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王傳說Part3 第三章
    到海邊是很容易,反正也沒有人敢阻攔他們了;要搭船也不困難,最多多花點錢把他整條船買下來也就是了。但是……

    安亞無助地望著圍攏在他們四周的人群,一聲聲低聲下氣的央求、一句句哀懇的泣訴,她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他們,但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良心被狗啃了也罷——所以說,她根本不適合做神女嘛!反正她就是不願意再一次為了幫助百姓們而害得狄修斯身落險境。

    反過來說,為了救助幾百幾千人,卻得犧牲上千上萬的無辜者,除非是白癡,否則,加加減減算起來,沒有人會認為這種交易是划算的吧?

    於是,她只好原封不動的把求助的眼神投向狄修斯,冀望他能給一點好意見,譬如如何打發這群人之類的。沒想到狄修斯卻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連甩都不甩她,兀自懶洋洋地凝望著不遠處一隻瘦巴巴的小羊。

    他餓了!

    好吧!他想吃那隻小豐,總得幫人家做點事吧?所以,他們就幫了小羊的主人一點「小忙」,然後又替送來一隻不知道幾百年沒下過蛋的老母雞的那家人解決了一點「小困難」,再幫自願提供宿處的人家作了點「小事」……

    結果,他們五天後才得以離開那座小村鎮。

    就這樣,他們原先預計最多七天可到達港口,如今都已三個七天過去了,他們卻還在半路上晃蕩。而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們還必須一邊滿頭大汗地幫百姓們白做苦工,一邊聽百姓們耳口傳誦發生在紅河平原的大殺戮。

    黑魔王—個人就屠殺了一萬五千名士兵!

    黑魔王是個殘酷無情的屠夫!

    黑魔王是個血腥恐怖的惡魔!

    黑魔王是死神的化身!

    喂喂喂!你們客氣一點好下好?你們口裡所說的那個殘酷無情的死神化身,正在幫你們做苦力耶!

    「下次無論是誰來求我們我都不管了,」安亞終於發下了狠心。「由你來拒絕他們,OK?」這樣一來,應該就不會再拖拖拉拉的了吧?

    很不幸的,下一個小村落雖然小,而且人口不過三、四十個人而已,但他們的孩童卻特別多,也特別活潑纏人,這可就恰好敲中了狄修斯的弱點——他對活潑可愛的小孩最沒轍了。

    於是,他們又留下來了。

    夜晚,忙了一整天之後,又換安亞服侍狄修斯吃飯洗澡了。狄修斯還是老樣子,吃過飯,洗完了澡之後,就啥也不管了,安亞也同樣嘮嘮叨叨的替他穿好衣服,擦乾了頭髮,再梳順了,然後兩人躺下預備睡覺。

    誰知道躺下到片刻,狄修斯又突然坐起來說:「我今天還沒有吃到水果。」

    豈止今天沒吃水果!

    但是,安亞仍然一聲不吭地起身到外間去拿水果,因為她正好也躺得有點心慌。

    雖說從離開西方大地之後,一路上他們幾乎都是相依偎而眠,反正天冷嘛!兩個人相互取暖比較好睡,她早已經習慣到沒感覺了。但是,這天不一樣,這天一大早,當她去幫屋主準備早餐時,女主人突然對她說了一句話,一句令她心跳一百的話。

    「你們這對夫妻真是恩愛啊!準備什麼時候生小孩呢?」

    他們看起來像夫妻嗎?

    也是啦!既然睡在同一張床上,誰管你有沒有「一腿關係」,任誰都會以為他們是夫妻的。但是……

    他們真的看起來很恩愛嗎?

    為什麼人家會這麼看他們呢?

    於是,頭一次,她很認真地去審視她和狄修斯之間的互動關係,卻發現他們之間實在相當曖昧不明。

    現在她已經很清楚地瞭解到自己是喜歡他的,早在她還未被綁到南方大地之前,她就喜歡上他了,所以她才會有那些可笑的「病症」,難怪神官會叫她去找狄修斯「治療」,他和嘉肯肯定早就在背後笑到爆了。

    那狄修斯又是怎麼想的呢?他也在背地裡嘲笑她嗎?

    但是,話又說回來,他對她的態度可一直都沒改變過,始終是那麼曖昧,讓她分不清他個時表現出的親熱舉動,譬如偷親她的臉頰,親暱地攬住她的腰,或者睡覺時喜歡抱著她,這些究竟是在逗弄她?或是確實對她有意?還是他的個人怪癖之一?

    「哪!只有橘子,要吃嗎?」她舉舉手中的橘子,幹幹扁扁的,實在不怎麼中看。

    「要!」

    「先告訴你,這橘子可沒什麼汁,而且看上去也不怎麼甜喔!」

    「沒關係。」

    「好吧!」安亞把橘子遞出去了,「等等!」可隨即又收回來,剝好了皮之後再遞出去,但是,狄修斯才剛碰到,她又收回來了。「我警告你,別那麼懶,籽要給我吐出來,別給我吞進肚子,然後從肚臍裡冒出一棵橘子樹出來。」

    狄修斯聳聳肩,安亞這才把橘子放到他手上。

    趁他吃得不亦樂乎,她悄俏端詳他片刻後,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問:「喂!你……你是不是喜歡我?」這種事既然想到了,倘若不問個清楚,她晚上肯定要數綿羊。

    「廢話,」連瞄她一眼都沒有,狄修斯吐出一顆籽,又塞進一瓣橘子,漫不經心似地回道:「要是不喜歡你,我幹嘛那麼聽你的話?」

    聞言,安亞的雙眸驀然漾出一抹驚喜,內心的感情一旦得到確實的回應,渴望的心便不禁輕快地跳起舞來,雙頰也不由自主地赧紅了。「哦!」她裝作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隨即回過身去,不想讓他瞧見她的雀躍與羞態。

    「那你呢?」

    「嗄?我?」沒想到他會反問回來,安亞頓時不知所措地慌了一下,「我……呃……我還沒想到。」隨便應付一下後,她便低著頭迅速轉到床的另一邊,狼狽地爬上床躲進被窩裡了。

    雖然背對著狄修斯,她依然可以敏感地感受到他的強烈氣息。當他在她身後躺下時,她悄悄喘息著,緊張的心在胸腔裡的鼓動更劇烈了。

    真慘,「舊病」復發!

    「還沒想到嗎?」輕靠在她耳後,一陣淡淡的橘香味瀰漫開來,狄修斯低笑著。「愛說謊的大騙子,真不老實!」不必懷疑,她會主動來問他是不是喜歡她,肯定就是已經發現她自己喜歡他了。

    當然,安亞也很清楚他早就知道她喜歡他了,這時聽他這麼說,不覺既困窘又赧然地老羞成怒了。「你管我!」將被子蒙上了腦袋,她又氣呼呼地說:「別吵我,我要睡了啦!」

    狄修斯不禁失笑,「好、好、好,我不吵你,但是……」他輕輕拉開蒙住她的被子,「先給我來個睡前吻吧!」說著,他硬扳過她的身子,在她尚未來得及拒絕之前就覆上了她的唇。而安亞也在象徵性的掙扎了幾下之後,便將雙臂纏繞到他的頸後了。

    她終於不會一吻就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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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人說得對,山的這一邊春天的確來得快,一月底,氣候已經開始變暖了,而且越往偏南的港口去,沿途居然有人開始播種了。

    安亞有點不安,考慮到他們離開之後,東方大地又將陷入連串的天災之中,這些村人的辛苦終將毀於一旦,一想到此,她就覺得愧疚不已。但越是此刻,她越不想讓狄修斯冒險,因為打從她瞭解自己的感情後,她就可以感覺到自己心的走向越來越偏了,在天平兩邊,狄修斯的份量好像怎麼樣衡量都比較重一點。

    「你不想離開,對吧?」銀眸中閃著星曜的光燦,狄修斯彷彿能看透她的心思似地。「那我們就留下來,直到那幾個魔不再搗蛋為止。」

    毫不猶豫的,安亞拒絕了。「不要,我要回去!」

    狐疑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搜尋著陰謀的蛛絲馬跡,「你不會是想回去之後再來吧?」狄修斯提出他的懷疑。

    「哪……哪是!」安亞不自在地別開眼。「人家就是想回去了嘛!你幹嘛那麼多疑。」

    「是我多疑嗎?」狄修斯哼了哼。「我可先警告你,安亞,要就先把問題解決之後再回去,別想讓我回去之後再來。」

    「呃!這個嘛……這個嘛……啊!你看、你看,那隻小狗長得好像獅子喔!」安亞企圖轉開話題,也果然成功地把狄修斯的注意力引向那只長得像獅子,卻小得像貓咪的小狗,能確定它是狗,是因為它吠得像小狗。

    「不會是小獅子吧?」狄修斯疑惑地打量那隻狗。

    安亞不禁失笑。「拜託,就算是小獅子,也不會叫得像小狗吧?」

    「啊……」狄修斯猛點頭。「說的也是,雖然你矮小得像猴子,可是,你說的是人話,所以……哎呀!你幹嘛?」

    「幹嘛?」安亞對著那個被她推下馬的混蛋連連冷笑不已。「你走路吧你!」

    下個城鎮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城,高聳的護城牆足足有五丈高,連綿一片的石屋石樓,熙來攘往的人群,熱絡的交易,還有各種不同眼笆和髮色的人——從十年前開始,災難頻仍,自顧不暇的東方大地就再也無法阻止海外商人的入侵了。

    很明顯的,這是個商業城,不但全然看不到城外的落魄貧瘠,且穿金戴銀、白白胖胖的人比比皆是,沒有—個人身上是破破爛爛的,唯有由物品高昂得讓人吐血的價格中才能感受到物質的極度缺乏。

    這是個屬於特權階級的城市。

    在整個東方大地裡,這種完好無事的城市不算很多,至於大祭師為什麼會放過這些地方,想當然耳是為了他自己的方便,或者是早已經和這兒的富商,或這個地區的總督長官有所勾結了也說不定。

    這兒大概不會有人纏住他們了,安亞暗忖,同時和狄修斯在一家不大不小的旅舍前先後下了馬。

    「欸!這家旅舍裡還可以吃飯耶!」

    不過,旅舍老闆的臉色卻很奇怪,那雙盯著狄修斯雙眸的眼神更是詭異到不行,更別提那個鬼頭鬼腦探了一會兒後就溜出旅舍的店夥計,這家旅舍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黑店似地。

    「你覺不覺得這兒的人很奇怪?」一進客房裡,安亞就忍不住說了。「從我們一進城開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你看,呃……或者該說是盯著你的眼睛看,真是讓人不舒服,我想,我們最好明天一大早就離開這兒,免得又出什麼岔子了。」

    同往常一樣,狄修斯沒意見,於是,他們放下行李後,就準備到前面去吃晚餐,早早吃完早早睡覺,才能早早起床早早離開。

    安亞還很小心地先問過了價錢,免得一餐飯吃完,才發現他們要脫褲子賣才付得出飯錢,那可就難看了。她是無所謂,反正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可要是黑魔王要脫褲子付飯錢的事傳了出去,他以後就不要見人了!

    別看狄修斯人乾巴巴的沒幾兩肉,他的飯量可大得驚人,而且,若是沒人盯著他吃東西,就算他快要餓死了,也懶得去吃粒米;可要是有人趕著他餐餐報到,他也有本事頓頓吃到你破產!

    就像現在,他明明已經吞下三大碗白米飯了,竟然還打算再拚他個三大碗,又吃得杯盤狼藉,比狗還不如,看得安亞都想吐了,真有點懷念賽利的清潔乾爽!

    「你真的還要吃?」真的要和豬比食量嗎?

    橫臂粗魯地抹了一下嘴,「幹嘛,我們沒錢了嗎?」狄修斯問。

    「不是啦!我們錢還很多,可是……」怕你把肚子吃爆了!

    沒耐性聽她那麼多,「不是錢不夠,就再多叫幾盤菜來。」一說完,他又一手筷、一手湯匙地埋頭苦幹起來了。

    雖然學過拿筷子的方式,但畢竟不常用,所以,在這兒他通常都是用筷子把食物戳起來吃,戳不起來的就用湯匙舀,有時候兩手齊來更快,再不濟就乾脆用手抓,真是有夠「豪邁」的。

    正當安亞歎著氣招手喚來店夥計,打算再叫幾盤菜外帶另一鍋飯時,驀然一陣喧擾聲傳來,一大群士兵緊隨著喧擾聲出現在店門口,為首的赫然是位嬌滴滴的美少女,而且,她進店略一搜尋,就直接往安亞這一桌過來了。

    來者……善?抑或不善?

    東方大地的女人—般只穿著長裙,即使是酷熱的炎夏,也依然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像粒粽子似地,像是長褲短褲那種東西,通常是屬於男人的專利品。

    但這位眉眼兒彎彎、瓊鼻瑤口,兩條長長的辮子又粗又黑,看上去特別嬌麗動人,別有一股柔媚風情的少女,偏偏穿著套式的半衫和長褲,腳下踩著長靴,手上還拎著一條半長不短的鞭子,活脫脫一副男人的打扮,雖然並不稍減她的美麗,反而更添英氣,卻真是讓人猜不透她特意穿這一身男裝到底是為什麼?

    站定在桌旁,少女神態倨傲地雙手擦腰,眼神睥睨地注視著猶在大吃大嚼的狄修斯。「喂!你是西方大地來的人嗎?」

    不用說,狄修斯根本不會理她,安亞趕忙代替他回答。

    「是啊!我們是從西方大地來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少女神情一沉。「我問的是他,不是你!」

    又是個任性的人!

    安亞偷偷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可是他在吃東西的時候,一向不理會身邊的事,不管你怎麼問,他都不會回答你的。」不然就等他吃完再問好了。

    少女的臉色有點發紅,八成是生氣了。「我偏要他現在回答我!」

    安亞不禁輕歎。「為什麼一定要他呢?由我來回答不也一樣?」她說的不是人話嗎?

    「因為我問的是他呀!」少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似這麼一說,安亞就應該全盤瞭解了似地。

    當然,安亞一點也不解。

    是喔!問的人是你,那就很了不起了嗎?「那你又是誰?」

    少女的下巴突然抬高了。「我是彪皇國大公主莎裡耶!」

    「咦?」安亞聞言吃了一驚,兩只好奇的大眼睛不覺在少女身上上下打量不已。「你是彪皇國大公主引」原來東方大地的公主都是穿成這樣的。不過……好好的皇城她不待,老遠跑到這裡來仿什麼?難不成是專程來找狄修斯的霉氣?

    呃……搞不好真的是!

    「沒錯,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他一定要回答我了吧?」莎裡耶傲然地道。「雖然你們是西方大地的人民,但既然來到我們東方人地,自然得遵守我們這邊的規矩。我是公王,你們這些卑賤的小民怎麼可以違抗我呢?」

    卑賤的小民?

    「那真是很抱歉了,公主,在他眼裡,」安亞瞧瞧頭也不抬的狄修斯。「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是公主又怎樣,了不起啊?狄修斯不但是個王,還是整片西方大陸的統治者呢!

    莎裡耶的眼睛既驚訝又憤怒地睜大了。「任何人?他竟敢把我當成任何人?」隨即又沉下臉去,「好!」鞭子啪一下甩出一聲令人心驚的威脅。「那我就先讓他瞭解一下本公主到底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話才說完,她已經退後兩步,也不管是否會誤傷到其他人,鞭子就啪啦一聲揮了過來。

    幸好店裡其他客人對他們公主這種野蠻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一見到她出現,大家就趕緊捧著自己的飯碗溜到角落去邊吃邊看熱鬧,同時心中也料想得到,那位吃起東西來一副豬相的年輕人大概會有什麼下場了。

    然而,這回卻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包括那位公主本身在內,那條堅韌的鞭子竟然才剛啪一聲,便消失了蹤影,隨後所有的人都瞠目瞪著那條連刀子都斬不斷的鞭子,在狄修斯手裡卻彷彿麵線一樣,兩三下就被他扯成好幾截小蛇扔在地上。

    然後,他又繼續吃得像隻豬。

    莎裡耶驚駭地張著大嘴踉艙的連退好幾步,一時出不了聲。好半天後,她才抖著唇囁嚅道:「你……你不會就是那個……那個……」說到這裡,忽地又頓住,繼而拚命搖頭。「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我要找的人!你不可能是他!那麼恐怖的人,不應該是你這個樣子的,這麼年輕,又這麼清秀,這麼……這麼……」她一臉噁心地瞧著他狼吞虎嚥的豬樣。「這麼幼稚粗魯,不,你不可能是他!絕不可能!」

    聽她這麼一說,安亞頓時心裡有數了。「你究竟要找誰呢?莎裡耶公主?」

    一經「想通」之後,莎裡耶迅即又回復先前的鎮定,只是口氣不再那麼囂張了。「當然是黑魔王,西方大地的黑魔王。」那三個可怕的字眼一出口,周圍立時傳來一連串驚恐的抽氣聲。「大祭師先前就警告過父王,說黑魔王打算侵略我們東方大地,果然不假,一個月前,他單獨一個人就毀了我彪皇國一萬五千大軍,所以父王當機立斷,決定領導其他國家一起對抗黑魔王,免得東方大地也淪陷到他的魔掌中。」

    理由真是冠冕堂皇啊!這該叫什麼呢?做賊的喊抓賊嗎?

    明明是他們莫名其妙地大張旗鼓跑來攻擊狄修靳的,卻反過來說是狄修斯要侵略他們,硬拗還敢說得那麼大聲,又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搞不好彪皇王只是找借口想乘機併吞其他國家,再把整個東方大地的版圖歸回他的統治下罷了。

    「是嗎?」安亞憐惜地將狄修斯掉落的幾綹髮絲掠到耳後,為他明明是無辜的,還盡心盡力幫了彪皇國人民不少忙,卻猶要遭受此種冤屈而不平、不滿。「那你找他又能幹嘛呢?跟他來個單打獨鬥嗎?」說起來,這也是弛「害」的,倘若不是她太雞婆好管閒事,怎會硬拉著他來東方大地自找霉氣?

    莎裡耶瑟縮了一下。「我是個女人,當然打他不過,但是……」

    「派你們彪皇國的第一武士跟他來場公平的決鬥?」安亞揶揄地斜睨著她。

    莎裡耶窒了窒。「他……他是個惡魔,怎能跟他一對一?」

    「哦!現在我真的懂了,」安亞一副誇張的了然神情,再奉送輕蔑的目光一對。「那公主你肯定是要在找到他之後,再召來另一萬五千……不,不夠,要三萬大軍來圍攻他—個人,對吧?」

    莎裡耶有點難堪地別開眼。「我……我說過他是魔鬼,當然是……當然是……」

    「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是……」安亞平靜地掏出手巾來,為已吃完轉而面向她的狄修斯擦拭油膩膩的臉。「我不懂,風王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為什麼你們硬要在他頭上賴上侵略的罪名呢?」

    「否則,他無緣無故跑到東方大地來做什麼?」莎裡耶理直氣壯地指控。

    安亞笑了,「公主,他不是無緣無故大老遠跑來這裡的,他的母親是東方大地的人啊!而且……」她憐愛地拍拍狄修斯已擦拭乾淨的臉頰,然後繼續擦拭他那雙髒兮兮的手。「你們彪皇國大祭師還是他的舅舅呢!難道大祭師沒有告訴你嗎?」

    「欸?!」莎裡耶霎時瞪圓了眼。「大祭師是黑魔王的舅舅?!」

    「沒有錯。」

    「那大祭師為什麼要指控自己的外甥打算侵略東方大地?」莎裡耶反駁道。

    「因為真正想統治東方大地的人不是風王,而是大祭師,並且很不幸的,他自己的親外甥恰好是他實現野心的最大障礙,所以,他才想藉由你們彪皇國的兵力來除去風王,沒想到你們果真上當了。」安亞嘲諷地搖搖頭,並低喃,「真是愚蠢!」

    莎裡耶的臉色微微一變。「你胡說!」

    聳聳肩,安亞撇了撇唇。「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但無論如何,我要告訴你,風王絕對不是你們的敵人。」放開狄修斯的手,她又倒了杯茶塞進他手中,再拿眼警告他別多嘴惹事。

    「你怎麼知道?難道……」兩道懷疑的利箭立刻射過去。「你跟黑魔王是一夥的?」

    也沒錯啦!不過……

    「不是,他們才不是!」

    沒想到安亞尚未想好該如何為自己辯駁,角落裡便有人大叫著替她否認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唰地一下全部移了過去,只見兩、三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他們是好人!」其中—位好似寶貝般地抱著—大包麻袋。「我們村子裡幾乎快活不下去了,可是他們一來,就特地去打獵給我們做食物,還幫我們整地翻土、重建房舍,又拿錢給我們買種籽,」說著,他舉了舉手中的麻袋。「否則,就算天災不再降臨,我們還是過不下去啊!」

    「是啊、是啊,」另外一人連聲附和。「我兒子受傷了,還是他們專程跑到鄰鎮去買藥來幫他治療的!」

    「而且不只我們啊!」第三人則說。「只要他們經過的城鎮村莊,沒有一個沒得到他們幫助的,他們怎麼可能是黑魔王的同夥呢?」

    「對,他們是好人!」三人異口同聲堅決地說。

    安亞微笑地注視著有點不知所措的莎裡耶。「哪!聽見了吧?我們是好人喲!」

    莎裡耶咬了咬牙,隨即又不甘心地上前兩步挺了挺胸。「那又如何?就算你們是好人又如何?你們侮辱了我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們侮辱了你?」安亞啼笑皆非地重複。「哪裡呀?我們哪裡侮辱了你呀?」

    狠狠地一指狄修斯,「我問他問題,他不回答我!」莎裡耶憤怒地指控。

    安亞正欲反駁,狄修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你問我什麼?」

    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莎裡耶不由得嚇了一跳,隨即又板下臉來。

    「我問你是不是從西方大地來的人?」

    狄修斯懶洋洋地放下茶杯。「你是瞎子嗎?」四周又起一陣驚喘聲。「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是西方大地的人了,而且還是風族的人,你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找上門來的嗎?還那麼多廢話幹嘛?你長舌啊?」

    安亞在一旁直歎氣,莎裡耶卻聽得七竅生煙,差點氣瘋了。

    「你……你……你……」

    「或者你還想再問我什麼?」狄修斯慵懶地以手支頷。「譬如問我是不是黑魔王嗎?如果我說是的話,你又能怎樣?不過,就算我承認了,你也不會相信的,對吧?這我就沒轍了,黑魔王瞼上又沒寫字,難不成要我脫衣服給你……哎喲!」

    話還沒說完,安亞便在他腦袋瓜子上重重K了一記,他不由得手一滑,喀咚一聲,拿整張臉親到桌面上去了。

    憤然地抬起頭來,「你幹嘛啦?」狄修斯又摸鼻子,又撫後腦勺地痛呼。「會痛耶!」

    「你不要我不管你,你就得意忘形了,我跟你講!」安亞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哪有?」狄修斯辯駁。「她問我問題,我回答她而已咩!」

    「哪裡沒有?剛剛你明明……」說到這裡,安亞突然噗哧失笑。「你……你的鼻子紅了耶!」

    「你還敢說!」狄修斯委屈地揉著鼻子。「真的很痛耶!」

    沒錯,看他這模樣,就算他承認自己是黑魔王也沒有人會相信,莎裡耶當然也不信。

    「你要是黑魔王,我就學狗叫給你聽!」

    狄修斯朝安亞瞥過眼去:看吧!

    安亞不禁歎息了。「那你到底要我們怎麼樣嘛?」她可沒興趣聽公主學狗叫。

    「很簡單,」莎裡耶傲慢地揚起下巴。「按照彪皇國的規矩,言語得罪皇族的人要成為皇族私有奴隸三個月以示懲戒。」

    狄修斯白眼一翻。「聽你在說!」

    莎裡耶怒眼一瞪,正待發飆,安亞忙問:「公主,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還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腦袋狠狠地一搖,「沒有!」莎裡耶斷然道。

    「我們跟你道歉不行嗎?」反正說幾句話也不疼不癢,更死不了人。

    「不行,他一定要做我的奴隸三個月!」

    「或者金錢賠償?」這下子真的要脫褲子了。

    「沒有那種例子,而且,你是同夥,所以你也要做我的奴隸三個月!」

    啊咧 ̄ ̄這女人真以為她是國王了是不是?

    安亞不禁也開始有點惱火了。「喂喂!公主,你這樣很沒道理喔!我們哪裡說話得罪你了?而且,一開始我們也不知道你是誰呀!你怎麼可以這樣就定我們的罪?簡直是莫名其妙嘛!」

    「管你那麼多,我說了就算。」莎裡耶挺出霸道的姿態。

    「是喔!原來彪皇國就是這樣治理領土的,難怪沒一天好日子過。」安亞冷笑道。「我看乾脆讓給黑魔王來統治好了,這樣人民還會好過一點呢!」

    「你說什麼?」一聽,莎裡耶變臉了。「你果然是黑魔王的同夥!」

    「是又怎樣?」不管了,這女人實在是太不講理了。「你咬我啊?」

    氣勢洶洶地再向前一步,「說,黑魔王在哪裡?」莎裡耶急切地問。

    安亞哼了哼。「誰理你!」

    「你敢不說?」

    「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小姐我不屑告訴你,怎樣?」

    「很好,你不要後悔!」莎裡耶憤怒地揚手一揮。「來人啊!把他們兩個給我……呃!」冷不防地,在幾聲驚叫當中,人影一閃,一隻手突然緊掐住了她的頸子,同時也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噎回了命令。

    「你真的很不怕死呀!女人。」

    陰森森的聲音、冷酷的語氣,隨著絲絲冰寒的氣息竄入莎裡耶的骨髓裡,她驚恐欲絕地仰高了臉瞪著眼前的人。

    依然是那副清秀的五官,暴戾的煞氣卻已在那張秀氣的臉龐上揮灑出一片濃濃的血腥色彩,那雙美麗的銀眸也早已罩上一層詭異的黑霧,一種淡淡泛著銀藍邪佞光芒的黑霧,彷彿-夜的死神般教人心寒;沒有風,那頭濃密的烏黑長髮卻微微飄揚著,宛如亡靈的詛咒,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你……是是是……黑黑黑……魔魔魔……王王王……」

    莎裡耶抖瑟得不成音的幾個字才剛說完,整家旅店便轟的一聲,眾人驚叫著爭先恐後逃得一個也不見,就連公主大人的護衛也屁滾尿流地落跑了,只剩下店老闆和店夥計躲在櫃檯後猛打哆嗦。

    「沒錯,女人,現在,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讓死神迎接你了嗎?」

    話聲剛落,驀地一陣奇異的響聲傳來,驚訝的銀黑眸霎時又回復為閃亮的銀色,狄修斯愕然地往下一瞧……而後厭惡地扭頭向後。

    「安亞,她尿尿了耶!」

    XX     XX     XX

    微風徐徐吹來,夾帶著濃濃的海味,鹹鹹的、腥腥的,還有一絲沁人的冷意,畢竟冬季還不算完全過去,春天猶未來臨,雖然大部分農村都已開始翻土播種了。

    估計上,他們大約在翌日中午即可到達東方大地西岸沿海最大的港口了,在那兒,他們一定可以搭到船隻,之後就不必再擔心大祭師,或是彪皇國的追緝,餘下的則是回到西方大地後再傷腦筋即可的問題了。

    所以,這兒是他們在東方大地停留過夜的最後地點。

    這是一座很奇怪的漁村,破破爛爛的幾條船在破破爛爛的船舶上搖晃,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拉著幾張破破爛爛的漁網忙碌地補綴著,還有十幾個小鬼們則專心地撿拾著隨海浪飄上岸來的海草,男人們則彷彿巨魚一般在波濤中沉落浮起,一次次叉起活蹦亂跳的鮮魚,有時候是龍蝦或烏魚。

    這就是他們奇怪的地方,他們為什麼不開船出海去捕魚?

    或許今天的風浪是很大,但對這些慣於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們,應該還不至於不能出海吧!還是他們的漁船太破了,禁不起這種程度的浪濤?

    他們不可能只有那幾張補綴中的漁網吧?

    走在破破爛爛的漁村中,安亞感覺四周人們的眼神實在很詭異,甚至還帶著點隱隱約約的不懷好意,盯得人渾身不對勁。

    「狄修斯,這兒……」

    「我們繼續走吧!」狄修斯也察覺到了漁村人的異樣,甚至還感受到另一種危險的警訊。「今天晚上不要在這兒過夜,否則,搞不好會在半夜裡被海嘯捲到海裡去。反正天氣不錯,我們另外找地方露宿好了。」

    安亞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於是,他們繼續穿越漁村,打算過了漁村後再找一個遠離海邊的地方露宿。但是,世間事往往出人意料,當他們離開漁村沒多遠,大地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狄修斯立刻抱著安亞跳下馬,穩穩地釘在地上,馬兒則驚慌地嘶鳴幾聲後逃掉了。

    畜生就是畜生。

    地震越來越厲害,海面上的波浪也更顯狂猛,他倆一起看著洶湧的波浪拍打著海岸,而且一波比一波巨大。驀地,一陣至少有十尺高的巨浪驀地撲上海岸,無情地把半個漁村都掩人海浪中,當它退去後,半個漁村裡的人全都不見了,包括那些剛剛還在岸邊工作的婦人和小鬼,以及在漁村裡閒坐的老人們。

    「狄修斯!」安亞驚叫,並指著驚濤駭浪中那三、四十個載浮載沉的小黑點。

    山,沉穩得教人心安;海,卻瞬息千變得令人畏懼,即使是海上人家,也有應付不了的風浪,像這種海底火山爆發引起的狂濤巨浪更非他們所能抗拒,不要說婦人小孩了,就連那些壯丁們都屢屢被捲入海面下掙扎著起不來。

    於是——

    風啊!無止無盡棲息在海上的風啊!聽我的召喚,回應我啊!

    狄修斯怒吼著,並拉著安亞迅速跑回漁村的海岸邊。

    風啊!無止無盡棲息在海上的風啊!聽我的命令,予我你的力量!

    卓立在海邊,將安亞的手臂環繞在他的腰際,狄修斯雙手展開迎向那片自海乎面遠處狂呼而來的怒風。

    風啊!無止無盡棲息在海上的風啊!聽我的指示,將被海吞噬的人們送日我身邊啊!

    隨著狂傲的召喚聲,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在眾人眼前,在海邊無助哀嚎的漁村餘生者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哭叫,並目瞪口呆地瞪著海面上,適才在海上呼嘯的狂風彷彿活物一般回應著狄修斯的命令,驀然鑽人水面下;片刻後,狂風又竄出水面,人們可以清楚瞧見風中有三、四十個手舞足蹈的大小人兒。

    在一片驚呼聲中,狂風將風中的人們放落在狄修斯身邊——;其中甚至還包括幾具骷髏,以及半腐爛的屍體,而後又傲然地呼嘯而去。

    然後,地震跟開始時一樣突兀地停止了。

    「老公啊!」

    「老婆啊!」

    「孩子啊!」

    「爸爸、媽媽啊!」

    岸邊所有的人同時衝至狄修斯身邊,又哭又叫地撲向他們以為注定要失去的親人。

    之後,漁村人們的眼光不一樣了,態度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他們千恩萬謝地把狄修斯兩人迎進浩劫餘生的漁村裡,恭恭敬敬地服侍他們,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他們,把最好的房問和床讓給他們安歇。

    喝完村人所說可以幫助睡眠的海草茶,安亞便爬上床去躺下準備睡覺了。

    「這裡的村人真不錯,對吧?」

    坐在床沿的狄修斯沒有回答,兀自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啊!對了,」安亞突然又坐起身,並把胸口掛的「黑日」取下來。「很奇怪喔!大祭師說這個『黑日』會灼傷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但是它卻不會傷害到你,對吧?」令人費疑猜的問題,哪天碰上大祭師再問問吧……不對,還是去問神官吧!大祭師那種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了。

    狄修斯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且不在意地摸了摸平放在安亞手上的「黑日」。

    「冰冰涼涼的,沒什麼特別感覺。」

    「好,那……」安亞跪坐起來,再把「黑日」掛到狄修斯的脖子上。「這給你。」

    狄修斯頗意外地低頭望著貼在自己胸口的「黑日」。

    「為什麼?這不是專屬於你一個人的嗎?」

    「這個……」安亞困惑地抓抓後腦勺,「我也不曉得,一種心血來潮的感覺,好像……好像……哎呀!反正我就是想把它給你嘛!」說著,她又躺了回去。「好了,別吵我,我要睡了!」

    狄修斯狐疑地看看安亞,再瞧瞧「黑日」,隨即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心不在焉地喝著他的茶。直到茶喝完之後,他才又回頭朝安亞看過去。「安亞,我想了又想,覺得我們還是……咦?怎麼這麼快就睡著了?」他愕然地瞧著已然呼呼大睡的安亞。

    怔愣片刻後,「算了!」他才無奈地搖搖頭也準備上床就寢,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

    茶!

    他瞪著手上的空茶杯,同時,兩眼開始模糊,鏗鏘一聲,茶杯落地,全身也無力地靠在牆邊了。然後,他隱約看見有幾個人一起推門進來,隱約聽到歉疚的呢喃。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們很感謝你們,真的!可是……為了整個村子,我們是不得已的。大祭師說,只要我們能夠抓住你們交給他,他就會改善村子的生活,如果我們不聽話,他就要毀了我們村子,所以……所以……」

    下面他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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