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灰色傑克」,盛入費琦眼底的天空,是海洋般的深藍色。
她常想,Paul那麼的愛海,為什麼海就不能善待他一些?或者,海對Paul的愛,也和她一樣,是用那種想占為己有的方式?
「Fay,我是為你瘋狂的Paul,我現在不在家,但是我想念你的聲音、想念你的微笑、想念你的熱情、想念你的身體、我想念你……」這段留言,費琦已經聽過無數次。但,每一次聽見Paul的聲音,她握著電話的手,還是激動地微微顫。
她總是抱著一線希望地期待著,Paul會不會突然真的接起電話,用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告訴她:「漂流了兩年,我終於回家了。」
「Paul,我是Fay,我現在在天母,頭頂上的天空,是你最愛的,像海洋一樣的深藍色,等一下我就會回家了。喔,對了,今天的婚紗秀,他們都說我很棒喲。明天我要進棚去拍一只廣去片,是洗發精的廣告,下工以後,我會去橋下,買你最愛吃的快手阿布蘋果咖哩飯給你吃,順便去幫你整理一下房子,如果你回來了,要替我開門喲,因為我的手上會有大包小包的東西,不方便用鑰匙開門……Paul……我……我好想你,求求你一定要出來幫我開門……」超過留言的時間,費琦苦苦的哀求,被聽筒裡傳出的嘟嘟聲,冷酷地遺棄在冰涼的夜色裡。她滑坐在電話亭的地板上,任憑聽筒無依無靠地垂落擺蕩。
可能因為今晚的夜空太像海洋的緣故,可能因為太多種雞尾酒混雜的關系,憂郁像一陣颶風向她襲擊而來,她才想起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藥。
她強迫自己站起來,撥了第二通電話。
「我是岳尚恩,現在有事不在,請在嗶聲後留言,我會盡快和您聯絡……嗶.」
「尚恩,我是費琦,為什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最需要的人為什麼都不在我的身邊?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對方一陣無言空白,她卸甲投降地切斷了電話。
抬起頹喪的頭,海濱別墅似的棕櫚色建築上,一塊「近來好嗎」的木紋色招牌,像一種「進來好嗎」的熱情召喚,吸引了她的趨近。
推開用兩只古銅扁梳彎成的門把,費琦迎見一屋子的熱絡和吵雜。
無論是學徒或美發師,店裡的每個人都穿著花花綠綠的夏威夷服裝,完全無視於冬天存在似的,盛著滿溢的夏日風光。客人的臉上,則渲染出一種度假似的慵懶和悠閒。
——被召喚進來的人還真不少。
費琦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明天就要拍洗發精廣告了,還怕沒機會洗頭嗎?
「歡迎光臨!小姐要修頭發?燙頭發?還是洗頭?」手上扭著綠毛巾,頭發染成橘色的年輕女孩,眼睛咕嚕咕嚕地盯著費琦打轉。
身為公眾人物,費琦仍不習慣別人目不轉睛的探看。
「啊!費琦-你是費琦吧?」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拿著一技大圓梳,企鵝般地橫入她的眼前。
「你是……」
「我是蔚蔚,你以前的設計師啊。你現在是鼎鼎有名的模特兒囉,把人家忘記啦-」她甜膩的聲音,彷佛在撒嬌地說。
「啊,是你。」聽見她特殊的嗓音,費琦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即將為人母的女人,是八、九年前,曾經將她的頭發整成一堆焦熟稻草的美發師。
「真有緣,這是我開的店,歡迎光臨,洗頭嗎?」她笑容可掬地說。
「嗯。」費琦有些後悔進來,因為此刻她並不想碰到熟人。
「今天預約的人很多,所以比較忙。不好意思,沒辦法親自為你服務,我先請一個吹風手幫你洗頭吧,等會兒有空檔再過去招呼你。」
費琦想轉身離去。
蔚蔚誤解了費琦不安的神情:「你放心,他的手藝很好,不久就要升設計師了。我先帶你去裡面的位子坐,那邊比較安靜。」
費琦被帶進一大棵人造椰子樹的後面,稍稍隔離了吵雜的人群。
「comeon、comeon、Givemesomethingforthepain.Givemesomethingfortheblues.」此刻,店裡播放的音樂,正好是Paul最愛的搖滾歌手BonJovi的歌曲。
費琦閉上眼睛,隨著爆發力的節奏、隨著被音樂挑逗起片片斷斷的回憶、隨著體內蒸發未盡的酒精,她輕輕地搖晃著自己的肩膀和身體。
一雙溫熱的手,突如其來地撫上她的發,輕觸到她的肩頭。
「啊!」費琦嚇了一跳,睜開了迷蒙的雙眼,有種不知身在哪個時空的困惑。
那雙手輕扯下斐麗為她結上的咖啡色發帶,撩撥開那一頭及腰的細膩長發。
此刻,映入半身鏡子裡的,是一雙單眼皮但卻大而有神的眼睛,是一個直挺的鼻子,是一個弧形美好的嘴型。
——我又在做夢了。
費琦嘲笑著自己,因為映入鏡子裡的,是Paul的鼻子,是Paul的嘴巴,是Paul那一雙專注而深刻的眼睛。
那雙手拂過她的臉頰,將垂散的頭發輕輕拉攏到她的頸後。
費琦認得那樣的姿態和溫度,那是Paul愛撫她的方式。
酒精在費琦的腦中,燃燒著令她感覺溫暖的熱度。
——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真切的夢境了,如果夢比現實美麗,就讓我活進夢的世界裡吧。
費琦再次閉上眼睛,她祈禱著,自己能和這個夢一起共生、一起幻滅。
男人的手,和著甜甜的洗發水,在她的發上溫柔地撩撥摩娑著。
費琦感覺,冰涼的泡沫,沾濕了她裸程的頸背。
「對不起。」男人輕輕抹去她頸上沾染的泡沫。
Paul原本低沉的聲音,在夢境裡變得清朗而陌生。
——是不是,夢已經開始扭曲變形,美好的一切就要破滅?
費琦害怕地想著。
「小姐,麻煩你,我們去沖水。」男人客氣而有禮貌地說著,那種口吻並不像Paul。
費琦夢游似的,破男人瘦長的背影帶領著,游移向未知的前方。
「小姐,水溫會不會太冷或太熱?」一道過於冰涼的水,從她的頭頂澆流而過,費琦睜開雙眼,清醒在現實中。
男人彎下腰來為她沖發,他們靠得很近。
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臉上的單純和年輕;可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陽光和肥皂混雜的味道。沒有Paul的煙味,沒有Paul的滄桑,沒有Paul的沉斂。他是如此的純粹、干淨,像曬在夏日陽光下,一條迎風搖曳的白色毛巾。看上去,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孩子。
因為彎腰的緣故,他別在夏威夷花襯衫上的名牌,傾垂向躺著的費琦,好像在對她鞠著躬,自己我介紹著:「我是二號吹風師童巖也」。
他,不是Paul。
——既然不是Paul,為什麼要有Paul的眼神和樣子?
一種被戲弄的怒意襲上費琦的心頭,燒成一把跳動著藍色光焰的火炬。
巖也用淡紫色的毛巾,為她撫干及腰的發。
他來回的掌撫是如此地溫柔,他專注的眼神是如此地熟悉。跳動在費琦胸口的藍色光焰,不停地轉換著顏色的層次和燃燒的溫度。
「給我一個你想給我的發型!」脫口而出的話,有著錢幣落入許願池的重量和聲響。
「嗯?」巖也將轟轟作響的吹風機,停擺在有點繃緊的空氣中。
「幫我剪一個你覺得適合我的發型。」費琦重組原先說的話。
巖也關掉吹風璣,露出干淨好看、屬於夏天的微笑:「我可以幫你推薦一個設計師。」
「我要你幫我剪。」費琦的語氣是霸道的。
「小姐,對不起,店裡有規定,我現在還是個吹風手,不能隨便幫客人剪頭發的。」他的態度十分誠懇謙和。
片刻的沉默中,他們用眼神拔河著。
「我第一次正式上伸展台,也是在非常的狀況下被硬推上去的,結果……」費琦想要用來說服對方的話嘎然而止。
「結果,怎麼樣?」巖也十分好奇。
「結果……結果我就坐在這裡啦。」費琦顧左右而言他。
「喔。」莫名其妙的巖也,雖然感覺其中有隱情,但,基於禮貌,並沒有多問。
「一句話,剪?還是不剪?」費琦學著斐麗的語氣說,因為每次斐麗一這麼威脅,她多半會投降。
「蔚蔚姊的客人好像走了,我請她來替你剪吧。」巖也保持好脾氣地說。
顯然,費琦迫人的氣勢,並沒有獲得妥協;反而引來鄰旁一雙雙打趣窺探的眼光。
「剪頭發,真的有那麼難嗎?」費琦挑-地看著那雙讓她失控的眼睛。
「真的很抱歉……」巖也的耐性,凸顯著費琦的無理和刁難。
突如其來的,費琦從桌上攤啟的紅色美發箱裡,抽出一把剪刀,喀噤一聲,將一綹及腰的長發應聲剪到肩膀。
不止巖也,鄰座的客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風雲變色般地騷動起來。
「很容易,一點也不難啊。」閃著冷光的剪刀,握在她的手上,像一把可以致命的銀色手槍。她用一種連自己都不喜歡的表情笑了起來:「你的老板娘說你的手藝很好,是搪塞我的吧?」
周圍響起一陣看熱鬧的喧嘩。
「那個女的,好像是一個模特兒,曾經在雜志上看過她。」隔壁的女客壓低了聲音說。
「模特兒就模特兒,她發什麼飆,-什麼-嘛。」看著同事被欺負,忿忿不平的洗頭小妹說。
費琦知道,此刻,在別人的眼中,她大概就是那種仗著名勢為難別人的討厭女人吧。
不過,她老早已經不在乎自己己了,別人的眼光對她而言毫發無傷。
「不要甩她,讓她把從己的頭發剪成狗啃的好了。」綠頭發的小妹,故意從巖也的身後走過,咬牙切齒地說。
巖也的臉開始微微服紅。
——這個年輕男孩的體內,也燃起了憤怒的火焰了吧。
費琦毀滅性地想著,在心中孤立無援地攤展開雙臂,准備接受眾人的指責和巖也即將展開的反擊。
「如果技巧不夠純熟,請包涵。」出乎費琦的意料,巖也的體內並沒有燃起憤怒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燒的,是煦暖的冬陽。
強硬的費琦軟化了,她突然不確定起來,這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無法預知,巖也想給她的是什麼樣的發型;而及腰的長發,卻是Paul遇見她、愛上她、離開她時的樣子。
喀嚓!喀嚓!喀嚓!但,再多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順著那一綹新生的刀痕,巖也沒有一點彷徨和猶豫地,一刀一刀剪了下去。
暗夜一般的緞黑色長發,以落幕的姿態,告別了費琦的身體和生命。
費琦閉上眼睛,像阻斷了通往過去的入口;兩年來第一次,閉上眼睛的她,在漆黑中探不見通往從前和回憶的道路。
聽見費琦的留言後,心急如焚的尚恩,立刻驅車前往費琦家。從費琦的公寓徒勞無功的出來後,尚恩又沿著費琦回家習慣走的那條小徑往前進,邊走邊找著。
曾經一度,喝醉酒的費琦,就一個人孤獨地躺在通往回家的漆黑小徑上,喃喃自語地對著沒有星星的天空喊著:「Paul!你在哪裡?Paul!」直到焦急的尚恩在秋天的枯草叢中,尋獲到又哭又笑的費琦,才將冰涼的她,抱回了溫暖的家。
發現費琦掉陷在絕望匯成的流沙中,開始尋找各種可以攀附的繩索,將她從裡面拉拔出來,再帶回溫暖安全的地方,對尚恩而言,十一年來,其實並不陌生。
打從尚恩二十八歲,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有憂郁症的費琦看病了。
雖然才十九歲,當時的費琦已經非常的高就美麗,完全像個成熟的女人。
她的手上用紗布層層包裡著,裡面是一道道用酒瓶碎片劃破的傷。蒼白而秀氣的臉上,有一股淡漠而倔強的神情。
像扣眼與鈕扣的關系,費琦的病態、淡漠和蒼白,像美麗衣衫上一個一個不完整的開口。然而,這些缺口,卻緊緊地扣住尚恩那顆像鈕扣一般,想去保護、想去溫暖、想去填滿的心。
「為什麼傷害自己?你難道不怕愛你的人會傷心?」覺得她已經是個大人的尚思,開門見山地問。
「我找不到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憂郁。如果我這個老是讓大家愛得很吃力的人,在地球上像朝露一樣地蒸發了,所有人的傷心將會越來越少,包括我由日己。」費琦在十九歲的那一年是這麼說的。
然而,渡過了這許許多多的年頭,費琦並沒有像朝露一樣地蒸發掉;從地球上相繼消失的,是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她的Paul……費琦的傷心,並沒有變少。
——費琦在電話裡的聲音是那麼地無助,會不會此刻她正醉倒在哪一家酒館裡?或者,她又像上次一樣,獨自一個人乘上油輪,飄蕩在奪走Paul的海洋上……
尚恩越找越無力。
「對不起。」一個高就的短發女孩與她擦肩而過,側面撞到他不安的身體。
他回過頭去,迎見的,是在另一端同時回頭,陌生又熟悉的輪廓。
「費琦……你把你頭發怎麼了?你去了哪裡?你……」
「近來好嗎。」費琦賣關子地將尚恩拉到公寓前。
在短而伏貼的頭發下,她一臉頑皮促狹的表情。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再進去。」尚恩已經受不了一丁點的煎熬。
「我已經告訴你啦,我去了『近來好嗎』。」費琦臉上的笑容,潤紅健康得像個孩子,尚恩一時無法反應。
「近來好嗎」的這個夜晚,在巖也喀嚓!喀嚓-清脆響亮的剪刀咬合聲下,充滿了冒險及期待的心情。費琦的出現,為這個度假似的慵懶小島,掀起一陣不合時宜,但令人莫名興奮的狂風暴雨。
「好了,請沖水。」可能因為使盡全力的關系,若也保持著禮貌的言語中,參雜著微微的喘息。
費琦緩緩睜開不太能適應光線的眼睛。她看見一個像自己的女人,頂著一頭參差不齊的短發,露出兩只耳朵,出現在眼前晶亮如新的半身鏡裡。
「嘻!誰叫她要自討『難看』……」
「原先那麼漂亮的一頭長發,唉,何必呢?」
費琦聽見一旁的竊竊私語;其實,和此刻自己心中想的相差無幾。
她恍然,自己頭上頂著的,正是這個純潔的、干淨的、好脾氣的年輕男孩,給她的懲罰和報復。
「費小姐,要去沖水囉。」巖也催促著,那種軟軟的口氣,像在哄騙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將怒意偽裝得那麼漂亮,絕不可以輸給他!
費琦挺直胸膛站了起來,盡量用漠然和不在乎的神情,讓自已一頭可笑的短發,看上去很特別、很有個性。
「你的臉那麼好看,應該讓它大膽地站上舞台。」巖也用另一條干淨的淡紫色毛巾,擦拭著費琦沖洗過的短發。
——這個人竟然為自己己的報復行為,編了一個如此冠冕堂皇的籍口?
費琦覺得好笑。
「如果挑染一點顏色會更好。」抓起一撮撮仍然濕澗濂的頭發,他似乎越「玩」越起勁,眼中閃爍著一種興奮的光彩。
「可以嗎?」巖也從鏡子裡詢問費琦。
——應該見好就收的,你不應該那麼貪心。
心中明明知道他還想把自己整得更徹底些,費琦卻像也想好好報復自己似地點了頭。
「謝謝。」好像終於可以」展「抱負」,巖也遞給費琦一個感激的目光和微笑。
吹風機在費琦的耳邊咒語般地嗡嗡作響。巖也一言不發,專注地吹著她覆在前額上,那一綹剛染進一抹金棕色的頭發。
巖也的手像訓獸師一樣,將費琦一頭濕亂的頭發馴成一只溫馴伏貼的獸;也將原本狂風暴雨的場面,安撫成一面和緩平靜的湖。
「這是像小女孩一樣的費琦。」巖也將她的椅子向鏡子推近些,好讓她把自己看得更清楚。
——這是我嗎?
費琦從來沒見過眼前這個像小女孩般的自己。
「還想再看另外一個自己嗎?」巖也低下頭來,問著有一點愣住的費琦。
「嗯。」所有的人都點頭。
巖也伸出他魔術師般的手,在費琦頭上重新噴了水,利落地抹上一點膠,用吹風機吹出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費琦:「這是有點叛逆的費琦。」
巖也用扁梳的柄,在費琦的發上劃出一道分明的邊線。
「這是三O年代模仿男裝的費琦。」
巖也隨手將整齊的短發抓了抓,一種自然的姿態躍然而生。費琦一經挑染上色的發,像從窗外斜映進來的一抹陽光。
「這是將陽光別在發上,快樂的費琦。」巖也的眼底也閃耀著一抹溫暖的陽光。
費琦已經分辨不出,此刻染進發裡的,是顏料、是陽光、還是巖也手中一股奇特的能量。
像一場精心演出的發型秀,在深藍色夜空裡的「近來好嗎」傳出陣陣激昂的掌聲。這些掌聲不但是給魔術師般的吹風手巖也,也是給有獨到眼光和膽量的最佳模特兒費琦。
離開店裡時,費琦保持著將陽光別在發上的造型。
「歡迎再光臨!」蔚蔚和黃頭發、橘頭發、藍頭發的小妹們,拉開美發屋的大門,對費琦齊聲高喊著。
「可以告訴我,最後結果怎麼樣了嗎?」巖也追了出來。
「嗯?」
「你第一次被迫推上舞台時,結果怎麼樣?」
費琦微笑了起來:「結果,我掛在身上當道具的墨鏡掉了,為了保持優美的姿勢彎下腰去檢它,我在伸展台上弄斷了鞋跟,扭傷了腳;狼狽地跌坐在伸展台最靠近觀眾的前端。」
「啊!」巖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難怪剛才說到一半,費琦就用沉默把自己的話打斷。
「後來,一位有過客串演出經驗的朋友,突然從觀眾席中沖上台去,像早就安排好的,一把將手足無措的我抱起,走入伸展台後。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滿滿一年的秀約了。」
說完故事的費琦,站在天空最閃亮的金星下,對微笑的巖也揮著再見的手。
這是費琦曾經有過的好運氣。她瑞想著,遇見自己,算是巖也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還記得嗎?那一天你是如何沖上台去,將我一把抱起的?」費琦望進尚恩的眼睛,裡面有他們十年前共同的回憶。費琦繼續回想著:「你解救我之後,其它的Model都投以羨慕的眼光對我說,你的男朋友又高又帥,他也是Model吧?」
把玩著手中米色的抱枕,費琦沒有心機地說:「如果他們知道你只是我的心理醫生,根本不是我的什麼男朋友的話,一定會很驚訝的。」
看見難得的笑容,開展在費琦的臉上;聽著費琦巨細靡遺地訴說著,那個男孩子是如何神奇地將陽光染進她的發裡,一種莫名的妒意,像一把火,在尚恩的心中燎燒了起來。
他突然懷念起當時扭傷腳,完全將重量依附在他身上,完全將身體交托給他的費琦。
那時候的她,只有他能解救。
「不過,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你的工作,本來就是要將我這種人,一次又一次地,從無助中解救出來。」費琦理所當然地說著。她的表情,讓尚恩的心遭到痛擊。
「那一刻,我憑著直覺,只想沖上台去強行帶走受傷的你。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的舉動真是可笑,我想,在非常時刻,總是有人會挺身而出來搭救你,根本不需要我多事。」尚恩放任自己,任性地說了一堆很不專業、很不像自己作風的話。
然而,費琦完全聽不出尚恩的弦外之音。
「我去倒飲料給你。」她站起來,跟上淺米色的絨布拖鞋,向廚房輕快地走去,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撥弄頸後的長發,一撩撥,卻撲了個空。
「留了那麼久的長頭發,變成這個樣子,還真不習慣。」她笑著自己。
尚恩看著費琦,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他很想孩子氣地對她說:「連你自己都不習慣;如果Paul回來了呢?他會習慣嗎?他會認得你嗎?」
他能預見,聽完自己這番刺激的費琦,一定會失神地將剛從廚房端出來的兩杯水,連杯帶水,肢離破碎地潑灑一地。
然後,濃濃的陰霾將會爬上費琦蒼白的臉,遮蓋住發上那一抹才剛染上的陽光。
但,他畢竟沒這麼說。因為,費琦受的傷,總會成正比的,變成自己的痛。
「這是你最愛喝的熱帶水果茶。」費琦將尚恩在她家習慣用的綠色馬克杯遞給他,伸手間,費琦露出左腕上盤技纏葉的手環刺青。
她已經渾身充滿疼痛的烙印了,好不容易,陽光般的笑容終於出現在她的臉上,他怎麼可以再用陰霾掩蓋住它?
尚恩並沒有伸出手接過馬克杯,而是像大哥哥一樣,將手輕輕地撫上費琦透出淡淡甜香的短發。
「這個發型很適合你,你現在看起來,像一個快樂的小女孩一樣。」他的微笑或許不真切,但,說出口的話全是出自真心。
「那個小男生也是這麼說的,他說,這是一個將陽光別在發上,快樂的發型。」費琦快樂地說著。
笑容自尚恩的臉上褪去,他的手撫亂了費琦的頭發,模糊了那一抹巖也為她染上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