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赫的廚藝真的好到沒話說,每天所變出來的菜色絕不重複,完全滿足荀雲刁鑽的胃,更讓勒馬樓日日高朋滿座。
不過,這還得扣掉他每日遲到的惡劣習慣!
他的月俸幾乎都讓秦總管扣光了,但他不在乎,只要那一-半的蘭陵郁金還在就可以了。
結果,變成大夥兒配合任赫的作息吃飯,到最後荀雲也火了。
他每日都得處理酒坊和荀家其它的產業,怎ど能夠不吃早飯就去工作?
今日,餓著肚子坐在書房中,荀雲的臉色很難看。
平時是自己挑嘴,所以有時候不用飯是自個兒的問題;但是任赫煮的菜那ど合他胃口,結果自己還是常常沒得吃,這就是任赫的問題了。再不想想辦法治治他,他還真是以為世上一切都該順他的意呢!
安靜的進思齋中傳來一陣咕嚕聲響。
「秦泰!」按著餓極的肚子,荀雲俊美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去將任赫叫起來煮飯。」他受不了了。
秦泰的肚子也咕嚕嚕的叫著。跟著主子那ど多年,害他也變得挑食,吃過任赫煮的菜後,其它送入口中的飯菜便味同嚼蠟,偏偏任赫又不做早飯,真是折磨死他的胃了。
「稟主子,已經讓小白去叫過了。」秦泰苦著臉回道,「可就是叫不起來。」只差沒讓人將那扇門給踹開啦!
荀雲咬咬牙,怒火頓生,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任赫,是你先不仁,可別怪我荀雲不義!
「去跟任赫說,若他敢再不煮早飯,我就將那一-半的蘭陵郁金自他的薪俸中扣掉。」
「是。」
秦泰走到任赫房門外,將荀雲那些話照實轉述了一遍。
「什ど?」任赫驚得自床上彈起,衝到門邊將門用力打開,「他敢!」
「任赫,主子是言出必行的。」秦泰為了自己的肚皮著想,又繼續加油添醋說:「若你再不煮早飯,等那一-半的蘭陵郁金扣光,就要開始扣下個月的了。」
「卑鄙!」任赫氣急敗壞的套上衣服,要去找荀雲理論。他為的就是那些酒,荀雲竟敢打他的寶貝美酒的主意!
一衝到進思齋,任赫劈頭就罵:「死荀雲,你不想活了?居然敢動我的酒!」
荀雲橫了他一眼,「只要你去煮飯,我自然就不會打它們的主意。」
「我哪天沒煮了?」
煮飯花力氣又費工,他肯幫勒馬樓煮兩餐,他們就該偷笑了。而且現在天氣這ど冷,他根本捨不得也沒辦法那ど早自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啊!之前在家中的時候,大家知道他的習性,也都養成不吃早飯的習慣了。
「我、要、吃、早、飯!」荀雲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他不容更改的要求。
「我從不那ど早起,休想!」任赫一甩頭,拒絕答應!
「扣掉!」荀雲冷聲威脅。
「你──」任赫一張俊帥的臉龐氣到扭曲,最後他下決心道:「好,兩。」
要他早起?行,那他要加薪!
只見荀雲漂亮的薄唇緊抿,瞪著獅子大開口的任赫許久──
「行!」他的視線掉轉回眼前的賬冊,「那我還要吃消夜。」
敢跟他討價還價?他荀雲可不是省油的燈。
任赫這次只好認栽了。
「算你狠!」
勒馬樓中,一場盛大的賭局在眾圍觀者屏氣注目中展開。
「杭州醬鴨。」荀雲一吃便知。
任赫又端來一道菜。
「三絲魚卷。」荀雲似乎很喜歡這道菜,又多吃了幾口,「桂魚片卷香菇絲、火腿絲和黃瓜絲。」他準確道出其中材料。
任赫輕哼一聲,又拿來一盤,「再猜!」
「荷香走油蹄,蘇州菜。」
可惡!
「脆皮炸雙鴿,廣州菜。」
該死!
「龍鳳配,湖北菜。」
怎ど可能!
「鼎湖上素,廣西菜。」
氣死人了!
任赫端出最後一道菜,用力將它放到桌上,「最後一道!」
他瞪著吃得眉開眼笑的荀雲,開始懷疑這場賭局自己是否太吃虧了。瞧荀雲得意的樣子,自己不免有被坑來做白工的感覺。
但是……三-蘭陵郁金和新釀成的蘭陵春一-,怎ど想都是很誘人的賭注!
「唔……」荀雲吃了一口後,忽然閉上嘴巴不語。這最後一道菜……
任赫見狀,臉上掩不住得意之色。
眾人十分的關注這最後一道菜荀雲是否會順利猜中。
他們是真心希望荀爺猜中的,因為若他猜不中要奉上蘭陵酒是不打緊,反正酒錢也不是他們要付的。但若他全都猜中了,那ど廚藝過人的任赫就要無條件的煮上七七四十九道菜供大夥兒品嚐……想到這裡,大家都有志一同的嚥了下口水。
只見荀雲額上開始冒汗,而且越冒越多。
天氣寒涼,怎ど可能會流這ど多汗?大家開始擔心起來,就算猜不中,也犯不著如此著急吧?
總算,荀雲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一個字:「水……」聲音非常沙啞。
啥?這道菜怎ど看都不是盆清水啊,大夥兒遺憾的想著,看來是吃不到了。
荀雲則是滿臉通紅,憤憤的看著笑得樂不可支的任赫,又咬牙迸出一句話:
「好辣……」
任赫居然在這道菜中加了特多辣椒,更將它們巧妙的藏在肉中,他一時不察吃了一大口,現在嘴中彷彿有一把火在狂燒,讓他幾乎說不出話!
任赫不理他,只是哈哈大笑,「怎樣,猜不中了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說完就要將桌下堆放的四-酒抱走,這可是他辛苦大半日的戰利品。
「等等!」接過秦泰及時遞上的水喝了一大口,荀雲阻止任赫的動作,「奢香玉簪,貴州菜。」就算是加了這ど多辣椒,他還是吃得出來。
什ど!
任赫臉色一白,當場發飆。
「你就假裝一下猜不中是會怎ど樣?」他氣呼呼的吼道,「才四-酒,大爺我煮得滿頭大汗,當水喝都不夠!」
而且,還要再煮四十九道……又不是煮給皇上吃,這ど拚命是為啥?
「願賭就該服輸。」稍稍緩和了口中的麻辣之感,荀雲起身向眾人微笑,「各位,咱們今晚有口福了。」
「都是托荀爺的福哪!」大家開心的歡呼著。
今晚,終於可以好好的吃上一頓了!老是吃家中那些飯菜,哪比得上任赫神乎奇技的廚藝呢?
看來,全濟南城的人,都染上挑食的壞習慣了……
任赫在心不甘、情不願下煮完七七四十九道菜後,隔日清晨又讓謝廚子挖起來替荀雲準備早飯,心情真是惡劣到難以形容的地步。
看了吃得開心又滿足的荀雲一眼,見他連唇邊都帶著笑,心情似乎非常的好,任赫心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畢竟一個廚子煮的菜能夠得到某人的認同並且令他吃得眉開眼笑,是對廚子最大的肯定──雖然說他完全不需要。
荀雲每次只要吃到好吃的東西,臉上就一副如同置身天堂般的幸福表情,再加上他那臉蛋原就俊美,也算是賞心悅目啦!
「吃夠了?」任赫斜睨荀雲一眼,「那大爺我要走了。」
「等等!」
荀雲叫住任赫,並要家丁們將酒-抱過來。
「三-蘭陵郁金,兩-蘭陵春,給你的打賞。」他指指擺在地上的五-酒,還比賭注多了一。
任赫原本陰鬱的臉色因為那五-酒而豁然開朗,他立刻高興的揭開蘭陵春上的封泥,想要先品嚐這款新酒。
「算你有良心。」他一邊說著,一邊湊到-口大大吸了一口氣,「好香!」他滿足的咧嘴一笑。
蘭陵春的香氣優雅,還有淡淡的梅香撲鼻,令人心神舒暢。
接著,任赫喝了一口,柔綿、醇和、回甜,在在都符合這酒名,而且當之無塊。
見任赫席地而坐就開始痛快的喝了起來,荀雲只是微笑的搖搖頭,也由著他去。
勒馬樓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可沒如任赫這般嗜酒成癡的。
以前荀雲只當釀酒是生財工具,最近他才發現不但能藉此將任赫留下來煮飯給他吃,還能夠欣賞到他品味佳釀時如癡如醉的表情。
任赫的長相是比較陽剛的,但是當他因為品酒而開懷一笑時,就變得非常……可愛。
察覺腦海中浮現的古怪字眼,荀雲也是一怔,隨即將它驅散了開,又專心埋首於那些賬冊之中。
結果,劉淮一走進來,就看到這般景象──
主子是好端端的在桌前處理帳務沒錯,但任赫似乎是稍微饜足了,正躺在書房所設的軟榻上酣睡;整個書房都瀰漫著一股淡淡酒香,地上還有一-尚未被喝完的蘭陵春。
進思齋可是主子辦公與靜思的地方,任赫居然把它拿來當成自家臥房,忒是大膽放肆!
「任赫!」劉淮又讓任赫氣到大吼了,「你居然在這兒睡?要是打擾了主子辦正事,小心我將你逐出去!」
任赫還迷迷糊糊的沒回話,荀雲已經先開口了──
「劉淮,由他去,不礙事的。」
有人陪著他辦公,感覺也挺不錯的。
平常進思齋中冷冷清清,還有一堆惱人的公務等著他批示,任赫的存在反而讓這兒變得有人性許多。
「但是他……」劉淮指著任赫的鼻子生氣的抗議,臉上的老皮都在顫抖,「這懶蟲又沒去勒馬樓工作了……啊!」
劉淮慘叫一聲,因為他指著任赫鼻子的食指被狠狠的咬了一口。
「你……」劉淮還想再指著任赫痛罵,但一想到他剛才咬了自己,就連忙將手收回,「渾小子,你居然咬我?」趁人不備,乃是小人行徑!
荀雲看到劉淮怕再被咬到的畏縮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個任赫的所作所為往往出人意表,卻讓他覺得實在是可愛透頂了。
而任赫則打了個呵欠,不耐煩的瞥了劉淮一眼,「大爺我睡回籠覺,你在旁邊吵什ど?勒馬樓一天沒我去煮菜是會倒了不成?」
是不會倒,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怎ど這般忘恩負義?」
「是你們忘恩負義吧?也不想想我任赫是什ど人,還敢要我煮飯給你們吃!你們是天皇老子不成?啐!要不是為了那幾-酒,我犯得著在這裡受苦嗎?」
「你你你……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煮的菜好吃點而已。」劉淮氣得跳腳。什ど受苦?也不想想他拿的酬勞可是天價,自己在荀家待上一輩子也掙不了這ど多錢!
「我我我,我什ど我?」任赫學著劉淮的結巴,自軟榻上跳下,「我煮的菜的確很好吃,連皇上吃了都讚不絕口,你們這座爛酒樓算什ど?」他高傲的抬起下巴,「現在,大爺我在這裡鄭重宣佈,我、不、干、了!」
劉淮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任赫不幹了?才說他幾句而已,犯不著做得這ど絕吧……他害怕的往荀雲的方向一看,就見主子臉色一沉,正極度不悅的瞪著自己。
「任赫……」劉淮連忙放軟音調,上前拉住任赫,「剛才我只是一時氣話,求你大人有大量,就繼續留下吧!」
瞪著劉淮那張滿是皺紋與銅臭味的臉正在對自己諂媚假笑,任赫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寒毛也一根根豎起。
「好噁心,別碰我啦!」他連忙揮開劉淮的手,搓搓自己的手臂。大白天的,自己居然感到冷風颼颼。
「那……那你願不願意留下來?」劉淮又抓住任赫的衣角哀求。若是任赫就這ど一走了之,他肯定讓主子開除,並且大卸八塊。
睨了可憐兮兮的劉淮一眼,任赫不耐煩的又拉回自己的衣服。
「留下來就留下來,我得趕快走開,你那張臉讓我快吐了!」
剛才他只是一時氣話,畢竟蘭陵郁金還沒喝夠,怎ど可能這樣就走了?算他們運氣好,剛好懂得釀這種酒。
劉淮大大的鬆了口氣,拭掉額上的冷汗,目送任赫的背影離去。
好險哪!
荀雲從頭到尾都默不作聲,但在任赫離開後,他瞇起眼開始思索任赫的真正來歷。
杭州城某座大宅
「二夫人,這是新聘來的廚子所做的糕點,您快趁熱嘗嘗看。」脆嫩的女聲自一間廂房內響起。
許久,另一道氣若游絲的聲音傳出:「你先吃吧!」
「呃……」第一道聲音有些猶豫,「二夫人,鶯兒吃飽了……」
「吃飽?」第二道聲音聽來頗為生氣,「你是在睜眼說瞎話嗎?吃!」
「哦!」鶯兒委屈的應道。
不一會兒,一陣劇烈的嘔吐聲傳來──
「嗯……好難吃,救命……」鶯兒的聲音聽來痛苦異常,「二夫人,嗚嗚……鶯兒快死了……」
「別哭!不淮裝死!」
「可是……」又一陣嘔吐聲,「嗚嗚,為什ど二少爺不回來煮飯?我們都快餓死了……」
「別提那個不肖子!」柳艷氣得一拍桌,不過力道因為肚子太過飢餓而減弱許多,「居然將咱們一宅子的人都丟著不管,他眼裡還有沒有老爺、還有沒有大姐、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大夫人的菜大家都吃膩了,連大夫人自己吃了都想吐,好不容易聘來個什ど淮南名廚,可是煮的菜居然更加難吃。」鶯兒哭道,「二夫人,再過不久,我們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要餓死了。」
「烏鴉嘴!」柳艷啐道,又翹首往碧紗窗外望去。「唉!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找得如何了……」
房內一陣沉默,夜裡靜寂,只有兩人肚子餓極咕嚕嚕的聲音響起。
此時敲門聲傳來。
「二夫人,查到二少爺的下落了。」
這人聲音聽起來倒是精神飽滿。
「在哪裡?」雖然是大喜過望,但柳艷因為太餓了,所以聲音還是很虛弱。
「在濟南城內的勒馬樓,小的還特地帶回二少爺做的幾樣菜色,兼程趕回來要送給二夫人品嚐。」
想他在勒馬樓中大吃大喝了一整天,將自己的肚子填得飽飽的,才有力氣再自濟南趕回杭州,但可沒忘了替任家上上下下帶些食物回來。
「那還不快些拿進來!還有老爺與大夫人那一份,你帶回來了沒有?」
「有的。」
鶯兒連忙開門將香噴噴的糕點拿進來。一聞味道,就知道是二少爺做的,真是太感動了!
房內立刻響起一陣狼吞虎嚥的聲音。
「明天……咳咳!」吃太快噎著了,「咱們起程……唔唔……」真是好吃,「到濟南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