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大學的第一學期,就在若馨認識新環境和忙著拒約應接不暇的仰慕者中展開。個性外向的她,很快的和同學熟稔起來,而曾是淡江英文系高材生的她,在語言溝通上更是沒有多大的困難。
若馨是個甜美動人、活潑亮麗的東方小美人,因此,即使她頻頻鄭重聲明已是有夫之婦,仍止不住有心者的熱烈追求。但是,若馨最喜愛的,還是在大廈頂樓住家裡,與丈夫依偎在一起,俯視中央公園的時刻。足以容納一支軍隊的偌大空間裡,除了兩天打掃一次的清潔女工外,只有他們夫妻兩人。
即便是三餐,若馨也要求自理,她打算讓維任瞧瞧她的手藝。但是令她驚訝萬分的,維任居然也有一手不輸於她的高明廚藝。當維任邀請她一起進行清晨的慢跑運動,又提議教她打網球,還有游泳,甚至瑜珈時,若馨這才瞭解,他那媲美模特兒的身材是如何而來的。開學後第一個假日,若馨就拖著丈夫帶她去格林威治村見識一番。同學告訴她那裡很有趣。
在格林威治村中,處處可見對對男男女女,旁若無人親密地牽手走在大街上,當若馨帶著驚異的眼神瞪著他人直瞧時,別人還以大驚小怪的眼光回視她,而義登廣場上的兩座男男、女女的雕像,更是令她瞠目結舌。
他們硬若頭皮在克裡斯多夫街上,專供同志聚會的酒吧坐下,結果不到三分鐘,他們就逃竄而出。倒是在彩虹旗,若馨花了不少時間,最後還買了幾本關於同志的書。在維任怪異眼光的注視下,她靦腆解釋道:「增加一點知識嘛!」
維任十分寵愛她,也像個完美丈夫一樣體貼關懷她,若馨過著彷彿天堂般的幸福生活。除了尚未與維任互許愛的誓言!還有深埋在心底對家人隱瞞事實的愧疚不安外,一切似乎是完美無瑕的。
***
他們第一次的意見不合在婚後四個月的某個夜晚。
若馨偎在維任懷裡凝視著五十寸的電視螢幕,她太過於專注了,以至於忽略了她一直沒法隱瞞住的事實。
當不斷輕柔撫摸她的手掌停頓在她微隆的腹部時,她依然毫無警覺。
「你沒有吃避孕丸?」溫和得很危險的嗓音響起。
「沒……啊……」單字剛出口,若馨立即摀住嘴,但已來不及了。略顯驚慌的大眼睛梭巡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孔。
「為什麼?」他冷靜的問。
心虛地瞟了他一眼。「我想要嘛!」她委屈地囁嚅道。
維任實在很想嚴厲的責備她,但一看到她委屈的模樣,就實在硬不起心腸。「我是為你好啊!不想讓你那麼早就被孩子困住。」他輕歎口氣。「你才二十一歲,還有好多地方你想去好多事想做,拖個孩子綁住你的腳步,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不在乎什麼事都不能做,也不在乎哪兒都不能去,就算我現在只有十六歲,為你生個孩子仍然是我最大的願望。」她雙手環著他的腰,偎靠在他厚實的胸腔上。「你還不明白嗎?我……我愛你啊。」
維任整個人靜止不動,他的手仍靜靜的放在她背上,然後他開始輕撫她的頭髮。
「我知道。」他平靜地說。
若馨蹙眉,「你知道?」她仰頭看他。
「你知道?就這樣?」她凝視他許久。才開口說:「難道你不相信?」
維任沉默無語。
「你怎麼知道。」若馨扯著他的襯衫質問。「還有,為什麼你不相信?為什麼?」
維任謹慎看著她。「你說過你迷上我了、你要我,但那並不是愛,只是純粹肉體上的吸引力,你可能……誤會了。」
「該死!」她猛捶他胸膛一記,然後跳離他老遠,「該死的你!你把我當什麼?花癡嗎?見到男人就想上、就湊上去黏著人家不放嗎?」
他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嗯?」若馨怒不可抑地低吼著。「追我的男孩子都可以成打成打來計算了,我幹嘛挑上你?」
他搜尋著她臉上的表情。「或許……我比較特別!」
「該死,你當然特別,每個人哪是特別的,但只有你能打動我的心。讓我發瘋似的跑去向你求婚啊。」
維任盯著她。「那是你想要我。」
「因為我愛你,所以才想要你啊,在我們頭一次見面時我就愛上你,然後我就一直想著該怎麼去……呃、誘拐你。」
「誘拐我?」
「呃,你知道,總得誘拐到你,才能拐你和我結婚啊。」
「可是你不是……」
若馨恍若未聞。「能和心愛的人結婚,是每個女孩子最大的心願,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而且……」她歎了口氣。
「我嘗試過了!但是你的生活實在大隱密,我根本無從誘拐起。」
「小女孩……」
「既然無法誘拐你向我求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全拋棄自尊向你求好了!」
若馨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我真的是很愛你,才願意拋捨一切向你求婚、讓你帶我走,而你……你居然說……說……」
帶著某種酸楚的感動,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拉過來,按向他的胸膛,「馨,我的小女孩……」維任的聲音沙啞感性,他緩緩低頭覆住她的唇,她則雙手環繞住他的頸項。
令人心動的柔情難以抗拒的吻,他的溫柔撫慰了她,過了許久……
「你相信我是真的愛你的,是不是,老公?」她靠他胸前呢喃。
「是的,我相信你愛我。」他摟緊她。「我發誓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我知道。」她輕輕搔抓他的胸膛。「老公?」
「嗯?」
「你也愛我,是不是?」若馨輕語。
維任身體倏地僵硬。「小女孩……」
「嗯?」
「我……我發誓會全心寵護你、疼惜你……」
若馨仰頭凝視他。「我知道。」
「而且……而且絕不會背叛你。」
「很好,」若馨蹙眉。「再來該說你愛我了。」
「該死、小女孩,你……」維任無助的咬牙道:「你還不瞭解我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若馨驟然跳開他的胸膛坐正。「說你會疼我、寵我,可是不會愛我?」
「天殺的,小女孩,」他胡亂地爬爬頭髮。「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控制我,你懂嗎?」
控制?
若馨愕然,隨即若有所悟地凝睇著他。難道他認為會被所愛的人控制?這真是太離譜了、但是……他似乎真的那麼相信著。為什麼會這樣,和他的過去有關係嗎?
和那兩個遺棄他的女人有關係嗎?或是他父親……
但是……至少他現在會笑了。她瞧著他苦惱的神情、困擾的眼色,不禁微笑起來。他也有七情六慾的表現了,她想,不再老是以前那副棺材臉。或許,不久的將來,她就可以挖掘出他所有真正的內在與熱情,當然,那可能需要點耐心與時間。
一個人到底能不能吃掉整頭牛呢?答案是可以,一次一口,總有吃完它的一天。
就讓我一次一口、慢慢吃下他吧,她決定了。
「我瞭解了。」若馨安撫著說,靠回她專用的位置上。
維任謹慎地看著她。「你真的瞭解了?」
「瞭解了。」她溫馴地點點頭。
「你相信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是不是?」
一次—口。「是的,老公。」她乖巧地回道。
維任吁了口氣,「那就好。」
「老公。」
「嗯?」
「聖誕節假期我們去埃及好不好?」
寬大的手掌佔有性地覆蓋在她的腹部上。「帶著這個?」
「為什麼不可以?那時候也不過五、六個月而已嘛,」
維任翻翻眼。「太危險了。」
「老公……」
「撒嬌也沒用,是誰說不在乎哪兒也不能去的?」
「商量一下嘛!」
「沒有商量餘地!」
他倒抽一口氣。「小……小女孩。」
若馨嘴角噙著一絲詭笑,逕自施展她的十大酷刑之一。
他的呼吸逐漸加深、變粗、濁重,直到他開始喘息,蠕動,他呻吟地仰靠在沙發背上。「噢,天!」
「能不能商量!」她粗魯地問道。
維任睜開眼睛準備回答,但若馨卻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征服欲正驅使著她。她俯下身子,將蠕動的慾望納入濕潤的口中。
「天!不要停!」他在她終於抬起頭時呻吟道。
若馨犀利地盯著他。「埃及?」
維任全身顫抖著,「好、好,埃及、埃及。」他暗啞地低語。
若馨綻開勝利的笑容,她感覺自己好像剛剛贏得一項大獎。
現在,看看是誰在操縱誰?
這是征服這個男人的第一步!
最後,她一定會讓他擠出那三個字的!
***
聖誕節假期,當維任帶著小妻子徜徉在尼羅河西岸的古埃及金字塔時。尤珊如打電話到紐約,通知女兒回台灣參加兩位姐姐的婚禮,誰知道卻只得到答錄機中俏皮的留言。
「抱歉,旅遊中,請假期過後再聯絡,若有聖誕禮物,請勿私吞。」
於是,當若馨站在位於吉沙金字塔旁邊的斯芬克斯,一座最大的獅身人面像前瞻仰時,渾然不知她將錯過兩位姐姐的婚禮。
維任坐在沙發上,無奈地看著剛剛聽完答錄機上的留言而四處跳腳的小妻子。
他們晚了四天才回來,因為若馨堅持順道去看看埃及南鄰的蘇丹皇宮,就在這四天裡,她親愛的姐姐們結婚了,難怪她憤憤不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屁股坐到維任的大腿上,她拿著無線電話,開始撥著台灣家裡的電話。
「喂,媽啊,我是若馨啦!」
「若馨?」尤珊如尖叫一聲。「你跑到哪裡去了,你姐姐要結婚,結果怎麼找也找不到你,這下好了,在自己姐姐的婚禮上缺席,我看你怎麼向大家交代。」
「對不起啦,人家到埃及看金字塔去了嘛。」若馨自知理虧的先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缺席就是缺席了,道個歉就算了嗎?」尤珊如仍然怒吼著。
若馨瑟縮了一下,維任撫慰地拍拍她的手臂,她朝他可憐兮兮地一笑。
「那你要我怎麼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哪有人結婚前一個禮拜才通知的,又不是先上車後補票,那麼急匆匆的做什麼?」想到自己連通知一聲也沒有就偷偷結婚了,若馨不由得吐了吐舌頭,維任無聲的笑了。
沒想到電話那頭卻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你真是烏鴉嘴,不過……」
「不會吧?」若馨愕然問道:「真是那樣,是誰?難道兩個都是?」
「是雪莉,都已經四個月了才決定要結婚,所以,只能匆匆忙忙的舉行婚禮了。」
「老大呢?她幹嘛湊這個熱鬧啊?」
「什麼老大,是大姐,別亂叫!」尤珊如斥責道:「一來是因為雪倫已經訂婚很久了,而且為了掩人耳目,希望人家不要懷疑為什麼雪莉會匆促的結婚,所以就湊在一起羅!」
「有用嗎?」聽起來只有欲蓋彌彰的效果而已。
「盡點人事羅!」
「肚子很快就會大起來了,」若馨拍拍自己的肚子,維任忙拉住她的手,若馨白了他一眼。「到時候還不是一樣會穿幫。」
「我剛說過,只是盡點人事罷了。」尤珊如又歎了口氣。「我就不懂,既然愛面子,又不肯早點做決定,她早該知道越拖就越容易露餡兒的。」
「好了、好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不要再去煩惱它了。」樂觀的若馨安慰母親道:「她們有沒有去度蜜月什麼的啊?」
「她們的工作都不容許她們請假太久,只能先到日本去晃兩圈,等有長假時,再補度蜜月了。」
想到自己的蜜月,還有每次假期時維任總是不違誓言的帶她四處逛,心中得意不已的若馨,不禁舉起兩根手指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她們還評斷嫁給維任將不知有多淒慘,結果呢?快樂得不得了!
「那……好吧!等她們回來後,我再打電話向她們道歉好了。」
「等等!」尤珊如急叫。
「還有什麼事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若馨訝然問:「怎麼這麼問我,我才……哦、我知道了,雪莉和雪倫都結婚了,你和爸怕寂寞,是不是?還有小弟在嘛。」
「胡扯,」尤珊如斥道。「雪莉她丈夫是孤兒,所以他們會住家裡。」
手上無聊地玩弄著維任的襯衫鈕扣,若馨接口道:「那很好啊!幹嘛一定要我回去!我現在每次有假期就跟、呃、同學到處去旅遊觀光,快樂自在得很。你放心好了,等我有空時,一定會回去看你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若馨拍掉維任正在撫摸她腹部的手。
「呃、你……你還記得傅維任嗎?」聽得出來,尤珊如問得很猶豫不決。
玩弄鈕扣的手霎時頓住了,若馨瞥了一眼丈夫。「傅維任?」
「你還記得他嗎?」
當然記得,他就在我身邊嘛,「記得啊,他是爸爸的朋友嘛,」她更用力地拍掉撫弄她胸部的手。
「就這樣?」尤珊如不放心的追問。
「難道還有什麼需要我特別記得的嗎?」若馨斜睨著老公,人家正在說你耶,少來毛手毛腳的。
尤珊如似乎鬆了一大口氣。「沒什麼,聽說他出國去了,而且會有好一陣子不會回台灣。」
「哦,」若馨擰著胸前的耳朵,把它的主人從她的胸脯上拉開。「那又關我什麼事?」
「我是想……呃,你還是回來念完淡江好了,念完以後,如果還想出國,那時候……我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來這招?「我考慮考慮。」
「好吧,那……你好好想想,盡快給我們消息。」
「知道了,媽。」
「好好照顧自己。」尤珊如依依不捨地說。
「你也是,媽。」
放下電話後,若馨若有所思的盯著維任。
「怎麼了?」維任伸出食指點點她的唇。
「看樣子……」她認真地考慮著。「還有好一陣子不能回台灣了。」
「我本來還想生下寶寶後,回家去探探口氣的,可是……」她沉吟著。「剛剛聽我媽的口氣,他們還是避你避得緊。」
「其實,如果你真想回去也是可以的,」他摸著她的肚子。「連孩子都有了,他們還能反對什麼?」
若馨蹙眉思索了片刻。「不,我還是覺得不太保險。你知道,現在離婚流行得很。當年我媽還不是帶著我跟我爸離婚,說不定她還會說,瞧她再嫁之後變得多幸福,或者說我們結婚的時間還不夠久,你的狐狸尾巴還沒來得及露出來等等。」
維任失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吧?」
「不是,」她盯著他瞧。「我的生父大我媽十五歲,結婚兩年多,才開始出去找女人,之後就是一連串的侮辱打罵。」
維任愕然瞠視。她的生父已經過世許久,所以,他也沒想到要去查些什麼,沒想到卻是這種情形。
「你的資料裡沒有嗎?」若馨嘲諷道:「我以為你會把我調查得很清楚後才娶我呢。」
維任皺眉,「小女孩……」
「現在你知道我媽為什麼會那麼反對你了吧,」若馨苦笑。「當年大家都說老夫疼少妻,而且我生父長得不錯,又是世家子弟,我媽也挺喜歡他的,所以,就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他。剛開始雖然沒有什麼疼少妻的表現,但至少是平靜過日。」
若馨回憶道:「我生父不喜歡我,因為我是女孩子,然後我媽又流產了幾次,接著我生父就開始往外發展。他常常喝醉酒回來就借酒裝瘋打罵我媽,剛開始我媽還硬逼著自己忍受,畢竟那時候離婚並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後來他連當時才四歲的我也開始責打,我媽就受不了了。」
維任眉峰緊蹙,沉默的聆聽著。
「半年後,他們就離婚了,我媽只帶著我離開,什麼金錢補償、衣服首飾統統沒帶走。不到兩年,我就聽我媽說,我生父和人家搶女人被殺了。」
「小女孩,我……」
若馨微笑著撫摸他的臉頰。「我知道你跟我生父不一樣,可是我媽不知道,我不能怪她為我擔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時間來證明我並沒有看走眼。何況,」她眨眨眼。「我還沒玩夠呢!」
維任審視她許久。「等你想回去時,再告訴我好了。」
「就這麼決定,」她愉快地說:「下次長假,我們到墨西哥去!」
維任瞠目結舌。「墨西哥?!小女孩,你的肚子……」
「或者是西班牙也可以。」
「小女孩,你……」」阿根廷,紐西蘭?葡萄牙……」
「小女孩……」
「剛果?」
「剛果絕對不可以、小女孩,我警告你……」
***
直到懷孕八個月,若馨才允許維任不用再帶她出國遊歷。
但這並不表示絕任可以鬆懈下來,進入懷孕後期的若馨,仍以那足以令一個男人筋疲力竭的精力四處走動。當然啦,當她在床上有如此的表現時。這絕對是個令人愉快的筋疲力竭。
五月時,若馨二十二歲生日剛過—個月,一個綜合父母優點的小胖娃。在父母緊張的期待下誕生了。
若馨接受醫生的建議,採取母乳哺喂兒子,雖然有專任保姆,但是溺愛兒子的父親不但搶著換尿布,替寶貝兒子洗澡更是他莫大的樂趣之一。
兒子斷奶後,維任並沒有因為擁有了寶貝兒子,而疏忽對小妻子的寵愛。在假日裡、他依然帶著小妻子到世界各國遊覽,順便巡視分公司,只不過,身邊多了兩個跟班,小寶寶跟保姆。
但是,寵溺妻兒到極點的維任,卻依然不肯鬆口說出那三個字。
沒關係,一次一口,若馨心裡始終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