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 第三章
    晨曦的陽光輕輕撫過靜湖,投入水上雅居之中。牙床上的人兒劍眉輕蹙,柔軟的烏絲輕輕劃過雪肌香肩,輕巧乖覺的倚在玉臂上。那層軟煙錦被清晰的勾勒出引人遐思的胴體,欲隱欲現的斑斑紅痕見證著昨夜的旖旎風光。  

    小升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君主子,時辰不早了,是否洗漱?皇上正午還要過來用膳呢……」  

    還在床上會周公的君甄,驀然睜開微紅的大眼睛:「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已經巳時將盡了。」  

    忽然屋中傳來一陣乒乓作響,然後是君甄匆忙的叫聲:「小升子,快進來幫我!」  

    小升子忙推門進入,只見君甄一臉慌亂的穿著衣服,急得小臉漲紅:「怎麼不早點叫我?」  

    「是皇上特別叮囑奴才不要打擾主子休息的,若不是要到午時,皇上快過來的話,奴才也不敢吵醒主子。」  

    君甄心中泛起小小的甜蜜,不由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但馬上又一臉慌張的趕快洗了洗臉:「皇上是不是要來了?快點!小升子幫我梳頭,快點!」  

    小升子不由心中暗笑這個新主人實在單純的連心裡想什麼都能表現在臉上,安慰道:「君主子別急,來得及,來得及。」  

    紫色的棕木梳從烏黑的柔絲中穿過,順滑的沒有停留片刻,小升子不由感歎起來:「君主人的頭髮就如其人,美而柔,難怪皇上會這麼喜歡主子。」  

    君甄的小臉迅速漲紅,好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垂下頭,不自在的把玩著髮飾:「你……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好嗎……我是……」  

    小升子一怔,隨即笑道:「君主子多慮了,皇上喜性男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雖然後宮之中男寵無數,但他卻也從不獨寵男妃而冷落三千佳麗,是以連大臣們都無話可說呢。」  

    君甄的手一顫:「男……寵?」  

    小升子慌忙跪下:「奴才該死!奴才胡言亂語!君主子饒命!」說著,便狠狠的自掌起耳光!  

    君甄忙抓住小升子的手:「你做什麼?我又沒說什麼。」  

    小升子卻依然連連磕頭:「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君甄看著小升子拚命的叩頭,忽然臉上揚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你又沒說錯什麼……是我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罷了……說白了,我也只是個奴才而已,你又何苦作賤自己,大家本是同命人……」  

    小升子哪知道這是君甄真實所感,只道在說反話,嚇得幾乎磕破了頭,連叫饒命。君甄勸也勸不住,最後只好佯裝生氣命令他不許再磕頭才阻攔住。  

    看到小升子一臉劫後餘生的恍惚表情,君甄自心底升起一層憐憫,輕聲道:「小升子,我的頭還沒梳完呢,你幫我吧。」  

    小升子忙小心翼翼的重新理起那如瀑雲鬢,極為細心的幫君甄整好妝,換上新衣,靜候皇上的到來。君甄倚在窗前,望著清風撫湖泛起的淺淺漣漪,臉上掛著淡淡微笑。小升子悄悄看向自己的主子:空靈輕透的容顏,超凡脫俗的氣質,彷彿世外仙子般飄渺虛幻,這樣的人兒居然身陷皇宮這種污沼泥澤,他有能力自保嗎?  

    到了午時三刻的時候,一個老太監匆忙跑來,行過禮後告之君甄不必再等了,皇上有事不能過來。君甄臉上露出一點小小的失望,但自知皇上日理萬機不能強求,便叫小升子傳膳,自己閃入內堂換了身隨意的衣衫。  

    小升子悄悄追上回去覆命的老太監,在他手中塞入一張銀票:「公公,皇上因何不能前來?」  

    老太監看看銀票,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左顧右盼的四處張望了一下,悄悄道:「還不是那個蓉貴妃,本來已經傳御膳房把午膳送到影霞居了,但皇上臨來之前被蓉貴妃纏住脫不了身,現在已經去了芙蓉殿,估計今晚會留宿,叫你的君主子不要再等了吧。」  

    小升子連連稱謝,送走了老太監,陷入沉思之中。  

    走回小居內,卻見君甄換了身雅白綢緞制的暗花長袍,倚在窗前望著平靜的湖水出神。一陣暖風吹過,靜湖輕漾,清波漣漣,圈圈漣漪慢慢暈開。柔軟的長袍隨風輕撫雪肌,愈發顯現君甄的飄逸與纖秀,絲絲青發隨風輕揚,美輪美奐。  

    小升子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由苦笑,這個主子彷彿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涵含無盡風情,卻又不會令人有種媚嫵的嬌艷感,令人不敢褻瀆……  

    「小升子……」君甄平靜的眼眸沒有絲毫起浮:「皇上……為什麼沒來?」  

    小升子一怔,正在猶豫應該如何解釋,君甄緩緩回過頭來:「那位公公應該把原因告訴你了吧?我看到你塞給他銀票了……」  

    小升子猶豫了半晌,才咬咬牙,應道:「皇上被蓉貴妃纏住了,她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也是賢德淑貴四妃之中最得皇上歡心的嬪妃,皇上本來是要來的……」  

    君甄淺淺一笑,慢慢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彷彿自語般喃喃著:「傻瓜……他是皇上呀……後宮佳麗無數,你又怎麼跟她們爭……不過逢場作戲的甜言蜜語,你怎麼就信了呢……」  

    「君主子?」  

    忽然,兩滴清淚不聽話的自眼眸之中溢出,君甄笑著抹去,卻阻止不了越來越多的淚水溢出。  

    小升子不由心中一緊,不忍的勸道:「君主子,這個皇宮之中,囊盡天下萬物,卻獨獨沒有一樣東西,就是『真心』……在這裡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不必付出『真心』,因為……就算付出了,也不會得到回報……但是至少還有數之不盡的金銀珠寶,日子久了,大家都學會了如何取悅皇上,從而得到除了『真心』之外的東西……」  

    君甄用力抹去眼中的淚水,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輕笑起來:「這個宮中,連一個真心的人都沒有嗎?那你呢?小升子?」  

    小升子一怔,看著那雙緊盯自己的通紅眸子,不由垂下了頭:「奴才也是這樣……」  

    自小生長在皇宮,世間的人情冷暖天倫慘劇不斷的眼前重複上演著類似的戲碼:背叛、殺戮、陰謀、血腥、慘劇……在這樣一個人人自危的環境下,付出了真心就要有遭到背叛的覺悟,所以,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將最後一絲人性悄悄隱藏起來,埋得很深很深,深到連自己都忘記。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皇宮中生存下去……  

    「你不是這樣的,小升子……」  

    小升子驀然抬頭,有些愕然的看著微笑的君甄,只見他兩頰掛淚,笑得有些脆弱,黃鸝般悅耳的聲音輕柔傳來:「至少,會告訴我這席話的你,依然有心。」  

    小升子垂於身體兩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依然有著一顆心……  

    「我知道你的用意……放心好了,我認識皇上不過數月,就算想付出真心,只怕也有限……而且,如此輕易就能付出的真心,亦能輕易收回吧……?」  

    苦澀的笑意揚起在君甄的臉上:我如此簡單的就付出了真心,那麼,想收回來,應該也很容易吧……?  

    ……  

    繚亂星雨,盡濕宮花,林靄輕逸,空擾微雨,滿池清水,漣漪漠漠。這場細雨之中隱隱遞出婉轉悠揚的箏曲,如纏綿繾綣的私語之聲,如珠玉落盤的晶透之樂,在浠浠雨聲之中慢慢傳蕩。  

    慢步雨中的玄臻不由停步,身後撐傘的小太監正豎著耳朵聆聽曲聲,險些撞個正著。  

    「是從哪方傳來的?」玄臻喃喃道。  

    小太監仔細辯認了一下:「好像……是從湖畔那端傳來的……」  

    玄臻臉上揚起一絲笑意:「小雀兒還會彈箏?」  

    頓時升起興趣,又轉身折回,小太監忙道:「皇上,那蓉貴妃那邊……」  

    「改日再去。」玄臻不耐煩的揚揚手,急匆匆的向影霞居的方向走去。  

    箏聲漸漸清晰,悠緩的曲聲隨雨逐遞,綿綿細雨之中聆聽這段幽揚的古箏,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種靜謐、安適的心境。玄臻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竟微微上揚,滿眸平和的笑意。  

    走進瀰漫著百合香的小居內,搖首示意驚覺自己來臨的小升子不要聲張,慢慢走向靜坐水台正中的少年。玉爐之中騰起裊裊香煙,一襲白衣的君甄渾然不覺身後來人。  

    「『窗外有芭蕉,陣陣黃昏雨』,好一曲『蕉窗夜語』。可是,小雀兒,此時才是申時,稍嫌早矣。」  

    箏聲攸止,君甄驀然回首,滿眸愕然與難以置信。  

    玄臻眼見君甄的表情,不由笑得更歡:「怎麼見了朕倒像撞著鬼似的表情?」  

    君甄呆了半晌,見到遠處的小升子拚命打手勢才反應過來,慌忙跪下,卻被玄臻攔住。  

    「不慌不慌,倒是小雀兒彈的這曲『蕉窗夜語』實在不應景,窗前無芭蕉,外面仍是濛濛白日,好歹等朕移來幾株芭蕉,然後天黑了再彈嘛。」玄臻笑著打趣道。  

    君甄羞紅了臉,張著小嘴合不攏的可愛模樣,令玄臻不由笑得更深。  

    「小雀兒,再給朕彈一曲如何?」玄臻抓著那雙潔白的小手,放在嘴邊輕輕的吻了吻。  

    「皇上想聽什麼?」君甄有些呆滯的看著玄臻,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嗯……朕要聽……出水蓮!就這曲!」  

    「是。」  

    君甄重新坐於箏前,雙手撫箏,卻微微顫抖,皇上怎麼會來?他不是要留宿在貴妃那裡嗎?怎麼會又來這裡?  

    心中某處開始不聽話的雀躍起來,君甄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眼角開始微微瞇攏,含起笑意。  

    旋律清麗、典雅的『出水蓮』,古樸淡雅,悠閒柔美,玄臻靜靜的聽出了神,連小升子端上自己最愛喝的『君山銀針』亦未察覺。小升子看看皇上出神的凝視著主子的模樣,不由輕輕的笑了一下。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一朵超塵的白蓮……」玄臻喃喃道。  

    曲聲消歇,玄臻微笑著伸出手,君甄猶豫一下,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中。玄臻用力一扯,君甄不由自主的跌入他的懷中,玄臻順勢抱著他坐在湘妃竹椅上,後者的小臉則漲得通紅。  

    「朕是不是應該把這朵白蓮丟進水中應應『出水蓮』的曲呢?」玄臻壞心眼的笑著。  

    君甄立刻緊張的抓住玄臻的肩,好像真怕他忽然興起將自己丟入湖中,惹得玄臻一陣大笑。君甄又羞又惱的垂下了頭,目光落到了桌上的茶碗中,不由好奇的『咦』了一聲。  

    「怎麼了?」玄臻像個好奇寶寶似的湊過來。  

    「你看,這些茶芽葉在水面懸著呢,有的在徐徐下降,好生奇怪,芽葉怎麼會立著?好稀罕呢。」  

    玄臻不由輕笑:「大驚小怪,這個茶叫……」  

    怔了一下,玄臻忽然大笑兩聲:「君甄呀君甄,你可知你名字的來歷?」  

    君甄一愣:「我的名字?有什麼來歷?」  

    玄臻微笑著,慢慢說道:「洞庭湖中有一茶島,四面環水,由十二座小山峰環抱而成,風景怡人,喚做『君山』。其中以『君山銀針』為茶中之最,外形茁壯挺直,白毫如羽,芽身金黃光亮,有『金鑲玉』的美稱,而且宜飲亦宜觀,如你所見,茶葉簇立杯底,如春筍出土,雛菊盛開。朕最喜品的茶就是君山銀針,可謂其樂無窮。」  

    君甄怔了怔,半晌才猶豫的問起:「可是……跟我有什麼關係……」  

    玄臻大笑兩聲:「你就是朕的『君山銀針』,君針(甄)啊,朕的最愛!」  

    說著,輕輕虐咬著那張溫潤的白玉臉頰,毫不意外的看著它迅速泛起暈紅。  

    「我才不是那個『針』……」  

    「可是,你就像這茶,觀其形,繚眼舒心,品其味,甘醇鮮爽,而真正的個中美味還需再細細品會,會發現細品之後更加甘醇,令人齒頰留香……忍不住一品再品……」  

    心頭好不容易撫平的角落又被一絲甜甜的東西侵襲,滿腔的柔柔深情不由自主的由這個角落溢出,令這股幸福的感覺遊遍全身……  

    玄臻將君甄橫抱而起,輕啄著那雙欲張欲合的朱唇,快步走進臥房……  

    小升子一聲不響的悄悄合上房門,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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