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夫再三保證說弱柳的身子沒有問題,但見她臉色是夠好看了,骨頭上的肉卻沒多幾兩,穿上衣服或許看不出來,可晚上一抱起來就知道她大概有幾斤幾兩了。於是,慕容勿離決定往後除非他不在府裡,否則他都要親自盯住她用餐,能多給她補一點就多給她補一點。
「你要多吃點,這般瘦怎養孩子呢?」都四個月了,她的肚子卻未見半點動靜,別說隆起了,連痘子都未見半顆,自抹胸望進去依舊是發育不良的胸部,這樣如何餵乳?
「弱柳已經吃好多好多了,真的!」好似在證明自己的話似的,她拍拍自己鼓漲的胃。肚子沒凸胃倒凸了。「弱柳現在一天吃的足夠以前吃上一年呢!」
「一年?」慕容勿離僵了僵。「倘若那些狗兒不再分你肉吃,那不就……」
「不對、不對,弱柳說的是加上狗兒分給弱柳吃的。」
慕容勿離輕抽了口氣,「天哪!而你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不可思議地低喃,並憐惜地為她輕拭唇角的油漬。「真是奇跡!」
「可是大夫說我現在的情況比姊姊還要好啊!」
就是這點令人哭笑不得,明明弱柳看上去就該虛弱些,可大夫卻說養尊處優的黛菊身體不堪懷孕的負荷,故而情況反倒不樂觀;至於弱柳的身子原先或許是比較差些,但經過細心調養後,瞧著雖瘦了點兒,底子裡卻愈來愈健壯了。
或許真如大夫所形容那股,雜草堅韌堪得起風吹雨打,頁悉心照拂的鮮花可能一陣風來就凋零了。
「現下你的情況是還不錯,但只是你,你要替孩子多吃點,孩於才能長大呀!」
弱柳往下瞄一眼自己的肚子。「說得也是,大夫說因為是頭胎,所以現下是不一定看得出來,但應該可以摸得出來,可我怎麼摸都摸不到什麼呢!」話說回來,摸什麼呢?
「這就是了,所以你要多吃點,而且廚房煮的不都是你喜歡的菜餚嗎?」說著,他又夾了一塊她愛吃的海參放進她碗裡。
「是沒錯,不過……」蓋赧的眼神匆地朝他那兒瞟了一下,弱柳輕輕道:「其實弱柳中饋也很不錯的喲!只是沒機會表現而已。」
「哦∼∼你也會煮嗎?」慕容勿離自己也夾了一顆蝦球吃下。
「是啊!弱柳也很想煮給將軍嘗嘗呢!倘若將軍喜歡,弱柳也可以常常下廚的。」
「你不怕累嗎?」
「怎會累?」弱柳拚命搖頭。「瞧,弱柳做了一件袍子給將軍,將軍只要有空就穿,弱柳見了好開心,忍不住就多做幾件,心裡歡喜,做起來怎會累?同樣,倘若將軍喜歡,下廚伺候將軍怎會累呢?」
慕容勿離笑了。「怎麼?你不喜歡被人伺候,反倒喜歡伺候人?」
弱柳想了想。「或許是這樣吧!記得八歲那年爹替弱柳定了親,而且對像同是名門世家,可弱柳當時就想,弱柳寧願是嫁給普通小民。譬如將軍種田、弱柳種菜,晚上將軍看書、弱柳作女紅,順便聊聊一天的家常,這樣不是很愜意嗎?即使粗茶淡飯也勝過山珍海味,稻草茅屋也好過華屋麗廈,弱柳喜歡這種生活。」
眸中驟地閃出一道異采,「原來你喜歡那種生活嗎?」慕容勿離低喃。
「因為那種生活單純啊!弱柳想……」弱柳螓首略垂。「想我娘原是爹唯一的妻,不料恩恩愛愛過了幾年以後,因為娘身子弱,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爹就以家產無人承繼為由再娶妾室,娘見妾室都生下一兒一女了,那崔家還有她立足之地嗎?於是,在大夫的反對之下硬是產下弱柳,沒想到弱柳並非她期望中的兒子,她也因難產而去世,結果她什麼也沒撈著,這又何苦呢?」
弱柳投給他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這是奶娘告訴弱柳的。」然後輕輕歎息著又說:「不過,其實姨娘也是很可憐的,她辛辛苦苦為爹生下兒子,又不辭辛勞地幫爹打理生意,還得操持內務,圖的不就是爹能對她另眼相看。可沒想到直至爹去世為止,爹就是不肯扶她為正室,所以弱柳想她會討厭弱柳也是不由自主的吧!還有婆婆……」她忽地瑟縮了下,情不自禁地吞下一口畏懼的唾沫,
「婆婆死守著名門世族的頭銜,堅持要把家聲傳續下去,可是老天在一夕之間就斷了她的指望,寡婦死了兒子是最悲哀的,她的絕望怨恨弱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會拿弱柳出氣更不奇怪。只是有時候弱柳心裡也會懷疑,說不定盧家獨子真是被弱柳給剋死的,所以老天爺才會那樣懲罰弱柳吧?」
她並沒有刻意要求憐憫,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但她的神情語氣卻不經意地流露出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悲哀與愁苦,是那樣無奈又不得不認命,淡淡的,卻又如此深刻,再次撩起三個多月前那種心酸的悸動在慕容勿離胸口波濤翻湧,不再只是若有似無的揪心,而是比上回更清晰、更強烈,也更教人震撼的悸動。
「別胡說,弱柳,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在心撼之下,慕容勿離更是難忍憐惜之情了。「所以那是那個孩子的命,沒人需要為那種事受到任何懲罰的。」
「是嗎?」弱柳很認真的考慮一下他的說法。「也許是吧!可無論如何,弱柳只願有個單純的生活,不必爭什麼,也不用搶什麼,不必顧慮虛名,也毋須計較世俗的利益得失,即使清苦又如何?和樂不就足夠了?」
慕容勿離目光深邃,定定地注視她良久。
他曾經多次自問:這個瘦伶伶的小女人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可姿色也僅有三、四分,既沒有瑞荷那般艷麗,也沒有黛菊的高貴端莊,更沒有「她」的知書能言才華橫溢,不多不少她只是個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型女人,但她就是能教他心生不捨,教他不由自主地憐惜。
為什麼?
是因為他未曾見過境遇如她這般悲慘的女人,所以他不過是可憐她嗎?
但此刻,他已經很清楚這個答案是不正確的,因為,此際在他心頭洶湧的感覺並非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與多年前他曾對某個女人付出的感情是相類似的,可是卻又完全不一樣,所以他雖然不是同情她,可也不是愛上她。
那是什麼呢?
這股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逐漸凝聚、加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或許……」慕容勿離慢條斯理地垂眸盯住自己的手,輕輕地說:「晚膳你願意為我做幾樣拿手菜,倘若你不累的話?」
雙目一亮,「真的嗎?」弱柳驚喜地大呼,忘形地掐住慕容勿離的手臂。「將軍真想嘗嘗弱柳做的菜嗎?」
「當然是真的,倘若不會累著你的話,我的確是想嘗嘗。」
「那……那……如果將軍覺得弱柳的手藝還不差的話,可不可以……」期待的光芒閃閃發亮,弱柳雙眸緊緊抓住慕容勿離不放。「以後都讓;弱柳做菜給將軍吃?」
「你這麼想伺候我?」
重重地點了一下螓首,「想,弱柳好想喔!弱柳希望將軍穿的衣服,還有吃的菜都是弱柳做的。而且……」弱柳赧紅著臉摸住小腹。「原是不得已才懷下將軍的孩子,但現在,弱柳是真的好想好想替將軍生兒育女,將軍喜歡幾個弱柳就生幾個,只要將軍開心,弱柳多辛苦都不怕!」
眼神怪異,慕容勿離再一次凝視她好半晌後,才抬手輕撫她柔皙嫩紅的嬌靨。「我可不想把你當豬。好吧!如果你真喜歡的話,今兒晚上……」話聲匆斷,慕容勿離的視線突往門口移去。「不,明天吧!明天才不會有閒雜人等來攪局。」
「呃?」弱柳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啊——惠師弟!」
每回聽弱柳換他惠師弟,惠少漁就想哭,也不想想她足足小上他八歲耶!居然叫得這麼順口,真教人不甘心哪!
「弱柳夫人,九師兄。」他扯出一臉假笑。
「你回來幹什麼?」
慕容勿離聲調平平板板的,熟識的人一聽就知道該小心了,可惠少漁卻還是咧著一嘴白牙嬉皮笑臉。
「溜個腿歇歇嘛!」
「歇什麼歇?」慕容勿離更是沒好氣。「三位將軍每人每月輪值十天,十天一滿就可以歇個夠,沒事給我蹺什麼班!」
「那你呢?」惠少漁抗議似地反問。「九師兄你就光每天到北衙去繞一圈,逛花園都沒那麼輕鬆,為什麼你就不用輪值?」
慕容勿離冷哼。「等你也升到大將軍時再來問我。」
窒了窒,惠少漁更不滿地咕噥,「暴君!」
慕容勿離無奈地搖搖頭。「說吧!到底是什麼事?」鬥嘴歸鬥嘴,他知道惠少漁絕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崗位,必定有令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惠少漁兩眼無辜地眨了幾下。「宮女來傳話,說是皇甫德儀要見九師兄你。」
「請宮女轉告娘娘說男人不方便進後宮。」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再來!」
惠少漁兩肩一聳。「再來麻煩就大條啦!咱們那位統軍大人醉酒裝瘋跑來軍營裡獵兔子,結果一箭射死了呂將軍的寶貝兒子。」
兩眼一寒,「什麼?!」慕容勿離面容鬱怒地拍桌而起。旋即發現不對,轉眼一瞧,身邊的人兒已芳蹤杏然,同時,從桌案底下驀而傳來一陣語音不明的求饒聲。
「……對……敢……錯……饒……天……」
惠少漁知道自己應該要忍耐,否則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忍,連一刻也沒辦法忍。
「老天爺,」他失聲爆笑地指住桌案底下。「弱柳夫人怎麼……怎麼還是那麼喜歡跑到桌子底下捉老鼠呀?她怎麼看也不像貓,瘦小得倒像猴子……哇∼∼救命啊!」還沒說完,人便抱頭鼠竄逃出去了,恰好躲過一道犀利的掌風。
弱柳夫人實在應該改名叫貓夫人!
而他應該改名叫鼠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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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為慕容勿離的妾室之後,弱柳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出將軍府,甚至迎風軒一步了,因為只有這裡頭是最安全的。可是過年後不久,她就開始常常跟著慕容勿離走出迎風軒了。
起初,他們是去看那條慕容勿離半夜要來的狗兒,不久,她就想去偷瞧瞧來拜訪慕容勿離的朋友長得啥德行,去偷看看慕容勿離對部下發威又是什麼樣子,去偷聽聽慕容無離與仇總管究竟在討論什麼為什麼老是討論那麼久,甚至跑到廚房去偷點心吃……
不過這都要有慕容勿離陪著,直到無雙進府來服侍她,她才脫離緊跟在慕容勿離身邊的習慣。
這日,她又去和府裡的那些狗兒玩了一上午,將近中午時,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狗捨,不情不願地讓無雙抓去用午膳,可是在中途,她們卻被菊紅給擋了下來。
「弱柳夫人,我們夫人請您過去聊聊。」
「姊姊?」弱柳求助的目光立刻往無雙那兒送過去。「無雙?」
無雙安撫地握住她的手。「可以,不過不能太久,因為弱柳夫人要用午膳了。」
菊紅沒說話,只是掉頭在前領她們走。她寧願去惹火將軍也不願去挑釁無雙,所以她的責任只是把人帶到,其他都不關她的事。
黛菊依然高臥床上,一見到弱柳,視線就先在她的肚子上繞了一圈,然後才回到弱柳臉上,並拍拍床邊示意弱柳坐下。
「弱柳,你好久沒來看姊姊了呢!」
弱柳怯怯地顫起一絲笑容。「對……對不起,姊姊,弱柳……弱柳……」
「黛菊夫人可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們夫人。」無雙突然面無表情地插進來。
黛菊美眸輕輕一瞇。「你……就是無雙。」
無雙毫不畏懼地與黛菊四目相對。「是無雙。」
黛菊冷冷一哼。「你很不懂規矩。」
無雙傲然揚起下巴。「無雙的責任只在弱柳夫人,其他都不需要懂得。」
「是嗎?」黛菊冷笑。「誰給你這種權利的?仇總管?」
「不,是將軍大人,所以麻煩黛菊夫人若有任何問題的話先找將軍去,別來欺負我們夫人。」
「誰說我欺負弱柳了?」
「沒有,因為我不會允許。」
「你膽子很大嘛!不怕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府去?」
「抱歉得很,黛菊夫人,你沒有權利趕無雙,只有將軍大人可以趕無雙走!」
黛菊終於明白菊紅為什麼會那麼怕這個丫頭了,因為,無雙不只聰明強悍機智又傲慢,還有將軍做後台,而且非常懂得如何淋漓盡致地善用這一點優勢。這種人不能跟她硬碰硬,只能用迂迴手段去反過來利用她。
於是,黛菊立刻把臉色放緩,聲音也控制得非常溫和,溫和得有點莫名其妙。「無雙,我只是想跟弱柳聊聊而已,我們都是將軍的妾室,溝通一下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卻這樣硬插在中間……無雙,你不會是想妨礙我們姊妹之間的感情吧?將軍會不高興的喲!」
「只能一會兒,因為我們夫人要用午膳了。」無雙一點兒也不上當。
「她可以在我這兒用啊!」
「不行,將軍大人說過,弱柳夫人的膳食都由無雙負責,而無雙覺得黛菊夫人你這兒的午膳不適合我們夫人。」
話說得很不客氣,她又是個丫頭,而且完全不上當,只這樣兩句,黛菊已經有點忍受不住了。
「好,那你先出去,我要跟弱柳談一些私己話。」
「這更不可以,將軍吩咐過,只要一出迎風軒,無雙就得寸步不離地緊跟住夫人。」
「那我跟弱柳談話,你就不要插嘴!」黛菊的口氣又開始上火了。
「抱歉,黛菊夫人,若是我們夫人答不上來,無雙當然要替她回答。而且……」
「什麼?」
始終面無表情的無雙突然咧出一朵燦爛無比的笑容。「黛菊夫人和我們夫人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無雙都要背起來向將軍報告,包括你我之間的對話,這是將軍的交代。」
「你……」黛菊的臉色刷一下難看到極點。「算了,你們走吧!我已經沒有心情了!」
「沒有問題。」無雙毫不遲疑地拉住弱柳就走,連禮貌性的告辭都省略了。
她們一出去,黛菊就在床沿邊兒上憤怒地捶了一下。「好個刁鑽無禮的丫頭!」
「菊紅早說過了,」菊紅小心翼翼地道。「無雙很強悍的。」
黛菊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好歹我也是將軍的妾夫人,怎麼樣我都壓在她頭上!」
「但是,夫人,她有將軍做後台呀!」
黛菊窒了窒。「那……那我就從將軍那兒下手,我要先把那個丫頭趕出府去,看是她厲害還是我厲害!」
同一時刻,在往迎風軒的途中,弱柳正以崇拜的眼光向無雙膜拜。
「無雙,你真的好厲害喔!」
無雙則若有所思地朝菊香苑方向瞥去一眼。
「以後還有更厲害的呢!」
CCCCCCCCCCCCC
午睡剛醒來,弱柳就覺得背後似乎有股溫暖又熟悉的氣息,她立刻驚喜地回過身去。
「將軍,你回來了!」原本只是他不在身邊,晚上她就睡不著而已,可不知道何時開始,只要他一出府門,她的心裡就開始掛著他,直到他回來再讓她見著,每一次她都覺得是一種驚喜,差點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他。
慕容勿離搭了一條凳子在胡床邊看書,見她醒來,馬上替她披上袍子,弱柳喜悅地道了一聲謝。
「怎麼在這兒看書呢?將軍。」他不都在書房裡看書的嗎?
「聽無雙說,今兒個你們去過黛菊那裡?」慕容勿離不答反問。
啊!原來將軍在擔心她。
「姊姊想和弱柳聊聊嘛!」弱柳覺得好感動。「將軍是不是很久沒去看過姊姊了呢?」
「有啊!我三五日就去看一回,昨兒才剛去呢!」慕容勿離說著一邊替她穿上繡履,再扶她下床。「不過她一直躺在床上,臉色又不是很好,所以我都很快就走了,免得打擾她休養。」
「原來是這樣……」弱柳突然握住慕容勿離的手,握得很用力。「將軍,我們去看姊姊,陪姊姊聊聊好不好?我想她一定很寂寞的。」
「寂寞?」慕容勿離白眼一翻。「你知道她那兒有多少婢女嗎?六個,除了伺候她之外,她們什麼都不必做,黛菊怎可能寂寞呢?」
「那不一樣啊!將軍,她們不是你呀!」
慕容勿離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你希望我去陪她?」
「對嘛!我們一起去陪她嘛!」
「我們一起?」古怪神情消失了,慕容勿離哭笑不得地直搖頭。她難道不知道黛菊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和他在一起嗎?
「對啊!將軍,去嘛,去嘛,我們去嘛!」好像小孩子撒嬌似的,她抓著他的手搖來搖去。「弱梆記得奶娘說過,姨娘生了大哥之後,爹爹就很少去看娘了,所以娘好寂寞好寂寞,弱柳不想姊姊也那樣嘛!」
慕容勿離深深凝視她片刻。
「要是黛菊也能跟你一樣想就好了。」他歎息地柔撫她烏順的青絲。
「去啦、去啦!」弱柳不搖了,她開始用扯的。「好不好嘛?去啦!」
她當她在牽鉤(拔河)嗎?
「好好好,去去去,別拉了,再拉袖子就掉啦!」
JJJJJJJJJJJJ
一聽說慕容勿離又來看她了,黛菊驚喜得險些兩步跳下床,可下一刻,菊紅再添一句話,她的臉瞬間又垮成八十歲的老婆婆了。
「不但將軍來了,弱柳夫人也來了。」
她來幹什麼?黛菊又氣又怒,可是在慕容勿離面前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還得扯歪了嘴表示特別開心。
「將軍。妹妹,你們能一起來看黛菊,黛菊真的很開心呀!」
騙鬼!
慕容勿離暗自冷笑著俯下腦袋去聽弱柳耳語。
「將軍,您瞧,姊姊很開心吧?喏!待會兒弱柳不說話,將軍要多和姊姊聊聊,這樣姊姊一定會更開心的!」
唉!她想得太美了。
慕容勿離無奈地在床邊凳子上坐下,弱柳就站在他身後,一副打死不開口的表情。
「黛菊,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大夫究竟是怎麼說的?」
黛菊靜默兩秒,然後很不情願地說:「大夫說黛菊必須臥床直到生產,否則……」
「-?」弱柳錯愕的驚呼,瞬間忘了打死不開口的決定。「菊紅不是說滿四個月即可嗎?」
慕容勿離反倒若無其事。「那你就好好休養吧!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仇總管。」先前大夫就暗示過他,黛菊這一胎依舊很不穩定。
聞言,黛菊眼底狡詐光芒忽地一閃,立即朝佇在門口的無雙投去陰森森的一瞥。「什麼都可以嗎,將軍?」現在就來看看是那刁鑽的丫頭厲害這是她厲害吧!
慕容勿離也朝無雙看了一下。「你想特別要求什麼嗎?」
「將軍,大夫說黛菊需要有人好好服侍著,可是黛菊這些丫頭們實在很不中用,所以,將軍,可以把無雙給黛菊嗎?如果有她伺候在黛菊身邊的話,黛菊一定能平安產下孩子的。」千不顧,萬不顧,為了孩子,將軍總該多顧著她一點吧?
沒想到慕容勿離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不行!」而且語氣毫無轉圜餘地。
咦?「可是,將軍,黛菊的……」孩子不重要了嗎?
「弱柳需要無雙服侍,至於你,我會另外找個丫頭給你。」
又是弱柳!「黛菊只想要無雙!」
「弱柳身邊只無雙一個,你要了過來,她怎麼辦?」
「這……」黛菊窒了下,見慕容勿離神情堅決,依照以往的經驗,他好像是不太可能轉彎了。瞳眸輕輕一轉,她突然拉下臉,轉面向弱柳發出哀求的目光。「讓妹妹從我這兒挑一個過去?」現在丟臉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能吃定弱柳就行了。
弱柳見狀心一軟,正想說話,慕容勿離便搶著開口了。
「如果我要你這邊的丫頭,還需要從外面找來無雙給弱柳嗎?」
「將軍……」黛菊還待努力。
「不用再說了,」慕容勿離的語氣已經出現不悅的徵兆了。「我會另外找個丫鬟給你,無雙是不會給你的!」
「將軍,這樣不公平,」眼見事情毫無希望,黛菊不覺脫口說出最不該說的話來。「您只為妹妹著想,卻沒有替黛菊想一下,黛菊的身子狀況比妹妹差呀!所以將軍應該把無雙……」
「住口!」慕容勿離冷然怒喝,一手還不忘先抓住弱柳,免得她又被嚇跑了——她的確是差點被嚇跑了。「弱柳不想跟你爭,你卻老是想著跟她爭,你能怪我為她著想多些嗎?倘若我不讓無雙護著她,她早就被你整死了!」
眼見慕容勿離發火了,黛菊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並開始後悔,神情不禁流露出悲慼的哀怨之色。「將軍,黛菊……」為什麼?為什麼對她這樣無情?她肚子裡也有他的骨肉呀!
「夠了,我不想再多說了,你好好休養,有空我再來看你!」
語畢,他便憤然抓著弱柳離開了。一路,弱柳由著尚在火頭上的慕容勿離抓著踉蹌跑,無雙見狀,毫不客氣地從中間喀嚓一下斬斷。
「將軍大人、夫人跑不得!」
慕容勿離這才停下腳步來,再次牽超弱柳的手慢慢走。
走了好大一段距離後,弱柳才敢怯怯地試探,「將軍,您……您在生氣嗎?」
「對。」慕容勿離重重地說,立刻聽到她噎了一聲。「可是不是對你。」一說完,他馬上又聽到她鬆了一大口氣的聲音。
「那……為什麼要對姊姊生氣呢?她現下一定很傷心,將軍為什麼不能順著她一點兒呢?」
慕容勿離再次停下腳步,轉身過來沒好氣地問:「即使她不要你在我身邊?」
弱柳呆了呆。「姊姊……不喜歡弱柳嗎?」
「對。」他想知道她會退到何種地步?自動退讓嗎?還是開始反抗?
「啊……」弱柳低下頭去想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好吧!那弱柳以後會躲著姊姊,不要讓姊姊看了弱柳生氣就是。」 她這算什麼?
慕容勿離沒力地大歎一聲。「無雙!」
「將軍大人?」
「拜託,照顧夫人之餘,也教她點什麼吧!」
「夫人學得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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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執掌宿衛警備宮城的禁軍確實是比帶兵打仗輕鬆多了,可也不是每天閒閒沒事就可以騙到薪俸。因為是直屬於皇上的私人軍隊,故而除警備宮城之外還得負責一些拉拉雜雜的閒事,譬如大朝會時需周衛階陛,巡幸時則夾馳道為內仗,還有宮內一些特殊活動等等,因此,慕容勿離三不五時就會待在北衙兩、三天不能回府……
「將軍三天沒回來了呢!」弱柳很沒精神地坐在小湖邊,無聊地把一顆顆小石子往水裡頭扔。「不知道將軍究竟在忙些什麼呢?」
「吐蕃求和遣使來京,將軍當然得留在宮城裡。」
無雙遞給她一碟小餅,她搖搖頭。
「那為什麼這麼久?」
「他們在比賽擊球(馬球)啊!」
弱柳愣了愣。「-?」
「因為當今皇上很喜愛擊球啊!而吐蕃人也精於這一套,所以每回吐蕃派人來,宮中就會舉行擊球比賽羅!」
「原來在比賽擊球啊!」弱柳更沒力了。「那將軍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來了,可是……弱柳好想他喔!」
無雙笑了。「夫人怎不看書了?」她總覺得夫人好像她妹妹一樣,所以她對夫人管得凶,可也疼惜得緊。
「不好看。」更正確的說法是,不管她再怎麼認真,都看不太懂那些詩詞歌賦文章。
「夫人,將軍書房裡有些傳奇記事的書籍滿有趣的,你不知道嗎?」
「咦?有嗎?」對無雙,弱柳不僅是敬畏、崇拜,更佩服,因為無雙不像一般的婢女,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雖然不精,可也都有五、六分以上的程度,而弱柳自己卻連字都有好多不認得,所以,弱柳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會去請教她。
「有,夫人想看的話,無雙帶你去找,好像書房裡左面那整櫃子都是喔!」
「好啊!我們去看看。」
翌日傍晚,無雙正待去準備晚膳,卻被弱柳一把拖了回去。
「等等,無雙,你先解釋一下這個給弱柳聽好嗎?」說著,弱柳把兩本薄薄的冊子放進無雙手裡。
無雙有點訝異,過往夫人都只是問字問句子,可不曾要她解釋整本書,因為,沒哪本書能引起夫人這般大的興趣。「唔∼∼我瞧瞧,這個是……」她先拿起上面一本,「《遊仙窟》?」再看向另一本。「《搜神記》?」
「嗯!《搜神記》你只要解釋這一篇就好了。」弱柳替她翻開某頁。
「紫玉?」
「對,你解釋給弱柳聽好嗎?弱柳看了好幾回,總是有些不明白呢!」
無雙的視線自書上徐徐移至弱柳臉上,神情微妙。「夫人特別想瞭解這兩篇故事?為什麼?」
雙頰俏俏赧紅了,「你……你不要問嘛!就解釋給弱柳聽不行嗎?」弱柳略顯扭捏地嬌嗔道。
無雙笑了。「好好好,無雙就解釋給夫人聽吧!」
兩篇故事都不長,紫玉篇甚至只有寥寥數行而已,但它們有個共同的特徵——關乎男女情愛,一篇是一夜情,另一篇卻是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故事說完後,弱柳沉思片刻,才輕輕問:「紫玉為何要死?」
「因為她喜歡韓重,她的父親吳王卻不允。」
「那位隴公子會如此傷心,也是因為他喜歡十娘,卻不得不分開嗎?」
「沒錯,互相喜歡的男女都喜歡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愈是喜歡愈是分不開,一分開就難過又思念得緊。」
思念嗎?
那麼只要將軍一出府,她心頭就掛著他,尤其每回將軍好幾天沒回府,她更是想著他,念著他,惦得心頭發痛,而且,夜晚裡沒他抱著她也總是睡不著,是不是因為她也喜歡他呢?
「那為什麼紫玉要死,韓重卻不死,隴公子也不死,十娘也沒有死呢?」
「因為喜歡的深淺不同啊!而且男人總是比女人堅強些,所以男人忍受得住那種痛苦,而女人往往就忍受不住了。」
這樣啊……那她喜歡將軍又是有多少呢?
JJJJJJJJJJJJJJJ
這天,慕容勿離終於回來了,而且看得出他是特意趕回來的,因為他回來時夜已深了。當他進到寢室裡來時,弱柳尚未就寢,正望著窗外出神,腦海裡淨是那兩個有開於「喜歡」的問題,聽見開門聲便無意識地回過螓首看去……
過去倘若那麼多天沒見,弱柳肯定會在又見到慕容勿離之際開心地迎過去,可是不曉得為什麼,這回一眼瞧見慕容勿離,她不但沒有驚喜地迎向前,甚至還窒息似的抽了口氣,嬌顏瞬間就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慕容勿離見了不僅意外,而且擔心,他立刻兩大步過去輕觸她的額頭。
「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風寒了嗎?」
「沒……沒啊!」弱柳忙閃身避開他的手,因為他的觸摸令她心跳加快。「弱柳是熱、很熱!」這樣不算欺騙吧?她是真的很熱,而且愈來愈熱……天!她是怎麼了?
慕容勿離也發現不對了,他忙要扶住她,沒想到她卻低呼一聲逃開老遠,捂著胸口臉更紅,而且連瞄他一眼都不敢。
摸著臉,臉是燙的;摀住胸,心跳比奔馬更急劇,他只不過看她一眼、摸她一下,她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麼?
她不是已經不再怕他了嗎?她不是很喜歡他的碰觸嗎?她不是最喜歡窩在他懷裡的嗎?他們不是睡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嗎?她不是……好久沒見到他,好想他好想他的嗎?
那她這會兒為什麼又突然緊張起來,甚至避開他了呢?
啊——糟了,剛剛她那樣火燒屁股似的逃開,將軍一定很不高興吧?
滿心忐忑,弱柳忙偷眼覷向慕容勿離那邊,卻發現他不但沒有生氣,而且正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見她看他,立刻退開到角落去坐下。
「弱柳。」
弱柳勉強擠出笑容。「將……將軍?」
「告訴我,你這幾天和誰談過什麼話了?」之前她還好好的,那就是這幾天的問題羅?
弱柳愣了一下。「這幾天?」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沒啊!弱柳就只是和無雙在一起呀!」令人困惑的問題教她一時忘了緊張。
「無雙?」她應該不會胡亂說什麼才對呀!「那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嗎?」
更困惑了。「也沒啊!只不過無雙說了將軍在與吐蕃人比賽擊球,所以才會好幾天沒回來,還有……還有今兒個晚膳前,弱柳請她解釋了兩本書而已。」若說是談了比較多話,只有那時候吧?
「解釋兩本書?」慕容勿離有點愕然。「哪兩本?」不會是書的問題吧?
「呃∼∼就……《遊仙窟》和……」
「《遊仙窟》?」才聽到一本,慕容勿離唇角立刻愉悅地勾了起來。「原來如此。」他驀地起身大步走過來,在她尚未來得及避開之前就攫住她擁入懷中,並在她耳際呼著熱氣低低呢喃,「解羅裙,脫紅衫,去綠襪,花容滿目,香風裂鼻。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刷一下,剛剛才褪下的紅潮立刻又回到弱柳臉上。「將……將軍,您……您怎麼……」
「插手紅-,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拍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慕容勿離繼續呢喃,一邊將嬌不自勝的弱柳橫抱在懷裡往床榻走去。「少時眼華耳熱,脈脹筋舒。始知難逢難見,可貴可重。俄頃中間,數回相接……」幾天沒回來,一回來就碰上這種事,還真是令人愉快呢!
他想岔了。
然而,這一夜與往常是大不相同的,她的心覺醒了,所以她的感覺也覺醒了,慕容勿離僅是一個深吻便在她體內點燃了一把火,一把情慾之火,令她不由自主地喘息、嬌吟,最後迷失了自己。於是,以往慕容勿離單方面的縱情在她情不自禁的回應下變為兩相纏綿,終宵極盡緝繕……
天微亮,雞遠啼,紅羅帳內人末覺。
弱柳輕歎著徽徽睜眼,因天寒而輕輕瑟縮了下,慕容勿離沉睡未醒,卻若有所覺地健臂一使力更摟緊了她。
偎在他剛健結實的胸膛上,她心中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也,很不可思議,是甜蜜喜悅的,可也是酸酸癢癢的,是教人激動興奮的,可也是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深刻雋永的,可也是飄忽不可捉摸的。
她現在明白紫玉為什麼會死了。
環緊了慕容勿離的腰,弱柳再次闔上眼。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將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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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紅匆匆回到菊香苑,悄然進入夫人的寢室,原以為夫人尚在睡眠當中,不意卻見夫人哀怨地捧著在她第一次懷孕時將軍送給她的翠翹,神情又恨又怨、又愛又無奈。
「夫人,菊紅回來了,」
她有事要稟告,可是……
「自從那日之後,將軍就不曾再來過了。」黛菊兀自撫著翠翹低喃。「為什麼?他已經厭倦我了嗎?」
「夫人,將軍來過了呀!」菊紅安撫道。「只是不巧夫人正熟睡,將軍看夫人臉色好像還不錯便離去了。」
「你們應該喚醒我的。」黛菊低低埋怨。
「將軍不准呀!」
又輕歎了口氣,黛菊才收起翠翹,然後目注菊紅問:「如何?」
「將軍只要一回府,必定會陪在弱柳夫人身邊,至於其他的,」菊紅小心翼翼地覷著夫人的臉色。「奴婢還沒探問到。」
聽後,黛菊靜思了好一會兒。
「其實,我並不在意能不能成為將軍的正室,只要我倆都是將軍的妾室,我甚至願意和弱柳和平共處。但如今看來,將軍必定很在意弱柳肚子裡的孩子,否則,他不會那樣刻意照拂她,我想必定是因為將軍認定我早晚會小產,可倘若弱柳真的生下男孩的話……」
「說不定是女孩兒呢!」
「那也是有可能,但若是我依然保不住這胎,或者生的是女孩兒,而弱柳偏生下男孩兒,將軍就有可能讓弱柳成為正室,屆時我一定無法容忍,將軍……」她咬緊了牙根。「將軍最好都不要有正室,否則一定要是我!」
「但是……皇上也有可能賜婚啊!」
「賜婚?」黛菊怔忡片刻後,才輕輕吐出無奈的歎息。「那就沒辦法了,既是皇上之命,誰也無法違抗。」
「可若是將軍大人自己喜歡上哪家小姐呢?」
「沒可能!」黛菊斷然道。
菊紅一怔。「咦?為什麼?」
「因為……」黛菊眼神怪異。「將軍大人所愛的女人早就是別人的妾室了。」
「-?!」
「所以將軍都上三十了卻不急著娶妻,而我也甘於妾室之名,既然他愛的女人是妾室,我是妾室又有何妨。」
「那將軍……將軍……」
黛菊徐徐闔上眼眸,遮掩住幽怨的影子,可眉間苦澀的線條卻依然忠實地洩漏出她無奈的心情。
「可是將軍始終都忘不了她,始終……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