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毓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在吻過一個女孩之後,感到如此手足無措而後悔的。
昨天,望著貝凝走回咖啡店,他一下子無所適從,竟然不敢追上去。等他逃避似地回到公司,才不解地問自己:他是不是腦袋打結了?
他並沒做錯什麼,貝凝也沒拒絕他的吻;就算她不喜歡他吻她,他也該問清楚,沒道理嚇得轉頭就跑啊!
天!他竟患得患失到這種地步,唯一的恐懼只是貝凝生他的氣。
他對貝凝愈來愈在乎了,他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以往認識的所有女人都無法與她相提並論。若拿她們全部放在秤上,貝凝那端一定會重重地沉下去。也許因為她是唯一抗拒他的女人,他長到現在,從來沒被女人拒絕過,他甚至不用去追,只要慇勤一點,就足以贏得芳心。
今天下午事務所裡難得沒什麼事,坐上車,他本來打算回家補個眠,可是方向盤轉著轉著,這車竟像是有自動導航系統一樣,自己就往貝凝工作的地點胡妮的小咖啡店走。胡妮曾經給過他名片,所以他知道貝凝工作的地點。但他並非蓄意去找貝凝,也還沒想到要找她說些什麼,只是忽然好想好想見她……天!他竟然對一個女人迷戀到這種地步!而糟糕的是,這女人還不怎麼接受他。
車停在胡妮的小咖啡店門前,他緩緩下了車,走進店裡。
店裡只有胡妮,沒有貝凝的影子。
"咦?是你呀。"胡妮瞇起眼睛曖昧地:"你找貝凝啊?"
這還用問?柏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可惜……"胡妮壓下了音調,"她今天請假耶。"
"請假?為什麼?"柏毓完全不掩飾他的驚訝、失望與關懷。
"為什麼?她呀……"一想到今天貝凝請假的原因,胡妮還沒開口,倒噗哧一聲先笑了出來。
昨天貝凝回到咖啡店裡發生了什麼事柏毓自然不曉得,當然也不懂胡妮神經兮兮地在笑什麼。他只是很急的,"她到底怎麼了?"
"她生病了。"胡妮斂了效笑容,隨口說。
"生病!嚴不嚴重?"柏毓大驚失色,緊張與關心都寫在臉上了。
看見柏毓的神情,胡妮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當紅娘。她說:"你不會自己去她家看?"
也對。柏毓辦公事似地不浪費任何時間,"她家住址?"
"離這裡不遠。"胡妮隨手抓了張便條紙,寫下貝凝的住址、電話。
"謝了。"
柏毓對胡妮笑笑,算是道謝。那魅力十足的笑容實在是連胡妮也快被迷住……但他飛也似地走了。
☆ ☆ ☆
門鈴響起的時候,貝凝才剛從廁所裡有氣無力地走出來-
昨天下午到現在,這已經是她第五次去蹲馬桶了。一天之內拉了五次肚子,她怎麼可能還有力氣!所以當她聽到門鈴聲的時候,實在一點也不高興。拖著輕得像棉花一樣的身體,她去開了門。然而等她看見來人是誰,她簡直嚇到。她驚訝地嚷:"怎麼會是你?!"
柏毓面帶微笑,還帶了一束探病的百合。"胡妮要我來探病。"
貝凝的腦袋頓時陷入一團混亂。她今天什麼力氣也沒有,身上穿的是隨隨便便一件長到底的家居棉衫,頭髮也沒整理、只是束成馬尾,這副模樣的她,實在不想-也不知道要怎麼歡迎眼前的這個客人。貝凝沮喪而懊惱地就這樣僵站在門口,完全沒有邀請他進門的意思。
唉……這女人的防禦心還真強呢!看來他必須要有無比的耐心才行。她不是冰山美人,但想追她的男人得有攀巖的能力-攀過她築起來的高牆,才能化解她的防衛。
"怎麼?"他手支在門上,給了她一個令她心跳停止的迷人微笑。"不請我進去?"
"我……跟你……"貝凝結巴地。她不是個多刺的美人,但面對男人時,她總像是穿了層層的防彈衣,滴水不穿。"我跟你還不太熟吧?"
"熟,怎麼不熟!"他誇張地加重語氣,視線往貝凝屋裡的小廚房一瞥,"熟得都冒煙了!"
冒煙?順著他的視線,貝凝這才想到她的爐子上還燒著水。什麼都吃不下的她原本準備泡杯熱茶,這不可別把水給燒乾了!她一驚,趕忙回去救水。
而柏毓就趁這時候,一腳踩進屋裡,還好心地替她反手帶上了房門。
貝凝熄了火,一回頭,驚訝地看見柏毓已經在她屋子裡。她本能反應地嚷:"我又沒讓你進……"
話還沒講完,卻讓柏毓的聲音給壓了過去:"天哪……你家怎麼這麼亂?"
雜誌、書本散在地上,衣服扔在沙發上,門邊鞋子橫七豎八的亂放……這只是個十坪左右的小套房,一角是坐墊、茶几,另一邊是床,靠窗是小廚房流理台,原本就很擠,再加上這些雜物,看起來更髒、更亂。
貝凝忘了原來要說什麼了,她只是自我辯解地咕噥著:"生病的人沒有力氣整理嘛。"
他轉頭面對她,唇角一掀:"講話還有條有理的,我看你精神滿好的嘛,什麼病?"他原本還以為會看見病倒在床上的貝凝,現在見貝凝還算正常,頓時安心多了。
"吃壞了東西。"貝凝整個人軟軟地半倒在坐墊上,嘀咕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原來是拉肚子。"柏毓替她把病情再講清楚些,眼底的笑意也加深了。"吃錯了什麼?"
"咖啡加奶精加橄欖油……"
貝凝的聲音細微,只是在喃喃自語,沒想到柏毓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憋著笑,終於明白剛才胡妮一講到貝凝的病就要大笑的原因。他壓下笑意,正經地,"看過醫生沒有?"
"吃了幾顆征露丸。"她抿著唇。
"有沒有用?"他關心地,順便動手替她整理起房間來。
"你你你……你幹什麼?"貝凝看傻了眼,"千萬不用幫我收啦,等我病好了,自己弄就可以。"
"我非得整理不可。"他完全不理會她的意見。"我沒辦法在這麼亂的地方吃晚飯。"
"可可……可是,我沒說要留你在這吃晚飯啊。"貝凝的結巴更厲害了。
"你沒留我,可是我得煮飯給你吃。"
他看也不看她,自顧自把地上的雜誌、書本堆成一堆,將亂七八糟的鞋子一雙雙站好,收回鞋櫃裡去。
"不……不對吧,應該是我煮給你吃才對,你煮的一定沒我弄的好吃。"貝凝依照常理反應。
"你有力氣煮嗎?等你有力氣時再來挑剔吧。"
他把屋子整理得差不多了,又把衣服聚聚一堆,扔進浴室裡的洗衣籃,只不過……那洗衣籃早快滿出來了。
他漂亮的雙眉一皺。"老天……你都不洗衣服的嗎?"
貝凝臉紅了。她竟讓他看見她最糟糕的一面。她努力地從抱枕裡撐起身子去搶洗衣籃,漲紅了臉說實話:"我討厭洗衣服,只有衣服沒得穿了才會去洗,再不然,拿回家當禮物給我媽。"
"噫-"他表情豐富地看她一眼。"我真覺得我們兩個的性別應該換一換。通常愛洗衣服的應該是女人,可是跟你一比,我幾乎可以算個洗衣工了。"
然後,他便一把將貝凝手裡的洗衣籃搶過,拿到流理台旁邊的小陽台去,把衣服扔進小洗衣機裡。
貝凝既不好意思又驚詫地大嚷:"不用-喂,真的不用你幫忙,喂-"
來不及了。柏毓熟稔地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而更讓貝凝訝異的是,他居然還把白衣服、花色衣服跟襪子都分開!這不是只有她老媽才會做的事嗎?
接著,他又回屋子裡,打開廚房的櫃子找米。
貝凝大驚失色,整個人跟在他身後團團轉:"你真的要煮飯?喂,真的不用你麻煩,我說真的,喂-"
貝凝一直跟在他後面,卻樣樣都比他慢一步;眼看著他找出米,找出鍋子,最後甚至還皺起眉頭,乾脆對她下達命令:"你很吵知不知道?你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個病人?去給我到坐墊那邊窩著去!"
柏毓律師做久了,講話自有股威嚴,貝凝竟聽話地呆住了。她怔了會,終於明白柏毓一旦決定好的事,以她微弱的力量,根本是難以左右他。
貝凝只得歎了口氣,從命地乖乖坐回坐墊去了。
柏毓淘米煮了一鍋粥。在電鍋煮粥的這段時間,他下樓去買了幾樣小菜。貝凝完全沒有抗議的餘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這裡當作他家一樣,大搖大擺地下樓去,又大大方方地回來,任他替她盛飯,把買來的菜佈滿一桌。
"吃吧。"他理所當然地招呼貝凝,好像他是這個家的主人。
貝凝原本是什麼也吃不下的,不過餓了一天,人不只虛弱而且饞,再加上柏毓他買的都是下飯的菜,貝凝在他面前雖然一直都不太自在,卻居然吃了不少。
"怎樣?"看貝凝吃了這麼多,柏毓非常滿意且得意,"我雖然不會煮菜,但至少還知道怎麼買好吃的東西吧?"
貝凝朝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肚裡塞了些東西,感覺疼痛似乎也好多了。她吃飽了,習慣性的要去清理桌上的殘餚跟碗盤,柏毓卻攔住她。
"別鬧了,你是病人。"
筷子一擺,他開始收起碗來,這還不打緊,他竟然把碗收到水槽裡,唏哩嘩啦的把碗也給洗了。
貝凝驚詫地深吸了好幾口氣,非常辛苦才能把她從前對柏毓的印象跟眼前的柏毓給連在一塊。
他竟然也會做家事、洗碗!住家男人的形象跟他瀟灑不羈的外表實在太不相襯,她有如看見偶像明星在拖地板那樣的滑稽、唐突,可是偏偏-
是的,他把碗都放進烘碗機了,還晾好了衣服,把她原本狗窩似的家整理得乾乾淨淨,也把她餵飽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會照顧人。她從前都只當他是個冷峻傲氣的花花公子,沒想到他竟有這麼溫柔、體貼、細心的一面。
頭一回,她除了被他迷人的外表所迷眩,更欣賞他溫柔的心。
曾經她說過,她絕不可能接受一個光有外表而內心糟糕透頂的男人。雖然她也知道有關柏毓的傳言都不太好,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柏毓,正一步一步地符合她的要求他既體貼,又迷人,簡直就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男人。
剛做完家事的柏毓,正打開一罐啤酒犒賞自己,他在貝凝大大的書櫃前停佇腳步,欣賞著玻璃門內的擺飾。
"xx孤兒院……耶誕節晚會……"他逐字地念著一張大合照下的字。
"哦,那是前年孤兒院的耶誕晚會上照的。"貝凝踱過來解釋著。半因為她剛才的心思,半因為他正看著她私人的東西,貝凝顯得有些怯赧。
"前年?"他思索,"你在那個孤兒院當了這麼久的義工了?"
"哦,不只呢,"一講到孤兒院裡那些天真的小孩,貝凝立刻不羞怯了,還笑得頗為燦爛。"我從大一的時候就開始當義工了喲。"
那想必不只兩年。若換成以前,柏毓肯定會覺得貝凝是個大笨蛋,可是不知是受了她的影響還是怎地,他現在只覺得貝凝是個難得的善良女孩,很令人佩服。
"你真的很有愛心。"他由衷說。
"你也不差,"貝凝真心道:"一口氣就捐了三十萬耶!"
在貝凝面前,他似乎說不了謊,而他也不想說謊,他只想以最真實的一面來面對她。
"那是臨時起意,"柏毓承認。"我這輩子從來沒捐過那麼多錢,我向來是一毛不拔的。"
而貝凝總有她自己一套看法,她一點也不鄙夷、不諷刺,反而極真誠地說:"沒關係,凡事都有開始嘛,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那麼有愛心的啊。"
柏毓笑了,心再度為她而折服。他深深、深深凝著她。"你不在乎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也許我以前很令人討厭。"
貝凝直覺的搖搖頭。"我不覺得以前的事有什麼需要在乎的,那些都過去了嘛!現在跟以後才是最重要的。"
她寬容的言語,顯示他在貝凝心中的評價並不差。柏毓滿意地微笑了。他回頭去看櫃裡的其他擺飾,其中有支鋼筆,看來年代相當久遠。
"這是我小學畢業的時候,老師送我的唷!"貝凝的口吻帶了點興奮。
"那麼久了你還留著?"柏毓很訝異。
被他這麼一說,貝凝開始不好意思了。"我這人很念舊的,很多小時候的東西我都保留得很好。你記得以前我們會玩一種叫小天使的遊戲?我甚至連小天使送我的那些不起眼的小禮物都還留著唷!"
柏毓眼神帶笑地望著她。不知是驚詫於她的念舊,還是在想其他,他思索地道:"小天使……就是莫名其妙送人家禮物的那個遊戲?"
貝凝開心地點頭。"少時候只要收到禮物都很高興呢!"
看她高興的模樣,好像眼前已經出現了小天使送的小禮物了,如此燦爛而單純的笑容……柏毓凝著她,玩笑道:"看來我用這招追你就萬無一失了。"
竟又說到這方面來。貝凝口直心快:"我想你身邊的那些女人,應該都很喜歡收到禮物吧。"
柏毓回答得很直接。"可惜我從來都懶得送她們。"
"為什麼?"貝凝傻傻而好奇地,"她們都這麼好追啊?"
他大言不慚地微笑補了一句:"甚至不用追。"
天哪,真狂妄呢!可是貝凝相信這很有可能是事實。
"不過我想老天爺已經開始給我報應了。"見貝凝不回答,他笑著又說。
"為什麼?"貝凝細眉微蹩,又迷糊了。
"你看我今天在這又洗衣又煮飯的,我這輩子什麼時候當過男傭?這不是報應是什麼?"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假意歎了口氣。"早知道這樣,倒不如當小天使送禮物來得輕鬆。"
他懶懶的眼光,有意無意地在她的櫻唇上徘徊,貝凝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起來。"我……我叫你不要做的啊。"
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感激我。"他放下喝了一半的啤酒,走向她,盯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好認真而且柔情似水,他的手指溫柔地輕劃過她的臉頰。"如果你懷念小天使,那讓我來做你的守護天使好了。"
他眼中的柔情奪走了她的心。如果能有像他這樣的一個男人守護著、依賴著,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她的思緒飄浮起來,整顆心都變得柔軟了。
她異常柔緩的神情,只告訴了他一件事:她被他打動了。她不小心敞開了心胸,願意接受他了。
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移下,慢慢觸撫著她的唇,心中的情感澎湃著;而她竟著了魔似的動彈不得,只是任由他的氣息愈來愈靠近,吹拂在她臉上。
她心中閃過一個想法:再往前一步,她將無法再回頭,然而她的潛意識裡卻完全不想猶豫。她抬起迷濛的眼眸看他,終於他的唇取代了手指,吻上了她的。
他深色的眸子黯沉沉的,像神秘蝕人的夜;沒刮鬍子的下巴刺刺的,散發著渾厚的男性氣息。她沉醉地閉上了眼睛。
愛情是如此的沒有道理、沒有預警,忽然之間,她已經身陷其中。
他摟著她,她的臉溫存地埋進他的胸膛,雙手環住他的腰,緊緊的。他聽見她發出一聲細細的聲音,不像說話,倒像是輕吟。
她微微喘息的聲音引起他體內極強烈的反應,燃燒起纏綿的慾念。以他的經驗、手腕,他十分明白女人何時會屈服,照這情形下去,說不定他今天晚上就能得到她。
但他不能。他執起她的臉,深情綢繆地輕吻著她的唇、她的眼。不只因為她今天是個虛弱的病人,也因為對她而言,迅速短暫的誘惑手段只是種傷害,而他想要的不只是她的人,還有她的心;他必須重新學習愛情。他吻著她,異常溫柔而繾綣,水樣的柔情讓她如癡如醉,深深沉溺在他的濃情蜜意裡。
老天,他多想要她!他們之間的空氣充滿灼熱和電流,彷彿隨時都會爆炸,但無論他如何渴望,他只能把她對他造成的生理反應,勉強按捺下去。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他鬆開了她。
貝凝雖然不是情場老手,但從他臉上狼狽而無奈的神情,她也猜得到一些。她的臉霎時紅得像個蘋果,羞怯的紅顏讓她多了幾分嬌艷逗人的風情。柏毓都已經在忍耐了,她流盼的盈盈眼波又再度讓他心旌蕩漾,他只得咬牙告訴自己:快走吧,季柏毓,再繼續撩撥下去,不管是他或她,大概都把持不住。
"小心點照顧自己,別再亂吃束西,我走了。"他仔細地又叮嚀了一句。才走到了門口,但在拉開門的時候,他不捨似地又回過身來。
貝凝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他又要吻她了?她又期待又有些羞怯,心跳加遽,膝蓋在偷偷發抖。然而他只是微笑地看進她的眼,無比溫柔地說:"晚安,好好睡。"便關上了門。
那一笑看得她心醉神馳。她背靠在門上,無法不去想他燦爛的笑容、溫柔的聲音,她更難忘記他令人沉迷而陶醉的吻-
就在那一剎那,貝凝知道自己已經跌入了愛情的無底深淵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