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守譽,在某個月圓之夜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那就是,我朝重臣武青肅,被一隻西洋妖怪附身了!可是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正確來說,是只有我一個人相信。
因為我告訴了金兒後,她笑得滿地打滾,然後抹著眼淚求我不要逗她了。
我告訴了喬無羈,他哈哈大笑了一陣子,然後給了我一把桃木劍叫我防身,不過他不知道我真得拿著桃木劍去扎武青肅了,結果被臉色鐵青的他扒下褲子狠狠的打屁股!
我也告訴了玄尚德,只有他的反應比較嚴肅,拉著武青肅跑到房裡談了談,緊張得我像只遊魂似的在房門外飄來飄去。過了一個時辰兩人出來了,玄尚德目光憐憫的看看我,摸摸我的頭,大歎一口氣,什麼也沒說便走了。害我像只被蛇盯著的青蛙似的僵站在院子裡,直到背後殺人的目光移開了,我才逃之夭夭。
然後我又多知道了一個秘密,我朝重臣玄尚德被西洋妖怪收買了!
怎麼辦?怎麼辦?這是陰謀嗎?雖然我很想被篡位,可是如果被外族侵吞,那可跟我改朝換代的定義大大不同!一想到以後我的子民要跪在一個頭髮的顏色像米田共、眼睛像十天沒吃飯似的泛青光、皮膚白的像白無常似的人物腳下,我便開始由頭至腳的難受!
不行!我一定要保住這座江山給我的子民來篡!
可是所謂孤掌難鳴,我所信任的人似乎都不可靠了,可憐我十五年來除了遊說人篡位外都沒怎麼動過的腦筋冥思苦想了兩天,幾乎把我的腦汁給絞乾,終於想到了一個主意:讓太后想主意。
於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太后哭訴我宗元河山將被外邦侵吞的可怕計劃,聽得連太后這般穩如泰山之人都皺起了眉頭。
「皇上,您要是真這麼閒,幫哀家去守長明燈吧。」
「兒臣很忙!兒臣天天在謹防那只妖怪的舉動,您不知道這有多辛苦!多可怕!多危險!」我幾乎聲淚俱下,我為了宗元努力到這個份上,我容易嘛我!
太后揉了揉太陽穴,微微一笑:「皇上您聽。」
「聽什麼?」
「哀家的殿裡有什麼聲音?」
「嗯?嗯……好像是鳥叫?咦?好動聽的聲音!莫非是非常稀有的『燕鶯』??」
「皇上好耳力。」
「哇!朕還沒見過呢!在哪裡!在哪裡!」
「皇上隨哀家來。」
太后握住我的手,我則興沖沖的跟在她的後面。燕鶯,顧名思義,它的嗓音有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般悅耳動聽,聽聞單是聽著它的歌喉便可令人廢寢忘食、茶飯不思,定力不夠的人連餓死前都會沉浸在它的美妙聲音之中。雖然有誇大之辭,但是足以證明它的叫聲有如天籟。
「哇,跟朕想像的大相逕庭,沒想到它的模樣如此平凡。」我看著金絲籠裡的那只看上去像只又小又瘦的麻雀似的純白色小鳥,無限感慨。
「平凡之中才見不凡,正因為樸實無華才能凸顯出它的高潔,遠遠勝過華而不實的凡鳥。」
「說得也是……母后……」我扭扭捏捏,兩手搓來搓去,一臉的涎笑。
「皇上喜歡便拿去吧。」
「謝母后!!」不愧是我的母后~知兒莫過母~
「還不快拿回去?這鳥兒嬌貴,別讓它在外面吹風,養法也有講究,哀家一會兒派個有經驗的過去。」
「好!」
有太后安排的妥妥當當,我自然美滋滋的奔回了崇陽殿,又是向人炫耀又是愛不釋手的逗鳥玩,聽著它的歌聲如癡如醉,等我意識到自己的最初目的時,已經是四個時辰後的事了。
第二天不死心又奔了過去,還沒開口便被太后拉著進了內殿,沒一會兒,我抱著一隻波斯貓美滋滋的回宮了。
第三天不死心的又跑過去,太后直接丟給我一隻純白的小西施。
第四天跑過去,抱回來一隻天竺鼠。
第五天跑過去,牽回來一隻梅花鹿。
第六天跑過去,扛回來一缸金絲鯉。
第七天跑過去,半路被金兒截住,怒氣沖沖的不許我再去慈寧宮,以免崇陽殿變成動物園。
嗚呼哀哉,人家可是為了宗元的未來耶!
「皇上。」
正當我閉關御書房,為了宗元的未來而心力交瘁之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忽然自我背後響起,可憐脆弱如我很沒形象的驚叫出聲,整個人從椅子上摔到地上!
「皇上,您沒事吧?」
武青肅急忙扶起了我,我痛苦的揉著快失去知覺的屁股,以控訴的目光瞪著這個罪魁禍首。
「臣敲了門,大步走了進來,然後才開口說話的。」武青肅立刻闡明立場。
「你是貓啊?手上腳上全長肉墊?!敲門沒聲音,走路沒動靜,大白天的不要裝鬼嚇人好不好??」我又氣又惱的一陣怒吼。
「皇上似乎越來越厭惡微臣了呢……」武青肅勉強一笑,輕聲說道。
咦?我怎麼聽出一點怨婦的味道?
「皇上可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武青肅開始說正事。
「什麼日子?」
「微臣也覺得皇上不可能記得。」
「……」那你幹嘛問我?!
「皇上隨臣到一個地方去吧。」
說著,武青肅一步上前,習慣性的想抓住我的手,我則反射性的往後一縮。真是反射性的,我沒有想躲開的!真沒有!望著武青肅一臉受傷的表情,我的良知微微的招了下手。
跟著武青肅一路直奔梨園戲樓,我這才發現這裡已經搭建好了金碧輝煌的戲台,滿朝文武、後宮嬪妃都已入席,連太后也在戲樓二層正側衝我微微頷首示意。我一頭霧水的接受了群臣的參拜後,坐進了一樓正側的御榻寶座,小太監立刻呈上了戲譜跟戲子的花名冊。
武青肅正欲回到臣席,我急忙叫道:「賜武大人西席,陪朕觀戲。」
開玩笑!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呢!
「皇上,」武青肅輕聲道:「西席乃簡支親王席,臣惶恐,不敢逾越。」
(注*簡支親王:旁支或外姓親王、中樞大臣、外國使節等。一般帝王看戲時東側為近支親王,西側為簡支親王,像武青肅這類大臣應該坐在二樓西側,被賜座在簡支親王席是莫大榮幸。)
「這是聖旨!」我眼一瞪,算是恐嚇。
武青肅只得老老實實的坐到西席,我還是覺得遠,再命人搬得近些,直到幾乎快到我的正側位置來,我才微微滿意。我裝作看戲譜,悄悄的問武青肅:「愛卿,今天是什麼日子。」
「回皇上,今兒個是萬壽節。」
「父皇的誕辰?」我大大意外,我記得父皇的誕辰是冬季啊。
武青肅的眉毛皺成了川字形:「皇上,萬壽節除了是指太上皇的誕辰,似乎也是指皇上的誕辰。」
「朕?」我一怔:「啊……今天是朕的壽辰?」
「……皇上英明。」
「你們悄悄的為朕籌備壽宴?」我咧著嘴傻笑起來,這群食古不化的老臣何時學會給人驚喜了?
「皇上……」武青肅的眉毛好像一跳一跳的:「早在半年前禮部就已經上奏請示了,皇上也恩准了,大前天皇上才通過的宴請名冊……」
「有……有嗎……?」我近幾日一心為國為民,真沒注意到呢……
「有。」武青肅斬釘截鐵。
「有就有唄……」我底氣不足的嘀咕道。
武青肅似乎翻了個白眼,待我細細去看時,他又一臉淡然的目視前方,那神情,擺明了寫著『懶得理你』。
我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開始看戲譜:「這個戲班擅長什麼戲?」
「回皇上,您上回誇過他們的昆腔乃是一絕。」遞戲譜的小太監乖巧的提醒道。
「哦,是他們啊。那就點這出《昇平寶筏》吧!記得朕上次聽到第十二回,好像是孫悟空闖入東海龍宮,後來朕身體不適便離席了,這次便接著唱吧。」
我說著偷偷瞟了一眼武青肅。
上一次是千秋節,太后的誕辰,依照慣例要賞戲三天。我老老實實的堅持了兩天半,聽得頭腦發脹、腰酸背痛,朝中一些年齡較大的大臣聽到最後連走都走不動了……真是活受罪的慶祝方式!
於是我中途離席,躲到了御花園假山群的石洞之中納涼小憩,算是藏得隱密。而奉太后懿旨前去找我的武青肅居然找到了!我還未開口表示絕不回去,他卻也鑽入洞中,悠哉的往地上一躺,閉目養神。難得志同道合,我自然將他當軟墊,枕在他的胸前美美的睡起覺來,等到天色昏暗,宮中已經亂做一團的大肆尋找我跟武青肅時,我倆卻相擁而眠睡得天昏地暗。
事後自然被太后重重責罰,武青肅扣了三月俸祿,我則面壁思過十天。
算是難得的跟武青肅站在同一立場的新鮮體驗。
可惜如今武青肅妖魔附體,今昔不同往日了。
我悲哀的想道。
「金烏返照晚霞升,暖氣又薰蒸,雨後天高景色明。」
台上的唐僧開始唱了起來,我卻思潮翻騰:啊,如今國之瀕危,本應天子休娛,舉國驚懼,我卻在觀舞聽歌,宴樂不止,可悲可歎啊。
「皇上,這是番邦進貢來的蓮花紅龍果,您嘗嘗。」
哎,我現在憂國憂民,廢寢忘食,吃東西如同嚼蠟,怎會吃出味道?
機械的放入口中,嚼一嚼……
「哇!好吃!從未吃過這個味道!再多給朕剝點!」
「這個是什麼?樣子好稀罕!嗯!好吃~!」
「呀!朕最喜歡吃的百香果!不夠不夠,再去拿些!」
「茶呢?茶呢?」
「今天的點心不錯,是哪位御廚做的?重重犒賞!」
吃得心情暢快,不悅樂乎之時,忽然心頭一頓,模糊記得剛才我在考慮一個很重大的問題,是什麼來著?
想啊想啊,毫無印象,只得作罷,繼續聽戲吃美食。
聽了兩個時辰的戲,漸漸逼近黃昏,我也開始昏昏欲睡。偷偷看一眼武青肅,他一手托腮,一手百無聊賴的擺弄著一顆未去殼的核桃,可見也夠無聊。
「愛卿~」
我用甜的發膩的聲音輕輕的呼喚著,我記得太后送我的那只波斯貓就是用類似的聲音勾回來了三隻不知是哪個宮的公貓。
武青肅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嘴角一陣抽搐,好像在拚命克制他一個不小心咧起來:「皇上有何吩咐?」
「愛卿累不累?要不要朕陪你歇息一下?」啊,我多麼體貼。
「謝皇上關心,微臣不累。」
「那~愛卿餓不餓?時辰不早了,愛卿不必勉強,要不要朕陪你去用膳?」啊,我多麼細心。
「謝皇上,只是已近酉時,酉末今日的大戲便結束了,屆時微臣府上也已備好晚膳。」
「啊,愛卿,你真沒勁。」
「謝皇上誇獎。」
我氣堵堵的抓了一把葡萄乾塞入嘴中,把它當成武青肅的肉用力的嚼來嚼去!果然感覺良好,難怪他那麼喜歡咬我,下回我也試試!
「皇上,今晚戌時一刻請移駕清漪軒。」武青肅壓低嗓音悄聲道。
「咦?」
我錯愕的看向他,他卻微微一笑便將目光再度投向戲台。我猶豫一下,東張西望一番,確定沒有人注意到我,於是探出身子、伸出龍爪,通,戳了他一下。
「皇上有何吩咐?」武青肅意外的看著我。
「愛卿,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有何圖謀?」我目光炯炯,兩眼如炬。
他高深莫測的一笑:「皇上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咬咬牙:「朕能帶人去嗎?」
「如果皇上是想壯膽,當然可以。」他在嘲笑我!絕對是在嘲笑我!
我當然不會笨到中了激將法,而是開始琢磨是帶一個師的士兵還是帶一個軍。
大概見我一直冥思苦想太過辛苦,武青肅長歎一口氣,萬般無奈的說:「皇上,臣還沒膽量弒君,您不必這麼擔心。」
「朕才不是擔心這個!」
「那皇上在猶豫什麼?」
「愛卿啊……」我小心翼翼道:「如果你答應朕一件事,朕就敢單刀赴會……」
「是什麼?」
「你要答應朕,絕對不再幫朕洗牙!」
「……」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武青肅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身子哆嗦了半天,最後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似的扭過頭去再不理我。只是,我清楚的看到,他的耳根甚至脖子卻全都紅了。
居然氣成這個樣子?
我拍拍胸口,真是小生怕怕,再也不敢對他多講一句話,以免誤越雷池。
不過戌時一刻約在清漪軒會有什麼事呢?
戌時,一刻,冷風襲襲,烏雲密佈,夜黑風高殺人夜。
我一襲夜行衣,耳後藏有銀針,發間藏有迷藥,背後系有長劍,腰間勒有雙棍,鞋中暗藏匕首,手中緊握長刀,神情謹慎,小心翼翼,慢慢、慢慢靠近清漪軒。
忽然軒門大開!一抹身影倏然躍出,我驚得立刻後退三步,未看清來者何人,便見那人雙手一揚,頓時漫天暗器飛舞!我太大意了!慌忙揮舞長刀「啊啊啊啊啊!」一陣亂砍!
「祝皇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皇上,您嚷什麼呢?」
咦,這個聲音是……金兒??
我睜開雙眼,只見金兒、喬無羈、玄尚德、武青肅滿臉黑線的看著我。
空中有個什麼東西飄啊飄啊,砸到了我的臉上,我低頭一看,原來是暗器!居然用如此驚世駭俗、世間罕有的凶器行刺朕!居然用……絹花?
再低頭看看地面,滿地絹花……
我不死心的找來找去。
「皇上別找了,全是絹花。」金兒涼涼的說。
嗚……凶器在哪裡……
「皇上,您這身打扮……」玄尚德狐疑的看著我。
「啊?啊……啊哈哈哈,沒事沒事,夜行衣比較輕便,穿著比較舒服。」
「您手上……」
「這個是……當年先帝俘虜蒙古可汗繳獲的牛骨刀!很不錯吧?朕特意拿來給諸位愛卿鑒賞。」我笑呵呵的雙手把刀呈上,點頭哈腰。
「皇上背後背的……」
「咦?這不是朕的龍泉劍嗎?怎麼會在這裡?!是誰綁的!」我大呼小叫,急忙解下,非常無辜的迎向其它人懷疑的目光:「朕是無辜的,毫不知情,真的。」
「那皇上腰裡的雙棍……」
「啊!這個嘛……其實是一根長棍,夜路難走,朕又沒持燈,所以拿來探路,結果半路折斷了,就隨手別到腰裡了,呵呵呵。」我趕忙將棍子抽出,趕快扔掉。
「……」
「喂?你們不是在懷疑朕吧?」我佯裝委屈,泫然欲泣:「太傷朕的心了,朕是多麼純潔善良的十六歲可愛少年!不知人間險惡、人生險途,不解世事醜態、人心醜惡,花兒一般嬌嫩清純,水兒一般清透無塵,朕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們,愛戴你們,依賴你們,這樣猶如謫仙降世般晶瑩玲瓏的人兒,你們居然去懷疑他?太過份了!天理何在!」
「行了行了,再說下去就不食人間煙火了,那金兒親手做的美味佳餚皇上就不必品嚐了。」武青肅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我嘿嘿一笑,急忙跳進屋裡,直接撲向滿桌的美味,用力的嗅來嗅去,口水直下三千尺。
「沒想到你們還給朕辦個小壽宴!有心有心!」不能不承認,我打從心眼裡開心極了。
「皇上六歲以前,大人們每年都這樣給您過呢。只是後來皇上長大了,這樣不計尊卑的一桌同席於禮不合才取消了。不過今年不同,是皇上十六歲的壽辰,所以武大人說一定要讓皇上留下個不一樣的回憶,便跟奴婢還有玄大人、喬大人商量好了要給皇上驚喜呢!」
我感激泣零的看向武青肅,他頓時面紅耳赤的別過頭去,避開了我的目光,我好委屈,他又氣得臉紅脖子粗,為什麼呢?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