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紹文的信寄出三天後,雨桐接到一通電話。
「喂?」她問了一聲。星期天一早,有個人已經迫不及待來問今天的節目了,她直覺的以為會是耀暉。
「雨桐,雨桐嗎?這電話雜音好大!」對方大聲的喊著。
「媽,媽,是你嗎?」聽出是母親的聲音,她頓時緊張起來。媽媽要告訴她回台灣的時間了,那紹文呢?算算時間,他應該還沒有收到信。
「是啊!雨桐,紹文都跟你說了吧?我和你爸爸要回台灣過年哪!你高不高興啊?」
「當然高興,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機場接你們。」
「十一月,預定是十號早上的飛機,你看怎麼樣?」
「好,沒有問題。媽,紹文是不是也一塊兒回來?」
「喔,忘了告訴你,紹文家需要他,快過年了,他們特別忙,能不能跟我們一起回去,現在也不確定。你們分開也夠久了,雨桐,他要是不能去台灣,你抽空回來嘛!趕快回來把婚事辦一辦,我和你爸爸也好了了這樁心事啊!」
「媽——你回來再說了。電話費很貴,你去休息吧!」她急切的想要終止這個話題。
「好,那我掛斷了,你自己萬事小心!」
掛了電話之隆,雨桐稍稍的放了心,至少,紹文還沒有決定要跟父母一起回來;媽媽又說,他家需要他,那麼也很有可能他根本不會來了。
她坐在電話機旁沉思,讓自己陷在一個深不見底的世界之中,靜極了,周圍的氣氛開始變得詭異;她像一個完全無法掌握命運的迷途者,想望一顆能洞悉未來的水晶球。
她心中祈禱著,希望在這個事件中,沒有一個人是受害者吧!她曾經和耀暉說過一段話:「即使不能將人生的計畫通盤擬定,我也不要走一步算一步;走的時候險象環生,走過之後喘口大氣,呼——原來危機就是轉機!」
但是,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對於未來的日子,她的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個多小時後,電話鈴再度響起,雨桐輕震著將自己從記憶的河流中拔出,穩了一下情緒才拿起聽筒。
「我真瘋狂,今天是星期天,知道嗎?我昨晚想了一個晚上,要怎麼叫醒一個從星期六晚上睡到星期天早上的睡美人?」
是耀暉!一拿起電話,就聽到他極溫柔又帶點焦灼的語氣,毫不掩飾自己滾燙的熱情,她終於給逗笑了。
「睡美人要睡一百年的!我不過睡了一個晚上,恐怕還不夠格當睡美人,了不起是條睡蟲罷了!」她笑著說,幾乎忘了剛才發愁的事了。
「雨桐!當我把你比做睡美人時,請你瞭解,我這個三十好幾的老白馬王子是多麼欣羨又嚮往那『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結局,盡量努力配合一下好嗎?竟然說自己是條蟲!我可不相信有哪個白馬王子歷經千辛萬苦要去吻醒一條蟲的。」他說得煞有其事一般。
雨桐笑得捧住了腹部,直喊肚子疼。
「喂!說真的,我本來想一大早就打一通電話給你,然後大聲唱:Morning
hasbroken,後來怕歌聲太難聽,我們不但沒有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你還從此就被我嚇跑了,那可不妙!」他說。
「耀暉,你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熱衷起扮演白馬王子這個角色?」她微笑,心想和他抬槓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喔!我整個晚上都在看童話書。沒辦法,我得努力壓抑對你的強烈思念,雖然昨天才見過你……別取笑我……哦,你知道嗎?我歸納出一個結論,在白雪公主的故事中,有一個人大概會讓天下男性羨慕死,那就是那個王子。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從頭到快結尾都沒有戲分,當白雪公主被整得半死時,他完全不需要出來共患難,直到最後,他才奇跡般的現身,然後給公主一個深深的吻,輕而易舉的抱得美人歸了。」
「你……很羨慕嗎?」雨桐聽得心驚肉跳。當白雪公主被整得半死時,王子完全不需要出來共患難的!?她也在險境之中啊!杜耀暉是不是能置身事外呢?「你一定是羨慕的,耀暉。」她不等他回答,逕自下了結論,
「你一定也想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公主的,對不對?」
電話那端靜下來了,只聽到他重重的氣息,離話筒很近很近。
「雨桐,我或許應該直接說明這是故事中的不合理之處,而不是玩笑的把它當成男人羨慕的目標,是不是?」他在安靜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出聲。
「誰知道呢?耀暉,誰知道你是先羨慕極了,還是先覺得不合理呢?」她受傷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拿這個故事來跟她討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而且,他竟可以自圓其說。
「我們在吵架嗎?」他的聲音聽來十分陰沉、沮喪。
「我們在吵架嗎?耀暉,我不會跟你吵架的。對不起,大概是我今天起得太早了,而且天氣有點涼,我覺得不舒服,不過別擔心,休息一會兒就好。不跟你說了,拜拜。」她說完很快的收了線,不讓他有回答的機會。
耀暉聽到電話掛斷的聲音時,整個人愣住了,不知所措了;他開始後悔剛才對她說的每一句話。但是怎麼辦呢?他真的是一個晚上沒有入睡,也真的用了大部分的時間在研究小時候讀過的童話故事,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跟她愈親密,愈幻想兩人美麗的結局,於是把這漫漫長夜中難熬的思慕之心,盡可能的寄情在浪漫的宮廷故事。
雨桐卻不能接受,為什麼?他不過是說了自己的心得啊!況且,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討論一本書的內容,交換彼此的意見;如果她真是不喜歡他的見解,也可以像往常一樣直說出來,不必猜疑呀!他困惑了,而雨桐就這麼將電話給掛了,還不希望他關心,這要教他怎麼辦才好?
雨桐掛了電話之後,雙手托著面頰,忽地一陣心驚,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耀暉的電話來得不是時候,她這麼告訴自己;但很快的她又皺著眉想,不對,如果感情堅定,不會有是不是時候的問題。
她想著,發現自己一方面也是心虛,聽耀暉說白雪公主被整得半死時,王子不需要共患難,她就覺得好像在說他們之間;和紹文的婚約能不能解除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一場難打的硬仗更是不敢預料,不讓耀暉共患難卻是她自己的決定,怎麼能遷怒於他呢?
她惶惶然想:耀暉,我沒有惡意,要維護和你的感情都來不及,怎可能反過來傷害你;但是,我做出來的,為什麼和我想的不一樣?於是她很快又撥了一通電話到他家。
「耀暉,我使你傷心了嗎?」她聲調極低,有一點哽咽。
「你嚇死我了,雨桐,我年紀大了,你存心嚇我,我會承受不了的。我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整個投入這段感情之中了,你要使我魂飛魄散,那倒十分容易!」他痛心的說。
「我沒有存心要嚇你。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身體、靈魂在面,掛了電話之後,我同樣也嚇壞了;耀暉,我不敢為自己解釋什麼,但我愛你。現在由你決定要不要掛我的電話。」她平靜的說,然後懸著一顆心等待。
「要的!但在我掛你電話之前,先告訴你,十五分鐘後我會出現在你家門口,不許你用任何理由拒絕替我開門,聽到了沒有?」他興奮又蠻橫的聲音傳過來,教她沒好氣的答應了,準備迎接他的到來。
那天,他們一起上超市買菜,一起下廚,一起吃飯,算是度過了一個幸福快樂的星期大。
當然,較之幸福快樂的永遠未來,雨桐知道這還相差太遠,但她在心中悄悄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和耀暉發生任何不快了!
然而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考驗和試煉,就像嗜血的水蛭,才剛攀到一副鮮美的血肉之軀,正猙獰的邪笑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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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路旁的旗海飄揚,這是雨桐闊別台灣七、八年後,記憶猶新的壯觀景象。
剛才開會時,歐文為了最近他和客戶的疏遠多有抱怨,說自己侍在辦公室的時間太多,實在不太對;但與會的各部門主管全都不以為然,顯然耀軒已經私下向有關部門報告過了,因此歐文提出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實際解決。
後來他一直不太高興,甚至還有意無意的說,他要寫一張傳真到原廠。
行政部林經理安撫他說:「歐文,業務部養了這麼多人,你總不能讓他們都坐辦公室吧?業務員本來就是要跑外面的,況且,客戶交給他們,對他們也是一種挑戰,我不覺得讓他們接受這樣的機會磨練有什麼不好。」
財務部李經理也說:「我們都是這麼想的。歐文,辦公室的工作也不少啊!現在已經十月了,我們財務部加班趕帳務趕得天昏地暗,你們業務部的報表就得靠你多費心了;杜耀軒自己跑外務,還要統籌管理業務員,這樣的分工,你應該不會有什麼不滿吧?」
就這樣,一人一語的,弄得歐文也沒話說了。
下班後,雨桐自己開車回家;今天晚上沒有約會了,因為耀暉到南部出差。本來月華打電話約她到家吃飯,偏又在電話中頻頻問及她和耀暉感情進展的程度,像審人犯似的,使雨桐大大的怯步了。
塞車的時候,她利用時間回想了一下今天開會時歐文的言語表情,以及大家夾攻他的氣勢,覺得歐文一定非常懊惱,而正因她發現了他的秘密,又私下揭發他,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她搖搖頭,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
到達家門前,天已經黑了。上樓梯時,雨桐看見門口有個人影,愈是走近,心跳愈快,她覺得奇怪,沒來由的心慌著,到底怎麼回事?那人是誰?
到了門邊,終於看清了那人的樣子,她驚得站不住,虛弱地靠在牆上。那人過來扶她,她順勢滑在地上。
「紹文,你還是……」她無力的說。
「我還是來了!雨桐,我當然要來。沒收到你的信時,伯母問我,我還考慮不來了;但是你的信卻是促使我起程的原動力。雨桐,想不到吧!你愈不希望我出現,我愈要出現!」他得意且狂妄的說。
她瞪大了雙眼,驚恐的望著紹文,他究竟要怎麼樣?
「難道不請我進去坐嗎?我的小未婚妻。」他心懷不軌,帶著詭譎的笑容。
她勉力撐著開了門,楊紹文親暱的用雙手扶著她進門,一邊還說:「雨桐,我不能善罷甘休,那實在很難!我愛你愛得那麼深、那麼久,好不容易和你訂婚了,你想,我怎麼可能放過你呢?傻瓜,用你的大腦想想,你認識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什麼時候放過任何已經到手的東西?哈哈,不要期望你和我的婚事只是一齣戲,永遠不要對我期望!聽到了嗎?」說完,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掌立刻緊了緊。
她害怕地輕輕抖著,試圖掙脫他施加在她手上的壓力,但紹文握她握得死緊。
「我想,我知道你的來意了。紹文,你永遠不輸的,是不是?」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得極度哀傷。
「雨桐,」他的聲調突然變得溫柔,乞憐般的說:「你知道我輸不起,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嗎?配合配合我,不要讓我太難看,好嗎?」
「紹文,我不知道你預備怎麼『對付』我,在信寄出去之後,我曾經抱著一絲希望;現在,見到你,我也做好心理準備了。來吧!紹文,對我施展你最陰狠的手段吧!我不會畏懼的,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終生幸福絕對不是依附在你的面子和自尊當中!」她理智而冷靜的說。
「別說得那麼恩斷義絕嘛!好歹我們也是未婚夫妻,一個未婚夫跨海越洋來感化他的未婚妻,難道也錯了嗎?而且,別忘了,是你背叛這個神聖的婚約,我可是忠心又堅貞的,令尊、令堂可以做證!」他笑著說。
「背叛?紹文,你用了多好的形容詞!是的,我從一開始就是背叛你的,如果用更正確的說法,我會把它說成:或許我錯了,但我不過想在一個逼親的鬧劇中,吸一口自由的空氣。」她忿忿的說,他竟敢給她定這項罪名?
「一口自由的空氣嗎?雨桐,你未免要得太少;不要把自己說得可憐兮兮的,是我縱容你了,縱容你吸了太多自由的空氣。你現在出軌了,卻反而回來要求我給你一口什麼?好,我很樂意!」他猛然將她捉進自己懷中,在她抗拒之前用嘴堵住了她。
她尖聲叫著,雙手掄起拳頭拚了命的捶打他,他就是不放;她用力咬了他的唇,很快的滲出鮮血,紹文推開她,邊用手背拭了拭血漬,邊邪惡的笑說:「沒想到你還要一口鮮血!雨桐,我不知道你餓極了,否則我早就飛來台灣滿足你,也不會讓你這樣胡亂的打野食了。」
「打野食?」她驚得喊了一聲,受傷的縮在沙發椅上,不可置信的說:「紹文,你真可怕!我錯看你了,我以為你會是個明事理的人,我是錯看你了……你真是讓我不寒而慄。」
「永遠不要自以為是的認定我!哈哈……你一定後悔寫了那封信,是不是?雨桐,不要這麼仇視我嘛!我愛你的,你一直都知道,別讓我左說一遍、右說一遍的!我愛你,所以強烈的想要擁有你,即使唯有死亡才能得到你,我也在所下惜;這,足不足夠證明?」他陰冷的說。
「你……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她是徹底絕望了。
「我很同情你,雨桐,你沒有錯,但是你必須做一個祭品;因為沒有一個供桌上是不放祭品的。當我父親——那萬能的神,盡一切力量拯救了你那哀哀祈求的父親時,桌上的祭品——你,難道不該名正言順、順理成章成為他兒子應有的報酬嗎?不要再掙扎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學習愛上我!」
「你是惡魔!紹文,你一定是一個惡魔,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她開始歇斯底里的叫著。
「我不是惡魔!冷靜下來!我是第一眼見到你就愛上你的楊紹文;我是完全不懂文學,但努力為你背熟了拜倫、雪萊的楊紹文;我是在頭一次牽住你的手時,傻得想將自己還有我名下那些產業,一併交到你手上的楊紹文;我是在你同意訂婚後狂喜得整晚不能入睡,而當你身在台灣,每夜每夜都受身心煎熬的楊紹文;我是收到信才知道你已經把我剔除了,卻又迫不及待的立刻飛到你身邊,想挽回一切的楊紹文。雨桐,為什麼你除了我,對每個人都情深意切?難道我對你的感情就必須被抹煞嗎?這對我就公平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愛上我呢?」他緊緊皺著眉,痛心的說。
「辯才無礙,紹文,這是你一貫的伎倆,不是嗎?你知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我告訴你,男女之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必須負擔另一個人的情意,因為感情是雙向的。依照常理,如果我不能負擔你的深情,為了不使你愈陷愈深,我只好請你認清這個事實,然後分手;但是,你卻用了一種最卑劣的手段,脅迫我接受你,你覺得這樣勉強在一起,我們會幸福嗎?」
「關於這個,是不是又要回到我們的老話題上去?我說過,我很同情你。」他聳聳肩,雙手一擺,一副事情應該就這麼敲定的模樣。
「那麼,你是不可能放過我了?」話問了之後,雨桐忽然清楚她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跳進他預設好的陷阱了。
「你看到的,我人已經在台灣了,你還期待什麼呢?」
「好,開戰吧!你聽好,即使我在這場戰爭中身亡,你也不可能擁有我!」她冷冷的說。
「別那麼胸有成竹!開戰是你叫的,我可不忍心跟你打;放聰明點,告訴我,我的敵手是誰?」他狠狠的盯著她問。
「紹文,從你不帶善意的踏上台灣那一刻開始,我就與你不站在同一條線上了,因為你不是來祝福,而是來破壞的!你要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我要托付終身的人,是我未來的丈夫;很抱歉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她鎮定的說。
「走著瞧吧!不要忘了你父母就要來台灣,我有了他們兩位強力的後援,還怕什麼呢?」他狂妄的撂下話來。
「出去!」她想起即將來台灣的父母,頓時洩氣極了,看來她是真有一個難關在前,能不能度過,端視楊紹文是不是肯高抬貴手,任何人都幫不上忙的;但是,她懷疑他會肯高抬貴手。
「出去!出去!你不要再踏進我家門一步,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她顫抖的嘶喊著,像垂死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
楊紹文冷笑說:「我當然會出去,但是以後還踏不踏進你家門,恐怕由不得你。你知道嗎?令堂很喜歡我呢!」他邊說邊往門口走去。當他扭開門把時,還不忘盛氣凌人的回望她一眼。
雨桐等他一走,忍了半天的淚水終於宣洩出來: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原先不欲讓耀暉知道的,想自己一個人私下解決掉,但如今是愈弄越僵、愈弄愈糟了!
她永遠沒辦法料想得到,她會毀在自己的一封信上,也永遠猜測不出,楊紹文會怎麼樣的不擇手段來得到她;而料想、猜測,也阻擋下住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她是六神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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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暉,耀暉,我立刻要見你!」耀暉才從南部出差回來,雨桐的電話就來了。
「什麼事?雨桐,出了什麼事?」他聽出她語氣的不對勁,緊張的問。
「不!別在電話中,讓我見到你,好不好?」她哀求著,幾乎要哭出來。
「好!雨桐,我馬上過來,你等我!」
半個多小時後,他已經置身在她家的客廳當中。
「耀暉,我……」她未語淚先流,虛弱的靠在牆上。
他憐惜的將她擁入懷中,驚訝的拍著她輕顫的背,不知道她受了什麼委屈,不知道他在南部這幾天,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雨桐不哭,我在,有我在,天大的事我替你擔著,你這樣哭,我心都碎了。」他柔聲的說,嘴唇在她的髮際間輕輕移動著。
「你……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她還是哭著,想到自己始終沒有向他坦承和紹文有婚約在先,覺得像是欺騙了一個深愛她、和她深愛的人。
「雨桐,你是哭-了!我不對你好,要對誰好呢?我不過出差幾天,你就忘了我有多愛你嗎?如果可以用任何實際行動證明我愛你、我要你,我想我會冒險一試的!雨桐,相信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鄭重的說。
「我懂你的意思,耀暉,你是知道了什麼,還是有預感了什麼?現在要擁有我,也許不是只用『冒險』就能做到的!」她悲傷極了。
「怎麼說?」拉緊嗓子,他開始感到事態嚴重。
「好,我告訴你!我會坦白的說出一切,等我說完,請你立刻決定怎麼處置我,我沒有辦法等待,等待會令我瘋狂。」她努力噙住淚水,勉強自己平靜下來。
他不說話了,不明白什麼叫做——怎麼處置她?難道事情比他想像得還要嚴重嗎?
「你答不答應我?」她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
「不,雨桐,不要說了!任何事都別讓我知道吧!如果你一定要逼我做出那麼絕情的決定,我現在不想知道了,讓我們都得到解脫,好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追究你,你也別放在心上,好嗎?」他語無倫次起來;在她莫名其妙的要求之後,他驚覺到事情的不尋常,他不要失去雨桐,那麼就到此為止吧!
「傻瓜!耀暉,你在扮一隻鴕鳥嗎?你以為逃得過今天,就逃得過永遠嗎?讓我們正視這件事吧!讓我們勇敢起來,咬緊牙關,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對抗我們應得的痛苦吧!」她說著低下頭,聲音很小,
「而我是禍首,我會得到百倍的懲罰!」
「你……你不會知道你使我經歷了什麼。雨桐,說吧!我會非常仔細聽的。」
她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在那一刻,她竟真的想什麼都不要說了,請他帶她走,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一個只有未來、沒有過去的地方。可是事情是她挑起的,她該讓他明白,不能怯懦。
「我到英國的第二年,全家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爸爸在那邊經營一家冷凍乾燥機的製造工廠,大概是因為事先的評估工作不夠仔細,也可能是現實環境無法配合,當然一方面也因為爸爸的管理不善,總之,那家工廠倒了。爸爸積欠了許多債務,員工、銀行、客戶、廠商……他沒有一邊還得起。我一直記得那時候電視上正好播映一部片子,描述一個原本家境富裕的女孩,在一夕間,因為父親買的鑽石礦採不到鑽石而身無分文;我覺得那像是為我編的故事。」她停下來,換了一個姿勢。
耀暉安靜的聽著,關於她在英國的事,這還是第一次聽她說。
「在我們困苦得幾乎無法再生存下去時,奇跡出現了,我們竟遇到一個大貴人。楊伯伯是爸爸在當地華人社團中認識的富商,家擁有的產業包羅萬象,不過最早是從紡織業發達起來的;他有很好的人際關係,事實上,在那個郡,靠他們楊家吃飯的人不計其數。正因為楊伯伯的幫助,使爸爸度過了危機,也讓我們家能夠繼續生存下去;你應該可以猜得到,楊伯伯幫了我們多大的忙。我相信在一開始的時候,楊伯伯是完全不圖回報的,是真心同情我們的,但事情的轉變,就在我進了跟他兒子同一所學校之後開始。」她說著,再度換了一個姿勢。
他仍試著不去打擾她,心想,雨桐之所以要說得如此詳細,必然有她的原因;而他也正好藉機瞭解她的過去。
「紹文是楊家的獨子,我們第一次正式的會面,是在楊伯伯幫了爸爸大忙之後,爸爸帶著我們一家人到楊家致謝。那天晚上,楊伯伯留我們在他家吃飯,爸爸答應了;就在我正要往座位走過去時,紹文匆匆忙忙的衝了進來。他目中無人,也沒有理會爸爸、媽媽對他的盛讚,當楊伯母問他在不在家吃飯時,他狂妄的拋了句:『給我在那個美女對面留個位子!』說完就跑上樓去了。一會兒,他下樓,換了一件比較正式的衣服,坐在我對面。接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及談論焦點都集中在我和他身上,楊伯伯不停的誇我長得好,楊伯母則不斷的說我有氣質;當然紹文也得到我爸媽的好感。後來楊伯伯堅持替我轉學到紹文讀的貴族學校,爸媽竟同意了。」她說到這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紹文在學校,儼然以我的護花使者自居,他不允許任何男孩子接近我;而我,在他的監視之下,若跟某個男生多說一句話,那個男生馬上遭殃。這就是紹文,一個霸道的男人!關於這點,好戲還在後面呢!他糾纏我,是的,他對我糾纏不休,但我的父母卻視他為我家的貴賓,只因為楊伯伯曾經資助我們。」
「紹文始終知道我對他是不耐煩的,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偏要證明一些什麼。於是,他終於做出來了,他向他父親要求與我成親,然後利用了他父母對他的溺愛,和我爸媽對楊家的感恩,他得逞了。在我來台灣之前,我在雙方家長的見證……或者說是逼迫下,和他訂婚了。耀暉,不,請你不要如此驚訝……」她看著他震愕的神情說。
「請你給我勇氣繼續說下去。訂完婚後,我立刻要求回台灣,對爸爸、媽媽,我用的藉口是太久沒有回來,很想念;但對紹文,我一個字也沒有隱瞞,我告訴他,如果有一天我會回到英國,便是他迎娶我的時候了。而當我這麼說時,在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不回英國了。回到台灣之後,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說。
前陣子,我收到紹文的信,他說要和我父母問台灣過年,我開始害怕。耀暉,請原諒我沒有選擇向你坦白,而走錯了一步;我寫了一封信給紹文,告訴他我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對象,請他放過我。沒想到,這封信反而促使他提前來了台灣。就在你出差的第一天,他出現在我家門口,對我說了許多可怕的話……」她說到這兒,不堪負荷的顫抖著。
「他是非要得到我不可了!耀暉,他向你宣戰了。無論我對他說什麼道理,他說我是供桌上的祭品,在楊伯伯扮演神的角色及我父親扮演乞求者的角色中,我是楊家應得的祭品。耀暉,我不指望你的同情,因為這整件事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我的父母最起碼還與我站在同一陣線的話,耀暉,我們……或許還值得和紹文開戰;但他們卻早已在陣前倒戈了。」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緩緩的說。
「現在,輪到你了。耀暉,我必須對你承認的錯誤是:第一,我以有婚約之身還和你發展男女感情;第二,我隱瞞了事情的真相,這或者也算是一種欺騙。在我終於說出這一切之後,你可以下決定了。」她鎮靜的說,等待他的宣判……
「雨桐……我很難在短時間內開口跟你說什麼……這對我而言是……」他若有所思、斷斷續續的說。
「我們當中總要有一方是果決的,不是嗎?耀暉,我再向你道一次歉,對不起,我絕對無意要玩弄這段感情,如果我使你感到受傷,請你原諒我,我自己也很意外事情的發展會演變成這樣。你……你可以走了。」她起身去打開大門,蒼白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我可以走了?等一下,講清楚一點,什麼是我可以走了?」他坐著,一動也不動,不解她為何這麼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聽更清楚的?耀暉,很多時候,太清楚了反而更傷人!」她悲哀的說。
「不行,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所謂的果決,就是命令我走嗎?」他大惑不解的說。
「你是真要聽更清楚的說法了!?耀暉,你走吧!出了這道門,你就自由了!明不明白?你自由了!不再受我拘束了。讓所有我應得的報應由我一個人承擔吧!你既然不能很快做出決定,表示你在猶豫,你懷疑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嗎?那麼不要勉強自己作決定吧!我很抱歉我們的下場會是這樣,雖然我幻想了許多次能與你步入禮堂,但我實在不能拖你下水。」她站在門邊,臉上毫無血色,看來像是真打了一場惡戰一樣。
「雨桐,你不可以如此斷定我的心,你知道嗎?你要求我在聽完這原先我所不知悉的事實之後,立刻給你一個交代,這是不公平的。我必須重新想一遍整個件事,理出一個頭緒,而不是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能瞭解你的果決,因為你覺得對不起我,沒有向我坦白,以及事情出乎意料的發展,這些都使你感到不安,而你迫切的想要結束這種不安的感覺,我說對了嗎?但是你不能犧牲掉我,如果沒有一個人跟你站在同一陣線,至少我是的,我是你的戰友!」他以極度平穩的口氣說。
她站在門邊,雙眼晶亮的,有一些淚光閃耀,泫然欲泣。
「我從沒有懷疑過我們之間的感情,事實上,你剛才做了一篇相當誠實的告白,你甚至向我求婚了!」他換上輕鬆的語氣,說到最後一句,嘴角不經意的微揚起來。
「我是嗎?」她睜大了眼,臉色恢復紅潤。
「你是的!剛才你說要跟我步入禮堂的,忘了嗎?」他努力的忍住笑意。」我……我是……天啊!我是怎麼了?這麼多嘴!耀暉,你好壞哦!連你也要欺負我,是不是?你也要欺負我……」
他一個箭步奔向她,用力的將她拉近自己,讓她的耳朵緊貼在他的胸膛上。
「聽聽我的心!雨桐,別說你聽不見我的真心,否則我拿把刀把它剜出來給你看!嫁我!你聽好,這輩子,你只准嫁我!」他痛徹心肺的說。
她靠著他,再也忍不住,就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上一任自己的淚水氾濫。
「我不知道前面有多少障礙、多少險阻,我也不喜歡跟任何人硬拚;但是,我不能離你而去,也不願你離我而去,那麼怎麼辦呢?」他輕揉著她的長髮,聲音在她的頭頂;說得很輕很輕。
「你得把我算進去,雨桐,你不是孤軍呵!雖然我有預感你在允我自由之後;,可能會向那個龐大的惡勢力投降,但你沒有讓我試試,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輸?」說著他捧起她的臉,緩緩的吻去她頰上的淚,溫存得令她整顆心都絞痛起來。
「我們開戰吧!」他堅定的說,在那一刻,突然懂了一些什麼。難怪雨桐患得患失;她畢竟不願意他是坐享其成的白馬王子,在她以一葉孤舟之身,航行於暗礁處處的大海時,他怎麼可以只是冷眼旁觀或避不現身?唯有與她並肩作戰,才能得那最俊一吻!是的,他也宣戰了。
「你……不後悔?」她問。
「這場戰役決定著我未來的幸福,絕不後悔!」他再一次以無比堅定的語氣說。
她沒有抬起頭,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一臉茫然。關於他說的「未來幸福」,是只有在他懷中才能擁有的美好;如果此刻也算「未來」 ,她絕不敢掉以輕心去享受這奢侈的幸福,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