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來時我一度以為自己失去視力,好一陣子才發現是因為身處黑屋,唯一的窗口外只有濃郁的夜色。現代人根本無法想像明代的夜晚可以黑成什麼樣,當天空沒有任何光源時,地面上偶爾僅存的什麼燭光啦、油燈啦,全像被濾紙吸走一樣約等於無。扭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第一個成形的念頭竟是「聞烈一定以為我逃走了啦——」
正在活動身體時,突然聽到「嘩啦」的開門聲,一個聲音道:「差不多是該醒的時間了。殿下您走好……」
咦,明代人用藥份量真準,算我什麼時侯醒,我竟然真的什麼時侯醒,令人佩服。
屋門豁然而開後,一隊錦衣衛當先而入,又高又粗的牛油大燭點了十幾根,照得屋子內透亮,不亞於八十瓦的日光燈,只是光線太晃動,燈下物體的陰影又過於高大,看起來有點恐怖。
我想我應該已經知道綁架者是誰了。真是的,明明已經告訴他我不是小奈了嘛,還這樣大張旗鼓地搶人。不是我自戀,突然之間被男人這樣看重還真不習慣,看樣子等一會兒二皇子來了,一定又會跟在街上一樣,撲過來又摟又抱的,說不定還要被親上幾下……唉,桃花運倒也罷了,偏偏是男人運……
然而事情很快證明我純屬自作多情,二皇子……叫什麼來著?……對了……琛棣,他的確是一進屋就猛撲過來沒錯,但卻是狠狠掐著我的脖子,兇惡無比地逼問:「他沒有死對不對?快告訴我他在哪裡,否則我將你五馬分屍!」
咦咦?形象也變得太快了吧,才兩章而已,就從憂鬱愁苦的癡情郎搖身變成了刑訊逼供、以私刑侵犯公民人權的惡人,枉我還有一點點同情他,現在才知道與這樣暴烈的人相愛,小奈他的確不容易。
「快說!你快給我說!他在哪裡?他現在怎麼樣?說————!!!」
也許不一定是他想聽的,但我的確有話想跟他說,只不過………
「殿下,您手上放鬆一點,這個人根本說不出話來。」幸好站在一旁的並不全都是泥人,算是救我一命。
琛棣的手略一放鬆,我咳了幾聲,喘過氣來,立即連珠炮般地道:「我不過是個與你毫無關聯的路人,是你認錯了人又不是我認錯了人,怎麼倒變成你很占理了?再說就算我與你的情人長得很像,也不代表我一定知道他,認得他,你把我捉回來問算怎麼回事?!」
「住口!」二皇子臉都氣紅了,「你哪裡和奈奈象?我家奈奈漂亮溫柔有氣質,怎麼會像你這個男人婆一樣!」
我立時大怒:「誰是男人婆?我明明就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天哪,明朝是盛產變態與瞎子的地方嗎?
一個人湊到琛棣的耳邊嘀咕兩句,二皇子皺緊了眉頭道:「是男人就更不像了,我家奈奈哪有這樣娘娘腔?」
我暴走!果然是有強權就沒有公理,我估計以這位二殿下的標準,除了他和他家奈奈以外,是女人就男人婆,是男人就娘娘腔………哎,等等,儘管即思維狹隘又沒營養,但他的意思的確是想說………那個……我和小奈根本長得不像?!那他為什麼會認錯人?
(小保啊小保,這又是一件所有讀者大人都知道的事啦,你還真是後知後覺。)
「你快說!」琛棣再次撲上來,不過這次抓的是肩膀,「他的披風怎麼會在你那裡?上次被你腳快溜掉,這次決不會放過你,你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性!」
披風?上次遇到他時披的披風?什麼披風?是誰的披風?
我直勾勾地看著二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想起聞烈對海真的疼愛和他言談中對小奈同樣的呵護,想起海真淡淡笑容下重重的心事與深深地憂傷,想起他白皙如雪的右腕上令人心驚的傷疤………那便是死去的小奈留下的唯一印跡嗎?
「你沒什麼可狡辯的了吧?快說他在哪裡?你快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啊?」吼到最後,琛棣的喉嚨已像被撕裂後堵塞一樣顫抖和沙啞。
我——卻緊緊抿住了嘴。
小奈不再是一個故事中的人物,他已變成了曾給我很多關懷、很多快樂的朋友,我不會讓他有一絲可能去面對也許永遠也不想再面對的人。
「他已經死了。」我冷冷地道。
「你胡說———」他嘶聲怒吼,一拳將我打飛在牆角,「他不會死,他如果真的死了我一定會感覺到的!
「別說這麼可笑的話了!」我拭去嘴角的血絲,「儘管曾經相愛,但你們畢竟還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一個人的生死,豈是可以憑感覺判定的?」
琛棣瘋狂地搖著頭,兩眼佈滿紅絲直視著我,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的樣子明明還那麼鮮活,就好像當年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一樣……」
我看著他,忍不住歎息,正想再次開口,突然聽到屋門外一陣喧嘩嘈雜,有人一腳飛踢開虛掩著的兩扇門,猛衝進來,屋內一個為首模樣地錦衣衛慌忙迎上前去,道:「國舅爺……」
接著我眼一花,那個錦衣衛被從屋這頭唰地丟到了屋那頭,緊跟著一雙微顫的手一拉,我便被擁進了一具熟悉的懷抱,摟得密不透風。
「小保……小保……你真是嚇死我了……」聞烈的手從我耳邊一直撫至臉頰,碰到了嘴角的破裂處,我不禁輕輕呻吟了一聲。
聞烈立即將手拿開,托住我的下巴一抬,仔細看了傷處,立即起身,啪的給了呆立在後面的琛棣一拳。
我大吃一驚,趕緊上前將他拖開。那可是個真正的皇子啊,再大牌也不能想打就打吧?
琛棣像是沒有痛覺般站起來,推開來攙扶的手下,對聞烈道:「烈,奈奈還活著是不是,求你告訴我他還活著……」
聞烈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搖頭道:「我不想說我提醒過你,可我提醒過你,分不清什麼是最重要的,就一定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不瞭解什麼是小奈決不會接受的事,就一定會給他造成最深的傷害。我現在只能告訴你,他死前並不恨你,只是對你太失望了。」
說著,聞烈用力將我圈在他臂中,像個布娃娃一樣掛在他身上,扭頭準備離開。
琛棣一把攥住聞烈的衣襟,臉色慘白得如同死人一般,聲音乾澀地道:「至少,告訴我他的墳……在哪裡?」
聞烈掰開他痙攣的手指,冷酷地道:「人都已經死了,埋在哪裡都沒有區別,你手裡一定還有他曾用過的東西吧,造個衣冠塚就行了。」
在被半拖半抱的帶離現場的最後一刻,我回過頭,看看那個極度痛苦與絕望的男人,頗覺得有幾分不忍。
「喂,你不認為最後那幾句話太毒了嗎?」上了馬車走了一陣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他會不會有事啊?」
聞烈用一副拚命在忍耐地表情瞪著我,最後實在按捺不住,怒吼道:「你還有功夫管他有沒有事?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到處亂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我嘟起了嘴。去看海真哪裡算亂跑?被綁架這種事是不可抗力因素,保險公司都不賠的,憑什麼怪我啊?再說啦,他幹嘛那麼凶,以為我已經忘了他無緣無故強暴我的深仇大恨了嗎?呃,改正,有緣有故也不能去強暴人的……
見我好像生氣的樣子,身為現行犯的聞烈畢竟還是有點心虛的,又湊過來哄我,不僅柔聲詢問我有沒有那裡疼,還貢出好幾包點心,說是海真做給我吃的,最後還試圖乘我吃東西之際偷吻,被我及時的一瞪,只好改親在臉頰上。
「沒想到那個傷疤真是自殺留下來的呢,」我吞下一口點心,接過聞烈不知從那裡變出來的一杯茶潤了潤喉,「海真居然也會騙人,這樣子亂蓋騙我。」
「海真怎麼騙你的?」
「他說是練墨舞劍法時被桃歌劃傷的,我又不懂武,哪裡分得出真話假話。」想想溫柔善良的天使海真也可以輕易將我騙倒,自信心可真受打擊。
「以後見到海真,不要提琛棣的事。」聞烈小心叮囑道。
想了一想,我聳聳肩膀,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