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難從夫 第三章
    滿兒居然是金硯竹的老婆,這事自然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特別是那個錢如詩,簡直震驚得快恨死了──她盯了半年的肥羊居然早就有了主兒了!

    不過恨歸恨,戲還是得唱下去,誠如班主所預言,打從第二天開始,戲園子裡就場場爆滿,有人要「看」,有人要聽。不過三、四天後,便有內城裡的人慕金硯竹的大名而來了。

    自後台往戲台前偷覷,「他們死定了!」盯著正對戲台的頭等座,滿兒咕噥著轉回後台戲房。

    「小桃玉,你還記得半年前咱們談過關於要讓我家老爺扮戲伶的話題嗎?」

    想來想去只有這個可能,那日裡,肯定是有某個無聊的傢伙躲在牆壁角偷聽,所以某人才會想不開的去當戲子,可恨的是,說的人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偷聽的人卻一個字也沒給她忘掉!

    「當然記得呀!」正與小日兒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桃玉漫不經心地回道。「而且記得很清楚。」自己的事她不一定記得牢,可他人的八卦她想忘也忘不了。

    一聽,滿兒不由得精神一振,「真的?」連忙一步跳到她身邊去,順便把女兒丟到小床上交給兒子去陪她玩。「來,快告訴我,那天我們到底說了些什麼?特別是我,我到底說了些什麼?」

    「呃?從頭至尾全部嗎?」這就要稍微想一下了。「嗯……我看看,好像……啊!對了,一開先是……」

    待金硯竹這日的戲碼【琵琶記】將近尾聲時,滿兒已經弄明白,為什麼某人非得讓全京城的人都欣賞到他精湛的唱腔功力不可了。

    她有點感動……不,是好感動!

    難怪他會不惜丟進臉面做這種堅持,難怪他一個大男人會不辭辛勞地把女兒帶在身邊養著,難怪……

    真可恨,為什麼他總要做到讓她想唏哩嘩啦地大哭一場的地步呢!

    「我說,小滿……呃,不,滿兒姊,我記得你過年後就該是二十一?」

    「沒錯。」

    「那金老闆可不就比滿兒姊小囉?看上去他頂多十八、九歲而已嘛!」

    當再次獲得滿堂喝采的金硯竹被眾人簇擁著進戲房裡來時,恰恰好聽到滿兒囂張至極的狂笑聲。

    「頂多十八、九歲?哇哈哈哈……老天,這話要是被他聽到,他肯定非氣爆不可,居然愈老愈回去了,真是太悲慘了……哈哈哈……告……告訴你,趕過完年,他……他老人家就已經是個年歲上三十的……高齡老頭子啦!」

    「我聽到了。」

    笑聲喀嚓一聲切斷,滿兒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轉眸一瞧,冷冷的眼正冷冷地對著她,「啊!老……老頭子……呃?不對,老爺,咳咳,您下戲啦……」她尷尬地打著哈哈。「我……我來幫您下妝如何?」

    「不必,我自個兒來。」冷冷的,老頭子拒絕了。

    「哦!」滿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躲到一旁去和兒女相依為命。

    接下來,所有的角兒們都各自忙著下妝換衣服,沒戲分的人就幫忙收拾,戲房裡人擠人一團亂,唯有往常負責一切雜務的滿兒閒閒無事幹,因為金硯竹只許她伺候他一個人。

    現下他是大牌名角兒,誰敢不聽他的?

    「爹爹,抱抱!」

    哎呀,小兵丁又叛變了!

    滿兒抱著女兒瞅著打從有了爹爹就不要娘娘的兒子,心裡頭有那麼一絲小小的吃味兒。

    「待爹下妝換過衣服後再抱。」

    呀哈!這更難得,老爺子居然能如此平心靜氣地對待他最「痛恨」的兒子,真是實屬難能可貴也!

    想也是那日裡挖牆角偷聽的後遺症。

    再見往常一刻也靜不住的兒子竟然乖乖站在一旁等候,滿兒更是感慨萬千。以往兒子收了叔叔伯伯阿姨們一文兩文的買糖錢總會交到她手裡,可這會兒他卻全數孝敬給了他老爹爹。

    嗚嗚,害她少了一份外快!

    金硯竹總習慣先至屏風後更衣,再卸發套、頭飾,最後下妝,這會兒,他已經即將下妝完畢了,突然,戲房外傳來一陣喧擾聲。

    「不讓見金老闆?娘兒們,你可知道爺兒們是打從哪裡來的麼?」

    「對不起,各位,無論你們是誰,我忙金老闆一概不見。」這是錢如詩千篇一律強硬的回答。

    「說的這甚麼話,我們是內城裡來的,他敢說不見?」

    「內城?呃……」頭一回,錢如詩有點畏縮了。「這個……各位大爺,真的很抱歉,我們金老闆下戲後是從不見客的。」

    「喝!你們金老闆可真大牌呀!要捧他還得瞧他的臉色?好,你去問問他,咱是內務府員外郎他見不見?若這還嫌不夠,當今皇上的皇弟二十爺,還有恆親王的世子他見不見?」

    老天,是皇親貴胄!

    下一刻,錢如詩便慌慌張張地撞進戲房裡來了。

    「金大哥,他們……他們……」

    冷冷的,「讓他們進來。」金硯竹連眼皮也不撩一下,繼續卸他的妝。

    有這麼一句話,原已經夠擁擠的戲房裡又加進來好幾個人,當先兩個年輕人俱是一身貂皮馬褂厚呢長袍,後頭一個三十多歲的錦袍瘦漢子,還有四個侍衛大漢,僅只一個揮揮手,好幾個人便被他們趕了出去。

    「哪一個?」瘦漢子一進來即趾高氣昂地吆喝著。「你們金老闆是哪一個?居然這般……」可惜沒有機會讓他威風個夠,就被那兩個年輕人比他更大聲的驚呼給打斷了。

    「十六嫂(嬸兒)?!」

    兩對錯愕的視線共聚於同一處,只見滿兒兩眼緊張兮兮地瞄著金硯竹,雙手則拚命甩手暗示他們趕快逃命,可惜他們沒一個懂,兀自驚訝地打量她。

    「你怎地會在這兒,十六嬸兒?」

    「不對,弘升,她已經不是十六嫂了。」不過三、四年過去,今年十九歲的允-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爽朗的少年了。「忘了麼?四哥不但早已將她自宗譜中除名,而且只等十六哥回來,四哥便要讓十六哥與阿敏濟完婚了。」

    「可是……」弘升猶豫著。「十六叔不也因為這事兒氣得把莊親王府燒了一大半麼?」老實說,以個人觀點而言,他還是比較喜歡滿兒。

    「那又如何?四哥決定的事兒,十六哥難不成敢抗旨?何況這女人根本就配不上十六哥,」瞄著滿兒的眼神更是輕蔑。「你可知道,她不僅僅是個平民而已,阿敏濟還偷偷告訴我,這女人是她娘被賊人強暴之後所生的雜……」

    話還沒說完,人影倏閃,一聲慘嚎,允-已然飛跌到牆壁角落裡砰然撞下好大一片牆灰,金硯竹則滿身殺氣地卓立在他跟前。瘦漢子與侍衛們一驚,正待上前救駕,不料又聽得弘升世子的驚叫。

    「十六叔?!」

    雙眸煞氣凜然,金硯竹居高臨下地俯視允-,「再說一次,」語聲裡更是透著說不盡的冷酷與殘佞。「允-,『請』你再說一次,好讓我有『正當的理由』殺了你!」

    「不、不……十……十六哥……」允-兩頰腫得老高,外加滿嘴西瓜泡沫汁,驚恐地拚命搖著雙手往後瑟縮。「對……對不起,我……我錯了,請你……請你饒了我吧!十六哥……」

    「饒了你?」金硯竹冷哼。「帶滿兒回京那一年,我便已慎重警告過你們了,你們盡可以嘲笑我,可若是膽敢說一句對滿兒不利的言詞,我絕饒不了你們,而你,剛剛……」

    「我還沒說完!」允-驚懼地失聲大叫。「那不算,我還沒說完,我還沒說完呀!」

    神情更冷厲。「對我來講,那已足夠了!」

    一旁的弘升終於發現十六叔是真的想殺死二十叔,他不禁機伶一顫,「不要,十六叔,請您饒了二十叔吧!他……他還年輕不懂事,難免會說錯話,就這麼一回,請您恕過他吧!」說著,趕緊往滿兒那兒送過去求救的眼神。

    滿兒歎了口氣,把女兒交給張著大嘴直發怔的小桃玉,悄然過去拉住金硯竹的手臂。

    「爺,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弟弟嘛!不要因為我而真的殺了他,否則你教我何以自處?這樣一來,我就真的不好再待在你身邊了呀!」

    金硯竹蹙眉瞄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後即回到梳妝台前,滿兒連忙揮手要弘升趕快帶允-離開;忙不迭的,弘升立刻指揮幾個護衛扶掖著允-先行,他隨後也要逃之夭夭……

    「弘升。」

    甫一腳踏出門口的弘升渾身一震,膽戰心驚地回過半臉。「十……十六叔?」

    「叫他們每一個都來看我的戲──內城裡的每一個,一個都不許漏,哪一個敢不來,我饒不了他!」

    嗚嗚,怎麼每次都把這種爛差使丟到他頭上來?

    「是,十六叔。」弘升沮喪著臉離去了。

    瘦漢子遲疑半天,終究沒敢就這麼悶不吭聲地悄然離開。「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就算他再魯鈍、再愚蠢,光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聽得出來跟前的金老闆到底是哪位主子了。

    「你也想讓我殺了你麼?」

    瘦漢子抽了口氣。

    「不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告退,十六王爺、十六福晉。」

    「滾!」

    不過晃個眼,適才還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閒雜人」等全都溜得一乾二淨,可戲房內卻依然毫無半點聲息,每個人都只呆呆的看著「金老闆」把妝卸乾淨,然後抱起始終乖乖等在一旁的小日兒,兩眼望向滿兒。

    「回去了。」

    「是,老爺。」

    滿兒自小桃玉手裡抱回女兒,如同兒子一樣乖巧的伴同金硯竹離去了。而戲房內卻仍舊靜默得彷彿內無半人。

    直至良久良久後,才有人啞著嗓子擠出聲音來。

    「天天天……天哪!他他他……他是莊親王爺!」

    「三慶園名旦角兒金硯竹便是堂堂莊親王爺,每個人都得去看他唱戲,否則腦袋不保。」

    一句「傳言」,惹來北京城裡一片混亂,三慶園差點爆破,大家爭先恐後的去聽金硯竹唱戲,就怕沒來得及看腦袋便得搬家。

    不過,聽完了戲,他們也不能不承認,金硯竹唱得還真是好得沒話說!

    兩天後,金硯竹甫上戲,後台裡來了個人,一個高高瘦瘦,滿臉親切和藹的笑容,那身高貴氣質卻不容小觀的中年人。

    這一回,錢如詩的兩眼可就睜得夠大、夠亮了。「請問您是?」她小心翼翼地問。

    高貴中年人倏地咧嘴一笑。「我排十三。」

    十三?什麼十三?

    錢如詩正自滿頭霧水,戲房裡的滿兒便驚訝地迎上前來。

    「十三爺?」怎麼看起來比皇帝還要老?是因為他蓄了鬍鬚嗎?

    高貴中年人──允祥笑咪咪地頷首。

    「十六弟妹,咱們沒見過,你可認得准呢!」

    滿兒聳聳肩,趕忙往裡肅客,邊暗自咕噥著,「這位不曉得是來損我的,還是來嘲笑我的?」

    她的聲音夠細,但允祥還是聽見了,深深注視她一眼後才向小日兒瞧過眼去。

    「喲!這位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傢伙肯定是十六弟的小阿哥弘普了,嘻嘻!跟十六弟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呃,還有那位,是梅兒小格格麼?」

    「是梅兒。」滿兒朝戲房裡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立刻默默地退離戲房,她這才轉身跟允祥面與面對上。「十三爺,我猜您今兒個不是來聽戲,也不是來看爺,而是來找我的吧?」

    允祥仍是笑咪咪的。「哦!十六弟妹為何這麼說?」

    過去抱起梅兒坐下,「我也在內城裡待過,有些事就算我不想知道,還是會有人告訴我,譬如皇上與十三爺的關係……」滿兒抬眸直視允祥。「請問十三爺,您是來勸我離開爺,還是來殺我的呢?」

    聞言,允祥不禁哈哈大笑。「十六弟妹,我要說,你知道的不夠頂真。」

    「怎麼個不頂真法?」

    允祥停下笑聲,低頭,瞧見小日兒正在拉扯掛在他腰帶上的玉珮,「你喜歡麼?」小日兒拚命點頭,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來遞給小日兒。「那就送你,當是十三伯的見面禮兒吧!」

    「十三伯?」小日兒似乎有點困惑。

    「嗯!真乖。」允祥也抱起小日兒坐到一旁去,依舊那般親切隨和地對滿兒笑著。「十六弟妹,我今兒個來只有一個目的。」

    「十三爺請說。」

    「我想知道十六弟究竟為什麼會跑來唱戲?而且還逼著大家一定要來看他唱戲?」允祥歎了口氣。「你可知道,現在內城裡已亂成了一片,來了怕四哥生氣,不來怕十六弟生氣,那些王公貝勒爺兒們還真是左右為難呢!」

    一聽,滿兒不禁浮起滿面尷尬。「呃,這個嘛……老實說,應該要怪我吧?唔……不對,這也不能完全怪我……」

    「十六弟妹可以說與我聽麼?」

    躊躇了下,「好吧!其實我也為這事頭大得很呢!」滿兒毅然道。「這,該從去年爺到西寧時說起吧……」

    要說的話雖然不算多,但中間她還得停下來替女兒換換尿布,再停下來喂喂兩個小傢伙吃東西,這樣說說停停的倒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總之,那時候我真的只是開開玩笑的隨便說說而已,誰想到他會躲在那兒偷聽,還當了真,現在我想翻詞,他就搶先翻臉,我說夠了,他就說還差得遠,一句話不對,他就擺臉色,那我也只好任由他去囉!」

    「原來如此……」允祥喃喃道。「這樣一說,真要怪十六弟妹你麼,也不能完全怪你,要怪只能怪所有的事情好巧不巧地湊在一塊兒造成了這種結果。不過……真沒想到十六弟對你這般癡呢!」

    雙頰微赧,「我自己也沒想到。」滿兒坦承。

    允祥略一沉吟。「十六弟妹。」

    「十三爺?」

    「待會兒能讓我跟十六弟單獨談談麼?」

    回到戲房裡,瞧見裡頭只有一位笑吟吟的允祥在,金硯竹居然絲毫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甚至是無動於衷的,彷彿原本就該是這種狀況。

    「十六弟,真不錯呀!」

    「假麼三道!」金硯竹冷哼著到屏風後更衣。「你也沒到前頭去聽戲,說什麼不錯!」

    「十六弟,這你就說差了,二十幾個兄弟裡,原就是你在這方面最行,你能唱出什麼樣的戲,十三哥我也早就清楚了,記得皇考還曾要你編過曲兒呢!至於這會兒我說的不錯是……」允祥戲謔地對自屏風後出現的金硯竹擠擠眼。「你的旦角兒扮相還真是不錯呀!」

    冰冷地橫他一眼,金硯竹漠然坐到梳妝台前摘下發套。

    「你今兒個究竟是來幹啥的?嘲笑我的扮相?」

    笑容斂去。「你不能退一步麼?」金硯竹開門見山的問,允祥便也直截了當地說出他的真正來意。

    金硯竹冷笑。「哪一步?」

    「阿敏濟,她比較適宜作你的福晉;至於滿兒弟妹,只要你疼她,側福晉對她來講應該也是一樣的。」

    金硯竹冷眼斜睨過去。「十三哥,你也瞧不起滿兒麼?」

    「不,我沒有,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不過……」允祥遲疑了下。「你也應該瞭解皇上的脾氣,他是個錙銖必較、有仇必報的人,他容不下有人能夠威脅過他而又安然無事,更無法容忍有人不服從他,倘若不是他曾應允過你絕不動弟妹,他早就……」頓了頓。「總之,你只要讓他這一步,他就不會再找弟妹的麻煩了,這不頂好?」

    漠然地,金硯竹兀自對鏡卸妝。「皇上革了我的三爵,除了我的宗籍麼?」

    「當然沒有!」允祥大不以為然地脫口道,似乎覺得他會這麼問實在是很不可思議。「你該知道,對年羹堯、對隆科多舅舅,他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在朝廷之上,他真正信賴的人只有我,而在無人知曉的背後,也唯有你足以令他付出絕對的信任,並依賴你來替他解決一些不宜搬上檯面的事。十七弟可以幫我的忙,但你這邊卻無人可替代,他怎可能奪你的爵、除你的籍呢?」

    「他遲早要那麼做的。」金硯竹更是冷淡。「既然皇上無論如何都容不下滿兒,那麼,我明兒個就要帶滿兒到江南去,他要是願意,可以把弘晝或弘適交給我,至多七年,他身邊就有另一個我可以伴駕了。」

    「另一個你?」允祥苦笑。「這世上哪還有另一個你呀!」

    「皇上是皇考選擇的皇帝,我什麼都可以聽他的,也絕不會背叛他,這原就是皇考與五王叔對我的要求,但……」金硯竹側過臉來,堅緄難凵癲蝗葜綿溝囟隕顯氏欏!拔ㄓ新兒,我半步也不會讓!」

    見他如此絕然,允祥不由得沉默了,好半晌後他才說:「好吧!總之你千萬不能走,我再去跟四哥談談。還有,可以停止了吧?堂堂莊親王在戲園子裡唱戲,這……太難看了!」

    「不。」

    允祥歎氣。「又是為了弟妹麼?那我只好快點兒了!」

    這一夜,四合院後罩房裡,滿兒哄睡了兒子與女兒,回到另一問臥室,見金硯竹佇立在窗前凝視著雪花飄然。

    「允祿。」她倚至他身邊,他抬臂攬住她。

    「嗯?」

    「今兒十三爺是來幹嘛的?」

    「要我讓一步。」

    「哦!」不必問,她也知道要讓哪一步。「我聽說阿敏濟公主變了很多呢!」

    「我沒注意到,也不干我的事。」

    靜默了會兒。

    「允祿,你為什麼從不帶我進宮去見你額娘?」

    「你連寸子都踩不好,進什麼宮?」金硯竹冷哼。「再有,你知道進宮有多少規矩麼?見了每一位娘娘都不能不見禮,要見什麼禮、要如何稱呼、要如何應對你知道麼?或者是……」

    「等等!」滿兒一手蒙住他的嘴。「難不成你是為了我,才不帶我進宮見你額娘?」

    金硯竹慢條斯理地拉下她的手。「一個月。」

    「呃?」

    「你必須先好好學習宮廷禮儀,以及盛裝踩寸子走路、肅禮、跪拜都不至於摔跤,這樣至少要整整一個月。」

    「一……一個月?」滿兒張著大嘴愣住了。

    「你有那耐心去學麼?」

    欸?竟敢瞧不起她?

    「可是為了見你額娘,我不學不行啊!」

    金硯竹深深凝視她一眼。「既是如此,回去後我就派人教你,你不要後悔。」

    後悔?

    聽起來好恐怖,滿兒不覺打了個寒顫,金硯竹立時將她擁入懷中。

    「冷麼?睡吧!」

    「耶?才不要!」使力一掙,滿兒已經逃離他遠遠的了。

    金硯竹冷眼一瞇。「為什麼?」

    滿兒拉緊了棉襖,鱖著嘴嘟嘟床鋪,死都不肯再靠近一步。「好冷喔!人家才不要現在就上床,你先去把被窩裡睡暖了人家才要進去。」

    金硯竹兩眉輕揚。「冷?」

    滿兒拚命點頭。「好冷!好冷!」

    「待會兒你就不冷了。」

    「咦……啊!」

    屋外雪花飄飄的下,屋內汗水潺潺的流。

    果真是熱啊!

    兩天後,趕在金硯竹上戲前,允祥又來了。

    「各位,麻煩一下好麼,我想跟我弟弟談談,可以麼?」

    堂堂怡親王爺對他們這些庶民百姓話說的如此客氣,人家當然不好意思,更不敢明對他說快上戲了,這會兒實在不是談話的時刻,只好摸摸鼻子陸續出去了。

    「啊!弟妹,請你留下來。」

    一左一右各牽著一個孩子,正待踏出門口的滿兒愕然回首。「呃?我?」

    「是。」允祥笑著對小日兒展開雙臂。「來,小可愛,十三伯抱抱,十三伯再給你另外一塊更漂亮的玉珮。」

    不知道為什麼,金硯竹的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兇惡,好像想一口啃下允祥的腦袋似的,滿兒正覺詫異……

    「呵呵呵!小可愛,你阿瑪小時候大家也都是這麼叫他的喲!」

    一聽,滿兒忍俊不禁地失笑,儘管金硯竹立刻惡狠狠地瞪過兩眼來,她還是禁不住轉到另一邊去繼續吃吃偷笑。

    「十六弟,皇上需要你到張家口去替他辦一些事兒,你該知道是什麼事兒。」允祥若無其事地說著,另一手又將小小梅兒抱去,剛好一邊大腿坐一個,兩人手上各抓著一塊玉珮。「至於弟妹,請先行回莊親王府裡去……」

    「咦?王府不是被某人燒了嗎?」滿兒脫口道。

    允祥瞄一眼某人。「是啊!大概是某人嫌那王府太舊,那樓太小了,所以皇上只好替某人重建幾棟更富麗堂皇的樓,希望某人能滿意的回王府裡頭去住。」

    滿兒抿唇竊笑了一下。「那……他要去多久?」

    「還不一定,要看事情辦得如何而定。不過……」允祥對滿兒笑笑。「弟妹可也不能閒著喲!」

    滿兒愣了一愣。「我?不能閒?我要忙什麼?」

    允祥轉眸望住金硯竹。「待十六弟辦完事回京後,皇上要為你們重新納采舉行親王婚儀,風風光光的讓弟妹嫁進莊親王府,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金硯竹冷笑。「只滿兒一個嫁我作嫡福晉,不會夾帶其他多餘的閒雜人等?」

    「這……」允祥眼神尷尬地移開。「多一個側福晉也不成?」

    「不成!」金硯竹毫無轉圓餘地的斷然否絕。

    「好吧!」允祥勉強道。「就弟妹一個嫁你作嫡福晉,這該可以了吧?」見金硯竹不語,他才轉往滿兒。「所以說,在十六弟回來之前,弟妹必須盡快學會宮廷禮儀與婚儀規矩,這還不夠你忙麼?」

    滿兒猶豫了下。「可是……」

    「弟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允祥輕歎。「的確,我是不能保證往後大家看你的眼光就會不同,甚至我也不敢保證皇上自此而後便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不過,弟妹,十六弟為你做了這般多,你不該回報他一點麼?」

    滿兒也跟著歎了口氣。「十三爺,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咦?不是麼?」

    滿兒兩眸深深凝住金硯竹。「我很清楚他究竟為我做了多少,所以早在知道他為了我而委屈自己到戲園子裡來唱戲那一刻開始,我就下定了決心,再多人看不起我也無所謂,只要他看得起我就行了;皇上若是不願意放過我,那也無妨,咱們就來玩玩吧!反正老呆在王府裡沒事幹,那樣的日子也太無聊了,來點剌激的才有趣,不是嗎?」

    允祥笑了。「那弟妹是想說……」

    「我是想說……」滿兒懊惱地攪起柳眉。「這樣我不就沒有機會晉見密太妃娘娘了嗎?」

    「原來是這個。」允祥似乎鬆了口氣。「這倒也不難,我想我可以說服皇上,在十六弟的婚禮時,請密太妃娘娘到莊親王府去住上三、五天,這不就成了。」

    滿兒雙眸一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可以。」

    「那就沒問題了!」滿兒開心地望著金硯竹。「我終於可以拜見你額娘了!」

    一聲不吭,金硯竹開始卸妝,滿兒一見,笑臉僵住,驟然想起一件很有問題的問題。

    「啊!不對!不行,不行啦!哪有人這樣唱一半扔下不管的?這樣人家戲班子怎麼撐下去嘛!不行,得找個人來頂著,至少得頂到過年封箱,如果找不著,你還是得唱下去,唱到找著人為止!」

    金硯竹聽若未聞,仍舊繼續卸他的妝,滿兒立刻跳腳過去抓住他。

    「我不管,這邊的問題不解決,打死我也不回去!」

    金硯竹停下來了,冷眼蹙眉,允祥也頭大的拚命揪頭髮。

    「哎呀呀!這……還真麻煩呀!臨時要到哪兒抓人呢……士亥閒著無事,唱功身段都不能太差,哪兒有呢……啊,有了!」

    金硯竹與滿兒四隻眼不約而同地轉注允祥,後者笑嘻嘻地指指某個方向。

    「哪兒有最多現成,又閒閒無事的旦角兒呢?」

    金硯竹雙眉一揚,滿兒兩眼茫然,允祥得意洋洋地笑得更開了。

    「嘿嘿,沒錯,就是宮裡頭!」

    宮廷戲班昇平署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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