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趙世皓三十四歲的生日。
三十四歲的男人,該成家立業了,這是母親時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是的,該是成家的時候了,畢竟一個人能擁有幾個三十年呢?
趙世皓最近總是心神不寧,覺得自己好像會失去.什麼似的。他最怕失去的是母親和綠綺,或者,他可以請她嫁給他,讓他來給她幸福,傾盡所能地給她幸福。但不知道她有沒有準備好要考慮他的求婚,他們真正戀愛才半年時間,他實在不確定現在向她求婚會不會太魯莽了。
他渴望她的名字冠上他的姓,渴望法律賦予他擁有她的權利,渴望每天每時每刻都可以看到她。他是一個內斂的人,在感情上,他不張揚——即使他是那麼的愛她,超過了世界上所有男人對女人的愛。
他的愛,比她知道的要多,比她感受到的要濃,可他,從沒有認真地告訴過她。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太深太重的愛,會不會造成她的負擔。他只希望她是自然而然地愛上他,而不是因為感動他付出的愛而愛他。交換的愛情,他不想要。
他要請她嫁給他,因為他堅信他能傾盡所能地給她幸福,即使她還未有確定她的愛,他也無所謂了。
趙世皓的手在口袋裡,握緊口袋裡的戒指,在猶豫該不該拿出來。
「你怎麼了?」坐在對面的溫綠綺察覺到趙世皓的失神,關心地問;
「沒什麼。」趙世皓握住戒指的手在桌下緊了一下,如果她拒絕他呢?
「你是不是不舒服?」溫綠綺看著他發呆的樣子,不放心地伸出手碰碰他的額頭,可是試得的體溫也不算高。
「綠綺。」趙世皓伸出手,捉住溫綠綺來不及收回去的手。
「什麼事?」溫綠綺覺得今天的他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像有什麼事瞞著她。他接下來會說什麼呢?她開始不安起來。
「嫁給我,好嗎?」趙世皓鼓足勇氣說了出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
「我希望能讓你嘮叨一輩子」,「把你的嘮叨定下來可好?等我回來」……當溫綠綺聽到趙世皓的求婚後,不由得想起了何子然的話,當初含蓄地承諾彼此的一生,她是想要等他回來,但他卻永遠沒有再回到她身邊。只是幾年的時間,就換成了另一個男人坐在她對面向她求婚。
而他的求婚來得太突然、太快了,她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們的戀愛才半年時間,這樣是不是太倉促了一點?他確定要與她共度餘生了嗎?而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畢竟她的生命曾經承諾給另一個男人。
趙世皓從溫綠綺的表情洞察到她在想什麼,她覺得太突然了,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結婚。
「嫁給我吧。」趙世皓拿著戒指,誠摯地請求。
溫綠綺看著那戒指,想起何子然走前給她的戒指,用戒指定下了她的——生。只不過三年時間,就什麼都改變了。
趙世皓看著沒有響應的溫綠綺,他幾乎已經知道答案了,但還是不死心地等待她的答案.無論是否定或肯定的答案,他都願意接受,只要是她給他的答案。
「世皓,給我時間考慮。好嗎?」溫綠綺還沒有確定自己的愛歸何處,她不能答應他。這樣草率對他也不公平。
「為什麼?」他問,是因為她不愛他?還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忘記子然、接受他?
「因為我想考慮一下。」溫綠綺只能想到這麼一個不會太傷人的回答。
「為什麼要考慮一下?」趙世皓問。他不希望看到她有事情瞞著他,不願意她用這種客套的借口拒絕他。他希望她能坦白地告訴他心裡的想法,即使她告訴他她仍是沒有辦法忘記子然,也無妨,都比這個最一般的拒絕要好。
是這樣,真的。她可以直接告訴他,她的心在想什麼。他就不用猜測得這麼彷徨不安,如果她願意直說出心裡的感受,至少證明她已經讓他進駐她的內心,真正地接納了他。
「因為我們還不太瞭解。」溫綠綺只想用最平常的借口來拒絕,因為她怕會傷了他的自尊心,而她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傷一個愛自己的人的心。只是,她不知道,她為了不傷他的心而做的掩飾,卻更加傷了他的心。 .
趙世皓不喜歡別人對他說假話,即使是殘酷的,他仍是愛聽真話。可他最愛的人,就是不肯和他說真話,他有點傷心地想:我在你心裡算什麼呢?綠綺,你連一句真話都不願意對我說嗎?我是那麼的愛你、尊重你的決定,而你,卻連一個真正的答案也不給我。為什麼要欺騙一個愛你的人?
「為什麼?」趙世皓一不小心,就讓心裡的話說出了口。為什麼不實話實說,難道我在你的心裡一點地位也沒有,無足輕重到讓你連句真話都不說?
「什麼為什麼?」溫綠綺傻傻地沒有反應過來,她不知道他要問是什麼,便像繞口令般問了出來。
「為什麼要用這種借口拒絕,為什麼不對我說真話?」她根本就沒有聽他說話嗎?她的思想,又已經停到子然的靈魂那邊去了吧?
趙世皓突然間很懷疑自己能不能給她幸福,她並沒有像他那樣愛他。他願給予的幸福,對她來說,不一定就是他一廂情願認為的幸福。
「這是真話。」溫綠綺說。
趙世皓不是滋味地想:她在敷衍我,不願意對我說出她真實的感受是為什麼?她大概從沒有對子然撒過謊吧?他在她心裡的地位,或許任他努力一輩子,也走不到子然的位置吧?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氣憤的呢?她寧願懷念一個死人的承諾和愛情,也不願意接受他這個活生生的人的承諾和愛情。
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愛情必須是兩情相悅的,一廂情願的愛情,苦了一個人,也煩了另一個人。他們之間,根本就是沒有可能的,不如結束吧,讓她有可能再遇上一個她愛的人,就算不能遇上她愛的人,至少也要遇上一個讓她可以說出心裡話的人。這樣她面對他時,就不用時時想著該對他說什麼樣的話,這樣她會很累吧。
可如果要他提出終結這段感情,不如先殺了他。他實在不能那麼偉大地放手。
「世皓。」溫綠綺輕輕地喚醒在沉思的趙世皓。
「我們回去吧。」趙世皓回過神來,招來服務員結賬離開。
溫綠綺跟在趙世皓的背後走出餐廳。不知為何,若有所失的情緒困擾著她。綠綺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突然而來的失落感,他剛剛不就向她求婚了嗎?而她已經拒絕了他,為何還有這種感覺?
他獨自走在前面,也不回頭看她一眼或者等等她。他生氣了嗎?為她的拒絕生氣了?還是因為她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而生氣?他知道她剛才說的都是借口?但他叫她如何說出「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你,不能答應你的求婚」這種話來呢?
走在前面的趙世皓見溫綠綺還沒跟上來,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著走得慢吞吞的溫綠綺。
溫綠綺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不知為何,她只覺得委屈得想掉眼淚。這種小女孩的心態現在表露得完完全全,讓她無所適從。
「怎麼了?」趙世皓執起她的手,溫柔地問。
被他溫柔地一問,溫綠綺就忍不住要流出眼淚來。也許是他一直都對她太好、太珍視了,今晚他的忽視就讓她受傷了,原來她這麼在乎他對她的一舉一動。
溫綠綺不願抬頭被他看到她的委屈,只是輕輕地搖頭,沒想到卻搖落了兩滴眼淚,落在趙世皓的手背上。
趙世皓看著落在手背上的淚珠,晶瑩剔透的,但卻燙傷了他的皮膚,也燙傷了他的心臟。他在想,她的眼淚為何流?為什麼為子然流的眼淚卻落在他的皮膚上?沒有追問她為何流淚,亦不問她的眼淚為誰流,他在心裡歎息一聲,擁她入懷。不管她的眼淚為誰流,現在能安慰她的人、讓她依靠的人只有他。
溫綠綺埋首他溫暖的胸膛,好想任性地讓眼淚暢流一番,但她不願把自己的脆弱表露在他的面前。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不能再任意地做這種任性的舉動。而他,居然不問問她為什麼流淚,在她拒絕了他的求婚之後,她在他的心裡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走吧,回去了。」脫下風衣披在她的身上,趙世皓摟著她的肩向前行。
如果她再失去世皓溫暖的關懷與呵護,該怎麼辦?溫綠綺驟然地停住腳步,抬頭看著走在左邊的趙世皓,研究他的表情。他也這麼現實嗎?他真的是愛她嗎?如果是平時看到她掉眼淚,他一定會焦急萬分地問她有什麼心事,但今天,他竟不聞不問的,讓她不安起來。
趙世皓看著突然停下來、抬頭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溫綠綺,那眼神讓他忘情地俯下頭,在她的紅唇上印上他溫暖的唇。
唇與唇的輾轉接觸,輾出美麗的樂章,傾瀉出動人的顫慄,美好得讓兩人忘卻所有,忘了家裡有兩位家長在等著回去,忘了正在大街上,忘了身在地球,忘了自己是誰,惟一真實的,是對方的存在。
結束這來得出乎意料的吻,兩人都驚訝自己竟在這車水馬龍的路邊做出如此舉動,還如此的投入而忘乎所有。明明彼此都不是縱情張揚的人,居然也會做出如此駭世舉動,兩人都臉紅了。
「以後不要在這種地方吻我。」溫綠綺小聲地抗議。
「以後也不要在這種地方這樣看著我。」趙世皓也有異議。誰讓她用這種眼神看著他,讓他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全部瓦解,做出他連想都想不出的舉動來。他三十四歲了,老大不小地做出這種舉動,實在叫人臉紅。
「我看你的眼神絕對正經。」好像是她用眼神誘惑暗示他似的。
「那是我讀解錯誤了嗎?」趙世皓的心情剎那間好轉,像雨後的陽光衝破陰霾。何必庸人自擾呢?現在不是很好嗎?
「你的思想不端正。」
「我的思想絕對純潔。」趙世皓保證似的說。他只是一時情難自控而已,她的眼神對他很有殺傷力。
「子然他……」溫綠綺剛提到子然的名字,就倏地噎住了話,她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子然的,可她一不小心就讓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趙世皓剛剛衝破陰霾的心情又被黑雲遮住了,她不是故意提到子然的,要不然也不會倏地噎住話,但就是因為不是故意的,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到子然的,那才叫人沮喪。
任再寬容再大方的男人,在聽到自己剛剛吻完的女人提到另一個男人的名字,而且是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被她傾盡去愛過的男人,都會不愉快,即使那個男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她剛才沒說完的話下面是什麼呢?拿他和子然比較嗎?他能比得上她的子然嗎?能和他相比嗎?不怕會瀆褻了子然的神聖嗎?對,於然在她的心裡,已經不再是一個平凡的人,而是神、完美無缺的神。一個人怎麼能和神攀比?如果一定要比較的話,只會輸得很慘。
是她的話破壞了他們愉快融洽的相處,她不能責怪他小氣,他會這樣想沒有什麼可非議的。如果要他聽著她歷數子然的好處,是一件很過分很殘忍的事,在他剛剛吻完她的時候。他說愛她,不能要求他連子然也愛進去,子然對他而言,並不熟悉,也不重要。他有權生氣,對在他吻過她之後她提起了另一個男人這件事生氣。她不能要求他不生氣,要求他寬容她心裡有著另一個男人。他不介意子然曾經是她的全部,並不代表她就可以這樣時時刻刻地提到他、在他的面前提到他。他是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這樣的要求對他太苛刻了,特別是他愛她的情況下,這樣的要求連她自己都覺得苛刻無情得殘酷。
她既然接納了他的愛,就應該塵封子然,不要讓他橫在她和他之間,這樣對他很不公平。接受了他,就要忘掉子然,忘懷過去,至少要隱藏對子然的感情,沒有必要顯露出來傷害一個愛自己的人。這些都是她沒有想過的,全在一剎那間想到了。
在過去的半年裡,她總是無時無刻地把子然掛在嘴邊,而他,總是輕笑著寬容了她殘忍的錯誤,從容地接受了她刺向他心口的劍刃。她總以為她和子然的愛情發生在他之前,他就應該接受子然的存在,應該大方地不去介懷她提到子然,她真是錯得太離譜了。
現在,面對沉默的趙世皓,溫綠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個終於意識到自己做錯事的孩子,但不知如何去承認自己的錯,不知如何去彌補闖下的禍。
子然、子然,你都死了,為什麼不離我們遠一點?趙世皓看著低頭看著鞋尖的溫綠綺,無奈地想。他覺得有點累,整天聽著她在他面前說子然,他都快以為自己就是子然了,或者以為自己是子然的代替品。
所有的包容、耐心、癡心都快被固執的她磨光了,她為什麼要如此固執啊?讓他的心墮入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也許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一下可能會好一點,但每天上班都會看到她,還分開什麼呢?
兩人就這樣對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變得有點僵。寒冷的北風吹過,更是落寞。
「我們回去吧。」趙世皓率先打破了讓人窒息的沉默。
「好。」溫綠綺不知該說點什麼來打破兩人之間的隔膜,只低低地應了一聲跟著向前行。
兩人之間一時變得生疏有禮,讓人只想逃離這種低氣壓的地方去好好地呼吸。兩人雖然是並肩而行,但之間的距離寬得可以容得下一個人,而這個無形的人,正是何子然。
兩個人都默默地走著路,沒有交談,也沒有眼神的交會,就像兩個路人一樣。
趙世皓伸出右手,他想穿越這無形的隔閡,不讓這阻礙把他們分開,也不讓路人從他們之間穿越,只要伸出手,他還有可能捉住幸福。
一隻柔軟的左手伸出,放在厚實溫暖的大掌中,讓那溫暖從手心傳到心臟,再隨著心臟的血液循環至身體各個地方。
倏地趙世皓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在哪間醫院……我立刻到。」趙世皓本是一邊接電話一邊走路的,聽到電話裡傳來的消息後,突然停住了步伐,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似的,手也變得冰冷。
「什麼事?」溫綠綺感覺到他手的冰冷,而且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力度大得讓她覺得痛。但她沒有出聲也沒有扳開,只任他像捉住救命草似的捉住了她的手,柔聲地問趙世皓。
「我們去醫院。」趙世皓開始攔車。
「醫院?誰打來的電話?」溫綠綺緊張起來,特別是看到趙世皓焦慮的臉後。
「你爸。」趙世皓焦急地攔出租車,可就是沒有車肯停下來,他急得忘了這裡是禁停路段,放開溫綠綺的手,幾乎跑到馬路中去攔車。
「我爸怎麼了?」溫綠綺焦急地拉住趙世皓,顫聲地問,她不能想像父親有什麼不測,她就只有一個親人了。
「是我媽住院了。」趙世皓不要命地衝出去攔車。
「小心。」溫綠綺看著趙世皓不要命的舉動,嚇得大聲驚叫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幸好司機剎車及時。
「老兄,你不想活也不要害我。」司機從車窗伸出頭來粗暴地吼。
「對不起,我要去醫院。「趙世皓拉開車門上車。
「我有乘客。」司機見他坐上來急急地叫。這個人有問題嗎?先是不要命地攔車,然後又強硬上車,沒看到他後面坐著一個女乘客嗎?女人是最麻煩的,搞不好還會被投訴,而且這裡也不准停車。
「先去醫院吧。」後面的乘客說。
「謝謝你!」趙世皓感激地回過頭來對女乘客道謝。
「不客氣。」後座的乘客微微一笑,打開車門讓溫綠綺上車。司機不禁為乘客的大度折服,決定等一下送她回家不收錢。
趙世皓和溫綠綺來到醫院,他在門口停住腳步,看著病區的門口不敢進去。
「怎麼了?」溫綠綺回過頭來問。
「如果我媽真的有什麼意外……」趙世皓好怕進去看到最怕看的情景、聽到最不願意聽到的病情。剛才溫樹德在電話中支支吾吾地說不清病情,讓他覺得他在有意地隱瞞他什麼。
「不會的,我們進去吧。」溫綠綺柔聲地安慰像個彷徨不安的孩子似的趙世皓。這個時候的他,像個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男孩,讓她覺得心酸。男人的脆弱激起了女性天生的母愛之情。
「如果有事,我怎麼辦?」趙世皓擔心地問。他不能想像失去相依為命的母親的情形,想也不能想,那會讓他悲痛欲絕。他需要有個人保證,母親不會有事的。
溫綠綺伸出自己柔弱的手,希望可以讓他支撐。
趙世皓握緊她的手,鼓起勇氣走了進去,要面對的始終逃避不了。
來到病房,卻見趙九菊和溫樹德在說說笑笑,和平時沒有兩樣,他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鬆少許,但一想到有其他絕症的可能,他的心又掛了起來。
「媽。」趙世皓掩飾好自己的情緒,進去輕鬆地叫。
「你們來了。」趙九菊看著牽著手進來的兩個年輕人。如果自己真的有什麼不測,世皓還有人可以陪著,她也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媽,你哪裡不舒服?」趙世皓鬆開溫綠綺的手,在床前蹲下來問趙九菊。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而已。可能因為受寒,有點發熱。」趙九菊說得輕描淡寫的,但她知道這副從艱苦中挨過來的身體,已經不怎麼中用了。
和趙九菊聊了一會;趙世皓去找醫生瞭解病情。走到門口的他已經打開了門,又折回頭,拉起坐在旁邊的溫綠綺一同出去,他需要她在身邊,給他勇氣。
「我們應該把孩子們的事辦一辦了。」趙九菊欣慰地看著兩人牽手出去的背影,回過頭對溫樹德說。
「你先養好病再說吧。」
在醫生的辦公室坐下來,趙世皓報上病人的姓名和關係,等待醫生的宣判。
「病人的初步診斷是肝癌中晚期。」醫生翻了翻病歷說。
「能治嗎?」溫綠綺輕聲地問。
「化療吧。但病人的身體狀況不好,心臟和腎都有毛病,化療會把正常的細胞也殺死,我們不敢用大劑量的方案。而且還要等病人的體質好轉之後才化療。」醫生很保守地回答,字字斟酌。
「那究竟有沒有機會治好?」趙世皓問。
「要治好是沒有可能的,只能是延長生命。」醫生慢條斯理地把答案說出來。
「最長可以活多久?」
「長的三五年,短的話就是一兩年了,很難說,這有個體差異。」
「有沒有更長的可能?」
「除非有奇跡出現。」也不是沒有,只是不多而已。
「需要隱瞞病情嗎?」這都是他為人子的不是,都沒有關心過母親的健康檢查,如果早點發現,情況就不會到這種不可救的地步。是他的不孝,他只顧工作、疏忽了母親的健康,也疏忽了母親的寂寞。
「我覺得病人的生活態度積極、很豁達,沒有必要隱瞞,讓她知道反而會配合治療。不過我們尊重家屬的意見。」
「先瞞著吧。」趙世皓低沉地說出要求,拉著溫綠綺走出醫務辦公室。
「謝謝醫生。」溫綠綺被拉著離開醫生辦公室前,不忘道謝。
「怎麼辦?」在走廊裡,趙世皓卸下了堅強的外表,把頭靠在溫綠綺的肩上哽咽著問。
「別這樣,還有時間。」溫綠綺不知怎麼安慰這悲傷的男人,只能任他緊緊地抱住自己,自己則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像安慰小朋友那樣。
「都是我不孝,如果我經常帶她到醫院檢查就不會這樣。我拚命地讀書,拚命地工作,我以為只要給她物質上的享受就好,從沒想到她一個人會很孤獨的。」趙世皓訴說著自己的過錯。
「這不能怪你。」
「你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哀嗎?我剛能讓她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她就得了絕症,老天真會開玩笑。」 「世皓?!」溫綠綺感到一股溫暖的液體順著頸邊流進去,她震驚地叫。他在流眼淚,趙世皓在流眼淚,這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啊,她錯愕又心痛。
「坐下來。」溫綠綺讓他在走廊的板凳坐下來,也讓她看到了他臉上的眼淚,她的心一下子碎了,在看到他臉上的淚水時,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明朗了起來。
「世皓。」溫綠綺坐下來,拍拍彎著腰、把臉埋進雙膝的趙世皓,心仍在為他的眼淚震撼。這是一個男人為母親流的眼淚,卻比一個男人為情人流的眼淚更讓她心痛、震撼和感動。就在這一刻,她心裡明朗起來的是那份一直如在霧中的愛。
「抬起頭。」溫綠綺柔聲地叫。
趙世皓坐正身,抬頭看著溫綠綺,不在乎她會怎麼看待他的脆弱。
溫綠綺伸出手,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冰凍的心臟被這溫熱的眼淚完全解凍,溫熱柔軟得有如新生。
他的眼淚越擦越多,溫綠綺最終停止了擦拭的動作,抱住他的頭、讓他靠在她瘦弱的肩頭上流淚。
趙世皓止住自己的眼淚,再這樣哭下去,會露出破綻的。
溫綠綺再次拭乾他的眼淚,然後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洶湧的情緒平復,趙世皓站起來想向病房走去。
「等等。」溫綠綺叫住他、舉起手,撥好他有點凌亂的頭髮,整好衣服,然後鼓勵地對他笑一笑。
趙世皓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但失敗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連自己都感覺得到。這樣進去,裡面的人一定會起疑心,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露出破綻來。
最後,兩人匆匆地和趙九菊道別離開了醫院。
回到家裡,趙世皓看著擺在餐桌上的蛋糕水果,不由得又是難受。今天是他的生日,而生他的母親,卻被診斷出有絕症。
牆上的電子鐘響起一陣明快的音樂,午夜十二點。
「生日快樂。」溫綠綺對傷感的趙世皓說。
「謝謝。」趙世皓側過臉看著伴在身邊的人,沙啞著聲音道謝。還好,他的身邊還有她。
「要切蛋糕嗎?」溫綠綺問。
趙世皓搖搖頭回房去。溫綠綺把東西收拾好放進冰箱,擦乾淨餐桌,拖完地,已經快凌晨一點了。她離去之前,不放心地去敲敲趙世皓的房門,才敲了一下,就傳出他的聲音。
「還沒睡?」溫綠綺推開門,看到趙世皓坐在書桌前。
「沒有。」
「披件衣服。」溫綠綺回到沙發處拿起他的風衣,把它披在他身上。
「謝謝!」
「我熱杯牛奶給你喝。」
「不用忙了。」
「那我回去了。」時間不早了。
「太晚了,你睡這裡,我到客房睡。」趙世皓站起來,把房間讓給溫綠綺。
「也好。」溫綠綺知道,要有個人待在這間屋子裡。
「衣櫃裡有新的襯衫和毛巾。」趙世皓交代好後,離開了房間。
「世皓,堅強一點。如果沒有辦法改變結果;我們至少可以把握現在。」溫綠綺看著趙世皓落寞的背影,不知怎麼地就脫口而出了這句話來。
趙世皓轉身,看著站在房間裡的溫綠綺。檯燈淡淡的光線投映不到的她的臉上,微暗中的輪廓竟十分清晰,像女神在黑暗中降臨似的,給了他堅強。
是的,不能改變結果,至少可以把握現在。他的悲傷是沒有用處的,他還有時間盡為人子的義務,不是嗎?趙世皓對溫綠綺露出一個笑容,讓她安心。
兩人互道晚安後離開。
溫綠綺打開衣櫃,發現裡面整齊得讓人汗顏。世皓在工作上是一個一絲不苟的人,沒想到在生活的細節上也是如此的嚴格。
穿著他的舊襯衫,躺在他的床上,蓋著帶有他氣息的棉被,溫綠綺的夢裡第一次沒有子然,全部都是趙世皓的身影,嚴肅的他,溫柔的他,堅強的他,脆弱的他,全部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