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晨,在這個位於台北近郊的社區中,倒還常能聽見一些鳥叫蟲鳴;如果做一個深呼吸,也可以聞到散佈在空氣中的花草清香。
杜耀軒今天起得比平常都早,公司有個早會,聽說美國那邊來了幾個人參加會議,主要是為了總公司打算在上海設廠這件事。
杜耀軒在這家美商精密儀器公司工作有六年了,前兩年晉陞為業務主任,前景大好;最近傳聞業務部胡經理要調到新加坡,負責管理整個亞太地區業務,於是就有人私底下傳言他是內定接任經理的人選。
他自己本來是不以為然的,上個月行政部忽然要他寫一份英文自傳,他才有了那麼點感覺,覺得自己畢竟是有希望的。接下來的日子,做起事來也帶勁得多。其實他是典型的業務人才,除了嘴上功夫了得,又十分細心、求知慾強,雖然才三十歲,公司上下卻老早就看好他了。就好像每一次開早會,他一定提前到公司,將已經備妥的資料反覆研讀,像一個用功的學生。
今天也不例外,起床後,快速但沒有忽略任何細節的梳洗完畢,走到樓下,看見月華在廚房忙,逕自拿起放在桌上的三明治,大喊一聲:「走了!」
月華追出來,緊張的說:「別忘了下班早點回來,晚上我請了趙小姐,讓你大哥也來吃飯!」
「知道了……」他邊說邊往外衝,左手提著公事包,右手拿著車鑰匙。
和月華結婚已三年。他們認識得很早,大學時代,兩個人都念商學院,他是以口齒伶俐聞名,月華則是繫上公認的三大美女之一;他們的交往當時在校內造成極大轟動,許多人卻認為他們無法長久,因為環繞在他們周圍的異性實在太多了。最初他們是為了賭一口氣,交往一陣子後,逐漸發現彼此的優點而相處愉快。
杜耀軒的父親是大學國文教授,第一次帶月華回家時,他父親說這女孩兒什麼都好,就缺那麼點文采;母親還嘲笑他是個老學究、老古板,說女孩子會理家就行了,文采是不能拿來當飯吃的。杜耀軒想了想,覺得母親說得也有理,後來當了兩年兵,兩人感情彌堅,沒發生所謂的兵變;退伍下來,一方面在母親的慫恿下,另一方面也覺得差不多是這個人了,便毅然與月華步入一場奢華的婚禮中。
比較起來,他大哥耀暉對婚姻的態度就謹慎得多。三十三歲了,總還是溫吞緩慢的,一點都不著急;除了年紀稍稍大了一些,大哥的條件倒是不錯,人品、學識兼備。拿到博士學位後,立刻受聘在一家知名電腦公司擔任高級主管。也許是書讀多了,他看來書卷味極重,人又長得瘦高,玉樹臨風的,像個高風亮節的學者。但為什麼挑了這麼久始終遇不到合意的對象?他想大哥是眼光太高,相過許許多多次親,大哥總是不給對方一點機會;倒不是挑剔人家的長相,是沒有一個能真正「撼動」他。
就這樣,杜耀軒和月華為了他,不知道為他介紹了多少女孩子,但他始終不向對方暗示下一次的約會,所以今天那個趙小姐恐怕又要吃閉門羹了。月華總也不死心,她這股熱心勁兒,使得母親對她的喜愛是與日俱增,覺得這個媳婦為杜家真是盡心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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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會之後,從美國麻州原廠來的相關人士及在場的各級主管都取得共識:由於考慮到成本問題,上海新廠設立時,將由台灣做技術轉移,美國那邊只需派出少量人力,大部分的工作一概交由台灣執行;因為兩地語言互通,投資報酬率也相形提高。
中午耀軒帶著一群美國人到圓山飯店吃飯,餐後,行政部門林經理來到他辦公室,教他準備應徵一各女秘書,要語言能力強一點的。
「小杜,剛才吃飯的時候,溫斯頓先生私下告訴我,胡經理到新加坡的事定下來了,但是他留的職缺,據可靠消息,可能會調個老外來。」林經理慢條斯理的說。
「哦?」他愣了一下,不是都說他才是接任的人選嗎?
「也不知道原廠在想什麼,我們把你的自傳、履歷完整的交上去,那邊說你是不錯,但是太嫩;公司近幾年把亞太地區的業績看得很重。說實在的,他們經營策略一改,我們就不能再有天高皇帝遠的想法了。」
「這樣啊?」杜耀軒有些不能釋懷,本來明明是一個機會的,現在莫名其妙丟了,再要等這個機會,不知道又得等多久。
「不過你也別太在意,麻州那邊對你的表現還是有正面的評價;你想想,這種國際性的大公司,他要是能記住你是哪一號人物,就算不容易了。」林經理拍著他的肩膀說。
眼見大勢已去,他不知道林經理的話是純粹安慰或是別有含意,但這應該都不重要了。
當天下午,果真收到一張傳真公告:
胡至賢先生自一九八二年加入本公司,擔任業務工程師一職,稍後晉陞為業務主任,乃至於最近的業務經理。
過去十一年之間,胡先生已證明了自己是個有衝勁、工作努力的業務人員,並在不同的工作任務中展現其絕佳的處理經驗。
因此我們願意在此宣稱,他將自七月一日起調升至新加坡,任職亞太地區之業務經理。
原職則將由香港之英籍業務主任歐文?羅德尼擔任。
感謝各位繼績支持。
「哎呀,真遺憾!」好幾個跟他一起讀公告的同事替他發出不平之鳴。
也有些人竊竊私語著,說公司頭一次有洋面孔經理,真是件新鮮事,還有人說原廠是因為重視台灣市場,不像往常,總把這兒當成孤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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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杜耀軒整個人疲憊的癱在沙發上,像一頭敗陣的鬥牛。
「怎麼了?」月華走過來替他脫去鞋襪。
「陞遷的公告下來了,接任經理的不是我,給個英國人得手了。」他有些沮喪的說。
月華知道,耀軒最近為了陞遷的事背負了一些壓力,上個月胡經理來家中作客,還暗示他要加強語言能力,種種跡象,都讓人產生接任人非他莫屬的錯覺;其實這些未定案的事前猜測,對當事者最是不公平。
「沒關係,我們還年輕嘛!你在公司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了自己的將來;你做事反而要更細心負責,只要上面滿意,你就還有機會,不是嗎?」月華挨到他身邊,在他頰上吻了一下,
「現在,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好嗎?」
他點點頭,月華說得也不無道理。其實他本來真的不介意的,後來卻被周圍的人說成煞有其事,把他烘得熱騰騰的;一見到公告,倒像給人硬生生澆了盆冷水一般,從頭涼到腳。
「好羅!說好忘記,就不能一直耿耿於懷了。」月華在一旁撒嬌。
「嗯,放心吧!對了,大哥不是要來吃飯嗎?」
「是啊,我煮了好菜呢!還有趙小姐,她是我表妹銀行的同事,聽表妹說她擅長理財,前陣子股市起落差幅大,她趁著股價大跌買進,大漲賣出,才一轉手就有幾百萬進帳;後來用這些錢做房地產,也一樣做得有聲有色,真不簡單喔!」月華羨慕的說。
「這樣啊?這個趙小姐多大了?」他好奇的問。
「二十八。她們銀行同事都叫她富婆呢!我是想,大哥工作也是高收入的,如果有個人幫他理財應該是不錯,你說呢?」
「試試看吧!說真的,大哥的個性我也摸不清,你別看他都不說話,其實他心主意大得很呢!可不要到時候吃力不討好啊!」他想起以往的多次經驗,有點意興闌珊。
「耀軒,別這麼說啊!自己的大哥,等一下別擺張臉給人家看,好不好嘛?」月華再一次撒嬌的說。她常得意於自己的生活哲學,認為耀軒之所以完全被她掌握,就在於她懂得什麼時候用什麼口氣對他說話。
「好啦!一切聽你的就是了——我可是看在有好菜的份上!」
「瞧你說的,好像我平常都虐待你,不給你吃好的,這要是讓媽聽到,豈不是我的大錯?」月華開玩笑的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才怪,媽已經被你收買了……」正說著,門鈴響起,大哥來了。
沒等一會兒,趙小姐也來了。
月華替兩個人介紹:「趙小姐,這位就是我大哥,這是我先生。」她順手指了指在場的兩位男士。
他們互相打了招呼,大哥主動開口:「你好,我叫杜耀暉。」
「杜先生,我姓趙,趙雲。我跟月華的表妹是同事,在銀行上班。杜先生在哪兒高就啊?」她慇勤的問。
「哦,我在XX電腦公司。」他簡單的回答。
「那家電腦公司啊!很有名呢!」她討好的說。
「來來,吃飯了!大家肚子餓了吧?」月華佈置好餐桌,向他們喊了一聲。
「哇!月華的手藝真好,我要常向你討教了。」趙雲走到飯桌前一看,又是紅燒肉,又是糖醋魚,欣羨的說。
「哪,趙小姐真是客氣,我要有你一半會理財就好了。」月華說完轉向大哥,「趙小姐對理財很有一套呢!」
杜耀暉像是沒聽見一樣,或是以為這句話不單是對他講的,沒做任何反應。倒定杜耀軒為了大哥的態度感到不好意思,就說:「趙小姐盡量吃啊!不要客氣。」
「好,我是嘴大吃四方的。」她指著自己的嘴,很豪爽的說。
月華心想,這趙小姐倒挺大方的,可是大哥卻像一點意思也沒有,只顧吃飯。
後來月華主動問她一些理財的訣竅,她像是決了堤的河水,滔滔不絕的述說著自己的經驗;起先還會刻意停下來等杜耀暉的反應,幾次後發現他根本沒有專心在聽,有點生氣,自己又正講到興頭上,索性只對他們夫婦兩人說,他們表現得也極度配合,一問一答的,幾乎把她當成專家了。一頓飯就在這些問答之間結束了。
趙小姐回去後,杜耀軒怪了他大哥幾句,說他失禮。杜耀暉還不以為意的說:「不是你們的客人嗎?」
月華才恍然想起竟沒有先知會大哥,這是在相親哪!不過,看了他的態度,多少也猜得到他根本無意於趙小姐。
於是杜耀暉沒有交成女朋友,月華一家卻多了個理財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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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歐文那個英國佬上任之前,經過多次篩選,公司錄用了葉雨桐擔任秘書。
杜耀軒全程參與了面談考試,在這過程中,他就一直特別注意她。她初進辦公室,立刻驚艷八方,所有的人都抬頭看她。葉雨桐生得白白淨淨的,穿了一件天藍色綿質連身長裙,腰間繫一條咖啡色真皮皮帶,裙長及腳踝,只能看見一雙棕色皮鞋;露出來的兩隻手臂,像藝術家雕琢過的白脂凝玉;她的眼睛極特別,清澈明亮得像才教雨水洗滌過的藍天一樣,她的眼是兩面水鏡,能照透世情;唇型嬌小倔強,弧度完美,她的聲音也令人驚喜,不似黃鶯出谷,但自有一股溫柔韻味。杜耀軒第一眼見到她,竟有一種恨晚的感受,覺得自己結婚太早了。
決定任用她時,杜耀軒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高興她能成為日日得見的同事,遺憾她是歐文的專屬秘書。
葉雨桐在接獲錄用通知的第二天來上班,先跟著耀軒認識公司業務,等歐文來,她差不多也上了軌道。
「杜主任早。」她輕聲地向他問候,微笑著,臉蛋是粉紅色的。
「早,歡迎加入。」他由衷的說,熱切的為她搬動辦公桌椅,安排她坐在他的附近。「就坐這兒,好嗎?」
「可以的。」她向他微微彎了一下身,謝謝他幫忙。
「葉小姐,今後大家都是同事了,我們公司有個優點,就是沒有階級高下和資歷深淺所造成的壓力,你可以不用擔心;至於工作,我看過你的履歷,你除了能說英文,還懂法文和日文,你的工作主要就是靠語言能力,對你來說應該不難。」他和氣的說。
「謝謝,希望能勝任。我的法文和日文是在英國讀書時跟當地的留學生學的,恐怕是三腳貓功夫,用不到正式場合上,希望不是真的有機會讓我出醜。」她說著竟臉紅起來,伸手將掉到頰邊的長髮撥到耳後,不好意思的輕輕笑著。
「你謙虛了。面試的時候,我還聽見林經理用日文跟你交談呢!」他發現自己喜歡並且享受和她說話的感覺,因為自己連跟她說話的聲音、方式都變了,而他相月華之間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葉雨桐低著頭,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他想起面試的時候特別看了她的自傳,字跡細緻,文筆流暢,因而注意到她在大學的主修科目是英國文學。當時,他竟很快的聯想到他大哥。
「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工作了?」她首先打破寂靜,忐忑的說。
「好吧!我先帶你到各部門和大家打個招呼。」
她順從的跟著。他們進行的速度極慢,因為葉雨桐到了每一個部門都被絆住,問她東長西短的;公司很久沒有新進人員了,跟那些很早就進了公司、甚至已結婚生子的中年女人比起來,她是年輕美麗的。許多還沒結婚的男孩子圍在她身邊,有的比平日更加斯文紳士,有的卻顯得咄咄逼人,當下就把電話、地址抄給她。杜耀軒發現了她的侷促不安,便將她護了出去,回頭拋了句:「以後有得是機會。」
回到辦公室,他歉然的說:「對不起,沒想到大家這麼熱情,你還好嗎?」
「沒關係的,謝謝你替我解圍。」她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開始忙著研究有關歐文的檔案資科,並且認識公司的客戶、產品、價格等;學習的時間過得很快,雨桐對業務也日漸熟悉。
耀軒曾經跟月華提過公司新來了一個氣質不錯的女孩廠,月華雙眼發亮的要他約了大哥來看看,他卻嚴厲的說:「你做媒婆做上癮啦?葉雨桐跟那種嘰嘰喳喳的女孩兒不一樣,我雖然天天和她相處,可是知道她的事有限,你這樣貿然做媒,會把人家嚇壞的。」
月華瞪大了眼,她替大哥介紹過許多女朋友,從來沒見過自己丈夫這樣的表情,委屈的說:「你怎麼了?」
耀軒這才驚覺到失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其實在一開始知道葉雨桐的學歷時,就聯想過大哥的;這些日子和她相處,不但沒有瞭解她更多,對她反而更加好奇起來,覺得平淡的一句話,讓她說來都像從詩冊中拈來的一樣好聽。問她,她笑笑說:「從前有個教授告訴我們『凡事由心』
,這跟『相由心生』或許同理;讀人家的文章要試著感同身受,說話其實也不需要技巧,只要是從心說出來的,都會是詩篇。」
他當時忽然懂大哥說的「撼動」是什麼意思了。如果大哥見到她,一定大有「眾裡尋她千百度」之感吧!
「月華,對不起,可能我的口氣太重了,我們幫大哥是很好,但是你不能完全不經過考慮,什麼人都找來啊!你這樣走火入魔,我以後還怎麼敢跟你說什麼呢?」他趕忙解釋。
無論如何,月華還是覺得他反應過度了,介紹一個同事給自己大哥有什麼大不了?何況那個女孩子如果真的不錯,豈不是讓大哥坐失一個好機會嗎?她一心就希望快點促成一樁姻緣,好讓人家誇她;可是耀軒就是不肯配合她,真讓她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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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門底,替胡經理餞行後,歐文也來了。
雖然他們已經先在資料上知道歐文三十五歲了,見到他時還足覺得他很年輕,不像實際年齡。
他差不多忙了三天,和家人整理好公司在東區為他租的房子。歐文結婚八年,有一個兒子三歲了,這次舉家遷到台灣,對他來說其實是很平常的事:他是原廠的人,因為對亞洲經貿多有研究,一進公司就被培訓將來常駐亞洲國家,第一站是香港,這次來台灣,據說跟上海新廠設立的事也有點關聯;香港那邊他人面熟,將來上海要是臨時出了事,比起台灣總是近一點,要調動人手也會方便快速些。這些都是公司的考量。
第一天來上班,公司為他舉辦了個小茶會。歐文倒是平易近人,一見到雨桐,就誇張的大叫一聲,轉頭跟他妻子伊莉莎白說:「你完了,我一定會移情別戀的!」
伊莉莎白笑著用手肘頂了一下他的腹部,雨桐則紅著臉對一直看著自己的歐文說:「你真愛開玩笑!」
「你別生氣,歐文總是這個樣子!」伊莉莎白說。
「別這樣嘛!人生苦短,你說是不?」歐文仍不改風趣地把臉湊向雨桐問。
杜耀軒在這個時候忽然走過來自我介紹,雨桐要為他翻譯,他自己則搶著用英文說:「不用,我可以說英文。」
她略略的往後退了一步,不明白他的臉上為什麼突然有一抹凌厲之色,讓她噤若寒蟬。
伊莉莎白把她拉到一旁,說:「別管那兩個會說英文的男人吧!」
雨桐不放心的看了杜耀軒一眼,他卻完全不再看她。
那天他的表現奇怪極了,到了最後,雨桐幾乎不敢再去求助於他,所幸其他同事還很照顧她。除了替歐文翻譯,大部分時間她一個人靠在窗緣,看杜耀軒也一個人坐在遠處拚命喝雞尾酒,看歐文夫妻形影不離,看形形色色的人……常有人來找她搭訕,她就靠著窗戶,恬靜的回話,像她不是他們之中的成員一樣。
後來歐文過來,取笑她,「你快要站成一個雕像了。」
她也輕笑著擺了擺手說:「看,還在動呢!」
歐文順勢握住她的手,一點也不矯情的,微笑著說:「現在才有機會好好認識你,聽說你在英國讀書?」
「嗯。」她抽回自己的手。
「我是英國人,你知道嗎?」
她點點頭。
「哈!」他乾笑了一聲,
「好像一點也沒有驚擾你似的,就像從前在英國每天和你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樣不重要?」他綠色的眼眸瞪得老大。
她臉上依然掛著笑, 「我在英國的時候,每天和多少個名叫歐文的人擦肩而過呢!」
他用手輕點了一下她的頭, 「很好,我喜歡和聰明的女人共事。」說完就往伊莉莎白身邊走回去。
杜耀軒一直到茶會的最後才走來跟她說話。「我注意到你今天沒有開車,要不要送你一程?」
她今天的確是搭公車來的,車子進了保養廠;沒想到他很細心。她感激的說:「謝謝你,坐公車很方便的。」
「不必跟我客氣,我送你回家,等一下在車庫等我。」他有些霸道,不讓她有考慮的機會,全然一副「就這麼說定」的模樣。
後來還是他先把車開出來等,而她尚在樓上替歐文和林經理翻譯有關歐文全家辦理在台居留權的事。
雨桐下來時,他才把門打開, 「我等好一會兒了,你總不會讓我白等吧?」
她上了車,坐進車輕聲說了句謝謝,便安靜不說話了。
杜耀軒忽然想,帶她到海角天涯吧!帶她到一個不會令自己有罪惡感的地方吧!可是,什麼地方可以擺脫他已婚的身份呢?這真諷刺,在此之前,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外遇事件的男主角;他信任月華,信任他的婚姻,但卻沒有想過他是不是也信任自己?
「你不問我家住哪?」她疑惑的問。
「我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他悒鬱的說。
「啊?」她驚訝的轉過頭看他,好像他說了一句太過艱深難懂的話。
「我知道你的住處。」他卻不為剛才那句話做任何解釋。
「杜主任……」她開口,又說不下去,總不能追問人家為什麼知道她的人事資料吧?而且他看來是不願說的。
「你一個人住?」他問。
「嗯,我的父母都還在英國。」
「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吃個晚飯什麼的?」
「不,不好,太打擾你了。」她急急的說。
「不會,我太太很好客的。」他不放棄,繼續邀約。
「謝謝,改天吧!好嗎?」她面露困難之色。
「哦,我忘了,你看起來像是名花有主的。」他點點頭,語氣酸酸的。
「啊?」她再度疑惑了,始終覺得他今天不太對勁。
「好,送你回家,讓你趕得上約會。」這一句算是氣話。
一路上,兩個人都不再交談,後來到她家、下車前,她才轉過頭來,切切的說:「我不喜歡被人誤會。我拒絕只是因為累了,想早點回到家休息,請你諒解。」
他可以繼續對她做任何自以為是的猜測,她無權控制別人的思想;但不能到他家作客的原因分明不是他想的那樣。
杜耀軒坐在車上看她關上門走了,想著她剛才說的話;只是累了,那麼她應該是沒有男朋友的,否則為什麼上下班沒有專車接送?像這樣忙碌了一天,也沒有人等在家門口問她今天好不好……
他舉起手用力打了方向盤一下,想這些做什麼呢?人家有沒有男朋友干他底事?算了吧!他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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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杜耀軒就是不喜歡歐文那小子。
歐文的人緣很好,才來沒幾天,已經向財務部爭取到一筆經費,替公司請了個英文老師讓大家學英文;許多平常怨歎自己讀書時沒將外文學好的同事,都像得到福音的信徒,盲目的把歐文當成耶穌了。
接著他又在內部會議中提出「隱私權」的重要性,建議上層體恤員工,替每個人的辦公桌隔上一片屏風,好讓大家有私人空間。這個主意立刻獲得大部分人的支持,財務部只好又迎合大家。
有一天吃中飯,財務部李經理來找杜耀軒,一臉不痛快。他是個直腸子的人,不客氣的說:「也不知道你們那個大頭是仗著什麼,好好一個辦公室隔什麼屏風?隔屏風要多少錢他有沒有搞清楚?」
杜耀軒聳聳肩,也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
「小杜,原廠要是升你不就好了嗎?也不用多請一個秘書,那可省了很多開支。我說原廠一定是腦袋燒壞了。」李經理歪著嘴巴說。
∞ 「唉!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呢?」他說,心想這倒是他在升職失利後聽到最直接的惋惜了。
「隔屏風!?」李經理繼續他的抱怨, 「我看他是要離間同事之間的感情吧!」說完餘氣未消的走了。
杜耀軒搖搖頭,人家都對歐文服氣,李經理也拿他沒轍,看來這個歐文還真有幾分本事。
他伸長脖子往歐文辦公室的透明窗戶看過去,葉雨桐坐在前面,後面才是歐文的位子;現在連她都絕少有機會出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多數人那樣對歐文崇敬行加?
那天快下班的時候,葉雨桐抱了一疊影印資料出來,交到他桌上,臉上帶著適度的微笑,
「對不起,麻煩你了。這些是剛從美國寄來的產品資科,請過濾一下,稍晚業務人員回來再發給他們,歐文會挑時間跟大家講解的。」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他從頭到尾沒有看那些資料一眼,冷靜的等她說完了冒出這一句。
「啊?」她愣了一下。
「想請你到我家吃頓飯。」他將手掌貼在胸口,像在告訴她這是多麼誠心的請求。
「糟糕!」
「什麼?」他緊張的大叫一聲,該不會她又有事了吧?
「上次用過『很累』這個藉口了,好像不能故技重施了,對不對?」她忍住笑意說。
杜耀軒聽不懂,不知道她在要什麼花樣。
「那我又想不出別的理由,好吧!我答應你了。」她說完終於笑出來。
「哎呀!搞了半天,你上次說累是騙我的啊?」他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
她低下頭,用手指輕輕的在前額揉著。
「其實我今天也很累呢!」她說,看不出真假。
杜耀軒忍不住說:「喂,我真服了你了。老實說,你去哪學來這些騙術的?」他故意把她的花招說成騙術,要氣氣她。
「讀書的時候就會了。沒有辦法,有時候你真會被那些沒有營養的約會弄煩了。」沒想到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順水推舟,承認了自己的騙術。
他興味十足的看著她,一會兒才說:「你是說我的邀請是沒營養的約會嗎?」
「當然不是!我平常一個人住,吃飯對我來說是最不重要的事,能到你家作客,享受家庭的感覺,又能補充我的營養,怎麼會是沒營養的約會呢?」她理所當然的解釋著。
杜耀軒終於大笑出來,一方面又有些心疼她的不注重飲食。笑了一會兒,才溫柔的說:「在車庫等我。」
她高興的點著頭,像個孩子。
其實嚴格說來,她真的是個孩子的,才不過二十三歲,剛踏出校園,根本沒有社會經驗,像一張白紙。
杜耀軒撥了通電話回家,要告訴月華晚上帶葉雨桐回家吃飯的事;電話響了許久沒有人接,他放下聽筒,心想,反正月華每天做菜都「精雕細琢」的,不跟她打個招呼應該也不會造成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