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月夜,牆上咕咕鐘裡的小鳥已經出來報告過是午夜兩點,這是平常上床的時間,但今天她一點想睡的心情都沒有。
窗外月色又白又亮,照著窗前的大街一片銀白,卻照不清的心。她多希望自己能到心裡去看一看,到底她心中最愛的是誰。
末帆……楚鄴……
她不得不罵上天,為什麼讓她認識了這兩個出色的男人,卻又殘忍地要她在其中擇一,明明知道這是任何女人都難做的決定,偏偏要她來擔!
兩個人誰好誰優,她已經無需比較,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各有醉人之處,教她如何割捨?雖然說,她先認識的是末帆,但她給楚鄴的愛並不比末帆少。
或者,問問看是哪個男人愛她愛得深?
別傻了,這種無聊的比較。坐在窗前,整個人窩成了貓咪狀。她能做的,只是選擇一個,然後專心經營這分感情。這是天地的定律,一男一女,一夫一妻,沒有例外。
越過窗台,她看見她種的從來不開花的曇花,因為先前末帆的用心照顧和教導,她乖乖地澆水施肥,終於,一朵顫巍巍的花苞現在正掛在花莖上。今夜會開嗎?用手指輕輕撥了撥它。
今夜月色真美。天空黑得澄淨,沒有一片烏雲,忽然想到晚上的新聞說今夜有流星雨,但都市並不是賞星的好地方,也許只看得到一兩顆。
流星、曇花,都是超出她能力範圍的事件,她不知道等不等得到流星,也沒辦法決定曇花是否要在今夜開。
就像末帆、楚鄴,超出她能力範圍的抉擇。
她忽然有個好笑的想法:就這樣吧,如果今晚看見流星,她就認定了楚鄴;如果曇花開了,她就回到末帆身邊。如果又開了曇花又等到流星……
那就……繼續混亂吧。
根荒謬的決定。但真的是無計可施了,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可笑的想法。
憑著窗,她認真地等起流星來,並不時汪意曇花的動靜。兩點,兩點半……驟然發現,那曇花的花苞其實並不是合著的,而有那麼點散開的跡象。
她不懂曇花的生態,也沒留意到這狀況是早就有了的,還是就代表它今晚會開花?
不知道。她只有繼續等。一個小時過後,那曇花雖然不是完全盛開,但已經可以確定,這朵花再過一會必將燦爛綻放。而天空……把頭伸出窗外又看了好一會兒月色,她並沒等到半顆流星。
她想起似乎聽末帆說過,曇花要開前會有預兆的。仔細看花苞,那尖尖是微散的,而她忘了,也並不注意,那麼,是否今夜本就預定了這曇花要開?
冥冥芝中,彷彿真有某種命中注定的事,似乎在幫助她抉擇。
關上吉,不再等流星,她溜下椅子來,打電話給末帆。
她知道現在幾點,也知道末帆必已入睡,但既已下了決定,她想在第一時刻讓末帆知道。
「我的曇花開了,」只在電話中這麼告訴他。「你來陪我看花嗎?」
末帆的聲音聽來半睡半醒,但他仍說:「你等我,我十五分鐘內就到。」
他家離的住處其實很近,十五分鐘一定到得了,加上他納悶著半夜找他為何,動作更是不知不覺加快。當他按下家的門鈴時,才只過了十分鐘。
「我跑來的,」他的樣子看起來已經完全清醒了。「花還沒謝吧?」
倩然一笑,領他去看花。那花正以肉眼難以辨識的速度在緩緩綻放,似乎很驕傲它難得一見的美麗。兩人靜靜看著,開始慢慢訴說關於花苞之前已經稍稍開放,而她並不瞭解種種。
她的口吻自然而習慣,完全是他們以前相處時的語氣,完全沒有這陣子來的為難與顧忌。這樣的發現,讓末帆的心臟怦然一跳,但不明說,他就只能提著心,連悄悄高興都不敢。
「那邊那朵也快開了,」纖纖玉手指著另一株花苞。「到時候我們再一起等它開。」
末帆這下忍不住了,他衝口而出:「你說這些是要我猜謎嗎?萬一我猜錯答案怎麼辦?」
抬頭認真看他。「不會,你猜的一定對。」
他陡地眼睛一亮,那樣子卻仍然不太敢相信這是事實。
只說:「只要你不再莫名其妙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去美國,我下次就讓你來看花。」
然後,沒等末帆的反應,她湊上前去,主動地吻了他。
「你……」末帆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他贏回了?
倩然一笑,又吻了他,作為答案。
她原來的打算是個輕柔的吻,然而大多的喜悅淹沒了他,熱情一發不可收拾,他熟練地拉她入懷,他曾經如此熟練的動作,忘情的吻著,難分難捨。
溫柔的吻觸,讓曾經走離的記憶又漫步回來。每一個甜蜜的時刻,每一個令人心跳的親吻,彼此熟悉的氣息、唇舌,一切的一切,將他們淹沒在情愛的水浪之中,沉溺於激情的汪洋大海。
兩人的脈搏都飛跳起來,呼吸也急促了,都捨不得離開。他是如此地重視感覺,然而此時此刻,浪漫、濃情、重逢,什麼樣足以令人激動的感覺都足備。他不抗拒任何可能,只是順著這分感覺往前走。
他的吻很慢,很溫柔,但很徹底,每一個吻都像要焚燒了她。他的唇經過她起伏急促的胸、乾渴的喉嚨、顫動的身子,空氣中兩人輕微的低喘是情慾的音樂,已經悄悄開始了前奏。
她的睡袍衣帶本來就只是繫著,不知何時已然鬆脫,裸露的肩頭正接受他愛的撫觸,她很清楚地明白這樣下去會有什麼後果,然而……
沒關係的……她對著昏昏然的自己說。她已經決定了要回到他身邊不是嗎?既然這樣,何不順其自然?
朦朧之間,她正拉著他的手進入臥室。她輕輕躺下來,沉醉在柔軟的被窩中,和他的懷抱裡。
溫和的橘色燈光映著斜掩的房門,門內,狂野的情潮正交織著密密的網,肢體與肢體糾纏著,甜蜜而銷魂,融化了無數的愛語,一片旖旎……
「呵呵,原來你們……」端儷的聲音從手機的那頭傳來。她一聽說了與末帆的「韻事」,就曖昧地笑了起來。
「呵什麼呵?」走在街上,邊用手機與端儷通話。她斥:「我當然是下定了決心,才會這樣的。你以為我是那麼水性楊花的女人嗎?」
「嗯,不是。那楚鄴怎麼辦呢?」端儷理當要問。
顯得懊惱。「我會跟他講清楚的。」
「你要離開他呀?」端儷歎。「那他豈不很可憐?」
「端儷你很怪耶,」火了。「當初一直叫我回到末帆身邊的不也是你嗎?現在我如了你的願,你又來說楚鄴可憐?!」
「楚鄴是真的很可憐啊,他又沒做錯什麼。」端儷理直氣壯地。「我一直都只是實話實說,把心裡的想法講出來而已。」
果然,別人的事愛怎麼說都可以,因為受罪的絕對不是自己……
「你去死吧!」咒了一句,掛電話了。
現在是中午時分,她正在前往一家餐廳的路上。常在中午的時候找楚鄴吃飯,通常去的那家餐廳就在楚鄴公司附近。
這是一場對他們來說再平常不過的午餐約會,然而卻決定利用今天的時機,與楚鄴說清楚。
站在餐廳的玻璃門前,忽然沒什麼勇氣踏進門去。甩男人這種工作對她來說當然是游刃有餘,但是要她甩掉一個她仍愛著的男人,這還是生平頭一遭。
深吸一口氣……她推門進去了。楚鄴已經先到,他找著兩人常坐的坐位坐下。
「怎麼了?臉色看起來好糟。」楚鄴第一句就問她。
「嗯,昨天沒睡好。」說了實話,她知道自己騙不了他。
楚鄴皺了皺眉頭,還好沒追問下去,否則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心裡的預想是,至少別在吃飯前說,那樣太過分了,保證會讓他吃不下飯;也不要在吃飯時說,怕他梗了;一直到餐都用完已經開始喝咖啡了,還是遲疑著不說——萬一消化不良怎麼辦?
於是,她一直陪著楚鄴如往常般的聊著生活上的事,感受著這種自然的親密時刻……畢竟,以後沒機會了。
她靜靜地聽著他說話,那麼樣的自信不凡,顧盼神飛;那雙迷人的眼眸,時而閃著笑意,時而銳利……幾乎是眷戀著這種感覺。他是個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吸引所有的目光、值得驕傲的男人,但他是她的。
「好了,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猛地拉回神思,發現服務生早就把桌上清空,而楚鄴也已經燃起了一支煙。她茫茫不知楚鄴這句話的意思,本能反應:「什麼?」
「你不是有話要說?」他身子靠在椅背上,透析的眼光直視著她。「要是再不說,我得回去上班了。」
嚥了嚥口水,再度震懾於他的觀察力。她還不需要說什麼,他早從她的神色上看出來她心裡有話。或者,他也已經猜到她要跟他說什麼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終於鼓起了勇氣。
「我想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楚鄴雖然早有預感,但聽見親口說出,他竟還是難以承受那分震撼。他手往桌上一放,立刻碰斷了他手指上夾著的煙,那燃著星火的煙蒂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背上,他反射動作去甩手,寒著臉咒了句:「Shit!」
「沒事吧?」
嚇著了,緊張之情全寫在臉上。隔著桌子想去抓他的手看看狀況,楚鄴卻冷酷地堵她一句:
「不必浪費你的關心,反正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默然地收回了手,心中五味雜陳,平日的尖牙俐齒全部不見,堅強好勝的神情也不見,她竟然好想哭。
他點起另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才像是稍稍平復了心境。「你決定回到喬末帆身邊?」
「你不會接受我同時愛著兩個人,」勉強地說。「所以我不能欺騙你。」
「選擇他而不是我……」他的唇角一掀,神情非常嘲諷。「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畢竟……」她費力地吐出這幾個字。「我先認識的是他。」
「這麼說,我只是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讓你填空檔的人?現在他回來了,我就理當讓位?」
他的聲音好冷,有股怒氣。好希望他別用這麼諷刺的口吻說話,這讓她好難過,她完全不想傷他。
「當然不是這樣,」她辯。「我並沒有這麼想。」
「那麼,你打算把我放在什麼位置?狠心拋掉?還是你想說那句從連續劇裡學來的老話,」他嘲訕地,冷冷盯著她。「不是情人還可以是朋友?」
「如果你願意當朋友,那當然也好。」護衛自己的尖刺微微豎了起來。
「你又在偽裝了。別讓我看不起你吧,。」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又狠又凌厲。「你敢說你心裡最愛的是喬末帆?」
好不容易才凝聚的戰鬥力,被他這麼幾句話又化為零。她下意識移開目光,不想正視他那雙能透析人心的眼睛。
「你聽好,我不會認輸。」他忽然伸出手,蓋在她的手上,那麼重,想動都不可能。她抬眼看他,在他含怒的眼神中,看到了認真。「我這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我不會像喬末帆,遇到困難就退縮。我既然決定了,不管遇到什麼問題,我都不會放手!」
怔怔瞅著他,心中酸楚。他的堅持讓她心動,但如果她真心想與他分手,就得壓抑那分感情,不能有什麼反應。
他堅定地繼續說:「我相信愛是珍貴的,一旦找到,就沒有放棄的道理。我相信,當你明白這是你一生中惟一想愛的人,就該把握,用盡一切辦法去贏得她。」
聽到這裡,心中激盪得無以復加,眼眶裡也已盈滿淚水了,她任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忘了要努力從他手中抽開。
「所以,你聽見了,」他的神色既認真又篤定。「我們以後絕對會再見面,你去告訴喬末帆,我不會讓的。」
說罷,他熄了煙,很快地從坐椅上站了起來。他略略調侃地說:
「你很聰明,挑了午餐的時間講這些,因為我非得回去上班不可,你就不必忍受太久的煎熬。」
講完了這些,他就乾脆地先離開了坐位,臨走前又留下一句:
「我晚上打電話給你。別把家裡的電話線拔起來,我會直接找去你家。」
他走了。餐廳裡,剩下一個本來想跟人分手,卻好像沒分成的,而且問題好像比她開口之前更複雜了。
怎麼會這樣呢?
然而,以對楚鄴的認識,她的心裡似乎早有預感會有這樣的結果,他絕對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那,是不是在她的內心深處根本就早準備了、或期望有這樣的結果?即使她回到末帆身邊,也並不想真的與楚鄴分手?
一層又一層地逼問自己,所得到的答案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她使勁地搖頭,說服自己似的。她既然已經決定選擇末帆,就該甘心,絕不可以再糾纏不清。
但楚鄴這人說到做到,她又向來最無法拒絕他略帶命令式的邀約……
她是可以不拔電話線,因為她可以根本不必在家。她想了想,撥了手機給端儷,端儷可以幫她照顧PUB的生意,而且她還可以去住端儷家。
才只是與楚鄴分手失敗的隔幾天,末帆就找上了楚鄴。兩人約在大學區附近的一家茶館,門外車燈閃爍,霓虹滿滿,這裡卻相當安靜。
末帆早到了。桌上的小杯小紫砂壺,他先沏了茶等楚鄴,楚鄴出現在門前,被擋在門口脫鞋進來,看見桌上一杯綠茶已經在等他,他微笑道:「我該沒遲到吧?」
「沒有,」末帆幽默地。「我的時間一向比別人快。」
末帆的平易近人很快傳染給他,他笑笑坐下,很有當初兩人在飛機上剛見面時,完全不知彼此是情敵的那種自然。
「我去看了你的攝影展,十分令人印象深刻。」楚鄴邊喝茶邊說。
末帆很是驚訝,他以為他們的三角關係搞成這樣,楚鄴應該不會對他這個人的作品再有什麼興趣才是。
「怎麼沒看到你?簽名簿上也沒有。」
「我是帶秘書外出談公事時順便繞過去看的,簽名簿上是我秘書的名字。」楚鄴說明。「事實上,我還訂了一幅你的作品,也是用我秘書的名字。」
末帆更是吃驚,他本能問:「哪一幅?」
問完隨即自己也想到,還會有什麼呢?楚鄴訂的必是數張照片的其中之一他笑了,楚鄴也不必再回答。
「大概也只有你,才能把她拍得那麼美吧。」楚鄴不諱言地說。
「說真的,」末帆很誠實。「如果不是這幾張照片,我在美國也不會想通。」
「這麼說,我好像還真不該買下。」
楚鄴微微一笑,末帆也笑了。
相談甚歡,氣氛十分輕鬆,然而今天見面的目的,楚鄴不必想也知道絕對輕鬆不起來。茶衝過兩回,楚鄴直說:「你找我是為了她吧。」
他既然如此坦率,末帆也不再拐彎抹角。「你這樣,豈不是讓她很為難?」
楚鄴單刀直入:「如果她對我沒有情,又何必為難?」
末帆有他的說法:「她總得選擇一個。難道你能接受她一直周旋在我們之間?」
楚鄴從杯緣看他。「如果真要選擇,為何她選的不能是我?」
「她已經做了決定。」末帆有把握地回。
楚鄴放下茶杯,笑笑,完全不在意末帆的自信。
「如果她真的做了決定,如果你真的相信她已經確實地做了決定,你今天不會約我出來。你之所以想找我,無非是你也不放心,不確定。」
早已熟知楚鄴如魔術師般的讀心眼眸,末帆今日卻是第一次遇見,他一如每個人被說中心思時的那般驚訝駭然。
「你這人是念心理學的?」
沒有人喜歡被人看透,有人會翻臉,有人會像那般繼續偽裝,但末帆卻是坦白承認,而楚鄴欣賞這樣的坦白。
「我只是比較擅於觀察人罷了。」
「像你這樣的人,為何非草莓不可?」末帆換了個遊說的方式。「我的意思是,你的機會非常多……」
「像你這樣的人,機會何嘗比我少!」楚鄴一笑,把末帆的話全部奉送回去。「我們不必互相稱讚了吧。事實上,這與我們兩人優不優秀都截然無關,惟一重要的是,我們都認為是我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將心比心,你如何能要求我放手?」
末帆一而再、再而三地勸退,然而楚鄴仍是堅持。他這樣的說法,讓末帆瞭解一切已無轉圈的餘地,想要楚鄴退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這麼說來,」末帆略帶挑戰地看著他。「我們篤定要做情敵了?」
「公平競爭吧。」
「真可惜,」末帆誠懇地看他。「我本來以為我們可以是朋友的。」
楚鄴一笑。「現在也可以是朋友。」
末帆看看楚鄴,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又再度浮現。他們有太多值得對方欣賞的優點,已經足夠友誼的產生,再說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相系感——因為他們愛上的是同一個女人。
他瞭解楚鄴話中的意思。不管這場愛情的對峙結果如何,不管最後的選擇如何,除掉愛情的這部分,他們為什麼不能是朋友?
末帆綻放明朗的笑臉,道:「來錯地方了,該去喝酒的。」
楚鄴坦蕩地笑笑:「現在去也還來得及。」
末帆開著玩笑:「去草莓的PUB喝?」
「如果你不怕把她嚇死的話。」
末帆不由得哈哈大笑,打消了念頭。楚鄴卻喝乾了杯中的茶,說:「走吧,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小酒吧,音樂好,還有最道地的Scotch Whiskey。」
是啊,這種時刻,還真是應該不醉不歸。今天兩人談判失敗,卻是他們友誼的開始。
末帆與楚鄴那天的聚會,末帆只是稍稍跟提了提,並未詳述所有的過程,自然無從得知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敵友誼,也不在意他們有過公平競爭的決議,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在天秤的兩端搖擺,她好勝地說服自己有辦法繼續堅持下去。這些日子,她斷然不給楚鄴聯絡她的機會,也真的暫時借住在端儷家。
她要求自己像以往一般閒適度日,PUB有了端儷,她甚至不必天天盯著,白天,末帆若有拍照的計劃,就陪他去,再不然兩人一起逛逛市場也是幸福。末帆的溫柔,是她最眷戀的心動。
他們騙末帆的父母已把PUB完全頂給端儷,而也真的不再天天出現在PUB跟教會吵架,沒有了兩位長輩不能認同的不三不四工作,喬媽媽也漸漸不再把當成誘惑她兒子的小魔女看待。
一切都像是完美而幸福了。當然,只要去PUB時不必每逢電話一響她就莫名其妙地緊張、不讓她看到任何一張夏卡爾的畫、不要電視新聞裡一天到晚報導流星雨、不要看到雜誌上介紹任何關於3D動畫或視覺藝術的報導……
就不會想起楚鄴,不會想起他那雙深邃如夜,看得她無法遁形的眼睛;不會想起他堅毅敏銳的薄唇,不會想起他濃烈熾熱,彷彿將她焚燒殆盡才罷休的吻……
她有時也安慰自己,就當是對舊情人的懷念吧!是不是?很多人都這樣的,一定不只她一個。
但,實則不然。她太高估自己了。
這晚,跟末帆在外頭混了一個晚上,一點多,她要末帆送她回PUB樓上的家。這幾天 不是跟端儷擠一張床,就是睡在端儷客廳的沙發床上,她實在很想念自己房裡那柔軟的床。再加上她一直沒被楚鄴達到過,她心想,楚鄴大概是對她死心了。
在樓下,給了末帆一個甜甜的晚安吻,沒有留他住下,因為她實在太想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覺了。看著末帆離開,她便上了樓。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用大毛巾邊擦頭髮邊走出浴室。初夏夜風涼適,打開窗戶讓屋裡透點空氣,看到紗窗上有點點水跡……下雨了?
拉開紗窗,探頭出去看,還真的下雨了呢。中等雨勢,看來一時三刻不會停,怪了,剛才明明好天氣的說。
縮回頭來,正準備關上紗窗,就在這時,她看見一輛好熟悉的車停在她家樓下,而車前靜靜倚著的那個人……她一輩子不會忘記他的身影。
她的心忽然混亂狂跳,全身血液直往上衝到腦門,沖得她昏昏的、眩眩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怎會這樣!她今天一回家住就遇上楚鄴!
彷彿害怕什麼似的,她倏地拉上了紗窗,更關上了玻璃窗!然而一片薄薄的玻璃,卻完全關不住她對楚鄴的情,壓抑不住她想再多看他一眼的心。
她徬徨著,好半天,才允許自己稍稍又將窗拉開了一條縫。她看見楚鄴就這麼站在雨中,並沒有上來找她的意思,甚至不曾抬頭看她的窗。那感覺,他像是跟什麼人約好了似的,在那兒等。
雨一直下著,他的頭髮濕了,衣服上全是水,心裡掠過一絲疼痛的牽扯,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不能破壞原則,不該背叛她的決定……
然而楚鄴站在雨中的身影……那落在他身上的雨絲,像是慢慢把的堅持沖走,她心痛如絞地靠在窗邊,怔怔看著他,怔怔看著他……
終於,她刷地一聲關上窗,也不顧身上只穿著睡袍,找了一把大傘,又隨手抓了另一把傘,猛地打開門往下奔。
當她出現在樓下門口,楚鄴只是盯著她,像復活了似的挺直了身子,瞪著跑過來,撐傘替他擋住了雨。
他一頭一臉是水,身上衣服像浸在水裡似的,只覺心好疼。她好想用袖子替他擦掉他臉上的水跡,但她還是忍住了,只是嚷:「你為什麼淋雨?不會進車裡去?你不怕感冒嗎?!」
他深深看她,那雙深黝的星眸中有些足以令她心思軟弱的東西。「感冒比起失戀,哪一個比較能忍受?」
閉了閉眼,害怕起他那透徹的凝視。她早該知道有這樣的後果,她為什麼還要下來?
「拿去!」她把另一把傘直接遞給他,口氣裡完全是想結束會面的意思。「我不想再跟你說了。」
楚鄴根本沒有伸手來接傘的意願。「你知道我不會撐。你走了,我還是站在這裡淋雨。」
的手就這麼拿著傘卡在半空中,完全白費,她氣得把傘往旁邊一扔,跺腳大罵:「你無賴!」
他賭她捨不得走,而他贏了。
「隨你愛怎麼罵都好,至少,你已經下樓來了。」
氣嘟嘟地,眼裡有兩簇小小的火氣。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回這裡睡?」
「我不知道。」他搖頭。「我每天到了一點,就會開車過來看。有時看見你跟喬末帆一起出來,有時是你與何端儷,有時你根本沒來上班。你沒把住處退租,但你家的燈永遠不亮……」
「你真的……」不置信地打斷他:「天天來等我?」
「很無聊是不?其實我可以不必這麼累的。我知道你一定借住在何端儷家裡,我大可去她家找你。但我不想那麼做,你既然存心躲我,我就讓你躲。」
他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總有一天,你會躲不了自己的心。
閉了閉眼睛,理智在他的言語之下迷失,心中又無奈又酸楚地絞痛著。她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因為她的眼眶已經濕潤了。
「你瘦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下巴。「為什麼?」
她戰慄似的撇開臉頰。「我在減肥。」
「你根本沒本錢減肥。」他低歎,拆穿她。「你為什麼總以為找個借口就可以把事實搪塞掉,就像找個借口,就可以把我從你心中劃掉?」
忽然心頭冒火,對自己的怒氣更強過了對他。她根本不必聽他這些,根本不必再受他蠱惑的!
「別太高估了你自己!」她反駁地嚷。
「我說的是事實,你敢說我在你心裡一點份量也沒有?你敢說你這些日子沒想過我?」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有力,他強烈的指控,讓她簡直被困在他的言語之下無以遁形。這惹惱了她,氣死自己論什麼一點抗拒他的能力沒有,氣自己為什麼要為他熱淚盈眶,氣她自己為什麼要下樓來!
「隨你怎麼說!」她倏地狠下心腸,他愛淋雨,就讓他淋死好了!「我要上去了!」
她甩下一句話,轉頭就要走,他霎時抓住了她,手臂強而有力地握著她的雙肩,硬生生將她扳過身來,強迫她面對他緊鎖的眉頭、陰鬱的眼神,和最強烈的告白。
「你走,你能走去哪裡?美國?非洲?一輩子不要回來?你是我的,從我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你,從你好強地昂著頭告訴我你不需要我幫忙的那一剎那,我就已經知道,這輩子我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
她怔住了。心跳彷彿在剎那間靜止,她也不再需要呼吸,她麻木地看著楚鄴,看著他滴水的發,一身狼狽,卻有雙被雨水沖刷得更顯清亮的眼睛,灼然燒著她,把她燒融了,燒化了。忽然間,她所有的屏障全都瓦解,她再也不想騙自己了,她好累……
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扔下了傘,顧不得雨水,顧不得他濕透了的衣服,她投進了他的懷裡,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你要我怎麼辦?」她在他胸前哭嚷著,又像撒嬌又像訴苦。「我只有一個人,又不能切成兩半,再不然我去死好了,死光了你們就不用搶……」
她愈說愈混亂,愈說愈驚心,直到他急切地用唇堵住了她,狂野地吻她,那是她思念的薄唇,她熟悉的陽剛氣息。她的胡言亂語慢慢成了輕輕的喘息,雙臂不由自主地摟上他的肩,熱情而渴求地回吻他,沒有保留。
午夜的街道,雨仍自顧自地落,這下他們兩人全濕了,然而彼此的心卻都是暖的,雨水沖過,一切的疑慮與困難暫時在他們身邊崩落。
這一刻,別管太多了吧。想,她只想沉醉在他溫存纏綿的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