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紅燭高燒,依舊香鼎煙繞,一群人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上,只不過面色慘白,渾身輕顫的人,變成了康泰。
「這種病在柔瀾王子中的發病率,大約有三分之一,但我們都不是太在意它,因為不難治,發病的王子只要每天吃一片生長在柔瀾南部一個山谷的枋樹葉就行。唯朵是你一手撫養長大的,如果他不生這個病,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從你手中奪走,但不幸的是他已發病,如果三個月之內不跟我回到柔瀾開始服藥的話,我弟弟就必死無疑。」
「不就是什麼枋樹葉嘛,找人送一堆來不就行了?」小典天真地問。
「不,每天服的葉子,都必須是新從樹上摘下來的。」
「那想辦法把那個枋樹植一片到中原啊。」麒弘急急地獻策。
「那種枋樹除了它現在生長的山谷外,就連柔瀾國內其它地方都種植不活,更何況是萬里之遙的中原。」這句話居然是李安楚說的。
衛小典吃驚地看著愛人:「你怎麼知道?」
「那天琪琪暈倒,我給他把脈,脈象之奇怪令我難以置信,而且發作過後一切都瞬間恢復正常。為此我遍查珍籍,想找出原由來。」
「你找到了?」
「對,就在寫柔瀾雜記的那個人所著的另一本奇趣見聞錄裡記載著。我想再仔細找找有沒有別的治療方法,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大家。」李安楚用柔和的眼神看著沉默不語的康泰,似乎因為幫不上忙而歉疚。
「唯朵注定了要終身生活在柔瀾的土地上。」喻素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也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但是……」
鄢琪的身體在康泰的懷裡僵硬的象冰塊一樣,他只想跳起來,抱著最愛的那個人,哭鬧著不要離開,不要離開。然而理智告訴他,一旦讓康泰知道自己離開他就幾乎活不下去的話,等於就是在逼著愛人去放棄生命中相當重要的一些東西。所以這可憐的孩子努力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不想顯得過於絕望。
「我知道了。」康泰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只要陪著琪琪生活在柔瀾就沒事了對吧,剛剛嚇我一跳,還以為琪琪得了什麼絕症呢。」
「可是大哥……」麒弘遲疑地叫了一聲。跟他這個閒散的二皇子不一樣,康泰可是一國的攝政皇太子呢,偶爾失蹤一兩個月是小事,終生定居在別的大陸就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安楚,這裡就只好拜託你了。」康泰平靜地說,「幸好連路途時間計算在內,我們還能在國內呆兩個月,這段時間足夠我安排你成為王儲。」
睿智淡定的結綠公子難得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康泰挑了挑眉,「我和弘兒都不繼承皇位的情況,本來下一個就會輪到你啊,我們都是同一個皇帝爺爺的孫子嘛。」
「不行!絕對不行!」李安楚堅決地說,「你不能就這樣……」
「我能,」康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治理這個國家的話,也許因為責任我必須留下來,但既然有你這麼一個能幹人可以交擔,我當然要選擇跟琪琪在一起了。」
「不!不不不不!」鄢琪拚命搖頭,「我不同意!我不能讓你為了我離開你自己的國家,離開你的親人和子民,我決不能這樣!」他撲到自己哥哥身邊,淚如走珠,「紉白哥哥,你那麼聰明那麼能幹,你一定知道有其他方法的。你幫我想辦法,你快幫我想個辦法!」
康泰捉住他的身體摟進自己懷裡:「琪琪,你聽我說,沒有別的辦法也無所謂……」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喻素突然緩緩道,讓一屋的人頓時安靜下來。
「我說紉白王子殿下,這種時候你還藏著掖著,有辦法還不趕快說出來!」衛小典急得頭上冒汗。
「這個方法對唯朵來說相當危險,所以我一直不願意說。」喻素轉頭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弟,語氣遲疑。
「你說你說,」鄢琪急急地道,「再危險我也不怕。」
「在柔瀾西境有一個秘洞,洞中有塊萬年鐘乳石,每天正午的時候,石上便會滴下一粒朱紅溶液,只要飲下此液,此病立愈。」
「危險呢,危險在什麼地方?」太子殿下最關心的是這個。
「此洞的洞口被柔籐所封,這種柔籐韌度極強,根本無法用人力打開,只有柔瀾王族人用自己的血灑在籐曼上,才能舒展開一個小口,而且只容許灑血之人進出。據傳洞中有只食人妖獸,凶悍異常,幾乎像樓佧那樣,有個不死妖身。因為這個洞中除了萬年乳石外,還有不少奇珍異寶,所以歷代都有些自認為是勇士的柔瀾王子進洞尋寶,迄今尚無人生還。」
康泰立即打了個寒顫,摟住鄢琪說:「這個不予考慮。安楚,你還是快作準備當攝政王儲吧。」
李安楚看了喻素一眼,再看了突然安靜下來的鄢琪一眼,低下頭不再說話。
三天後的傍晚,東宮。
太子殿下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脾氣,原本斯文有禮的聖明主子瞬間化身為噴火暴龍,嚇得所有人連逃都不敢逃,全體縮成一團。
原因就在於那個騙死人不賠命,大老遠跑過來把頂尖的中原精英利用個遍的柔瀾大王子紉白。他想要秘密回國走就好了,偏偏臨走不僅無情拋下了這幾天被哄得暈頭暈腦的二皇子殿下,還把攝政太子的心肝寶貝親密小愛人兒一起拐帶。
今天早上喻素找到鄢琪,兩人關在房間裡敘兄弟舊情。康泰本是有防備的,但因為喻素的心腹愛將離兒一直乖乖地守在門外,而太子殿下又實在沒料到喻素回國竟會不帶離兒,所以不幸著了道,直到日薄西山時方發覺不妙,衝進去只看見一室空寂,再一轉頭離兒已恭恭敬敬奉上書信兩封。
一封是鄢琪寫的。內容節選如下:
「泰哥: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但還是很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從小到大,一直是你在照顧我,保護我,無論我做出怎樣任性的事,你都沒有嫌過麻煩,在你身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麼幸福,幸福得讓我越來越脆弱,越來越依賴。然而不管我有多麼的任性,我依然明白,我可以獨佔你的愛,卻不能獨佔你的人生。除了與我相依相守外,你的生命裡仍有其他不可或缺的東西,我不願意你為了我失去這些。
一直以來,你為了和我在一起做了很多努力,現在讓我也為了和你在一起做一些努力吧。請相信你的琪琪,我一定會平安回到你的身邊。……」
另一封是喻素寫給麒弘的,內容非常簡單
「麒弘:
我愛你,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會回到中原,如果到那時你仍然愛我,我們就永遠不分離,如果那時你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決不會再來打擾你。……」
不管這兩封信寫的如何煽情,其實就傳遞了兩個信息:喻素跑回去復國,鄢琪進秘洞斗妖獸,兩人都信誓旦旦要回來,可能不能回得來實在是個太渺茫的未知數。
太子殿下當場抓狂,二皇子暴跳如雷,苦命的青萍結綠也被捉來幫忙,好一番忙亂。進行了必要的匆忙準備後,一行人率著約五十名精英部屬,一百名海員,組成了一支四艘船的船隊,於兩天後開始了柔瀾之行。
早於這隻船隊三天行程,原王府總管喻素,現柔瀾大王子紉白殿下,帶著最心愛的唯朵小弟,乘著一艘漂亮的墨色海船,沿著早已被他部下海員們踩熟的航線前進,如無意外,這艘船將早後面的的船隊五天到達柔瀾。
「他們現在就在我們的後面吧?」鄢琪靠在船舷上,迎著海風,眉宇間薄愁輕繞,問著身邊的哥哥。
「怎麼,才離開幾天,就想他了?」喻素笑著打趣。
鄢琪嘟起嘴:「我只是擔心他們不熟悉航線,會不會出事情嘛。」
「你放心,我專門留下離兒給他們領路,就是為了怕他們在海上出事。」喻素給弟弟理了理披風的帶子,安慰道。
「我想泰哥他,一定生我的氣了。」鄢琪低下頭,「但是哥哥你應該明白,我必須這樣做。」
喻素伸手柔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鼓勵道:「如果他到達的時候,你的病已痊癒,可以與他永生永世不分離,愛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我保證他再大的火氣也會煙消雲散的。」
「但如果我進去之後,再也不能出來,泰哥要怎麼辦才好?」鄢琪捂著胸口,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喻素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弟弟,緩緩道:「正如你不能離開他一樣,他也不能離開你,所以你既然已經做了這個選擇,那麼為了他,你也一定要從秘洞裡順利出來。」
鄢琪輕輕撲進哥哥的懷裡,汲取著他的體溫。為了緩和弟弟的情緒,喻素輕聲笑道:「其實就算太子殿下要發火,他也捨不得罵你,多半是衝我發脾氣的。」
鄢琪揚起白皙的小臉,皺了皺鼻子道:「他很給麒弘面子的,只要你躲到麒弘後面去,你就不好意思罵你了。」
「麒弘?」喻素將臉扭向一邊,淡淡道:「我想麒弘不會來的。」
「為什麼?」鄢琪眼睛睜得留圓,「他怎麼會不來,打斷了腿也會爬來的。」
喻素擰住弟弟的糯糯的雙頰,嗔道:「怎麼說的這麼難聽?我想他不會來,主要是因為……嗯……你居然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
「麒弘他暈船。」
「啊?」
喻素好像想起了某一幅景象,笑了起來:「他去游一趟龍潭湖,竟暈得被抬回府來。要真讓他坐一個月的海船,還有命麼? 我不肯帶他來,就是這個原因。」
鄢琪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一股愁緒又上心頭,不捨地拉住喻素的手,低聲道:「你一定會來和我們在一起的吧?」
喻素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遠方,語調平緩地說:「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像愛他那樣愛另一個人了,不回到他的身邊,我又能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