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眾人救出的金恩正接受著簡單的止血包紮,他一直皺著眉傾聽戰友們匯報這次突襲的傷亡情況,因為事出突然,毫無防備的紅十傷亡慘重,幾個大型的彈藥庫都被引爆,猶如雪上加霜。目前老弱婦孺都已經送進了防空洞中,女性成員們正在護理著,而男性成員們則開始收集殘存的武器,準備應對下一輪的襲擊!
「軍方怎麼會找到我們的基地?這裡的保密系統與陳氏防禦系統有得拼!一定是有內鬼!」
我靜靜的坐在一邊沒有吭聲,可是對於他們疑問的答案卻無比清楚。當班傑明將松當做陳松羅帶回基地時,就已經犯下了致命的錯誤。在松還是半成品狀態時,就已經有科學家對於他未來的掌控充滿擔憂,所以為防萬一,松的體內一直都隱藏著一個隱形跟蹤儀,除了配套的偵測系統外,世界上最先進的偵測系統也無法捕捉到它的信號,從而無時無刻不將松的具點位置匯報到研究所的顯示屏上。
那麼,就算軍方能輕易的找到這裡,也並不奇怪。
「從前幾天松異常時就應該警覺了!我去看過隔離室,看守的兩人都被他折斷了肋骨!現在也找不到他的行蹤!一定是他出賣了基地!」
胡說八道!松打傷守衛也是為了去行刺我而已!他才不會做出『出賣』這麼齷齪的事!
「不,不會是松。」
我愕然的看向金恩,也許,那一瞬間我的眼神流露出感激的目光,感謝他為一個我所不能辯護的人做出辯護……
金恩並沒有看到我的眼神,只是很冷靜的分析著:「以松逃離的時間而言,不可能令軍方有如此大規模的圍剿行動。很明顯此次攻擊策劃已久,所以不可能是松為了保護羅而去告密。如果說松從一開始就是內鬼的話,以他在基地自由度與時間,基地恐怕毀三回得有餘了,所以不可能是松。」
我覺得應該適度的開口了,便說道:「我本來睡不著想去廚房找東西吃,碰到肖恩跟一個男子鬼鬼祟祟的商量著什麼,結果被他們發現了,那個男人跑了,肖恩卻要殺我滅口,幸好金恩及時出現救了我。如果說有內奸話,我倒覺得肖恩很可疑。」
肖恩確實是軍方的人,所以我不算撒謊,只是不希望他們用憤恨的口吻談論著松,即使的確是他無意識的情況下洩露出基地的位置;即使他已經不可能對這些謾罵做出反應……
「是肖恩?怎麼可能!」
相信肝膽相照的友情的戰士們,都露出了不能接受的表情,紛紛向金恩投去確認的目光,金恩沉默著,輕微的點了點頭……
「不可能!」一個一臉傷疤的大漢吼了起來:「肖恩還曾替我擋過一槍!他絕不可能是叛徒!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誰也說不清!也許肖恩是要開槍打死他無意間發現的叛徒呢?!」
我還未啼笑皆非的笑出聲,金恩不悅的聲音已經傳來:「你是想說林是叛徒?」
「他說是肖恩殺他滅口!事實是什麼只有他知道!那他為了保命完全可以推掉責任!」大漢憤怒的大叫著,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真是天真,以為這樣一說大家就會懷疑我嗎?不管你是不是軍方另一個棋子,或者真的只是為了一份虛幻的單方面『友誼』而拚命想幫朋友洗清罪名,只是想推到我身上,你還嫩了點。
我剛欲開口反駁,金恩冷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如果肖恩發現了林是叛徒,為什麼不將他交出來,而是將槍口對準他的腦袋,然後笑著說『再見,親愛的班傑明』?如果你能想到合理的解釋,我就承認我射錯了人。」
大漢一時語塞,我淡淡的一笑,將目光投到別處,露出一副清者自清的高深模樣,透著與世無爭的淡然,成功的令大伙露出了遲疑的眼神。我雖然有著少年的面孔,可是不論智商還是對於人心的掌控,都遠遠凌駕於這裡所有人之上,因為,那是天生的才智經過時間的煎熬,慢慢凝結而成的睿智與狡猾。
也許,以年齡而言,他們都得稱我一聲老爺爺呢……
其實,我,就像一場鬧劇。在人們終於醒悟無法永恆的留住自己的生命時,他們將目光投到了生命力旺盛的少年身上。無法逃離萬物的循環,那麼就以另一種聰明的形式去偷取別人的生命力吧!移植大腦,在這個世界的最高層中,就如同電腦換一塊CPU般容易。那些自認重要或者他們認為重要的人,都被賦予了活得更久的權利。
如果上帝所賦予的生命個數只有固定的個數的話,那麼偷梁換柱的人類神不知鬼不覺中代替了另一個生命,連上帝都不會注意到……
所以我可以稱之為永恆,因為我不用擔心大腦會死亡,而大腦不死,『我』,就會一直存在。一直學習著新的知識,一直豐富著人生閱歷,一直周旋於醜惡的人心之中。這種經驗,又豈是幾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所能比擬的?這群在外界眼中危險狡猾的男子在我面前,只不過是一群比別的孩子更聰明一些的孩子罷了。
「不行!金恩!你現在的情況怎麼可以再迎接戰火!」
一聲大叫驚回了我飄遊的神智,只見金恩沉著臉,正往手中的雷射槍中裝能源彈,旁邊的幾人都以擔憂的目光看著他。
他都這個樣子了還想到前方應戰?
我一時不知是否該勸阻一下,卻忽然發現好幾個人衝我暗中眨眼示意,我不禁心中苦笑,看來他們眼中能阻止他的只有『我』這個『好友』了……
「金恩……」
我才剛剛開口,金恩已經伸出一隻手示意我不用再講,他無比堅定道:「你不用說了,我必須這麼做,因為這裡有我的一切,朋友、親人、所愛的人……我必須保護他們不受到任何的侵害!這是我生存的定義!」
記得一位女性作家曾說過,一個男子一生中最具魅力的時刻就是豁出一切保護心愛之人的時候。
我凝視著眼前這個有著泰山般堅定信念的男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中泛起的是超越心靈肉體的覺悟與豁然,彷彿就算面前的是世間最殘忍的地獄亦義無反顧。到底有要怎樣的信念才能產生如此執著的神情?到底要有怎樣的心態才能造就這樣的覺悟?到底要有怎樣的情感……才能一句話都不說也能體會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班傑明呵,你所愛的人,確實是個很好的男人,真的。
所以,對於剝奪去你享受這些幸福的我,你是否恨之入骨……?
「林。」金恩走到我的面前,定定的直視著我,沉聲道:「等我,我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他的大手輕輕的撫過我的頭絲,輕微而溫柔的小動作透著無比的呵護與憐愛,那看似平靜的眸子下隱藏的是洶湧澎湃的情感浪潮,以最不設防的淡然姿態卻如同狂嘯的洪水般衝擊著我的良知與心弦……
金恩回過頭,向一個男子叮囑著將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忽然一股衝動令我脫口而出!
「我也去!」
不光金恩怔了一下,連我都怔住了……我在做什麼?爭取與官方對立的機會嗎?反叛我的衣食父母?自取滅亡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與官方作對的下場會是什麼……
「別傻了。」金恩笑了起來,他再度嶄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明白我們的班傑明想當英雄,可是你的小手能托得動機槍嗎?我可不想在關鍵時刻為你擋子彈耶!不過你若願意以身相許報大恩的話,我倒可以考慮!」
金恩的戲言引得大夥一陣哄笑,適才的緊張與尷尬隨著這一陣笑聲化為烏有,而我,卻莫名的感覺到害怕,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前襟,用微微發抖的聲音說:「你保證,會平安的回來!」
金恩的嘴角慢慢、慢慢揚起一個別具深意的笑容,那眼神中的笑意裡更加涵含著幾分欣慰與知足。他的嘴巴動了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我從那個口形中清晰的看到了幾個字:相-信-我。
我有些混厄的跟著其它人到了防空洞,當那道金屬厚門打開時,望著裡面那一雙雙閃動的大眼睛,我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幾個基地的女性成員正忙前忙後的為傷者包紮,那一個個蒼老憔悴、老淚縱橫的面孔,那一雙雙惶恐害怕、佈滿不解與懵懂的孩童的目光,都在為親人的逝去、不幸的突臨、前途的未知而困惑著、擔憂著……
一個花甲老婦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用不安而急切的眼神慌亂的看著我們:「我的兒子呢?你們找到他了嗎?他沒事嗎?」
很快另幾位年邁的老者也圍了上來,像抓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著我們的衣襟、胳膊,都以同樣不安與擔憂的口吻問著類似的問題。可是,答案……卻只是無言的搖頭……
老婦發生一聲近乎絕望的慘叫,放聲號啕起來,幾乎軟癱在地。周圍的人慌忙扶住她,安慰著,勸導著,卻無法掩飾眼眶中的淚水在漸漸盈滿……
戰爭,是殘酷的,這是我早在孩童時代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在真正的親身經歷過一次以外,根本不可能瞭解那種悲涼的萬分之一。當你看到那僅幾歲的大的孩子卻全身裹滿溢血的紗布苟延殘喘時,當你看到風燭殘年的老人絕望的跪倒在地向蒼天哭喊著『為什麼』時,當你看到每個人臉上只有麻木、恐怖、不安、悲傷這幾種人類最為蒼白的表情時,你才能體會到真正的殘酷在哪裡。那不是血肉橫飛的戰場或悲壯決然的犧牲所能比擬的,也許大義的英雄氣概能在歷史中留下難以抹滅的一筆,但那一筆永遠是刻畫在無窮無盡的無辜生靈的鮮血與靈魂譜成的紙張上……
我頹然的順著牆壁坐倒在冰涼的地面上,兩耳導入的只有痛哭與哀號,兩眼映入的只有透著血漬的白色紗布與絕望……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一個微乎其乎的稚嫩聲音輕聲哼著童謠,我將目光慢慢移向聲源處,在那裡,一個頭上纏著扎布的五歲大小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懷裡有點吃力的抱著一個初生嬰兒般大小的襁褓。我移動身體,一點點的坐了過去,目光投向她所抱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閉著眼睛,白嫩可愛的面容清晰可辯,只是……那格外駭目的是襁褓上多得驚人的鮮血!彷彿流盡了一個嬰孩身上的每一滴鮮血……
我頓時覺得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向上翻騰著!我忙捂著嘴巴,眼前模糊了……那不是心理上的反感或過激反應,完完全全是達到某種極限近乎崩潰的本能!我的身子在劇烈的顫抖著,心中在狂囂著:神啊!如果你真存在!當你的天堂中迎入一個如此弱小的孩童時,你是以怎樣的心態去迎接他的來臨?!如果善良無辜的人應該早得超生,那麼為什麼要用這樣痛苦的方法結束他的人生!你說過,鮮血代表著生命,所以你的信徒不可嗜血!那麼當那代表生命的鮮血一滴滴落下時,你在哪裡?!為什麼不阻止它!為什麼!!
「哥哥,你怎麼了?」
我自喉間迸出的低吼驚動了小女孩,她向我投來了關切的目光,小手依然輕輕的拍著那個嬰孩,彷彿哄他睡覺一般。
「沒事……」我強逼自己露出一個微笑:「他是你的弟弟嗎?你在睡搖籃曲給他聽?很好聽……」
小女孩露出了開心的表情,她甜甜的說:「小傑很乖哦,剛才我都嚇哭了,可是小傑一聲也沒有哭哦!他跟爸爸一樣勇敢!爸爸說,讓我好好的抱著弟弟在這裡等他殺掉壞人回來,還讓我唱歌給小傑聽,說這樣他就可以睡得更香更甜,永遠沒有痛苦與疾病,永遠幸福快樂。」
我悲哀的笑著,機械的扯動著嘴角,卻彷彿遺忘了『笑』是什麼樣的感覺……
「哥哥,我見過你在電視上唱歌哦!你也唱歌給小傑聽好不好?」小女孩興奮的說道。
我仰起頭,用大腦在記憶深處搜索著兒時的童謠,卻在腦中顯現出一首古老的和平歌曲……
於是,我輕輕的哼唱起來: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想像沒有神明)
It』s easy if you try(只要你肯嘗試其實很容易)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我們的腳下沒有地域,頭頂只有天空)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for today(想像所有人為今天而存在)
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想像沒有任何國家)
It isn』t hard to do(其實一點也不難)
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無需殺戮或犧牲)
And no religion too(想像沒有宗教)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想像所有人,生活安逸)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也許你會說我在做夢)
But I』m not the only one(但我並非孤單一人)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我希望有一天你也會加入我們)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世界將會統一)
……
呼喚著和平,期盼著和平,渴望著它的到來降臨。也許,當一道道無形的邊境線被劃在了本一體的大地上時,人類就在不斷的呼籲著和平。可是,戰爭依然存在,戰火依然蔓延,犧牲依然存在,悲劇依然發生,祈禱的人們,仍在祈禱……為什麼多數的生靈都在反對著戰爭,卻無法終止戰爭呢?而那一場場血祭的祭品,卻永遠不會是引發戰爭的幕後人。
到底,這種彷彿死循環的規律,要到什麼,要被什麼樣的人,徹底打破?
我曾祈禱,可是對上帝產生了質疑,所以我停止了祈禱。因為允許殘忍的神明,又怎配做萬物的主宰?
於是,不能祈禱的我,只能輕輕的哼唱著……
Imagine no possessions(想像沒有佔據)
I wonder if you can(也許你能做到)
No need for greed or hunger(無需貪婪或慾望)
A brotherhood of man(四海皆兄弟)
Imagine all the people(想像所有人)
Sharing all the world(共同分享著這個世間的一切)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也許你會說我在做夢)
But I』m not the only one(但我並非孤單一人)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我希望有一天你也會加入我們)
And the world will live as one(世界將會統一)
……
可是,這副吟唱和平之歌的天籟之音,卻也是以鮮血與生命為代價掠奪來的……
被鮮血浸泡過的橄欖葉,還會被和平鴿叼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