝上了築兒家的公寓。
靖-在築兒家門口攔截到亞琵。亞琵已經按了電鈴,怒氣沖沖回頭對她老哥大叫:「你追來幹什麼啦!」
「我們今天把話講清楚,你到底想怎樣?」靖-的語氣十分冷冽。
「咦?難得耶,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
築兒正好把門打開,然而才剛探出頭,就被亞琵幾近尖銳的說話聲嚇到:
「我想怎樣?!你剛才不是聽見了?我要告訴周承斌我不嫁他!」
靖-狠狠盯她:「你不嫁他?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我當然有資格!這是我的人生!」
亞琵一手推開他,轉身就要往築兒屋裡走,靖-猛地一把又將她攢回來,力道之大,害亞琵整個人摔靠在牆上。
「你的人生?沒有我,沒有這個家,你有什麼人生?!」
亞琵氣得脖子都梗了,恨恨地:「我就算不靠家裡,也活得下去!」
「是嗎?你活得下去?」靖-不容她分辯。「你念大學被留級時是誰幫你說情轉學?你剛畢業跟朋友開公司虧了錢,是誰幫你貼?你的那些不良產品賣出去被人家告,是誰幫你擦屁股?你還有什麼條件站在這裡跟我說,你不靠家裡也能活得很好?!」
這雙兄妹現在看起來非但不像是兄妹,更像敵人,築兒本能想勸架,一邊拉著一個軟聲說:「哎,先進去吧,別在樓梯間吵嘛……」
哪知亞琵揮開築兒拉她的手,忙著又跟靖-吵!「就算家裡幫了我那麼多,也沒理由要我拿一生來換啊!」
靖-也完全不領築兒的好心,只顧著吼他妹妹:「沒人要你拿一生來換。周承斌是不是好人你自己最清楚,我沒有幫你挑個垃圾硬要你嫁給他!」
周承斌的人是不錯,這點亞琵承認,但是——「就算他是好人,也沒理由因為這樣就要我嫁他!」
「這倒是真的。」夾縫中,終於有個空檔可讓築兒發表高見。「不管他人再好,不愛他怎麼嫁他呢?」
靖-對付一個亞琵不夠,竟還又多一個築兒。惹惱他銳利眼神一移對築兒吼:「你閉嘴行不行?這不關你的事。」築兒被他一吼心裡非常不平衡。「你幹嘛對我那麼凶?!」
「我沒有理由跟你發脾氣?」靖-的火氣一發不可收拾,索性連築兒的帳也一起算。「你敢說亞琵今天的舉動與你無關?你敢說你沒有鼓吹她?」
「這本來就不是件錯事,我鼓吹她又怎麼了。」築兒理直氣壯地不服輸。
「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白癡腦子留著管你自己的事就好?」被亞琵惹火了的靖-翻,已經忘了要給築兒留什麼情面了。「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事也許不像你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你胡亂幫忙會造成什麼後果?」
築兒莫名其妙捲入他兄妹倆的爭吵,本來就已經委屈,這下被他一罵,索性豁出去了,益發要替亞琵出頭:「頂多是你少家合併的公司罷了。但這比起你妹妹的幸福,哪個重要?」
靖-氣得冷笑。「公司要是不賺錢,大家苦哈哈,亞琵就算跟著她心愛的人也得過窮苦日子,這樣還叫幸福?」
「未來的事誰曉得?」築兒氣勢不減地頂。「也許不見得像你講得那麼糟糕啊。我看是你自己怕過苦日子吧!」
兩人一來一往愈吵愈凶,這讓一旁的亞琵陡地從主角變成了配角,看著築兒為了她爭得臉紅耳斥,她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角色錯亂地竟勸起這兩個吵架的人來:「哎,算了算了,你們兩個別吵了……」
哪知靖-連理都不理她,繼續針對築兒:「你知道什麼?對我家,對這個公司,甚至公司的全體員工我都有責任,我有責任讓這公司成長、強盛,這豈是你這個白癡女人懂的?」
「我就算白癡,也不像你這麼不講理!」
嚷得太大聲,喉嚨都嚷涸了,築兒一轉身要回屋裡找水,卻聽見靖-冷冷地一句:
「抱歉,你的白癡道理我實在聽不憧。」
氣得築兒水也不找了,停了腳步氣唬唬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你……」
小小的樓梯間,空氣突然像是僵住了。一個女人在屋裡氣得發抖,另一個女人在門口敵人似地瞪靖-……
這多像低級肥皂劇的場景!靖-簡直不屑極了,但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也是這一幕的主角!
這想法令他更是火上加油,他深吸回氣,冷冷對亞琵下命令:「你給我聽好,不准你再給我擅作主張胡搞。我已經叫周承斌先回去了,你明天找個時間去跟人道歉,聽到沒有?!」
說罷,他連眼神都不施捨築兒一個,絕情地轉身就走。
哼!說走就走,了不起啊!築兒快氣炸了,轉身不甘示弱地門把重重一摔,竟忘了亞琵還站在門外,就這樣把門甩上了。
「喂,喂,還有我啊!」簡直莫名其妙的亞琵,急得在門外大叫。「你們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