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如此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村中的孩子們都會拿著紙鳶在谷場裡跑來跑去。有時在想,為什麼紙紮的東西會飛到天上呢?原本只是一張薄薄的白紙,卻只要給它一個骨架,為它畫上色彩,它就可以變得如此奪目耀眼,飛得那麼高,那麼遠……
我也是一張白紙吧,好想飛起來的白紙……卻找不到那個為自己扎骨的人,也找不到那個為自己添色的人……
「君甄,喝藥吧。」
倚在窗前的少年緩緩回過頭來,他有著一雙星星般耀眼的眸子,瞳中閃爍的光彩仿若平湖中的漣漪,顧盼流轉之中熠熠生輝。順長細滑的烏絲直洩而下,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澤,彷彿黑夜之中柔和的月華。
他忽然劇烈的咳了兩聲,呼吸有些急促起來,臉上泛起兩團不自然的紅暈。年邁的娘親慌忙上前,用乾澀的手,為他端來一碗黑色的藥水。
「娘,不要再買藥了……我不礙事的……」
剛一說完,喉間驀上湧上一股血腥氣,劇咳出一大灘血!
「君甄!」
娘親淒涼的慘叫聲聽上去那麼的遙不可及,好像隔了好遠好遠……
我飛不起來的……殘破的紙,是變不成紙鳶的……
「五十兩!老夫人,這筆錢夠你養老了吧!這小子放在你家也養不活,不如賣給老爺我!」
聽著村中惡少歹毒的話語與母親的苦苦哀求聲,俯在窗台的君甄,緩緩收回凝望著空中那飛得只剩下一個點的紙鳶,看向他們:「一百兩,我就跟你走。」
他淺淺的笑了起來,因為娘親曾說過,他笑起來時,眼睛就像兩彎映入湖中的明月,很漂亮。
於是,一個笑,就多出了五十兩。
娘親哭得很悲傷,一半是哭母子分離的不忍,一半是哭命運的不公吧?
坐在轎中的君甄,捋起簾帷,目不轉睛的看著空中飛翔的紙鳶。有的是鳥,有的是蝶……飛得好愉快,它們很幸福吧……?
遠處傳來馬蹄聲,君甄探出頭去,大道那端飛奔而來兩騎駿馬,一黑一白。其中那匹黑馬之上坐著的人的衣擺在疾風中飛揚,看上去是那樣的自由、懈意……
幾乎想也沒想,君甄衝出轎外,直直的向那馬匹奔去!
父親就是被疾馳的馬踩死的……那我……也會吧?
一聲刺耳的馬嘶,耀眼的陽光下,受驚的馬兒在君甄的正前方高抬起它的雙蹄!
只要落下來……
還沒來得及再想什麼,忽然被誰緊緊的摟住腰身,就地一滾,避開了。愕然的君甄,呆呆的看著壓在他身上的男子,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似笑非笑的雙眸中似乎還隱藏著更加深邃的東西。
「媽的!老子買了你!你敢尋死?!」
惡少一把拎住君甄的衣領!君甄難以抗拒的被拽到惡少面前,他揚手便是一巴掌!君甄默默的承受了,沒有聲響的等著他的下一巴掌……但久久未曾落下,君甄這才發現惡少的手被先前那名男子鉗住,而惡少的臉更是一陣青一陣紅。
「他是你買的?多少錢?」男子微微笑著問。
「老子一百兩買的!!放開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出一千兩,我要了。」
惡少一怔,隨即罵道:「老子沒錢嗎?!告訴你!老子是……啊!!」
君甄嚇得渾身一顫,他清晰的聽到了骨折的聲音!惡少抱著手在地上哀號,男子向另一個隨從模樣的人點頭示意,那人拿出一張銀票扔到了地上。
「錢你收了,人我帶走了。」
男子走到君甄面前,看到他有些惶恐的看著自己,微微一笑,輕輕摟住他的腰身,令他不由自主的靠在了自己身上。
「以後,你就是我的。」
好像一個咒語,盤旋在君甄的腦海,久久揮散不去。
君甄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悄悄塞進自己住了十六年的房門內。
「你若不願跟我走,我不會強留。」男子淡淡的說:「那兩千兩你也不用還。」
「不了……」君甄輕輕搖頭:「留下,娘親一定會為了我的病奔波……最後難逃一死時,她一定會很傷心的,何苦……不如就此了無音訊,一了百了……」
怔了怔,君甄抬起頭,看向遠處空中飛翔的紙鳶,不經意的出了神。
「紙鳶有什麼好看的?」男子不解的問。
「我自小身體不好,從未放過……」
「原來如此!這還不容易,走!」
男子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個人笑起來時,竟會如此好看……
他握住君甄的手,不理會君甄不習慣的掙扎,拉著他奔跑起來。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君甄第一次如此快速的奔跑,胸口激烈的起浮,卻沒有絲毫不適,反而有種豁出去的暢快感。忍不住笑了起來,飛快的跳過腳下的一個又一個不平的石坑,好似比賽般與男子一前一後的跑著,看不清路旁的花草樹木,只有一帶而過的綠意盎然與香氣襲人。君甄跳過一根橫在路中間的枯木時,一個踉蹌幾欲栽倒,男子忙將君甄緊緊的抱進了懷中。君甄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大笑了起來。
好好玩!真的很好玩!第一次……第一次知道原來僅僅一個奔跑也會有如此的樂趣!連走路都是慢慢踱步的自己,從未敢想過這樣奔跑。大夫不讓,母親不讓……可是真的跑了起來時,竟會如此快樂!
「你笑起來很好看……」男子微微笑著,輕輕俯下身,在君甄的額頭輕輕一吻。
原以為會討厭一個陌生男子的親近,卻沒想到,並沒有厭惡的感覺,反而……有種清泉在心中暈開漣漪般的蕩漾……
隨從打扮的人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少爺,您要的紙鳶。」
君甄一聲歡呼,然後有些遲疑的看著男子,張了張嘴,卻沒好意思說出來。
「咦?我以為你喜歡,既然不說話就是不喜歡,那算了,扔了吧。」
「不要!」慌忙叫了一聲,君甄一怔,為何今天的自己喜怒形於色?完全不像平日的淡然。
「不要什麼?不要這個紙鳶?」男子笑著問。
他故意的!
君甄咬著下唇,微微蹙起眉,一副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樣子……只見男子歎了口氣,拿起紙鳶便要扔出去!
「啊!不行!」
「你又不要。」
「我……我要……」不由自主低下頭,聲音小的像蚊子哼,臉上更是火辣辣的。
「你要什麼?要我?」男子痞痞的笑了起來。
君甄有些羞澀的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說出來:「我……我要紙鳶……」
「這才乖嘛!」男子捏捏君甄的下巴:「很多事情,如果你不說出來是沒人知道的。想要什麼就直說,不用顧慮那麼多。」
君甄怔了怔,看著男子那自然而然的眼神,忽然湧出一個想法。他,大概是個有來頭的人吧?只有有權有勢的人才會有如此直率的想法,因為他們不知道一份渴盼得不到實現的痛苦……
來到遠離村落的一片大草坪上,男子笑著說:「我教你。」
那寬大而溫暖的手,將自己纖小的手完全的握到掌中。為何他會有這樣的安全感?令人不由自主認定他是個值得依賴的人……
嘻笑著,奔跑著,為了追逐風向,兩個人滿草坪的亂跑。一旦順風,君甄與男子便慌得手忙腳亂,紙鳶卻偏偏飛不起來;又或者,好不容易飛起一點,又因為速度風向不對,可憐兮兮的摔落在地。男子惱的氣極敗壞,君甄卻笑得幾乎站不起來。男子似乎被君甄笑到有些不岔,乾脆將君甄按倒在地,不客氣的咯吱起來,直笑得君甄大聲求饒。
這個男子真的好有趣……從未如此瘋狂的嬉戲過……彷彿把這十三年未笑的份在今天全笑了出來……然後……會再一次回到那個孤寂的世界裡吧……
青鳥圖案的紙鳶慢慢飛起,越飛越高。手中的線緩緩放了出去,讓它飛得更高更遠……
「為什麼它飛得那麼高卻要被一根繩子栓著呢?以前,我在遠處看著它們時,以為它們很快樂……現在才知道,也許並不是這樣,因為它們自始至終都逃不過繩子的束縛……」
「可是,如果沒有繩子,紙鳶要如何與自己的主人聯繫起來?不論飛得怎麼高,它總會回到主人手裡。」男子淡淡的說。
「為什麼要找個主人?為什麼飛得那麼高還要回到主人手中?它也許根本不想回來呢?它想要的是自由呢?!」君甄忽然情緒激動起來。
男子皺了皺眉,淺淺一笑:「好吧,我們給它自由。」
繩子被扯斷了。君甄愕然的看著那本應飛得更高的紙鳶卻慢慢、慢慢墜落,直至撞上堅硬的地面,骨斷紙破……
「為什麼……」君甄傻傻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那只不能再稱為紙鳶的紙鳶。
「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由嗎?」男子忽然冷笑了起來,不似先前那種暖暖的笑意,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寒悚的笑。
「為什麼……沒有束縛應該飛得更高才對啊……」
「不一定,紙鳶就是紙鳶,它不是雄鷹。沒有繩子,沒有主人在下方的控制,它飛不起來,也飛不高。」
「原來……」君甄淒涼的笑了起來:「我以為幸福的它,只是一個傀儡……」
「為什麼當它是傀儡?」男子輕輕攬住君甄的腰:「你為什麼不想,它很幸福,因為它的主人可以讓它飛得高,飛得遠,而它自己,更是心甘情願的回到主人手中,那根細細的線,是羈絆著它與主人的情緣,只要不斷,它跟主人就不會分離。」
「心甘情願的被束縛著?」君甄怔怔地問。
「對,只要找到那個可以令自己心甘情願被束縛的主人,就會是一隻幸福的紙鳶。」
「我會幸福嗎……?」君甄看著男子的眼睛,輕輕的問。
「會的。」男子笑了起來:「把你交給我,我可以為你架起飛得最高的骨,為你畫出令所有人羨慕的色彩,你可以想飛多高就飛多高!」
陽光下,男子的身影如此奪目,彷彿閃爍著逼人的光華,映照得自己眼中不由流下了淚水。
「別哭,不要用這麼漂亮的眼睛哭,我會心疼的……」
輕輕吻著君甄臉上的淚痕,男子微笑著,凝視著那雙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眼睛,然後用唇默默的愛撫著它。
「你叫什麼……」
「記住我的名字,以後,你的一生都會與這個名字有關。我叫,玄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