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奴才命 第八章
    「又是中毒,又是殺手,還是個女人……呵,我的秘密還真不少呢!」

    黑暗裡依然看得清楚床柱上雕著幾棵竹子,就連細微的葉脈都看得一清二楚,原以為自己與平常人無異,直到七天前的那一戰……

    刀光劍影,肅殺混著濃稠的血腥,那種感覺是多麼的熟悉,幾乎是本能的,才一出手便招招致命,看著腥紅的死屍,心中也只有麻木的感覺。沒有恐懼、愧疚、思心,好像一切都是天經地義,那些人的死亡根本無關緊要。

    「殺手啊……」歎口氣,翻了個身,窗外的月光暗淡,「這七天以來我沒找他,他也不會來找我,是不是在防我?真不知道他會不會把我趕出去?」

    一連串的疑問都是無解。

    「一直都是我在說喜歡他,他從來就沒有表示過,想說纏到底就是我的了,可如今事情變得這麼複雜,殺手……唉!雖然他不像是注重門當戶對觀念的那一種人,可殺手耶,就知道中毒又內傷,我以前果然幹過不少好事,我這種人……有誰敢要啊?」

    重重地又歎了口氣,輕悠的嗓音很無力,「還有中毒……他中毒,我也中毒,他月圓發作,我月初,這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呢?另外還有那個人,那個人到底是誰?我沒事幹嘛那麼想他?」

    「唉!好煩!好亂!好複雜!心情也好淒慘!不過更慘的是明天就是月初了,這次不知道回不回得來……」

    又一聲歎息,床上的人影瞬間坐起仰天大叫:「啊……我的記憶再不恢復,要我怎麼專心談戀愛哪!」

    *    *    *    

    中毒十五年,未曾對誰心動過,原本打算就這麼終老;誰知卻遇上了他。

    殺手……也是了,梵天紅不是一般的毒,當初槐天就是這麼猜測白雲的身份,還真讓他給猜中了。

    「若是有家,為何心裡總是空洞寂寞?若是有人為我等待,為何心總是茫然找不到方向?即使失去記憶,我也曉得我沒有家。」

    耳邊驀然想起那日白雲在書房裡說的話。

    「沒有家……若是孤獨一人,想的又是誰呢?」皺起眉頭,這幾日向樽日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雖不想承認,但自己的確在意,在意白雲心頭裡念的那一個人。他眼裡的懷念是那麼的明顯,琴音裡的思念是那麼的濃稠,即使失去記憶,那人還是在他的心裡存在著。

    只有對摯愛之人,思念才無法割斷哪!

    原先還擔心自己的身子不若乎常人,那樣劇烈的毒也不知可以承受幾年,一旦接受了情意,便也是害了他,所以明知道他要答案,自己卻自私害怕的拖延著。可日復一日,聽他說著逐漸清明的記憶,他才想到若他恢復記憶,是不是就要離開?是不是就要回到令他思念的那個人身邊?

    這假設教他驚懼,也才讓他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讓白雲離開。

    殺手也好,男孩兒也罷,他不在乎白雲的身份,心就是因他起了波濤,想忽視也沒辦法;可若真的愛了,他會不會到最後才發現那人才是他的最愛,會不會等他愛了,他才離開?

    愛也不是,不愛也不是,這幾日,向樽日反覆思量這些問題,苦惱著所有的苦惱。

    白雲的記憶是關鍵呀!

    可他卻開始不希望他恢復記憶,只因為那個人……

    唉!這幾日他知道白雲找過他幾次,可自己卻沒勇氣與他見面,怕見下面,便會要他忘了那個人,要他別再試著恢復記憶,永遠待在這裡。可他怎能如此自私,若那人對他很重要……

    可就是很重要吧,所以才會念著他……

    「唉!想來想去都是那個人,一個未曾謀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竟然能讓我在意到這個地步,幾乎都成了嫉妒呢!」自嘲地揚起嘴角,笑著心中的妒意,然而向樽日的苦惱卻未減分毫。

    「也將近十天沒見到他了,思念哪……我也開始懂了呢!」看著窗外陰暗的天空,今日,怕是春雨降臨的日子了。

    *    *    *

    春雨不斷的下。

    一絲絲,像串著透明水晶的細鏈,從蒼茫的灰幕不斷垂下,交織成朦朧珠簾。落下樹梢,穿過葉間,滑落花辦,水晶破碎了一地,發出清脆的細細聲響。

    模糊下風中的旋律,遮掩了萬物的低鳴。

    靜壇苑裡,綠竹間的亭合裡,兩手十指彈撥琴上冰冷的五十弦,流洩著一曲又一曲清冷的樂音。

    看著閃晃不斷的銀弦,遮掩在長睫下的褐眸卻映不上任何光芒,無神的瞳仁像是沉入幽然深水,再也沒有波動……

    小女孩瞠著大眼看著坐在床畔無聲落淚的男子,長這麼大,頭一遭看到嚴肅的爹爹哭,小女孩不禁轉頭看了下窗外,見天沒垮也沒下紅雨,小女孩才緩緩地踱到床沿,坐到親爹的身旁。

    確定水真的是從眼眶溢出,小女孩才開口問:「爹,你為什麼哭?」

    「爹對不起主人,爹對不起主人……對不起主人……」撐著頭,男子懊悔不已地低喃。

    見事關主人,小女孩才領悟的點頭,「乖,爹爹先別哭,你告訴我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主人了?」

    「都是爹太縱容你娘,以為給她自由便是對她好;沒想到卻讓你娘有了機會……我沒臉再見主人,沒臉再見啊……」

    「娘?」大眼一眨,頗感意外,「連娘也有軋一腳……好吧,那你和娘到底做了什麼事?」

    「都是爹的錯,早該知道以你娘的個性定會報復,可爹還是沒注意到,都是爹的疏忽才會釀成今天的錯誤,爹對不起主人哪……」男子不停的搖頭。

    「爹呀,你說得好複雜耶,娘報復?爹沒注意?什麼跟什麼啦?」小女孩皺起小臉,滿是困惑。

    男子沒給解答只是兀自的低喃:「爹本該以死謝罪的,可這樣只是逃避一切罪責,更加對不起主人,所以……你去把包袱準備好,咱們要離開這裡了。」

    「啊?離開?可爹你不是說要一輩子跟隨主人,為主人盡忠?」語氣一頓,小女孩突然指著親爹大叫:「侯……難不成爹要背叛?」

    「背叛……」悲哀地閉上眼,男子緊握雙拳。

    「你娘已經背叛了,爹現在只是要去找彌補的方法。快!快把包袱準備準備,咱們今天就離開這裡。」

    「離開這兒,那要去哪裡?」

    睜開眼,男子眼神迷離地看著窗外的藍天。「北方,咱們要去北方的深山裡。」

    「做啥?」

    「找解藥。」

    「喔,那要去多久?」

    「找不著解藥,就老死在山裡,一輩子都不回來。」

    「哇!爹真是雄心壯志啊!」小女孩邊說邊拍手鼓勵。

    「少囉嗦,還不快去整理包袱!」

    「好啦好啦,這就去唄!」嘟起嘴,小女孩跳下床走到衣櫃旁然後在打開衣櫃的同時突然問道:「啊!對了,爹,娘一向愛漂亮,我要幫娘準備幾件衣裳啊?」

    「不用準備你娘的,她用不著了.」男子的臉色有些悲愴。

    「咦?娘終於要返璞歸真啦?」

    「不……你娘不是要返璞歸真,而是往生極樂了。」

    「往生極樂?那不就是死了?」小女孩低叫,然後好奇地又跑回男子身邊。「娘……娘是不是跟小黑一樣做了壞事,所以被雷公懲罰,劈了一道雷把娘給劈死了?」

    「你娘不是被雷……反正你娘不會再出現了,以後也不要再提她,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聽到有關你娘的事!」悲傷的語氣瞬間化為嚴厲冷酷。

    「喔……喔,可爹……」小女孩一愣一愣地問。

    「什麼?」拿起掛在床頭的大刀,男子一臉決絕。

    「咱們是為誰找解藥啊?」

    「大少爺。」

    傻愣的表情立刻生動了起來,小女孩雀躍地笑問:「大少爺引那個長得很英俊、很有男人味的大哥哥嗎?」

    「你要叫他大少爺。」

    「好啦好啦……」小女孩敷衍地應聲,很快又問:「那個……大少爺中毒囉?那有沒有怎麼樣啊?會不會死啊?還有是怎麼中毒的啊?」

    「別再問了!」用力地將刀彈入皮裘裡,男子怒瞪小女孩。

    「呃……好唄,不問就不問,幹嘛那麼凶。」小女孩撇嘴。

    複雜地看著小女孩,男子語重心長地交代:「曉恩,爹這輩子若是找不著解藥,記得等爹死後你一定要繼續找,為了大少爺的性命,你一定要繼續,知道嗎?」

    「救大少爺的性命?」歪著頭只想了一下下,小女孩立刻彎起一抹粲笑,「嗯……好啊,大少爺長得又帥人又好,之前我在森林迷路被狼群包圍的時候,就是大少爺救了我,回來後也是他替我上藥的耶,後來他每天都對我很好喔,我很喜歡他哩!所以如果是要救大少爺的話,我什麼都願意做!」小女孩仰著頭對著男子誓言旦旦地笑道。

    什麼都願意做,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做,可她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來時的方向……

    原本是兩人的旅程,最後卻剩她獨自一人,摸索著下山,在天地蒼茫間尋找來時的方向,尋尋覓覓,怎麼也找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昏迷,游離在生與死之間,直到再醒來,身邊有了一個陌生的人。從那天起抓藥的手被迫執著劍柄,從無到有,十年的強迫學武,最後成了專業冷血的殺手。

    幾次想逃,卻總是在抓回、鞭打、療傷中劃下休止符,一次又一次,她終於決定以退為進。

    之後,刀光劍影,血霧染上她的雙眸、她的腦,一次又一次,終於遮蔽她的視線和記憶,讓她真的無力也無能尋找來時的方向。

    可她沒忘,她沒忘記當初的承諾,更沒忘了大少爺的面容,她依然清楚記得那一年、那一天大少爺是如何將她從狼群裡拯救出來,他是如何抱著她、安慰嚇哭的她,又是如何摸著她的頭、輕揉地替她上藥,更是如何溫柔地陪著無聊的她,從那時候起,她的眼裡、心裡便都是大少爺的面孔。

    爹是個滿分的護衛,卻不是個及格的爹爹,在幼時的記憶裡,日子大部分只有她和娘,可娘……可娘卻討厭她,討厭看到她,討厭跟她說話,討厭她纏著她。小時候她不懂娘為何如此,直到娘去世,爹哭泣,大少爺中了毒,她和爹離開。

    許多事慢慢拼湊,當日子無聲前進,小小的腦袋終於漸漸明瞭,原來爹娘和主人間竟有那樣複雜的糾葛,然後她也終於懂得什麼是悲傷和難過。

    原來……她其實是娘眼中不該出生的小孩……

    娘愛的人始終就只有主人一人,可主人卻無情地將娘賞給了爹,怨恨、絕望和報復造就了她的出生,而也因為她的存在,娘心中的恨始終無法消除,所以每每見了她,娘眼裡的怨憤就濃了一些。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大少爺成了她主子的那一年,娘心中的怨輿恨也累積到了極點,因為早在最初,主人也是娘的主子,那時娘用盡一切愛著主人,最後還是得不到,甚至沒有選擇地被賞給了爹。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娘心中多年來的恨竟轉移到大少爺的身上,且不惜賠上生命地用毒傷了大少爺。

    自那一天起,很多事都改變了,但唯一沒變的是大少爺在心中的影像。

    他是世上唯一疼愛、關心她的人,所以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做,在這黑暗的世上,他是她前進的光芒,只是……

    「大少爺,你可曉得爹已替你找到解藥了?你可知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可是我卻沒把握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在雨聲和琴聲的圍繞裡,粉唇緩緩掀起,悲慟的嗓音比雨聲、琴音還清楚。

    覆垂的長睫緩緩抬起,亭外雨還是不停的落下,只是蒼茫的天空卻是黑幕低垂。

    無月無星,就連桌前也無燭,雨聲裡,什麼也瞧不見,但她卻知道藏在那一片黑暗裡的月亮是什麼形狀。

    「錚!」

    驀然,一個錯音揪起,終止了清冷的旋律,並狠狠地劃破喧囂的雨聲。

    食指緊緊地扣住一根銀弦,愈收愈緊,愈收愈用力,不久,終於逼斷了銀弦。銀弦先是進彈到半空,然後像是反撲似地快速回頭劃過緊扣的食指。

    「滴答!滴答!」

    血,染紅了冰冷的銀弦,緩緩地從弦端和指端淌下,一滴、兩滴、三滴……滲進弦下的木頭裡,成了一朵暗紅的花,靜寂就此蔓延……

    然而——

    「啊啊啊啊啊——」雨聲裡,驀然爆出一串駭人的嘶吼悲鳴。

    亭閣裡,琴被推翻,椅被移位,連掛在柱間的竹簾都被扯下,白雲終於再也忍不住心裡、血裡洶湧翻攪的漫天痛楚,他蜷曲著身子放聲叫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排解那難熬的疼痛。

    可這樣還是不夠!一陣陣銳利的刺痛還是不斷從心裡冒出,一股股欲凍僵的寒冷還是持續地在血液裡奔竄,他的心就像被一塊巨大且尖銳的冰山所碰撞,他的血液就像是流竄在一大片冰河裡。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碎裂,血液在凍結,身體溫度正疾速冷卻!

    冷!除了冷還是冷!就連發顫都無法再動,四肢僵硬發麻,張嘴,收縮的喉間卻只能發出短淺的低鳴。

    一聲接著一聲,想要解放體內溢滿的疼痛,然而卻怎樣也抵不過心裡、血裡疾速攀升累積的痛楚,那痛楚一下子將他推進黑暗裡,卻又在下一瞬將他狠狠拉回殘忍的痛苦裡,在昏厥與清醒間,白雲感到自己幾乎魂飛魄散。

    蜷曲著身體,縮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她咬著牙在漫天痛楚的襲擊下掙扎著呼吸。

    不能死,不能死,絕不能死!好不容易恢復了一切的記憶,好不容易終於找到活著的理由,說什麼也不能死!

    掙扎著睜開眼,亭閣外,雨依然綿綿,模糊了一片闐黑,也模糊了白雲的視線。

    模糊中,一張有一點嚴肅但更多沉穩的俊臉出現眼前,上頭有一對嚴肅但帶著溫柔笑意的黑眸,這對眼,她朝思暮想了十年,如今她終於找到了。

    「大少爺……」想勾起一抹笑,一陣劇烈的疼痛驀然又擊上心頭,輕易就擊碎笑容,氣若游絲地,雨裡傳來一陣哽咽的低喃:「不能死……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不要……死啊!」像是用盡所有力氣,瘦弱的身軀緊緊地蜷曲著,褐眸終於無力地合上。

    亭外,春雨依舊,而亭內,一串串晶瑩的淚也悄悄落下……

    *    *    *

    先是一道銀白閃光劃過黑夜,然後是一記轟然的巨大雷響,這樣的春雷應屬自然,即使突來的第一聲春雷有可能驚擾了睡眠,但翻個身還是可以入睡,可當第一道閃電劃破黑空時,向樽日卻無由地睜開眼。

    聽著遠方天際傳來的雷響,向樽日莫名感到自己的心湖也被震動。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怎樣也無法成眠。索性下了床披上外袍,也不點燈,在一片黑暗間,無聲地走到緊閉的窗台前。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冷銀的閃光剎那照亮一切,緩緩推開窗戶,寒冷突然像一張透明的網迎面撲來,一個顫抖,心裡的不安騷動得愈加厲害。

    在一片漆黑中,沒有蟲唧,沒有風聲,耳邊純粹只響著沒有間停的雨聲,但卻還是覺得彷彿聽到什麼。

    像是從遠方傳來,也像是從耳邊突然出現,有一種痛苦難當的低鳴不停地傳進耳裡,絕望地呼喚著他。

    是誰?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冷銀的光芒冷不防地閃進眼裡,快速地劃破黑眸裡的沉靜。然後一陣雷鳴又從遠方傳來,耳邊又響起那近乎絕望痛苦的低鳴。

    側耳聆聽一會兒,向樽日揍地眸光一轉,望向靜壇苑的方向。

    白雲!

    沒有遲疑,向樽日的身影當下消失在寒冷灌穿的窗前。

    *    *    *    

    靜壇苑裡——

    斷弦的琴、凌亂的桌椅、殘破的竹簾和面色慘白、眼角淌淚的蜷曲人影,當向樽日踏進亭閣裡,這怵目驚心的一幕剎那刺進眼裡。

    「白雲!」在閃電還來不及消失前,向樽日一個劍步快速向前,將蜷曲在地上、幾乎沒有意識的白雲抱進懷裡,然而就在那一刻,掌間、懷裡感受到的寒冷立刻讓向樽日面色一驚。

    快速伸出手覆在白雲的鼻問,冷冷的氣息和著寒冷的體溫,像是根本感受不到!

    沒有絲毫猶豫,向樽日立刻抱起白雲飛躍進不遠處的檀樓裡。

    拿出兩條厚被,緊緊裹住冰冷的身體,生起床榻下的爐火,點亮桌上蠟燭,很快地,室內開始溫暖起來,回頭看了眼床榻上緊閉眼瞼的人兒,向樽日雙拳一握,立刻奔到門外。

    「來人!快來人哪!」聲若宏鐘的大喊蓋過雨聲,驚醒苑外沉睡中的每一個人。

    奴僕魚貫地快速湧進靜壇苑裡,而黃總管是最先抵達的人。

    「爺……爺,發生了什麼——」黃總管面色緊張地推開檀樓的門扉,然而詢問的話語卻凝結在床榻上那張面無血色的面容上。「啊!白公——」

    「快去請胡大夫過來!」

    「是!小的立刻去辦!」不敢遲疑,才要踏進門檻的腳立刻縮回,轉身就朝後頭接近的人喊道:「快去將胡大夫請來,速度要快!」

    「是!」

    「熱水,你去燒一桶熱水!快!」前一個奴僕才正要轉身,向樽日就突然出現在黃總管的身邊,捉住隨後而至的婢女命令道。

    「爺,白公子怎麼會……會這樣?」待向樽日回了房,沒再吩咐要事後,黃總管才敢開口詢問狀況。

    沒有回答,向樽日反倒是語中帶怒的問:「為何今日靜壇苑裡沒有人伺候?」他沒有忽略人都是從苑外湧進的。

    雖被向樽日明顯的怒氣嚇得心驚,但黃總管還是強自鎮定的回答:「那是因為白公子說今日一整天要練琴,不要人打擾,所以吩咐小的把苑裡的奴僕全部遣走,還特地交代不准任何人踏進靜壇苑。」

    「練琴?」

    「是,公子是這麼說的。」黃總管把頭壓得低低地。

    他想起那張被推歪且斷了弦的琴,以他的琴藝還需要練嗎?他在隱瞞什麼?

    黑眸低垂,凝視著身旁面色依舊慘白的人兒,忍不住心中不斷高張的慌張,向樽日又伸手探了下白雲的鼻息,直到確定他還呼吸著,才敢收回手。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門外驀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喚聲。

    「快快快!快把大夫請進來。」黃總管快速地開了門。

    「侯爺。」胡大夫就要行禮,卻被向樽日制止。

    「免禮,直接診脈,快!」向來沉穩的低沉嗓音裡有著不容忽視的著急,聽得胡大夫也不敢有任何躊躇,立刻向前診脈。

    手才觸到白雲的腕間,胡大夫立刻愀然變色,一直靜候在一旁的向樽日見狀,不禁擔心地開口:「如何?」

    「亂,全都亂了……」

    「什麼意思?」

    「侯爺是否還記得我說過這位公子體內有毒?」手裡依舊診著脈,胡大夫的眼睛卻觀察著白雲的臉色。

    「我記得。」

    觀察一會兒,胡大夫才抬頭回答:「公子是毒發了。」

    「怎麼會?他會武功,理應可用內功自行——」

    「這次不行,因為除了梵天紅,白公子的體內……其實還有另一種毒哪!當初……是我誤診了!」胡大夫一臉羞愧。

    「怎麼可能?那是哪一種毒?」向樽日大駭。

    「不曉得,沒見過,請……請侯爺恕罪!」

    「沒見過……那能救嗎?」向樽日抱著微渺的希望顫聲問。

    「小的無能,請侯爺饒恕。」胡大夫低頭告饒。

    「怎麼會……」向樽日幾乎是青白著臉坐回到白雲的身邊,黑眸裡溢著不自覺的心疼看著緊閉雙眼的白雲。

    即使床下生了爐火,身上蓋了兩條厚被,可還是不見蒼白的容顏恢復血色。緩緩伸出手撫上雪色的臉頰,指心依然是一片驚人的冰冷。

    到底是什麼毒?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他從來不說?

    故意遣散所有的奴僕不讓人發現自己毒發,又是為了什麼?

    要不是自己突然感應到白雲在呼喚他,他是不是就任由自己昏倒在寒冷的亭閣裡?

    沉痛的閉上眼,這幾日的苦惱都不見了,現在心裡發漲的都是疼惜輿心痛,這從來未有的情緒全是因為身旁不再微笑的容顏。

    「侯爺……」沉默許久的胡大夫訥訥地開了口,「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向樽日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來做表示。

    「這位公子體內的毒似乎……」語氣遲疑了一會兒,又偷偷抬眸瞧了眼向樽日,胡大夫才又說道:「公子體內的毒似乎跟侯爺體內的毒有些類似。」

    「什麼?!」若說白雲體內有兩種毒是個令人吃驚的消息,那現在胡大夫說的話便是一記轟天雷,轟得向樽日臉色大變。

    「很像,真的很像哪,脈象雖然亂七八糟,但隱約感覺得到那暗暗浮動的毒,雖然是相反的陰寒,但那脈象……應該沒有錯。」

    「怎麼會……怎麼會?」黑眸緊緊地鎮住白雲,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

    如果胡大夫說的是真的,那逼人發狂的痛苦白雲也暗自嘗過了?他這樣子有多久了?答案他不敢想,只是顫抖地不斷撫著雪白的臉頰。

    「到底……你到底是誰?怎麼會……」

    「大哥!」房內突然奔進兩抹人影,兩人表情皆是擔心。

    「大哥,聽說白雲——」向蕖月首先開口,然而話還沒說完,眼前的景象便說明一切。「天哪!白雲怎麼了?臉色怎麼會這麼……」根本說不出口,因為白雲的臉色幾乎是死人才會有的慘白。

    一旁的向槐天也看到了,心中一陣驚駭。看了眼一旁垂首的胡大夫,向槐天知道診脈已有了結果。

    「大哥,白雲怎麼了?」雖然不曉得答案,但看向來不太彰顯情緒的大哥表情凝重,向槐天也曉得情況很糟糕。

    沉默了一會兒,向樽日才掀起嘴唇,「毒發。」

    「毒?不是說可以自行運氣……」向槐天有了向樽日先前的疑問。

    「不行,這種毒不行。」愈發確定胡大夫的話,因為就連他也無法抵抗那種毒哪!雖然不會死,卻是比死還痛苦的折磨。

    「這種毒?梵天紅嗎?」向槐天迷糊了。

    搖搖頭,向樽日示意一旁的胡大夫將所有的事情交代一遍,包括他那驚人的發現。

    當胡大夫把所有的事敘述過後,壇樓整整有一刻鐘是陷入靜默的。

    「大哥……」打破沉默的是向蕖月。「胡大夫說的話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他無法下斷語,但他卻清楚胡大夫是宮廷內百年難得一見的御醫,他的診斷從沒出過錯。

    「他……到底是誰?」姑且無論是真是假,身上有能讓胡大夫束手無策的毒,白雲的身份問題已像迷霧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向槐天這一問,問出所有人的疑惑了。

    沒有人有答案,壇苑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

    「那現在該怎麼辦?」白雲身上的毒和大哥身上的毒……

    向樽日緩緩抬頭看向窗外,雨還是下著,怕是兩天內都不會停了。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要帶白雲下雲南。」他需要答案!若是專研毒物的怪手鬼醫也同胡大夫一般的說辭,那他真的要好好的去追究以往被忽視的一些事情。

    突然——

    「啊啊啊啊啊——」  

    原本昏厥的白雲驀然發出狂亂的嘶吼,而躺在床上的身子先是重重地向空中彈了一下,然後便無預警地在床榻上痛苦打滾,他撕心扯肺的嘶吼及痛不欲生的掙扎,讓室內所有人都駭住了。

    離得最近的向樽日最先從驚駭中回神,他快速傾身抓住欲往牆壁碰撞的身體,不讓白雲傷害自己。

    「白雲!」大聲地叫喚他的名字,想要喚醒他一點意識,可沒有用,白雲沒有回應,只是依舊狂亂地嘶吼,依然劇烈地掙扎,他甚至伸出雙手掐住心口,力道之大,讓原本素白的前襟染了血,向樽日見狀,立刻用力拉開他的雙手,不讓他再傷害自己。

    但白雲還是不斷的掙扎嘶吼,身體一下子蜷曲、一下子打滾,為了不讓他再有受傷的可能,向樽日用力扣住他的雙腳,緊緊收攏他的雙手,心疼地把他抱在懷中,然而當他低頭想要觀察白雲的臉色時,卻被他痛苦至極的表情給嚇到,心頓時狠狠地揪了起來。

    「白雲……」向樽日哀慟的呢喃。

    天啊!他從沒看過白雲這種表情,他總是闊朗地笑著,像是快樂調皮的小孩,他從來沒想過當這張臉上不再有笑靨時會是怎樣的表情,更沒想過有一天會看到他在自己的懷裡如此痛苦的嘶吼。

    心像是被人挖了個洞,不斷地淌血,不斷的呼喊著疼痛。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承受這樣的折磨……

    耳邊傳來一聲又一聲鞭笞著自己心臟的哀鳴,向樽日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緊地擁住發顫的瘦小身軀,祈禱白雲能平安度過。

    「別……」嘶吼的喉閭突然艱困地吐出一個模糊的字,但向樽日聽到了,他曉得白雲正努力地恢復一點意識。

    「白雲,你要撐住!一定要撐住!」千萬別放棄!

    「別讓……別讓我死,我……不能死,幫……幫我……求你……求……」氣若游絲的哀求聽得在場每一個人都紅了眼眶。

    「我答應你,我不會讓你死,但你一定也要努力!」

    「好不容易才找到……」話還沒說完,體內又湧來一波更大的痛苦巨浪,虛弱無力的白雲再也無力承受,在一記絕望的尖叫聲中又陷入昏迷。

    「白雲!」向樽日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痛,緊緊抱著白雲淌下心疼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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