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木屋內——
深夜四點,宮籐亞希正在榻榻米上和夢中美人兒相擁滾被被時,一陣鑰匙轉動聲驚醒了他,美人兒旋即和他揮手說拜拜。
34D、23、32的清純高中大波妹……
他本來還迷迷糊糊的,悠悠轉醒時,在看見一臉酒氣、手裡還摟著一個妙齡女孩的中年男子時,當場氣得暴跳如雷,從榻榻米上跳起來破口大罵。
「現在都幾點了,你竟然玩到這麼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要是被壞人盯上怎麼辦?你不擔心自己,難道不知道別人會擔心你嗎?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正常人會以為在破口大罵的是中年男子的妻子吧,但事實並不然,正兩手叉著腰、一臉虎姑婆模樣的是他的兒子亞希。
宮籐亞希今年二十四歲,蓄著一頭長髮,由於剛睡醒,睡眼微睜、長睫微斂,一頭烏黑長髮披散在肩膀上別有一番魅人風味。
大抵是母親自幼便跟人家跑了,父親自此自暴自棄的緣故,所以他從小便學會打理家務,舉凡烹飪等大小家事統統一手包辦,也養成了他婆婆媽媽、特別愛碎碎念的個性。
中年男子宮籐太郎是宮籐亞希的父親,留著一頭亂糟糟的鳥窩頭,挺著一個啤酒肚,兩頰及鼻頭因為酒精的關係而顯得紅紅的,看起來頗滑稽。
「寶貝,你累了嗎?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啊?我家浴桶很大喔,足足可以坐下兩個人,呵呵呵……」
「你真是個壞透了的中年怪叔叔!」
「其實我一點都不壞……」
兩人簡直沒把宮籐亞希看在眼底,甚至直接躺在榻榻米上調情起來,氣得宮籐亞希硬生生擠到兩人中間分開兩人。
他對著看起來不到十八歲的女孩說:「小妹妹,你今年幾歲?」
畫著大濃妝、身穿迷你裙的女孩撇撇嘴,防衛心強地說:「我幾歲關你什麼事?我已經成年了,你少管我的閒事!」
「其實你心裡很寂寞吧?」
「你在說什麼呀!」女孩轉向宮籐太郎,「喂,我來你家是尋開心的,你叫他閉嘴啦,否則我下次不來了。」
宮籐太郎將女孩安撫好後,正要開口喝止宮籐亞希,宮籐亞希率先揮手打斷他的話,義正辭嚴地開口。
「你不要再嘴硬了,其實你爸爸媽媽是很關心你的,你從不把你的感受好好的跟他們說,他們怎麼會懂你在想什麼?大吵大鬧只會兩敗俱傷而已,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你到底在亂講些什麼,我統統聽不懂啦!」
女孩神色開始不安,別開頭想避開宮籐亞希像要看透人心的銳利耳光。
「我認得你,你就是今晚在布盧PUB門口和母親大吵一架的女孩。即使你將妝化得很濃,我還是認得出你,因為你的眼神騙不了人。你的眼神寫著其實你很需要父母的愛,你只是希望他們關心你而已。」
聽著聽著,女孩啜泣了起來,妝都哭花掉了。
「可是現在這麼晚,我不敢回家了……他們一定會凶我的……」
「他們會罵你、凶你是因為關心你,你一直希望的不就是他們的關心嗎?回去吧!你母親現在肯定哭得比你還慘呢!」
「嗯,我知道了。」
女孩抹抹淚後,向宮籐亞希彎腰鞠躬後就拿著書包離開了。
「喂!小野貓,你不要走啊!」
宮籐太郎正欲喚住女孩時,卻被人從後腦勺賞了一記爆栗。
「你這個老不修竟然連未成年少女都不放過,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工作不好好做,女朋友也不好好交,只會找些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你這樣做難道都不會良心不安嗎?」
宮籐亞希又開始碎碎念起來。
呂籐太郎歎了口氣,搖搖頭。
「你不懂的啦,和年輕女孩在一起可以重溫我難忘的初戀滋味!想當初我和你母親高中放學後在櫻花樹下約會,我說:我可以吻你嗎?幸子。你知道嗎?你母親的表情好羞澀,她臉一紅的點點頭,根本不敢看我……」
嘖,看來他的碎碎念是遺傳到他父親的個性,不過他並不想再聽父親說那些他已經聽過不下數百遍的事。
人要懂得往前走才對,一直想著過去有什麼用?
他若那麼愛母親,再把母親追回來不就得了!
宮籐亞希走入浴室幫宮籐太郎放洗澡水。
「你呀,要活得腳踏實地一點,媽媽都離開我們那麼久了,你想以前的事有用嗎?不如看遠一點,找個能持家照顧你的女人較實際一點。」
整間浴室充其量也只有兩平方米大,放個木製浴桶,接條水龍頭,還有一個小小的馬桶而已,浴桶還是宮籐亞希去海邊撿漂流木回來釘的,要說宮籐亞希是個賢慧手巧的男人一點也不為過。
宮籐太郎一向將宮籐亞希的話當抓癢的耳挖子,逕自昏沉沈地搖晃著身子,也不知在亂想著什麼。
「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遲早有一天會找到心愛的另一半,然後搬出去住對不對?你不能一輩子都依賴我,我只要一想到你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就放不下心。」宮籐亞希繼續說著。
「不要拋下我呀!你跟你老媽一樣都嫌我討厭,不要我了!我到底哪裡不好?你說啊!」
一聽到宮籐亞希說要搬出去住,丟下自己一個人,宮籐太郎整個人好像突然醒了,撞倒用報紙加厚紙板黏成的屏風,抱著他纖細的腰哭喊。
本以為宮籐亞希會抱著他說:「老爹,我也很捨不得離開你」之類的話,孰料他卻面無表情地緩緩開口。
「老爹,屏風倒了,趕快把屏風撿起來,沾到水濕了就不好。趕快把身上臭氣熏天的衣服脫掉,還有……」宮籐亞希用手探了一下水溫。「嗯,水溫剛好,你趕快進來洗一洗吧。」他裝作沒事地轉移話題,「我去便利商店買罐熱牛奶。」
宮籐亞希當然知道宮籐太郎離不開自己,但就是這樣他才更要狠下心,否則他永遠是個讓人擔心的傢伙。
「我沒有醉……你們都說我醉了……可是……反正我不准你像你母親那樣拋棄我!」
宮籐亞希拿著錢包要打開門時,宮籐太郎正一邊說著一邊乖乖搬起屏風立好,突然想到什麼的喚住他。
「對了,我不要喝熱牛奶。」
「不行,你必須喝點牛奶醒酒,不然你明天怎麼開工?你該不會又想賴在家中睡一整天吧?」
宮籐太郎雙手合十,對著他祈求,「拜託!」
宮籐亞希仰天歎了口氣。「厚,你又想叫我幫你開工了!我告訴你,這次我絕對不會再幫你。
我晚上還有工作,如果白天還幫你工作的話,我自己晚上上班會精神不濟的!」
宮籐太郎眼睛閃閃發亮,還隱隱浮現水光。
「拜託!我親愛的、我可愛的、我努力製造出來的寶貝兒子!」
「門兒都沒有!」
宮籐太郎眼神誠懇地道:「僅此一次。」
天哪,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啊!
做父親的竟然偷懶不想工作而叫兒子去,反了,根本是反了!
宮籐亞希雖然是個很理智實際的人,但他卻是很重感情的,要不他怎會一直留在宮籐太郎身邊照顧他。
「厚,好啦!」
宮籐亞希低咆一聲後,甩門離去,空氣中仍飄著一句咬緊牙關迸出的話語——
「該死的,誰教我心這麼軟哪!」
今夜,一陣陣涼風微微吹來,在人的毛細孔上跳著輕快的華爾滋。
男子居高臨下一望,鱗次櫛比的大樓燈火漸熄。
西裝筆挺的他站在大樓上,眼眸似鷹一般的銳利。
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這聲音他熟悉得很,並沒有因為驚嚇而轉過頭去,仍然持穩如泰山的姿勢。
「看來你還沒找到人。」
「你來得太早了,我相信我會找到她的。」官龍三神色不悅起來,敢情這傢伙是在唱衰他?
「我為了你不惜悖逆天道,讓你沒喝孟婆湯就投胎轉世,難道我都不能來關心一下你的進度嗎?而且找得這麼辛苦有必要嗎?放棄吧,不如跟著我,咱們倆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孟三郎手舞足蹈起來。
白髮男子有著玉琢般的五官,他是孟三郎,孟婆的孫孫孫孫子,在因緣際會下接替孟婆的職位。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受官龍三癡情之感,破例讓官龍三免喝下會遺忘前世記憶的孟婆獨家特製褒湯,但條件是——官龍三若在這一世找不著前世的妻子,那就得無任何異議地接受他的愛。
「我不喜歡被人打擾,這是我一個人的時間。」一個人想她的時間。雙兒,你究竟人在何處?為何讓我找得如此辛苦?
孟三郎輕飄飄地飄至官龍三面前,歎了口氣。
「唉,真受不了你。要是像你這麼癡情的男人,心裡所愛的人是我不知該有多好,偏偏我活著的時候,遇到的卻是個負心漢,唉!」
官龍三眺望著遠方的天際,沉默不語。
他遇到的何嘗不是個負心女,但他愛她,他不能接受她不說一句便一走了之。
他要問問她當初為何拋下他!
「世間癡情人何其多!情哪、情哪,還真是難修的緣。」孟三郎忽然直瞅著他,神色嚴肅地緩緩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倆在某輩子有結下啥因果,所以我才會對你一見鍾情,見著你就想親親你、抱抱你。」
「我倒覺得你是在我身上看見別人的影子吧。」官龍三一語點破他的心思,依舊面無表情。
他沒頭沒腦地下了這麼一句結論,令孟三郎一驚,旋即笑得更加嫵媚,但顯得有點矯揉造作。
這傢伙有看透人心思的本事嗎?恐怖!
「這叫作緣分,你懂嗎?誰教我剛好接下孟婆的職務,而你又剛好輪到在那時候投胎轉世,然後來到橋上大鬧一番。我道這都是一個緣字哪!怎麼樣,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替你在陰間安插一個不錯的職務,咱們倆一同……」
「我會找到他的!你不用白費工夫,除非……當初是你騙我,她根本沒有投胎在台灣!」
孟三郎倒抽一口涼氣,這傢伙的目光像把利刃,直看得人好不自在,一顆心好似被刺成蜂窩似的。
「我像是那種會騙人的人嗎?」他不是人,算是半仙囉!
「最好是沒有,否則我不敢確定我會使出什麼報復的手段。」
一想起官龍三上輩子是個殺人如麻的震西大將軍,說老實話,被他這麼一威脅,孟三郎還真的全身毛骨悚然了起來。
咦,不對,自己好歹也算個半仙,幹嘛怕他這個人類啊!
「喂,好歹我當初也幫了你耶!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跟恩人講話?過河拆橋啊你!」
「因為我最痛恨別人欺騙我!」
「那、那個叫什麼雙兒的就可以……」
官龍三聞言,火目怒瞪,「我明白她是有苦衷的,你少在我面前挑撥離間說她壞話!」
話落,他一個轉身踩著擦得發亮的皮鞋離去。
孟三郎臉色數變後笑了笑,自顧自的在他身後說著。
「真是個固執又脾氣壞的傢伙!官龍三,我看上你是你的榮幸,你該試著多想想我的好,我的條件其實挺不錯呢!」他說越小聲,似是說給自己聽的,「況且在陰間當差總比嘗遍生老病死的痛苦好呀!唉,又是傻蛋一個。」
官龍三返回位於頂樓的總裁辦公室後,一個人坐在熄了大燈、僅開啟牆上一盞小壁燈的休息室裡,十指交握,拄著額頭思忖著。
這些日子以來,他動用任何關係找遍全台灣,幾乎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了,就是找不著她的人。
雙兒,你究竟在哪裡?
前世你負我負得我好慘,今世為何仍要讓我找你找得如此辛苦呢?
冷雙兒的一顰一笑歷歷在目,兩人恩愛畫面才如昨日之事,然而其實時光卻早已過了三千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無限感歎。
漫漫長夜如一條河流靜靜流去,不知不覺中,官龍三跟角掛著淚痕沉沉睡去。
夢裡全是冷雙兒粉雕玉琢、小巧可愛卻又愛調皮搗蛋的臉……
忽然一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官龍三一睜眼才發現秘書已經站在他面前。
「總裁,中國幸福網的開發部代表來了。」
回到二十一世紀、回到現實生活中,現在的他是翔鷹開發集團的總裁,手下掌握著數萬名員工的生計。
他帶著他們衝鋒陷陣,拓展商業版圖,如同當初他帶著千軍萬馬在戰場上擊潰敵軍。
「官龍三」這三個字在企業人眼中便是敢拚、敢賭、敢沖、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的代名詞。
官龍三冷冷下了道命令——
「請他們到會議室,我待會兒就到。」
「是。」
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宮籐亞希一個人坐在位於地下道的小攤子後方,攤子上放著一個籤筒、一張手相和面相圖。
桌子旁立著一張紙牌——
鐵口直斷,不准免錢。
這一個早上的生意淒涼到不行,根本是來喂蚊子的。
除了早上有幾個國中小女生在上學途中經過他的攤子前,說他長得很像模特兒雜誌上的美型男,想跟他要電話,然後被他趕走之外,再來就是有一兩個怪老頭拿著高中小女生的迷你格子裙制服要他穿看看,並說穿一次給三萬元日幣,還直誇他長得很可愛。
天哪,他開始後悔答應替父親代班了。
他根本不會幫人家算命好嗎?結果還遇到噁心的變態老頭,唉,真是淒慘哪!
老爹也真是的,自己偷懶就算了,還硬拖他下水。
今天早上出門前父親還跟他說反正人都喜歡聽好話,要他嘴巴甜一點就能矇混過去。
啐,這種沒良心的事要他再做一次,絕對不可能!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他父親用再多可憐攻勢也沒用!
一個中年男子面有菜色地走來,一屁股就坐在宮籐亞希面前,搖頭歎氣,一臉衰樣。
宮籐亞希公式化地問:「要算什麼?愛情?婚姻或事業?」
他現在只想做成一筆生意好向父親交代,然後趕快回家睡覺,準備晚上餐廳的工作。
他昨晚把父親哄上床後,睡不著之際想出了一種新的調酒力式呢!
晚上到店裡後,他一定要大顯身手一番。
「沒了,我什麼都沒了!」中年男子搖搖頭,目光渙散。
「啊?」
「我老婆跑了、工作沒了,就連工作十幾年累積下來的存款也統統被騙光了,我……我不想活了啦!嗚嗚嗚……」
「千萬不可以有這種想法,生命是很可貴的!」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的人生黯淡無光、我的人生沒有希望了啦!」他抓著宮籐亞希的肩膀猛搖。
「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這樣好了,我告訴你一個小故事。」
中年男子終於放手。
「曾經有個男人他中年失業,老婆還跟他頂頭上司跑掉,這還不打緊,有一天房東告訴他房子要被徵收開馬路,結果一夕之間他連住的地方也沒了。但這都不算慘,就在他去旅館住時,半夜旅館發生火災,把他所有家當燒得精光;在他走投無路、帶著一個孩子四處流浪之際,他找到一份水泥工的工作。」
「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不,結果隔天東京發生大地震,還未蓋好的房子倒了,他也從三樓摔下來,雖然沒有大礙,但腰椎受傷,從此不能搬運重的東西。」
「真的很慘呢!」
「唉,我也是這樣覺得啊!」
「能否請問一下那個人是誰?你怎麼會這麼清楚?」
「他是我爸爸,而且他現在還在家裡,醉生夢死,而你至少還肯尋求幫助。你真是一個很勇敢的人,我為你而喝采!」
宮籐亞希握住他的手,用眼神給他無限力量。
「好,我懂了。」身為這個屎運男人的兒子才真是堅強呢!中年男子不禁對亞希投以欽佩的目光。
「我看你天庭飽滿,肯定是個大富大貴之人,你要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站起來,忘掉過去所有的不愉快。」宮籐亞希繼續鼓勵他。
「聽老師一席話,我真是茅塞頓開。老師你人真好,等哪天我發達了,必定回來好好向你道個謝。」
宮籐亞希笑得尷尬,「呵呵呵,祝你好運。」其實他不過是給些鼓勵打氣的話罷了,能不能振作起來還是要看他自己。
中年男子給了亞希五百元後,神色自信地大步離去,和之前的委靡模樣相去甚遠。
走沒幾步路,中年男子看見擺在地下道出口的彩券攤子,心想自己以前每個月都會和老婆買一張刮刮樂彩券來玩;如今老婆走了,他就買這最後一張彩券為兩人的感情畫下句點吧!
結果,三分鐘後,地下道出口傳來一聲比殺豬還難聽,但明顯是高興得要死的歡呼聲!
「啊啊啊啊,我中了頭獎一千萬日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