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正在千鈞一髮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清朗一叱,「公主殿下若走錯這一步,恐怕要滿盤皆輸。」
麒弘在將要被截去一臂時尚能保持鎮定,但此刻聽到這一句話,竟立時面無血色,幾乎不能呼吸,因為這個悅耳動聽的聲音,是他整整聽了三年,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的聲音,是無論夢裡還是醉中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門輕輕被推開。二皇子府總管大人邁步走了進來。
他仍是穿著尋常服飾,神情恬談,容色清雅,那爽潔的樣子,依然像全身都閃著如水的月華。麒弘死死地盯著他,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雙眼瞪的幾乎要凸出眼眶。
喻素卻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走到公主身前,躬身行禮道:「請恕屬下多言。依屬下對李氏兄弟的瞭解程度,若真的傷了這位二皇子殿下,那個太子就是追殺到天涯海角,也絕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可以逼他立下丹書鐵咒,若他破誓攻擊我們,三年之內會吐血而亡。所以應該……」離兒生怕自己立功的機會丟失,急急地道。
「你根本不知道李康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守護自己所愛惜的每一個人時,都是沒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請公主殿下相信我在二皇子府這麼久所下的判斷,千萬錯不得這一步。」喻素平靜地道。
離兒一時語塞,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敢說比喻素更瞭解這對皇室兄弟。
「可是正如離兒所言,如果我們不先給中原太子一個警示的話,說不定他會以為我們不敢動他兄弟,那麼交換寶珠的事情,也許不會太順利。」公主說。
喻素冷笑了一下,表情就像千古冰峰上的一朵雪蓮,冷艷無雙。
「你笑什麼?」離兒有些惱怒地問。
「可能說出來你們會覺得難以置信,但事實上對於柔瀾來說視為鎮國之寶的紫晶香珠,在這些中原人眼中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我敢肯定,那個太子認為這串香珠比他弟弟一個手指頭還不如。」
公主與離兒臉上都呈現出價值觀被顛覆般的震驚表情,人類一般都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珍若性命的東西在別人眼中賤如塵埃,更何況紫晶香珠對於柔瀾王室的意義,決非一般貴重珠寶可比。
「那你說,怎麼辦最好?」佻俁公主沉思半晌,徐徐問道。
喻素並沒有立即回答,他遊目瞟了室內一周,皺眉道:「那個中原人躺在那裡太礙眼了,離兒,既然公主已經賞給你了,就快點弄走!」
離兒怯怯看了佻俁公主一眼,見她沒有反對,大喜過望,生怕錯過這個帶人走的機會,上前抱起凌揚,飛快地開門消失無影。
佻俁公主輕輕哼了一聲,有些不高興地說:「那個廢人有什麼魔力,竟讓眼光如此高的離兒為他這樣失常。你幹嘛要幫他?」
喻素微笑道:「離兒一直侍奉公主,曾立功無數,是對公主最忠心的人。可是,就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背叛,偶爾也該施點恩給他才好。賞一個廢人,就能讓一個忠實部下高興,這種事為什麼不做?」
此時室內只餘公主、喻素與麒弘三人,但在佻俁的眼裡,倒在地上的二皇子跟一件擺設也差不多,所以她的姿態突然柔婉了起來,收起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氣勢,媚笑著靠在喻素身上,用手臂挽著他的頸項,輕輕吐著氣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已有十足地把握完成使命,順利回國了?」
喻素側了側身子,有意背對著滿面脹紫,氣得青筋暴出的麒弘,說:「我本來也沒想到公主居然真的有辦法擒到這個皇子,現在既然他在我們手裡,辦任何事都不成問題。」
佻俁公主格格笑道:「好,那我就把這個皇子交給你處理,只要我們能夠達成目的,不帶任何後續的麻煩安全返回國內,我一定可以使你得到柔瀾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喻素低下頭,低聲道:「公主如此厚愛,喻素當粉身以報。請公主放心,一切自有屬下安排。」
佻俁公主的整個身體幾乎已貼在喻素身上,媚眼如絲,吹氣如蘭,眉梢眼角春情無限,挑逗般地說:「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自己小心行事吧。」喻素無言行禮,回身一把抓起麒弘的肩膀,將他拖了出去,並小心地將房門掩好。
喻素剛走,門上立即響起剝啄之聲,離兒如銀的聲音傳來:「屬下梓離求見。」
佻俁公主斜依在臥榻之上,懶懶地道:「進來吧。」
離兒換了一身月白色的便袍,恭恭敬敬地來到榻前跪下,雙手交錯在胸前,行了一個端重的禮。
「有什麼話說?」佻俁公主半合著眼問。
「離兒一直不明白,公主為何如此信任喻素?他在二皇子府做了三年的總管,而我們不過是一年前來到中原,認出他是柔瀾人後才與他建立聯繫的,所以離兒認為……」
「你這話應該反著說。」佻俁公主冷冷地一笑,「他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一直是柔瀾人,而到中原皇族府上做總管也不過才三年,你不覺得比起異族王子而言,他更應該效忠我這個柔瀾公主嗎?」
離兒想了想:「話是這樣沒錯,可單憑這個……」
「當然不是單憑這個。他來到中原為了什麼?不過謀生而已。就算在二皇子府受寵,頂多也還是個為人使役的奴僕,而我所能給他的前程與未來,是柔瀾皇室一員的地位以及隨之而來的權力、財富與尊榮,加上我又是他母國的公主,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認為他有背叛本國、效忠異族的任何理由嗎?」
離兒又想了想:「他確實沒有背叛公主的任何理由,可是我總覺得……聽說他跟二皇子平時的感情很好,離兒擔心……」
「所以我才會把二皇子完全交給他處理。」佻俁公主淡淡地道。
離兒睜大了眼睛,有些迷惑地說:「離兒更不明白了,公主明知道是這樣,難道不怕他放走二皇子,帶兵來剿殺我們?」
「如果他引來異族兵馬,那就是背叛了。你忘了我們剛才得出的結論嗎?他根本沒有任何背叛我的理由。」
離兒一副越聽越不明白的表情,張著嘴,但有點不也追問。
佻俁公主心情好像很好,居然耐心地解釋道:「他剛才說了那麼多,為的就是不想讓那個二皇子受傷。正如你所說的,他們兩個感情很好,就算喻素已效忠於我,他也仍然不想讓舊主受到什麼傷害。我把二皇子給他,等於就是允諾他一個人情,為了還我這個人情,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紫晶香珠弄到手給我,至於他想要怎麼弄,是用二皇子換也好,就這樣把人質放了另想辦法也好,我就不想管了。」
離兒臉上慢慢呈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態,稱歎道:「公主果然天縱英明!沒錯,像喻素那樣的人,如果硬壓的話,反而不一定有效果。」
佻俁公主欣賞著自己如香雪凝成的玉手,唇邊浮起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喻素就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人,聰明、能幹、明理,做事縝密周到,毫無破綻。為了方便我們下手,他設計自己成為祭品的計劃真是無懈可擊,那個被俘的笨蛋也多虧他才能滅得了口。等我將來繼位為王,有他這樣的人在左右,一定會輕鬆不少。」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有人道:「公主此言差矣。」
佻俁公主臉色一沉,一揚手,窗戶竟被她這樣凌空打開,現出一個著藍衫的年輕人。
「姜倨之,你好大膽子,竟敢偷聽公主講話!」離兒厲聲喝道。
姜倨之恭敬地行禮道:「在下不敢。在下只是聞報二皇子逃脫,恐傷了公主,所以趕來護駕,不想竟聽到公主一番宏論。」
佻俁公主面色如冰:「你進來,說說我錯在什麼地方?」
姜倨之就近從窗口躍進,也來到榻前立定。
其實這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此時出現,目的當然不是所說的那樣單純。囚禁麒弘的這座府第,就是喻素當祭品的姜府,當他發現自己府中神秘的客人們居然綁架了二皇子麒弘時,實在吃驚非小。正如佻俁剛才說喻素沒有背叛她的理由一樣,姜倨之也沒有背叛自己君主的任何理由。他的榮華寶貴、功名地位全要靠李氏皇族的賜予,如果一旦被發現自己與異族交接的話,他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因此姜據之原本計劃親自救出麒弘,再編一套圓滑的謊言將柔瀾人全數出賣了來立功,不料行動遲了一步,麒弘自己逃脫,被交給喻素處理。姜倨之這一個多月與喻素同居一個府第,比佻俁更加瞭解兩人之間的感情,也知道能幹的管家要拿到紫晶香珠還有其他的途徑(比如直接從三皇子鄢琪那裡騙來),不一定非得用二皇子去換,所以他敢斷定,一出這個府門喻素就會把麒弘給放了。這位二皇子殿下雖然少一點機心,但絕不是傻瓜,被放了以後豈會不看看這裡到底是誰的府第。那些柔瀾人無所謂,他們多的是這類巢穴,敗露一個再換一個就是,但他姜倨之怎麼辦?坐以待斃嗎?因此無論如何,他決不能讓麒弘就這樣清清醒醒地離開。
「公主殿下,」姜倨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又淡定,不可否認他作的相當成功,「您如果真的想要得到喻素,二皇子此人就非死不可。」
佻俁挑了挑眉,似乎示意他講下去。
「您不覺得奇怪嗎?近來太子殿下清洗京城各幫派,幾乎全都是針對與公主有交接往來的,如此準確的行動,如果沒有內部情報,是不可能做到的。」姜倨之開門見山地說
「你說喻素是內奸?可人做事總該有理由吧,他為什麼要為異族人做內應?」
「您真的以為喻素在二皇子府,只是一個管家那麼簡單嗎?」姜倨之微微一笑,「不,一個管家,無論他多麼能幹,也不可能像喻素那樣得到如此多的恩寵。」
「你想說什麼?」佻俁皺起了眉。
離兒臉色微有異變,他在聆樂坊,三教九流接觸的多,聽到的流言蜚語當然也不少,所以立即想起了在京城高層中小範圍流傳的一個說法。
「梓離大人可能已知道我要說的了,」姜倨之瞟了一眼離兒,「喻素實際上,是二皇子麒弘的情人。」
佻俁眉尖一跳。
「就算不出賣您,他也決不會跟您回柔瀾國的。」姜倨之淡淡地加上一句。
離兒暗暗歎息了一聲。他知道,姜倨之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實際上已推翻了喻素決不可能背叛的結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