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八點多,一般人都已用過晚餐,不是守在電視機前就是三五好友到鬧區去壓壓馬路、唱唱歌什麼的,可安婕瑩母子三人卻依然逗留在南京東路匯德大廈五樓的海豐實業辦公室裡焦頭爛額地處理公事。
「他媽的!」
封宗平倏地怒咒一聲,將手中的卷宗扔到地上,正忙著打計算機的封宗璇和整理資料的安婕瑩,還有擬定計劃書的谷超同時猛抬頭皺眉瞪他。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了?!」安婕瑩沒好氣地說。
「別忘了大家都是在為你的公事忙,無論有什麼怨氣,最好少發洩在我們身上!」
「媽的!已經退了第三次了,我怎能不氣!」封宗平怒罵。「我就不明白,一切都照他的意思去規劃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不夠吸引人?他媽的他本身就不夠吸引人了,還想自己的產品能有多吸引人!」
安婕瑩蹙眉去撿來卷宗瞧了瞧,這一看,眉頭不由攢得更深了。
「泛力?泛力不是一向對我們的企劃都非常滿意嗎?甚至還跟我們簽長期合約呢,怎麼會退回來哩?」
封宗平無奈歎氣,腦袋疲憊地往後靠向椅背。
「過去我們都是拿封氏的企劃書給他們,他們才會跟我們簽長期約。可從我被趕出封氏後,封氏的企劃書就再也拿不到了,所以只好自己來嘍,結果……」
他重重捶了下扶手。「該死的不管怎麼樣!泛力就是不滿意,一退再退,真他媽的混蛋!」
安婕瑩略一思索,正想說什麼,封宗璇卻揚了揚會計表搶先發言。
「二哥,三個月前我們把所有的錢都拿去買三重那家工廠之後就剩下一百五十萬不到了,接著又陸續應付到期票,現在差不多都用光了,可是還有好多票沒付……」她瞪著支票本存根直皺眉。「以前我們都是從封氏那邊調款暫借過來,可是現在你不在封氏工作,我也被調到市調課,根本沒辦法作什麼手腳了。」
臉色陰鷙到極點的封宗平冷冷道:
「我們收的票呢?」
「小筆的已經到期了,但還不夠,大筆的都還沒到期。」
「媽的!」封宗平再次咬牙切齒地咒罵,順便又捶了扶手一記。
封宗璇卻似乎還嫌封宗平的臉色不夠烏黑,依然滔滔不絕地把所有麻煩一古腦兒全都倒出來。
「還有我們訂的機器已經到了,貨到收款,給他們的票也只能開一個月,這都是合約書上註明的,但是……」封宗璇又瞥一眼收據。「就算不管其它需要兌現的支票,這筆款子我們也是絕對湊不出來的。」
接著她又翻出另一張單據出來。
「復生表示前款末清,下一批貨若是現在就要出就得付現。」
又一張。
「允良說前兩批貨全都有瑕疵,他們要退貨退款。」
再一張。
「開陽的企劃書已經連退六次,他們不願意再與我們公司合作了,所以要我們把……」
「你夠了沒有?!」
好陰森恐怖的聲音,好冷酷凶殘的神情,不但嚇得封宗璇嚥回了剩下的話,也令安婕瑩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後才戒慎恐懼地吶吶道:
「別急,宗平,我們還是可以想辦法……」
「想辦法?」封宗平冷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的?你過去想了那麼多辦法又有什麼用?全是狗屎!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他媽的一開始就該聽我的話殺了封宗翰,我們就不用窩在這裡一個頭兩個大了!」
「我們是要動手了啊,」安婕瑩忍耐著說:「是他先出了車禍才……」
「我說的是在他昏迷時!」封宗平咬牙道。
安婕瑩搖搖頭。
「你也知道那起車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懷疑我們,雖然明明是他自己為了閃避一隻貓出車禍,人家還是認為憑他業餘賽車手的駕駛技術怎麼可能閃不過一隻貓而懷疑是否別有因素,連警察也頻頻傳我們去問話,有沒有派人跟蹤或監聽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在那種狀況下,我們能下手嗎?」
封宗平攢緊雙眉。
「是別人下手,又不是我們自己動手。」
「那也要聯絡對方吧?」安婕瑩辯駁。「要是警察或桑家那邊,甚至於謙都有可能派人監聽跟蹤我們,我們又不精通這一行,而對方也不是真正的殺手,哪值得什麼人不知鬼不覺的聯絡方法,屆時我們豈不是要自投羅網了?」
封宗平無語。
「而且根本沒人知道他醒來後就自己跑不見了,這也無從下手吧?」安婕瑩又說:「之後的情形你也清楚不是嗎?他一回來我們就想動手了,誰知道我們請來動手的人卻莫名其妙退回訂金拒絕動手,又找了兩個人也都是先收了訂金再反悔,接著海豐就開始出麻煩了,大家搞在這裡,哪還有時間去顧及其它?」
安婕瑩長歎。
「當初是為了小璇和谷超才開了這家公司,沒想到現在變成我們唯一的底了。」
「還有封氏的股份嘛,媽,我有百分之十,你和二哥各有百分之五啊,光是領分紅就夠我們舒舒服服過日子了嘛。」封宗璇提醒。
封宗平嘴角一撇,冷哼一聲。
「女人就是短視,你不會去問問谷超他是不是做個小職員、花你的分紅就滿意了?」
封宗璇依言瞥眼過去,卻只見谷超同樣一臉不爽、雙唇緊抿,問都甭問了,明擺著就是不願意。
「那怎麼辦?」
封宗平沉吟了好半晌才冷冷道:
「最好,也是釜底抽薪的辦法就是殺了他。」
「再找人?」安捷瑩問。
封宗平頓首。
「再找人,若是真找不到人就自己動手,反正一定要宰了他,否則我們就沒什麼希望了。」
安婕瑩聞言,不由驚喘一聲。
「自己動手?老天!要是被抓到怎麼辦?」
封宗平撫撫下巴。
「他那麼愛開快車,再出次車禍也不算什麼吧?」
他陰險詭詐地抿了抿嘴。「到修車場找條即將斷裂的煞車線幫他換上,警察也是查不出什麼的。」
安婕瑩恍然喔一聲。
「對,對!只要換煞車線時小心一點別讓人瞧見,就沒人能怪到我們頭上來了。」
「那就毋需再找人了吧?」谷超首次發言道。「他的車子那麼多,找一部他不是天天開,卻又三不五時會去玩一玩的車子動手,我們再立刻出國,等他出事時我們根本不在台灣,這樣怎麼賴也賴不到我們頭上來吧?」
「嗯、嗯,有道理,這樣就更完美了!」封宗平連連點頭讚許,繼而又問:「那海豐你認為該怎麼處理比較合適?」
「一是直接放棄,反正將來接了封氏後,海豐就不算什麼了。」
封宗平頷首。
「還有二嗎?」
「二賣掉你們封氏的股份來救海豐,反正將來掌握封氏後,有的是機會奪取更多的股份。」
「那就放棄,」封宗平不假思索地決定。「不用那麼多囉嗦了。」
「我也是這麼想,」谷超同意道:「這樣我們才能專心處理真正重要的事。」
封宗平滿意地笑了。
「OK,據我所知,封宗翰平日都是開那輛拉風的BMW敞篷車,但每個禮拜也總會有一兩次開另外一部……
☆ ☆ ☆
火焰般的保時捷在市民大道高架橋上風馳電掣,剛聽到隱約的引擎聲,它便已如狂風暴雨般飄馳而過。
在這初冬冷夜裡,在這更深無人車時分裡,封宗翰實在忍不住要品嚐一下極速的刺激感。特別是他在八、九個鐘頭前才剛舉行過訂婚宴替婉竹戴上了訂婚戒指,並敲定兩個星期後舉行結婚典禮。接著又是于謙他們為他舉行的告別單身派對,酒意助興下,更禁不住要溜出來實際表現一下心中的歡欣雀躍了。
在這條還算滿直的高架橋上飆車,以他業餘賽車手的技術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實在不怎麼過癮;但在台灣這種地窄人稠的空間中,能這樣隨便飆一飆也算是聊勝於無了。
遠遠瞧見紅綠燈微芒閃爍變換,他本能地輕輕踩下煞車……
咦?他蹙眉,再多用了點力在腳下……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想著,同時全力踩下煞車……
在車子穿過工事圍柵筆直撞上推土車之前,他腦海裡最後一個疑問是:媽的,我不是已經派人盯緊他們了嗎?怎麼他們還有機會下手?
☆ ☆ ☆
封宗翰垂頭喪氣地瞪著面前那個高大的男人,那個將他從小虎身上送回自己軀體,此刻又將他抓了出來的男人。
「我的時候到了嗎?」
高大男人——負責人類靈魂的接引大使者安德列微微一笑。
「是的,你的時辰到了。」
這解釋了為什麼他明明已經防備得很周詳了,人家卻還是能逮著機會害他。
「該死!」封宗翰更沮喪了。「我才剛訂婚,而這個女人才是我深愛的女人,居然我的時辰就到了?真他媽的該死!那你們當初就不該讓我碰見她啊!要是當初就讓我死了,我頂多不太高興而已,現在……現在我是他媽的火大!」
安德列笑得更深了。
「你本來就不應該碰到她,她也不應該是你的伴侶,但既然是我們這邊的錯誤,導致這不該發生的一切發生了,所以我們同樣要改正補救。」
封宗翰狐疑地瞟著他。
「你打算如何改正補救?」
「你說呢?」
「我說?」封宗翰指著自己的鼻子。「廢話!我當然是希望你們讓我回去和我的小青蘋果在一起,我也不要求能再多活多久,只要讓我們能一起死,一起向你們報到就行了。」
安德列有趣地看著他。
「那原本該娶她的男人怎麼辦?」
「原本該娶她的男人?」封宗翰倏地瞇起了雙眼。
「她愛他嗎?」
安德列搖頭。
「不愛,無論有沒有碰上你,她都只愛你一個人。」
封宗翰聞言,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去!那你還硬要將他們綁在一起?叫他去娶一個愛他的女人嘛!」
「沒有人愛他,他是個老怪物。」封宗翰剛一瞪眼,安德列忙接著又說:「她們結婚後不到一個月他就死了。」
封宗翰愣了楞。
「喂!你耍我是不是?既然他們結婚不到一個月那男人就嗝屁了,你幹嘛一定要他們結婚啊?」
安德列指著上面聳聳肩。
「狗屎!」封宗翰臭罵。「你們不都是祟尚愛講慈悲的嗎?神愛世人,神是慈悲的,不都是這麼說的嗎?怎麼反而要拆散愛人去湊合怨偶呢?」
安德列雙眉倏揚,繼而猛一點頭。
「好,這的確是個好理由!OK,如果這真是你要的,我可以送你回去,等三十七年後到了她的時辰之時再來帶你們一起走,這就是我們對你的補償,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封宗翰眉開眼笑地說。
「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徹底拋棄過去那種無神論的觀念,我會每個星期都到教堂哈啦兩句,再去廟裡燒燒香……」老實說,他到現在還搞不太清楚對方到底是那一國的,只好攏總講進去了。
「……同時也要替各位廣作宣傳,特別是當我們的時辰已到,而你們來接引我們時,我們更應該誓死追隨、永不背叛!」
他揮舞著雙手,慷慨激昂地說著,安德列卻是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
「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真的,我發誓!」封宗翰忙舉手發誓:「現在我對諸位神抵祟仰之心,就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我……」
「好了,好了!」安德列拍拂著身上的雞皮疙瘩。
「不要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封宗翰聞言,立刻堆起了滿臉諂媚笑容。
「嘿嘿,既然你聽夠了,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吧?」
☆ ☆ ☆
「有了,有了,又有心跳了!」
「老天,這……這簡直是奇跡啊!」
「快,快!大家動作快一點,不要讓傷患又失去心跳了!」
☆ ☆ ☆
手術室外,婉竹一家人守候著,于謙和莫清風則在稍遠處和韓警宮低語。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于謙承認。「但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應該還不至於醉。而且我們最後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很清醒,並沒有酒醉的跡象,臉很紅,但神智確實很清楚。」
韓警官輕蹙眉。
「我們也找到一位目擊者,他指出封先生的車子是高速衝向工地圍柵,似乎完全沒有減速的企圖,幾乎像是自殺。如果封先生如你們所說的並沒有醉,我們也可猜測他或許是半醉的程度,即使是那樣,封先生也該會在最後關頭明白自己的處境而試圖踩煞車才對,這樣就跟目擊者所說的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莫清風謹慎地問。
「我現在還無法下判斷,但我會叫人員詳細檢視車子的機能狀況。」韓警官暗示。
「那就麻煩你了。」于謙感激地頷首道:「你應該知道我們總裁在十個月前也出過一次車禍。」他同樣暗示。當然從封宗翰口中他知道那次車禍純粹是意外,但只有如此暗示,警察才會更加緊去追查。
「封先生不是說那次車禍是意外?」韓警官疑惑地問道。
「可是很多意外不都是人為的嗎?」于謙反問。
韓警官又皺起了眉。
「說的沒錯,的確有很多意外是人為的,特別對像若是像封先生這種人物時。」
「你明白就好了。」于謙滿意地點點頭。「我想不用我提醒,能從我們總裁死亡中得到利益的有哪些人吧?」
「嗯,我看看……」韓警官立刻翻動記事本。「封先生的繼母、異父異母弟弟和同父異母的妹妹,對吧?」
「是,沒錯,我們總裁才剛訂婚,所以只有他們三人能得到我們總裁死亡後的利益。」于謙應道。
「還有,」莫清風接著說:「也許你會想知道我們總裁的弟弟在幾個月前才被我們總裁趕出封氏。」
「哦?」韓警官驀地挑高濃眉。「為什麼?」
「因為他手腳不乾淨。」莫清風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自己私底下開了另一家公司,竟然利用封氏的資料去作自己的生意,又偷封氏的企劃書去給自己的客戶,更盜用公款給自己的公司周轉,最後還趁我們總裁昏迷時調換自己的親信到封氏上班,預備趁機掌握大權霸佔封氏。」
韓警官頓時沉下了臉。
「這麼說來,他們的嫌疑相當大嘍?」
「這點當然要由經驗豐富的韓警官來判斷,我們是無法決定的,我們只能提供資料而已。」莫清風很聰明地將高帽子戴在警官頭上。
韓警官很受用地用力點頭。
「當然,我們是專門人員,這種事自然只有我們才能做最正確的判斷。」
「還有另一些事……」莫清風故意遲疑了一下。
「不知道該不該說?」
「當然要說,」韓警官不假思索地應道。「任何線索我們都會需要,即使是猜測的也可以。」
「這並不是猜測,而是……」莫清風瞄一眼于謙,于謙輕點頭,他才繼續說道:「我們總裁併不太想讓人知道。」
「為什麼?」
莫清風又望向于謙,于謙無奈地長歎一聲。
「其實我們總裁自己也知道有人想對他不利,因此特地派人暗中監視他們。」他頓了頓。「結果發現他們陸續找了好幾次人想對我們總裁動手,總裁應該報警的,可他們畢竟是總裁的親人,總裁併不想見到他們進監牢,所以便叫我們私底下和那些人交易,請那些人取消那些惡毒的交易,總裁是希望他們會在一再失敗下自動放棄這種狠毒的陰謀。」
他搖頭。
「結果他們還是不肯放棄。」
韓警官的臉色愈來愈肅穆。
「我瞭解了,那他們現在呢?」
「兩天前到英國旅遊去了,預計半個月後回來。」
莫清風說。「可能是避風頭吧,我猜。」
「很有可能。」韓警官點點頭。「這叫不在場證明。」
「不知道警官認為他們是請人幹的還是自己動手的?」于謙一步步將警官帶入他預設的想法中。
韓警官沉吟了下。
「嗯,這點還很難判斷,我查清楚了再通知你們。」
于謙和莫清風互視一眼,四眸中同樣帶著滿意的神采。
「那一切就辛苦韓警官了。」
「這是我們的責任。」
送走韓警官後,于謙和莫清風也來到手術室前等候。沒有人出聲,只是滿臉憂慮地等待著。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幾乎像是過了半世紀之久,手術室門終於打開,醫生拆著口罩走出來,一群人立即蜂擁而上。
「哪一位是傷患的家屬?」
大家面面相覷,于謙立刻往前站前一步。
「總裁的家屬不在國內,但這一位……」他指著婉竹。「是總裁的未婚妻柯小姐。」
醫生瞧了瞧一臉憂懼的婉竹。
「嗯,傷患情況仍然很危險,但他年輕有本錢,如果情況持續穩定下去,應該能熬得過去才對。」
婉竹聞言,心情驀然一鬆,跟著就雙膝一軟險些跪了下去,還好周素宜一直扶著她才沒讓她癱瘓在地上。
「我……我能看看他嗎?」
「他正要送入加護病房,你可以到那邊等候。」
醫生看了看其他人,又追加了一句:
「只有你可以進去。」
☆ ☆ ☆
兩次星辰日月輪轉,又是晨曦初起時分,璀璨的霞光引不起婉竹欣賞的興趣,她專注地看著值夜大夫為病人作最後一次檢視,之後他便可以回休息室等待下班回家了。
但她還不能,沒有看到封宗翰醒來,她是絕不會離開他身邊的。
心跳正常、血壓正常、呼吸正常……一切正常,情況十分令人滿意,現在只要等待他清醒過來就行了。
大夫送她一顆定心丸後就離去了,她回到病床邊與特別護士遙遙相對。輕輕握住他的手,再輕輕在他的手背親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會好起來,宗翰,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開心地想著。
再次見面,第一天他就說要和她結婚,他絕不會食言的。凡事他都以遊戲的眼光去看待,唯有婚姻之事是如此的慎重,他也不會自己去破壞自己的原則的。
再親了一下後,愛憐的眼光開始在封宗翰身上游移不停。
多慘哪,渾身都是傷,連那張完美的臉蛋上也多了一條割傷,就在右眉上方,深深的一條,痊癒之後想必仍會有一條明顯的疤痕,讓他在俊帥之外再添一個酷字。
想到這裡,她不覺失笑。
算了吧,就算下輩子再投胎他也不會是酷男。一個整天蹦蹦跳跳、隨時都笑嘻嘻的人怎麼有資格配上酷男的封號哩?
她搖搖頭,再望向他胸腹部緊紮的繃帶。
醫生說他胸腹部被扯開了一個大洞,就是這個大洞讓他停止了心跳,可又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在停了十分鐘,連醫生都放棄之後卻又自行恢復了跳動,醫生說簡直是奇跡。
真像哪,真像小虎當初的情況。它也是腹部一個大洞,什麼腸腸肚肚全都跑出來了,方大哥直說需要奇跡才能讓它活下去,結果它真的活下來了。
她不由自主地輕歎。小虎,好久沒想到它了,從封宗翰纏著她開始,但是她並沒有忘了它,那只曾經在她生命中佔據重要一隅的虎斑貓,她只是沒有時間去想到它而已。
封宗翰像最典型的霸道男人般強硬地進駐她的生活中,而且野蠻地佔據她所有的時間。就像小虎一樣,它總是理所當然地讓她侍候,在家中時也總是要她陪它玩,就算看個電視也要趴在她懷裡看。
想想,小虎和他還有好些地方相似哩。譬如,他們同樣愛玩愛鬧愛整人,同樣囂張跋扈,同樣愛吃火龍果布丁、牛排、芒果等,吃東西同樣囫圇吞棗,一點形象都沒有;也同樣愛在睡前洗澡,愛趴在床上,愛看同樣的電視頻道、同樣的報紙刊目。
更有趣的是,他們同樣老是噴鼻血……
一想到這個,婉竹便驀然愕住了。
不會吧?!
可是……婉竹不覺攢起了眉頭開始仔細回想。
一開始他給她的感覺就好熟悉,他的眼神跟小虎又是那麼的相似,他們彼此也都很瞭解對方的習性。
他還知道她喜歡吃什麼菜,知道她秘密物品的藏匿處,也知道大小皮的骨頭和大小毛的死老鼠藏在哪裡(她都不知道呢)。本是見面不相識。隔了三年後卻又突然認得她了,而且還知道她愛他!
再加上他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我已經跟你睡習慣了。」
「以前都是你幫我洗澡的。」
「當初要不是你的善良,我早就變成活死貓啦!」
「有些事我告訴了你你也不一定會相信,所以最好是你自己慢慢去發掘。」
不是吧?!
宗翰=小虎?小虎=宗翰?!
這……不是太誇張、太匪夷所思了嗎?
但是……他也曾經告訴過她,上次車禍他清醒之後,因為四肢不聽使喚所以依然假裝昏迷,直到稍微能動後才逃出醫院,而他所說清醒的那一天正好是小虎死去的那一天……
是巧合嗎?或是……
想到這裡,婉竹盯著雙目緊閉的封宗翰,全身不由自主地抖過一波震顫,嘴裡更情不自禁地脫口道:
「小虎,是你嗎?」
她並沒有期望能得到什麼,回答,但,奇跡似的,她握著的手居然反握了她一下。
抽了口氣,婉竹反射性地垂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的手,期待他再一次的反應來證明她不是錯覺。她並沒有等多久,他又握了她一下,她再一次反射性地將視線迅移到他臉上,旋即倒抽一口氣。
「宗翰!」
婉竹的驚呼聲驚動了特別護士,她立刻扔開雜誌跑過來,只一眼便猛按鈴,隨即展開各項檢視。
婉竹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特別護士的騷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封宗翰身上,她的視線與那雙微帶笑意的目光緊緊相纏。
「是你嗎,小虎?」她試探的輕問。
封宗翰的眼睛眨了眨,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含著呼吸管無法講話,只能再一次握了握她的手。值班大夫衝進來,婉竹毫不理會,只兀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不是吧?!」
封宗翰挑高了眉毛,手裡更用力地握了握。
「是小虎?」婉竹聲音倏地提高了好幾度。
這次封宗翰輕微得幾不可辨地點了下頭,同時,值班大夫想推開婉竹替病患作檢視,卻只聽見婉竹突然高八度地尖叫起來:
「那我不是全都被你看光光了!」
值班大夫和特別護士愕然瞪著臉色通紅的婉竹,後者的視線依然緊盯住病床上剛清醒的患者。
封宗翰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婉竹敢發誓,如果能夠的話,他肯定是要得意地狂笑不已了!
☆ ☆ ☆
當封宗翰終於移去氧氣罩並轉出加護病房已是好幾天之後的事了。忍耐了好些日子的婉竹終於有機會讓卡在心中的疑問盡情出口。
「你真的是小虎?」
在特等病房中舒舒服服地睡飽一頓好覺後的封宗翰,幾乎是剛一睜眼就聽到婉竹迫不及待的追問,既不可思議又懷疑。
他瞄一眼病床邊櫃子上的開水,不用開口,婉竹立即倒了杯溫開水用吸管讓他吸了好幾口,他又吁了口氣後才輕笑道:「是啊。」
「是啊?!」婉竹驚詫地瞪著他。「可是……怎麼會……」
「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讓任何人來告訴我我都會當他在放屁。」封宗翰伸手抓來她的手握著。「可這卻是我本身的遭遇,我實在不得不相信……」
接著,封宗翰開始娓娓道出一個糊塗接引使者是如何讓他成為一隻可笑的貓咪的詳細經過,之後的事他也毋需贅述太多,婉竹從—開始就是小虎最親密接近的人,小虎的事她比誰都清楚。
從頭至尾,婉竹始終保持著不可思議的神情。
「老天,這實在是……」
可在他剛說完,她正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震驚詫異時,封宗翰卻又緊接著告訴她這回車禍他險些榮登天界座上客之事。聽著聽著,婉竹從反抓住封宗翰的手到緊緊握住……封宗翰幾乎要忍不叫住痛了,所有的震驚也隨著他的敘述而漸漸轉變為恐慌。
還是忍不住硬扳開了她的手,封宗翰這才撫慰地拍拍她的手道:
「放心,我這不是又回來了嗎?他還答應我三十七年後再來帶我們一塊兒走呢。」
婉竹依然憂慮地瞪著他好半晌。「你……確定他……」她咬著唇吶吶道。「不會改變主意?」
「我想應該不會吧,住在天上的人怎麼好意思說話不算話呢?」封宗翰雙眼往上瞟了瞟。「可是我答應他每個星期要上教堂聽道、到廟裡燒香,這點也得做到才行吧?」
「當然要去!」婉竹猛點頭。「一定要去!天天去都行,我們還可以捐獻、做義工,也可以建新教堂、修廟宇,提供……」
「停!」封宗翰可不希望她說得太盡興,結果就是乾脆叫他去當神父,自己則跑去做尼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總也要等我好了再說吧?」
婉竹又點了點頭,可一忽爾後又忍不住再次問道:「他真的不會再來找你了?」
「會,」封宗翰撫了下她的臉頰。「三十七年後,OK?」
婉竹這才放下心來,她溫柔地笑笑,替封宗翰將被單往上拉了拉。「再睡一會兒吧,這樣好得快一點。」
「好,」封宗翰徐徐合上雙眸。「不過你要替我通知一下子謙,叫他明天上午來找我。」
「為什麼?你們要談公事了嗎?」婉竹訝異地停下拍拂被單的手。「不好吧?你才剛從加護病房出來耶。」
又睜開了眼。「放心吧,我覺得很好,」封宗翰安慰道。「何況有些事我們必須盡快討論一下才行。」
婉竹不滿地噘了噘嘴。
「還有什麼事比休養還重要的?」
「我防備得那麼嚴密,他們居然還能得手,這表示我們光防備是不行的。」封宗翰微微蹙眉。「特別是我不希望他們錯傷了你,所以我必須盡快想出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才行。」
「那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吧?」婉竹不以為然地說。
「不能等你好一些再……」
「小姐,要等他們回來再動一次手嗎?」封宗翰歎道。「我應該是不會死啦,可也不想成為植物人或殘廢呀!」
婉竹啊一聲,再無言語。
「懂了吧?我必須在他們回來之前想出辦法來,否則誰也不敢確定他們會不會又來一個破釜沉舟或兩敗俱傷的餿念頭。」
婉竹張了張嘴,最後吐出來的卻只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封宗翰拉來她的手親了親。
「別擔心,我也想早一點痊癒,所以不會太累著自己的。」
婉竹默然片刻後才輕輕頷首。
「那你得答應我不會勉強自己。」
封宗翰舉起手。
「我發誓!」
「好,那就趕緊睡吧。」
婉竹說著,再次幫他拉好被單,又轉身去將窗簾拉上。等她回過身來時,封宗翰居然已經睡著了,她再次無奈輕歎。
他為什麼不能是個普通人呢?
☆ ☆ ☆
「疑點一,上個月車子才剛進場做例行檢驗,一切正常,之後你也不過開了三次,煞車線不可能這麼快就自然斷裂。」
于謙停了停,看一下封宗翰,而後者正握著婉竹的手合眼閉目靜聽他的報告。
「疑點二,警方在車盤底下找到許多油漬指紋,根據比對結果,有幾個並非車廠中任何一位員工所有。
警方正繼續進行包括我們所提供可疑者的核對,同時也預備到封宗平家裡和谷超家裡尋找他們兩人的指紋。」
「結果呢?」
「尚未有結果,」于謙揉揉鼻樑。「因為他們都不在國內,所以要徑行闖人他們的屋宅必須申請搜索狀,檢察官還未批示下來。」
封宗翰微睜眼哼了哼。
「這就是台灣警方的辦事效率。」
「韓警官已經相當積極盡責了。」
封宗翰撇撇嘴。
「你認為呢?」
「應該是他們沒錯。」于謙迅速又肯定地回道。
「嗯,我也這麼認為。」封宗翰握著婉竹的手緊了緊,希望能把安慰之意傳給滿臉愁容的她。
「你想他們接下來可能怎麼做?」
「我的想法?」于謙說著,拉來椅子反坐下。「老實說,我跟清風研究過很久了。如果他們夠聰明,即使在國外也應該時時注意台灣這邊的消息,萬一事情凸捶了,他們也好暫避國外另思對策。」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得到的將是警方和我們配合發佈的假消息假新聞,也就是封氏總裁生命垂危。」
「所以他們可能已經準備好香檳等待開瓶慶祝的時刻了?」封宗翰滿不在乎地說,也再次緊了緊握著婉竹的手。
「沒錯。」于謙面無表情地頷首道。「當然,他們也有可能立時回國來表示一點『焦慮』之意,但直到現在還沒有,所以更有可能是打算按照預定時間回國,表示他們一無所知。而到時警方應該已經有些線索了。
即使還不能證明是他們,至少警方也會主動監視他們。」
「還有多久?」
「四天。」
封宗翰沉默許久後才又開口:
「你認為有辦法可以使他們脫過刑責,又能得到足夠的教訓嗎?」
于謙訝異的視線在封宗翰臉上繞了一圈而後垂下,他皺眉尋思好片刻後,終於抬眼搖頭。
「沒可能。」他斬釘截鐵地說。
封宗翰苦笑了下。
「我就知道。」
「為什麼?」于謙簡單地問。
封宗翰長歎。
「小璇總是我妹妹,而婕姨和宗平是她的母親和哥哥,所以……」
「但是包括你妹妹在內,他們都想你死。」于謙提醒他。
「我知道,但是……」他頓住,繼而擺擺手道:「算了,反正我們都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就讓一切順其自然下去吧。」
「可是到時候不管是下手者的指認或是他們自己動手的,都只會有一個人出來頂下所有的罪,其他的人,特別是老總裁夫人,無論是貪念蒙蔽理智也好,或是極思報復也罷,她仍然是相當危險的。」于謙警告道。
封宗翰微微點了下腦袋。
「這點我也考慮過了,要動婕姨就會傷害到小璇,所以我們只能……」
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婉竹忍不住再次暗歎——
他為什麼不能是個普通人呢?
☆ ☆ ☆
封宗平一下飛機就被警方請到警局喝茶。
車盤底下可疑的指紋經證實是他的。為了確定起見,警方先取了他的指紋去比對,再開始和他談話。
剛開始他當然是一概否認,直到檢驗室傳來證明指紋確實是屬於封宗平的通知時,他又「忽然間」記起來他曾「好心」替封宗翰檢查車子。
這種可笑的詭辯一秒鐘也沒唬過警方。兩天後,封宗平正式被以殺人未遂罪名收押禁見並提出告訴。
他果然一肩承擔起所有罪名。
一個星期後,焦頭爛額尋求幫助的安婕瑩和封宗璇才得以見到封宗翰,她們一踏入病房,封宗璇便向坐在輪椅上的大哥開口求援——
「大哥,幫幫二哥吧!」她蹲在封宗翰輪椅前哀求。
「你的關係好,請人去幫他說幾句話吧。」
輕手拂去妹妹臉上的散發,封宗翰歎道:「當初你們商量如何傷害我時,你怎麼沒想到要幫幫我呢?」
封宗璇窒了窒,旋即又硬著頭皮撤下漫天大謊:
「我們有啊,我們一直勸他,直到他答應放棄了為止。沒想到他只是在騙我們放心而已,我們也沒料到他會真的動手嘛!」
封宗翰冷笑。
「既然他如此處心積慮要我死,我幹嘛還要幫他?放了他自由,好再來殺我一回嗎?」
封宗璇再次啞口,下意識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婕瑩。
蒼白憔悴的安婕瑩躊躇了好半天,終於毅然開口道:「只要你這次肯幫他,我保證會勸服他不再對你有不利的心思。」
封宗翰斜瞟她一眼。
「是嗎?可最希望我死的不就是你嗎,婕姨?你沒有鼓勵他就已是阿彌陀佛了,我還敢指望你去勸他?」
「那都過去了,宗翰,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宗平能平安沒事出來就好。」安婕瑩咬緊了牙關說道:「我保證他不會再有任何歹念了,宗翰,你就幫幫他吧,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封宗翰皺了皺眉。
「你當我是什麼?總統嗎?還能給他來個特赦不成?」他搖搖頭。「婕姨,殺人未遂是非告訴乃論罪,是檢察官提出告訴的,並不是我,也不是我說要收回告訴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我頂多只能影響法官減輕刑期,但韓警官告訴我宗平的態度很不好,一點悔意也沒有,所以檢察官還可能請法官從重量刑,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我怎麼幫他?」
安婕瑩不由傻了,水光在眸中隱隱浮現。如果連封宗翰都沒辦法,那還有誰能幫得了兒子?
封宗璇則雙手搭在大哥膝上,依然不死心地哀求:「試試看嘛,大哥,試試看嘛!或者塞大包一點的紅包
「小璇,別亂說話!」封宗翰驀地低斥一聲。「你想幹什麼?宗平一個進去還不夠,你也想以賄賂罪嘗嘗牢獄的滋味嗎?」
「可是要是你連試都不試……」
「我會試,」封宗翰裁口道:「如果減刑不成,至少也會讓他在裡頭好過一點,讓他擔任一些輕鬆的工作。
只要他在裡頭不鬧出傷人這種大事,我也可以保證在他服完一半刑期辦理假釋時,即使他的行為不夠良好,申請也可以通過。但是……」他抬頭望著安婕瑩。「我有條件。」
安婕瑩無助地望回他。
「你說吧。」
「在爸爸的遺囑中已經清楚的寫明,如果我沒有妻兒,或妻兒也跟著我去世,就只有小璇可以繼承我的遺產。」封宗翰垂下眼盯著封宗璇。「我要你放棄繼承權,若有上述情況發生,屆時我所有的遺產將會直接轉到慈善機構去。」
封宗璇不假思索,立刻重重點下頭。
「可以!」
封宗翰深深凝視她一眼,而後轉動輪椅往後退。
「好,等你簽完放棄遺產聲明書後,我就開始去替宗平想辦法,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他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等母女倆一離去,他便垮下肩頭,疲憊地揉著雙眼。
「天哪,在小璇心中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嘛!」
婉竹悄悄在他身前蹲下。
「可是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
他垂下揉眼的手注視她片刻後,微笑靜靜在他臉上浮現。他雙手捧住她的臉,再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你也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