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是一個好日子,財叔今天生日,葉氏企業總裁葉天的夫人孫美蘭也是今天生日,葉天今晚幫孫美蘭舉行一個晚宴。
標大營造林立原及其乾兒子卓子威亦列在邀請的名單之內。
這是一個商場上的伎倆,借名目以達談生意之目的,葉氏企業雖大亦不能免俗,尤其今晚和標大營造的合建計劃,一定要達成協議,否則資金積壓太久,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葉天無聲地歎息著,葉氏企業正大光明的經營,但卻一再受黑道分子干擾,工程無法順利完成,經人指點與勸誡,不得已只好違背原則與標大營造合作。
晚宴即將開始,遠遠地葉天就看見孫美蘭及愛女葉詠曼像兩隻美麗的花蝴蝶,穿梭在人群中,慢慢地飛到葉天的身旁。
「詠曼,今天好好地玩,但不要鬧脾氣,爸爸有一筆生意要談,你可別讓爸爸下不了台。」
葉天對這個寶貝女兒實在沒轍,她已被全家寵壞了。小時候,葉天想教訓一下葉詠曼時,一定跑去向祖父即葉天的父親告狀,最後總是他還沒教訓成葉詠曼,自己就先被訓誡一頓,所以造就了葉詠曼那種驕縱的脾氣。
「爹地,你放心吧!我一定乖乖地聽話,無論如何全面配合,0K?」
「這可是你說的,別事後不認賬。」
葉天見女兒已經搞走,就轉身向孫美蘭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應酬,但今天你…定要陪我,標大營造的合建契約今天一定要完成,委屈你了。」
孫美蘭聽著葉天說了兩個「一定」,縱使孫美蘭不喜歡商場上的一切,今天她都得「笑臉迎人」。
葉天在初識孫美蘭時,美蘭不是這樣的,但自從他們決定結婚後,孫美蘭竟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去,更不願參加應酬,問她為什麼,她的理由千篇一律,很煩,只想在家。
但葉天懷疑,孫美蘭是在躲避人群,該當說她怕在人群中被某個人發覺。
可是結婚數十年來,葉天從未發覺孫美蘭任何不軌之處,但那種冷冷淡淡的感覺,又讓葉天覺得孫美蘭心中有事,他們之間縱然親密,不過一道無形的牆總將他們相隔,葉天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答案。
孫美蘭一想既然今晚要當一個完美的女主人,就不許自己憔悴,就不能再想一切悔恨的過往,她已為她年輕時的錯誤付出多年懺悔的心,她實在不該貪圖自己的享樂,拋棄一個毫無生存能力的小孩。
但等她事隔半年覺醒時,再回去尋找小孩,竟無一人得知他的下落,甚至有人告訴她,她的兒子因偷竊而遭人亂棍打死。
她自知罪孽深重,幾番欲尋自殺,皆系葉天幫她度過,就這樣她嫁給他,但孫美蘭心中自始至終藏著一個讓她恨一生、愛一生的人,她矛盾地殷殷盼望得再見那個人一面,但又怕再見時,發現那人根本未曾等過她,那她人生以後的路怎麼過?所以她選擇逃避人群,讓懺悔陪她一生一世。
葉天見孫美蘭已答應他做好最完美的女主人,對今晚的合建契約,他抱著極大的信心。
「林立原帶著卓子威來了。」葉氏企業的業務經理高文德向葉天報告。
葉天放眼望去,看見林立原的背影,正和其他業界人士打招呼,握手寒暄。他自覺是主人不能怠慢,即拉著孫美蘭的手,走過去。
葉天和孫美蘭表現得很幸福,手挽著手走到林立原的背後,葉天熱切地問候一句:「林總經理,久仰,久仰。」
林立原一聽有人喚他,即轉過身來。
他看見孫美蘭。
她看見林立原。
夙世重逢,是一種難受的感覺。
只一眼,他們皆無法把視線移開,林立原看見葉天拉住孫美蘭美滿的樣子,這樣的相逢,不是他或她所預期的。
毫無防備之下,是椎心之痛。
「林總經理,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內人,招待不周,請勿見怪!」
葉天摟摟孫美蘭的肩,向林立原介紹孫美蘭是他的妻子。
林立原一見當年的同居人已嫁做他人婦,連等都沒等過他,即琵琶別抱,他恨!
但他林立原能混到今日之局面,自非吳下阿蒙會輕易地將感情洩漏,所以他的心控制他的口說:「葉總,好說好說,賢伉儷如此恩愛,真的羨煞所有的人,剛剛我們才在提,尊夫人賢慧美麗,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孫美蘭一聽林立原這種帶刀帶劍的說詞,一股抑鬱數十年的委屈,無理由地驚爆而出。她不打算留情,負氣地說:「林總經理,我們家葉天只能守著我這個黃臉婆,不像你天天可以換枕邊人,而且一擲千金。」
當場所有的人聽孫美蘭這番話一出,全都愣住了。尤其葉天心中暗道不妙,完了,萬一林立原一生氣,那葉氏企業與他的合建案准泡湯。
「葉夫人,你愛開玩笑,如果我和葉總一樣幸運,能有妻如你,我就不用天天換枕邊人了。」
這種話不但唐突,且有公然調戲孫美蘭之嫌,葉天不得不忍。誰教他有求於林立原,只能忍氣地說:「林總經理,你乾兒子不是來了嗎?介紹一下,我順便介紹我女兒給他認識,都是年輕人一下就混熟。」
葉天為解孫美蘭所帶來之尷尬,特別把正在與同學聊天的葉詠曼請過來,林立原亦為掩飾潛伏不安的心情,而將卓子威喚過來與大家認識。雖然他早知道卓子威得罪過葉詠曼,但他無法可想。
葉詠曼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來。
卓子威嘴角掛著一股古怪的笑意走過來。
兩人在眾人的面前相會,一絲奇特的火花迅速延展成火苗,只有葉天看不見,仍熱心地介紹:「卓先生,我來介紹:這是小女葉詠曼,詠曼,這位是林總的乾兒子卓子威,你們年輕人,認識認識。」
葉詠曼終於等到卓子成自投羅網,她豈有不順勢修理卓子威之理,「爹地,我想卓子威先生,就由我替你招呼,你跟媽咪就好好招待林叔叔吧!」
葉天難得看見女兒如此識大體,豈有不允之理?正欲誇獎自己處理得當之際。
倏地,停電了。
停電的一剎那,天地變得無止盡的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包括世間男女的愛恨情仇。
只聽見兩聲清脆的耳光聲。
須臾,電來了。
在眾人驚呼聲未響起前,電就來了。
清清楚楚,五個手指印在卓子威的臉頰上,左右兩邊各五指。
眾人尚未明瞭何事之前,卓子威即拉起葉詠曼的於滑進舞池,緊緊地擁著她,甚至當眾與葉詠曼熱吻起來,旁人此時總算明瞭,剛才的停電、耳光聲都是小兩口吵架的噱頭,葉天看了更放心,今晚的合約太穩了。
林立原覺得卓子威的方法好,讓別人誤以為是情人間的爭執,太妙了。
太妙了?
一點都不妙!
葉詠曼出生迄今總算明白,做啞巴的苦楚。她又再一次遭卓子威的強吻,這筆賬一百個耳光都還不完,卓子威這個仇今生結定了,葉詠曼恨恨地記牢。
卓子威就是要她恨他。
你不愛我,恨我也是好的,總是需要動用感情的。只要葉詠曼心中還有卓子威三個字,就足慰今生。
葉詠曼恨得失去理智,只想逃離現場,什麼方法都可以,但卓子威雙手緊摟住葉詠曼,她根本無路町逃。
只好發狠地將卓子威的舌頭咬著,先是輕輕警告,卓子威頓覺一陣痛,他仍不放棄,葉詠曼一陣火用力咬下,卓子威的血就汩汩地流入葉詠曼的嘴裡。
但卓子威非但沒有放棄的意圖,甚至將她抱得更緊。
葉詠曼嘗到血腥的味道,整個心神因心驚、害怕而忘了反抗,她怕卓子威這種不要命的愛法,她想舉白旗投降,卓子威依舊不肯放了她。
約過兩分鐘,卓子威斯理慢條地停下來,雙手仍緊握葉詠曼的肩,神色陰霾地說:「葉小姐,這一吻只是三千元的利息,本金以後有機會我一定還。」
這個「還」字,卓子威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葉詠曼聽了只心驚肉跳?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卓子威看見葉詠曼臉色陰暗不定,只管自己整理服裝,拉她走出舞池,坐下來,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地問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這個問題簡單不過,但葉詠曼不知如何答,可是被踐踏的自尊不能忍即脫口而出:「沒喜歡過,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以後更不可能有。」
「那你喜歡誰?」卓子威已近無法控制的邊緣問。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暗戀孫天寶好幾年。你滿意沒?」葉詠曼將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她覺得很舒坦。可是不代表她沒喜歡過卓子成,只是她不喜歡卓子威對她的霸氣。
但有人不覺舒坦,卓子威得知她喜歡孫天寶,那種無力感就油然而生,為什麼他總是在孫天寶後的第二選擇。
他不滿,極端不滿,開門見山就對葉詠曼說:「從今天起,你最好不要再提你不會喜歡我,或者你喜歡別人的事,我不喜歡聽,也不喜歡別人聽見。」
卓子威說完後,馬上聽見林立原的召喚,獨留葉詠曼一人,大模大樣地離去。
葉詠曼見卓子威遠離視線後,競有得救趁機脫身的感覺,她不想這輩子再見到卓子威,她覺得可怕!
見卓子威漸去漸遠的身影,葉詠曼有死裡逃生之感,她不想留在此處,回房收拾好行李,留下簡單的字條:想遠遊,一個月以後再回來。即匆匆離去。
林立原喚來卓子威後,即對葉天說:「子威是我的得力助手兼乾兒子,合建的事情,我大部分都交給他辦,你們兩個先談談。」
葉天當然樂意之至,跟未來的女婿談,總比跟陌生人談還好。葉天就請卓子威至會議室詳談。臨去前向孫美蘭表示:「美蘭,你就替我先好好招待林總。」
這句話是林立原所期待,葉天卻不知這是送羊入虎口。
林立原不待葉天走遠,即走近孫美蘭的身旁,望著她說:「不知為什麼,我時常會念起你來。」
孫美蘭對林立原心中自有一股怨氣,當年她懷孕了,他竟不知去哪裡,問了他所有的朋友,都沒人知,那時她才十六歲,未婚挺個大肚子,又無謀生能力,又不能回家,這對她而言是死刑的宣告。
她為了他們愛情的結晶,死等活等林立原快點回來,可是日復一日,孫美蘭在等了三個月,米缸的米全沒了,只好帶著便便大腹找工作謀生,回家常是三更半夜,有時加班也就無法回家。
但等了十三年,林立原毫無音訊,她對他們的兒子孫天寶,不知怎麼就產生了一種嫌惡感,覺得他是來討債的,就在她窮途末路之際,有一個男人煽動她拋子而去,她正在低潮,想不通就走了。
事隔半年,孫美蘭日夜皆思念孫天寶,再回去時,只有噩耗,孫天寶因偷竊被亂棍打死。
他們惟一的孩子,就這樣不明所以,死於非命,她怨林立原讓她一生背負這種苦楚,永遠無法解脫。
「你真會想念我,就不會讓我等你十三年,就不會對我和我們的小孩阿寶不聞不問!」
這些話像一張網,不留情面地罩下來,瞬間令林立原的世界變得昏天暗地。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子,他需要辯解:「美蘭,我那時涉嫌販毒被抓,馬上被關起來,無法對外通信,三個月以後,我寫信叫你來會面,但我寫了幾十封都被退回,我以為……」
以為孫美蘭琵琶別抱,以為林立原始亂終棄。
既因誤會而分,就怨不得什麼,何況世界已非從前一般,各有各的生活,焉能為一己私情,再毀一次?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孫美蘭低沉地說:「立原,若果我們的分開是基於誤會,就這樣算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徒增困擾。」
「美蘭,你不說還有一個小孩阿寶嗎?他在哪?」
他在碧落黃泉處,無法相尋。
孫美蘭對林立原是需有一交代,但一想起阿寶因被拋棄,而遭亂棍打死的事實,孫美蘭說不出口,她的頭痛苦得兩邊擺動。
「我……請你原諒我,我……我在他十三歲時,棄他不顧,我再回……回去找他時,他已不在,有人有人……有人告訴我,阿寶當小偷被抓到,而遭亂棍打死。」
這些話孫美蘭還是說出口了,她哽咽隱忍不敢大哭,她無力再面對這殘酷的事實,她希望林立原現在凶她罵她、打她都可以,這些都足可使她減輕痛苦。
林立原得知有子,繼而再知其子死於非命,他覺得是現世的惡報。
孫美蘭低頭懺悔。
男人在非常時期總是特別勇敢,他不願再傷她而體貼地問:「我們的兒子的墳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怎麼確定兒子死了?」
林立原這一問,驚醒孫美蘭,萬一……
「我是聽鄰居小孩說的,我一聽他死了,我就跑去自殺,沒死成,就一直認定阿寶死了。」
「美蘭,不論兒子是死是活,我覺得我都應該找出他,他已死也要找出墳拜祭,你告訴我他叫什麼?」
「他叫孫天寶。」
孫天寶!這麼巧,跟那個專門喜歡跟他作對的檢察官的名字一模一樣!
「美蘭,我會找人去查,你等我消息。」
「阿原,查兒子的事,你要自個兒查,千萬不可交給卓子威,他是你乾兒子,本來跟你感情好,萬一他知道有人可能會對他造成威脅,我怕對阿寶不利。」
「我知道,我會自己查,還有,美蘭,葉天對你好不好?」
林立原是想破鏡得以重圓,因為浮浮人世,他只對她付出過真心真意,無人可以取代。
「阿原,葉天對我好極了,我承認我不曾忘記過你,但人事已非,我們生活已各有一片天,很多事是無法重來一遍的。假如你找到阿寶,阿原,除非他生活很糟糕,不然不要讓他走你的路,不要打擾他,讓他恨我們一輩子也沒關係,阿原,平靜的生活,才是可貴的。」
這數十年來,孫美蘭只希望過平靜平凡的生活,無風無雨,不用擔心受怕,才是她要的生活。她希望林立原懂,畢竟他們已欠孫天寶太多了。
「美蘭,我明白你所說,阿寶假若未死,我只會在旁邊幫他,讓他從今開始不再擔心受怕,我不會去打擾他的,我這種人,過得了今天,明天還能不能活都不一定,我當然不會要阿寶走這一條不歸路。」
達成這樣的協議,孫美蘭心中突萌一股死志,好像人生中的責任皆已了,該見的人見著了,該證明的事也得到答案,林立原一定會找出阿寶的人或墳,她毋需再擔憂,她可以安心地走了。
「阿原,你若找到阿寶,記得要通知我,不論我人在何處。」
林立原知道今生他們已是無緣,他不會再打擾美蘭的,尤其他得知她為他所作的犧牲,只因造化弄人,就讓一切循著原有的軌道運行,不要無事起風波。
林立原此時根本無心再洽談合約之事,他交代她代轉:「你待會兒告訴子威,我臨時接到國際電話有要事去辦,先走了,他就不會胡思亂想。」
「好,我會代轉,你快點去找阿寶,快啊!」
孫美蘭的催促,簡直毫無道理,找人何需急成這樣,但事實上林立原更急,離開葉府之後,他開始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