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剛過,正是太白酒樓生意好的時候,但這樣身份的五個人一齊出現,沒有座位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的。坐在臨窗看街的雅間裡,菜香酒香撲鼻,觀賞繁華的京城夜景,三杯下肚,康泰與鄢琪之間那點淡淡的尷尬感覺也逐漸褪去,不一會就再次黏在一起,看得麒弘大是不高興,扭頭轉向窗外,本想來個眼不見為淨,誰知竟意外地看見了熟人。
「你們看,那個人……好像是凌揚吧……」
太白酒樓的斜對面,便是大名鼎鼎的聆樂坊,一個年輕人正拖著緩慢的步子走了出來,依依不捨地在門口站著,好一會兒,才低著頭也進了太白酒樓。
康泰招手叫來老闆,低聲吩咐了幾句,過一會兒凌揚便被安排坐在了隔壁,從屏風的縫隙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他愁容深鎖的憔悴面龐,哪裡還有一點兒當初神采飛揚的開朗樣子。
麒弘輕輕吸了一口氣:「他這是怎麼了,才幾天不見而已,竟搞得像中了蠱一樣。」
鄢琪咋舌道:「不是中蠱,是生相思病。想不到聆樂坊的離兒,居然那麼厲害。」
李康泰冷不丁來了一句:「那個離兒,好像就是一年前出現的。」
李安楚贊同道:「要想快速地在京城站穩腳根,培植力量,美色確是一項利器。」
衛小典也道:「聽說那個離兒的裙下之臣,有很多是朝廷大員呢。」
鄢琪則支著兩頰說:「可是我總覺得,像離兒這樣捧出檯面的,未必是真正的大人物。」
麒弘在一旁聽的不是很明白,但這一次他沒有問,而是徑直推開屏風,走到隔壁,對凌揚說:「你沒事吧,我有話問你。」
凌揚抬頭見是他,忙起身見禮:「原來是二殿下,真是有幸。二殿下有何指教?」
「如果你還認為我是朋友,那麼請告訴我,賽馬會的前一天,你到放馬鞍的貯物帳篷裡去幹什麼?」
聽他問得這樣直白,鄢琪嚇了一跳,剛想站起來,康泰按住他手,輕輕搖搖頭。
這邊凌揚聽了這個問題,也是一呆,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了……」
「這個別管,你先回答我。」
凌揚歎一口氣,低頭喝了一口酒,道:「因為離兒他……你知道離兒吧,他就是……」
「我知道,你繼續說。」
「離兒沒有資格參加狩獵大會,但他一直想去,為了讓他高興,我答應把馬賽頭名的大獎送給他,可又擔心贏不了你……有天晚上喝了酒,離兒說按他家鄉的風俗,把一張雲朵狀的剪紙放在馬鞍下,就可以讓馬兒象駕了雲一樣飛起來。我雖然不信,但他一直堅持,我還是應允在賽馬前一天把他親手剪的雲朵放在馬鞍下……可惜衛公子騎術太好,我還是沒有能贏……只有讓離兒失望……」
麒弘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輸一次有什麼關係,下次比賽再贏他就是了,這也值得你這般喪氣?」
隔壁眾人聽他這樣輕易便信了人,都不禁相視莞爾,幸虧他所生的皇家不是那種正常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型,否則此人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鄢琪歎一口氣,與康泰交換了一下眼色,起身走過去,坐在麒弘旁邊,追問道:「你為了離兒高興,恐怕不止是放了一張剪紙吧?」
凌揚正埋頭喝酒,突然聽到另一個聲音響起,訝然抬頭:「三殿下也在?您剛才說什麼?」
「我說離兒那般想參加狩獵大會,你不會真的忍心不帶他去吧?從素素的調查資料來看,你進貯物帳篷的時候,身邊還跟著一個侍從,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侍從,恐怕便是離兒啦。」
麒弘雖說也看了喻素的調查資料,但他顯然根本沒朝這方面想,故而臉上的驚訝表情,與凌揚如出一轍,只不過兩人驚訝的內容,卻是不一樣的。
「調查?」凌揚站了起來,「你說調查是什麼意思?」
「我二哥在賽馬前一天的那次驚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在他的馬鞍下放了鋼針的緣故。」
「你懷疑是我……」
「我沒懷疑你。」
「那你懷疑是離兒……」
鄢琪微微一笑:「你承認假扮侍從跟你進帳的那個人是離兒了?在你朝自己馬鞍下放剪紙的時候,他有足夠的機會……」
「不是!」凌揚大叫一聲,「離兒是那樣善良膽小的一個人,他根本不會傷害任何人,更何況他與二殿下之間並無過節……」
「你才認識離兒幾天,你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怎麼知道他與二殿下之間就沒有過節?難道你以為一個善良膽小的人真的可以在離兒所處的那種環境中安安穩穩生活嗎?」
凌揚的臉漲得通紅,嘶聲道:「離兒淪落風塵是不得已的!」
鄢琪用柔和的目光看著他:「你有提出過要替他贖身吧?」
凌揚怔了怔,沒有否認。
「看樣子離兒沒有同意。原因是什麼?說不定他認為如果和你雙宿雙飛的話,恐怕並不比他現在不得已而過的生活更有吸引力。就算你是兵部高官的貴公子,他也似乎並不想只屬於你一個人啊。」
凌揚被擊中要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直直地瞪著鄢琪,因為找不出話反駁而喘著粗氣。
「凌公子,回家好好睡一覺,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何宜?」
「不是這樣的。離兒他喜歡我!」凌揚喃喃地說,不知是講給鄢琪聽還是講給自己聽。
「像離兒那樣的人,想知道他真正喜歡誰,可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啊。」鄢琪見他執迷不悟,不禁搖了搖頭。
凌揚突然暴怒起來,一下衝到鄢琪面前,指著他大聲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離兒,難道你自己不也只是太子殿下面前一個以色事人的男寵?」
屏風這邊的李康泰眉尖一跳,振衣而起,剛邁出一步,便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麒弘狠狠揮過一記耳光的手尚停在半空中,就怒氣沖沖地對被打得倒在一邊的凌揚叫道:「就算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許你這樣說我弟弟!」
鄢琪眨了眨眼,本來覺得沒什麼的雙目突然有些發潮,看不清東西,剛低下頭,兩顆水珠就滾落下來。
麒弘回頭見他掉淚,不免有些慌亂,看看大哥還不過來,只好結結巴巴安慰道:「你別哭,雖然你人很討厭,但父皇、母后,還有我,我們都相信你和大哥之間,是清清白白的兄弟關係。」
康泰本想過去撫慰一下鄢琪,一聽這樣一句話,不知怎麼的,步子就有些邁不動了,正覺得心亂如麻之際,一隻手輕柔無比地搭上他的肩,李安楚柔聲在他耳邊低語道:「兄弟關係,可以是清清白白的,其他關係,也可以是清清白白的,像我和小典,就是清清白白的戀人關係,你那樣聰明坦蕩一個人,從來未曾逃避過什麼,難道僅僅因為琪琪是你一手養大的,就強迫自己騙自己麼?」
李康泰閉上雙眼,默然半晌,猛地抬起頭,向李安楚展顏一笑,推開屏風,大踏步走了過去,將鄢琪輕輕顫抖著的身體摟進懷裡。
凌揚見太子也在,嚇了一大跳,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忙行一個禮,跌跌撞撞下樓去了。
衛小典也走了過來,歎息道:「我上次見他時,又愛笑又愛鬧,人也寬厚爽朗,怎麼現在變成這般模樣!」
麒弘替凌揚分辯道:「不管怎麼說,他是真心愛離兒,琪琪剛才的話,確實有些重了。」
李安楚搖搖頭:「你不知道,琪琪也是為了凌揚好,想點醒他。如果一個人因為愛,不僅沒有更快樂、更幸福,反而變得消沉、沮喪,開始攻擊他人,開始喪失本身性格中優秀美好的部分,那麼這份感情,就不是健康的。」
康泰一邊聽著他們的辯論,一邊輕輕撫摸著鄢琪的頭髮,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喝酒放鬆的,怎麼又開始自尋煩惱了,什麼都別說,回去坐著喝酒吧。看看今晚誰先倒下?」
最先倒下的人,當然是麒弘,沒有喻素在身邊照管著,一下子就過了量,無聲無息躺到桌子下面。衛小典突然看不到他人,以為飛了,便爬到窗台上去找,看見星星,一跳一跳地想去抓,嚇得李安楚一身冷汗,半分酒意也沒有了,牢牢捉住,再帶上軟泥一般的麒弘,坐馬車回二皇子府。
鄢琪沒有醉,雖然滿臉紅霞,身體也隨著太子車駕的行駛晃來晃去,但眼睛一直象寶石一樣亮晶晶的,清澈無比地看著康泰,看得他心中情潮翻湧,控制不住地捧住面前紅蘋果一樣可愛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儘管這個吻纏綿而又熱烈,但兩人對它的印象都很模糊,好像明明還吻得難捨難分,下一時刻清醒過來,竟各自規規矩矩睡在自己的床上,已洗漱清爽,換了睡衣,怎麼想也想不起是怎麼回來的。
李康泰起身推開窗戶,看月兒斜掛上空,清輝如水。夜似乎還很漫長,想起鄢琪一直那麼專注的眼神,再想想李安楚柔和平靜的話語,狂亂的心跳漸漸恢復應有的脈動。
披衣走出臥室,穿過枝影扶疏的月亮門,來到那個門前。
在床前慢慢俯身,心愛的小孩安靜地睡著,已不像初來時常在夢中哭醒,要他在一旁哄抱。
輕輕將被單拉到他肩上,用指尖觸摸溫涼柔滑的臉頰,低下頭在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正要緩緩退開,手掌中已放進一個捏的緊緊的小拳頭。
無聲地一笑,包住掌心纖細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黑暗中細薄的身影坐了起來,低低顫顫的聲音糯糯地叫著:「泰哥……」
從當年在慘被滅村的血泊及濃煙裡第一次抱起這個美麗的小男孩起,他就一直這樣叫自己,聲音裡的愛與依賴一年勝過一年。一驚回首,竟已有一十三年。
將幽香柔軟的身體擁在胸前,心頭珍愛之情似要破閘而出。何曾有過什麼,像這個人這樣與自己有如此深的羈絆,在最難磨滅的地方,刻上他存在的重量。
小小的手掌摸索著停在臉頰兩側,有些顫抖的唇貼了上來,涼涼地,怯生生的,卻又甜蜜的令人瘋狂。舌尖與舌尖在第一次接觸時便交纏在一起,彼此需索到快到麻木的程度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寂靜的屋內只有心跳與喘息的聲音,嘴唇剛剛分離,便聽到呻吟般地一聲呼喚:「泰哥………」
不設防的心靈被這箭一般的聲音射穿,全身湧動起難以抑制的慾望。將香軟的身體完全包裹在自己懷中徐徐壓倒,幾乎噴薄而出的除了激情以外,更多地是對這個人的愛。
上一次的愛,淡淡的,真摯中含著些微苦澀,沒有傷害,但痛,卻是難免的。
而現在懷中的這個人,他所挑動起的柔情,卻是奔湧著的,難以控制難以壓抑的,自己也從未想到這有限的胸腔中,竟可以產生如此多的愛意,混合著屬於情人的愛憐和屬於父兄的寵溺,傾瀉到一個人的身上。
想溫柔地對待他,想要他幸福,手指在青嫩的身體上燃起情慾的火苗,掠過戰慄著的緋紅,來到股間。輕柔地捋動,伴隨著雨點般落下的吻,在臂彎間彈起的少年的身體,隨著高峰與低谷起伏,額上滴落下晶瑩的汗珠,結合的一霎那,天堂之門就已經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