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江湖中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尤其是白道門派之爭愈演愈烈,黃山世家易主,由萬世豪接任掌門,他的身份已不可能保密下去,於是黃山世家效命天龍會的消息又讓武林大嘩。
白道沒了盟主,其他門派白是明爭暗鬥,互不心服,若非丐幫幫主白帆倫左右周旋,中間調停,恐怕早已釀成大波。
反觀黑道倒是井然有序,就連以往最是好勇鬥狠之徒,如今也是蟄伏不動。並非黑道中人已懂得修心養性,而是雲天夢的強權壓制,令得群魔俯首,不敢稍有異動。
天龍會的偵騎四出,武林中任何細微動向都難逃他的耳目。有雲天夢坐掌,黑道誰敢不尊天龍?
普陀山。
這是山下的—座院落,雖然不大卻是曲徑通幽,廊亭並立,小橋流水,柳枝迎風。最感宜人的是,院中只要有水的地方便有蓮花盛開,且種類繁多,尤其以白蓮最為常見。田田荷葉,襯著映日荷花,說不出的迷人。
簫聲便起於這弱荷滴露中,嗚嗚咽咽,悱惻纏綿,似有愁腸九轉,相思無盡。
一名白衣人迎水而立,手持洞簫。他星目澄澈,眉鎖重憂,唇角彎起幾許無奈,癡癡地看著一池白蓮——他,正是雲天夢。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憐兒,我何時才能見到你?哎!」—聲長歎,卻讓聽者聞之心酸。
這半年來,雲天夢為了就近等待消息,便一直住在普陀山下,除了三個月前元元大師清雲天夢上山,用極地神功助玉蓮生根後,就不許他冉進入玉蓮移植之處。所以至今為止?雲天夢只見了玉蓮一面,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等待。
信步走出庭院,來到山腳下,仰頭望著半山間的普陀寺,那裡有他心愛的人兒呀!雖然近在咫尺.卻恍似在天涯,想及此,雲天夢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就在他悶悶不樂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聽那急驟的「嗒嗒」聲,似是有什麼急事,轉眼間,一匹駿馬已經從不遠的官道上奔馳近前。一個中年人半伏在馬上,他神情慌張,臉色蒼白,衣服上滿是血跡。當他看到雲天夢時,原本惶惶不安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寬慰之色,似是溺水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塊兒浮木。
他回頭望了一眼,拉了—下韁繩,讓馬停住,然後艱難地躍下馬背,直接向雲天夢走來:「這位兄台,小人有一事相求,還望……」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已被雲天夢揮手打斷:「慢!你我素不相識,你憑什麼要求我為你做事?」
那人愣了愣,似是沒想到眼前優雅俊美的公子,說起話來竟是如此的無情,可是為了自己肩負的使命,他再次深深地一鞠躬:「兄台,我確有要事相求,只要您幫個小忙,日後必有重謝!」
「重謝?」雲天夢略一甩袖,懶懶地背過身子,「我不稀罕。」
「兄台您……」那人這回可真著急了,自己的生死事小,但要是因此而耽誤了……那真是百死莫贖!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聽聲音來者絕非一人。那人面上愈現焦急,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袱來,遞給了雲天夢:「兄台,求求你了,只要你把這個交給……」
「我說過,我沒有必要管你的閒事!」雲天夢不耐煩了,真是討厭!看樣子,這裡又安靜不了了。
果然,已經有好幾匹馬快速地奔列跟前,幾名騎客迅速翻身下馬,眨眼的工夫就把那個漢子包圍了,看樣子,嗯!訓練有素得很!那人忙把包袱硬塞給雲天夢,自己則嚴陣以待。
「趙陽,你跑得了嗎?」為首的人年紀不大,但面目陰沉,給人不舒服的感覺。
趙陽雖然心裡著急,但表面上卻強作鎮定,他暗暗將腰間的布帶繫緊,以使傷口不再繼續裂得更大:「無影,你到底想怎麼樣?」
無影先瞧了一眼雲天夢,才對趙陽說:「原來還有接應的人,我早就知道你必然不簡單,每隔幾個月就往普陀山跑。說!你主子叫你來這裡到底有何意圖?」
趙陽又是著急,又是氣憤:「無影,我家三殿下敬仰元元大師的為人,常與其論經說法,命我來也只是禮貌上的拜候,又有什麼意圖可講?這位兄台也只是個陌生人,你別牽連無辜。」
「這話鬼才相信。趙陽,你最好看清形勢,我能容得了你,我家主人恐怕不會放過你!」
「四殿下逼人太甚了,他們畢竟是兄弟,他就不怕天譴嗎?」
「住口!主子的事哪輪到你來繞舌,拿下了!」
他的命令一下,另外幾人立即各拿兵器上前,看來又有一場拚鬥了。雲天夢蹙蹙眉,把剛才趙陽塞給他的包袱隨手就扔進了草叢裡,轉身要離開。
他可不想看一幫無聊的人在這裡大煞風景。可是偏有人沒事找事,那邊的無影開口了:「怎麼,想走?看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卻是敢做不敢當!」
雲天夢連頭都懶得回了:「我警告你,別扯上我,否則後悔的一定是你。」
「站住!」無影飛掠到他的身前,「若是憑你的幾句話我就放了你,那我無影還有什麼臉去見主人?」
「那是你的事!」雲天夢的話透著讓人心悸的冷漠。
這時,一個長得頗為粗豪的漢子大聲說:「二爺,和這種窮酸廢什麼話,看我把他抓起來整治一頓,不怕他不招。」話一落,他人就已經走向雲天夢,手中的大砍刀也隨他的近身揮了過來。
無影早就察覺出雲天夢的氣度不同一般,有心讓那漢子去試試他的深淺,所以並沒阻止。但無影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手下只不過剛剛碰到對方的衣袖,人就已被一股大力反彈而回,連退了十幾步,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看他那齜牙咧嘴的樣子,一時半會兒還起不來了。無影這才知道碰上了高人。
雲天夢撇撇唇:「你應該慶幸遇到的是現在的我,若是半年前,你早已屍骨無存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無影開始警覺了。
雲天夢「哼」了一聲:「我的身份你不必知道,你只要明白我和你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當然,我是高高在上,而你則是等而下之了。」
無影咬咬牙:「你真的和趙陽無關?」
雲天夢像是在看白癡一樣看著無影:「如果我真的和他有關,那你根本就沒機會和我說話。」
「好,你走!」無影權衡厲害後作了決定。嗯!算他聰明!
雲天夢懶懶地挪動腳步:「我走與不走,還用不著你來決定。」
那邊的趙陽這時已是險象環生,可是這幫子人似乎不想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而是像貓捉老鼠—樣,逗弄著他。
「你怎麼不跑了?快去向你的主子三殿下告狀呀!要不,上山去找那老和尚也行呀!」那人話說著,手中的刀在趙陽的胳膊上又添了一道傷口。
「哈哈!你別難為他了,他現在恐怕連螞蟻都踩不死。」
「平時狗仗人勢的傢伙,你也有今天!」
轉眼間,趙陽的身上已經是傷痕密佈。血染紅了他的衣服,手也沒有抬起的力氣了,但他仍是強自支撐著挺直腰桿:「無恥之徒,呸!」
無影根本沒有動手,他靜靜地在一旁觀望:「趙陽,你還是實話實說吧,何必多受活罪呢?」
「二爺,你放心,等我們拿下他,不怕他不說。」
趙陽看著他們向自己逼近,心知已無路可走,突然仰頭笑了起來,那笑中包涵了多少悲憤和蒼涼:「三殿下,恕屬下不能盡職,先去了!」話一落,右手猛地抬起就要自擊天靈……
就在他的手就要碰到額頭的時候,突然一片樹葉無巧不巧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上,他只覺手臂一陣酥麻,便無力地垂下了。
就在同時,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隨風傳來:「何事不尋,你卻偏偏尋死,豈非無趣之極。」
眾人不由得舉目望去,只見一名青衣少年踏著青草而來。那人似有清風相隨,一路行來,衣帶飄飄,卻讓人無法說出對他的印象,只覺入目的儘是空靈之氣。
無影頓生警戒:「你又是誰?」
「一個管閒事的人。」青衣少年微微笑了,那笑宛如讓人見了煙雨江山,迷迷濛濛卻又分外的醉人。
此時,原本已經走遠的雲天夢卻停住了腳步,仍然沒有回頭。
無影身邊的一個高個子輕蔑地看看青衣少年:「毛頭小子,這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還是回去好好讀書,等著討一門好媳婦吧!」說完就哈哈笑了起來,其他人也隨他放肆地大笑。
青衣少年並沒有任何惱怒之意,反而笑得和煦:「多謝你的教導,現在,你們可以走了,當然,趙陽留下。」
他的話剛剛說完,幾個人就呆住了,然後就像是聽到笑話一樣再次大笑了起來:「你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了吧,你以為你是誰?」
青衣少年似是到現在才想起介紹自己,他謙和地拱拱手:「在下龍文天。」
無影在腦海裡尋找著這個名字,卻似並無印象。今天是怎麼了?剛走了—個深不可測的年輕人,就又來了一個貌似無邪,但卻暗藏鋒銳的少年,普陀山還真是臥虎藏龍:「尊駕認得趙陽嗎?」
「不認識。」龍文天回答得很乾脆,「不過,我卻看不慣你們的行為,尤其是那幾個酒囊飯袋。」他用手指了指無影身邊的人。
「兔崽子,你……」
高個子活還沒說完,龍文天右手一翻,那高個子不知怎麼,突然就雙目發直,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無影吃驚之下,忙扶住他,這才發現他的腦門己多了——個紅色的掌印,好深厚的功力!無影震驚地望著龍文天:「你……莫非是元元大師的……」
「你是個聰明人,還想動手嗎?」龍文天神定氣閒。
無影思量再三,知道自己絕非龍文天的對手,尤其對方若真是元元大師派來的人,那就說明元j亡大師已經知道自己來了普陀山,那現在自己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想到這兒,他毅然吩咐:「走!」其他幾人雖然心有不甘,但又不敢違令,幾人迅速地翻身卜馬飛馳而去。
看著幾人走了,龍文天從草堆裡撿起包袱,遞給了趙陽:「你現在趕快上山吧。」
趙陽「撲通」—聲跪在地上:「多謝公子援手大恩。」
扶起了趙陽,龍文天催促他:「快走吧,些許小事算不了什麼。」
趙陽走了,龍文天卻走到了雲天夢身前,然後單膝跪地:「少爺一向可安好?」
雲天夢淡淡一笑,雖有幾分落寞,卻也有幾分喜悅,上前扶他起身:「文天,辛苦你了。」
原來他就是天龍會中文武尊侍中的文尊侍,他一向倍受雲天夢寵信,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時他聽了雲天夢的話不由得微微搖頭,目光一凝:「少爺,您又見消瘦了。」
雲天夢不在意地岔開話題:「你倒是老樣子,連這等閒事也管!會中事務如何了?」
龍文天眼神一肅:「回稟會主,一切都已按會主吩咐安排妥當!」
雲天夢點點頭:「那就好!」
兩人閒談著回到莊園。龍七正在那裡拿著根破樹枝把玩兒著,一見龍文天立即眉飛色舞地跑過來:「文哥,你可來了,少爺和我一直都在掛念你呢。」
文天和龍七落座,雲天夢也坐於上首。適時,一個輕紗麗人端來三杯香茗放在亭中石几上,便又退下去。
文天一邊品茶,一邊對雲天夢說:「少爺,太上會主一直在問寒池玉蓮的事。以前我在敷衍,可是最近他追問得越來越緊,甚至懷疑起少爺的行蹤來,您看……」
雲天夢眉頭方待一皺,龍七已憤憤地說:「這個老鬼,竟管起少爺來,我看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要寒池玉蓮,他是做夢!」
龍文天憂慮地說:「血煞魔狡猾得很,無淪我們怎麼試探,他對少爺的身世卻堅不吐實。所以對他,我們也是莫可奈何!」
雲天夢目光一冷:「近些年來他非但在暗中培植勢力,更千方百計尋找寒池玉蓮,他的目的不想可知!」
龍七輕蔑地「呸」了一聲:「想對付少爺,憑他也配!」
龍文天慎重地說:「血煞魔不可輕視,而且他一直在不露聲色地拉攏天地十魔!」
龍七不以為然:「文哥你是太謹慎了!他武功高,我們兄弟也未必差,況且還有少爺在。天地十魔更不用提,我借給他們八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背叛少爺!」
原來白蓮教被天龍會所破後,天地十魔已臣服於雲天夢,做了內壇護法,但江湖中知道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龍文天拍拍龍七的肩:「這些我都知道,但有一點,只要少爺身世未明,我們就不能動他!」
雲天夢緩緩地說:「文天說得不錯,對他只要密切監視就行了,寒池玉蓮的事絕不能讓他得到絲毫消息!還有,文天、龍七你們趕快準備一下,明天隨我上普陀山!」
龍文天一怔:「上普陀山?」
「不錯!」雲天夢無比堅定地說,「明天我一定要見到玉蓮,這回我絕不妥協!」
龍七興奮地大叫一聲:「太好了,我早看老和尚不順眼,這回他再攔路,我便將普陀寺攪得人仰馬翻!」
龍文天瞪他一眼:「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亂!」
普陀寺禪房內。
元元大師閉目靜坐在蒲團上,口中唸唸有聲。白秋傷立於一旁緊緊盯著面前的三個人:坐在椅子上的雲天夢以及身後侍立的龍文天、龍七。
雲天夢語聲誠懇:「大師,我只想看看玉蓮花的生長情況,絕不多留,還請大師通融一下!」雲天夢此生恐怕從沒如此低聲下氣過。
龍七氣憤地說:「元元大師,我家會主何等身份,如此懇求於你,你竟無動於衷!」
雲天夢斥道:「不許無禮!」
龍文天微一挑眉,緩緩說:「元元大師乃世外高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世俗牽纏,凡塵尊卑,不在眼中,不進心中。七弟,你多活了!」
雲天夢話裡卻帶著悲哀:「大師,『萬丈紅塵,色空之間,無須執著』。名利是空,權富是空,普陀是空,大師心空萬物,何執一念?」
「阿彌陀佛!」元元大師終於睜開眼睛,慈祥地一笑,「雲施主才驚當世,身邊也儘是靈慧之人,難怪能無往而不利!老衲還要多謝昨日龍施主相救趙陽之恩。」
龍文天連道不敢,元元大師已經接著說,「並非老衲執著一念,而是另有原因!」
雲天夢疑惑地問:「大師?」
元元大師手持念珠,雙掌合十,才道:「不瞞施主,玉蓮已經重開,憐兒姑娘形體也已重聚,但……」
雲天夢驀地站起身來,驚喜交集地問:「大師,你是說……憐兒她,她已……」
元元大師一擺手:「雲施主,你聽我說,憐兒姑娘雖得普陀靈氣,重新孕育成形,但這一過程就如人之輪迴。所謂前塵往事,全已不在念中,她實已不記得施主了。」
雲天夢如遭雷擊,身形一顫,他喃喃自語:「她……把我忘了!」
龍文天與龍七不由得面面相覷。
元元大師長歎—聲:「正因如此,我才怕你貿然出現會驚著她。她形體初成還脆弱得很,若為你攪亂心神,老衲豈非前功盡棄!」
雲天夢黯然搖頭:「那我還要等多久!」
沒待元元大帥答話,龍文天接門道:「大帥顧慮極是,但少爺這半年來為了憐兒姑娘思念成疾,心力交瘁已至極限,即使不能相認,但見上—面,就算是暗中看—眼想也無妨!」
雲天夢眼睛一亮,連忙說:「是呀,我只要偷偷看一看她,還求大師成全!」
元元大師沉吟著:「這……好吧!但雲施主切記,千萬不要讓她發現你,她很怕生人!」
聽到自己被列為「生人」,雲天夢心頭一酸,但隨即又被喜悅衝散,他終於能見到憐兒了!這一天,他已盼得太久。
這裡是普陀寺的後院,半年前已被列為禁地。院內樹木成行,枝杈交錯,遮天蓋地,,但穿過重重樹陰,便能看到庭院最深處有一方池,池水清涼甘美,波光盈盈中,一株蓮花亭亭而立,綻開的花瓣潔白似玉,溫潤可愛,煞是喜人。
突然,玉蓮花連連顫動,弱莖輕搖,一道白光起於花蕊,漸漸凝形,落在池邊。哈!一個小姑娘睡眼惺忪,打著哈欠似站也站不穩,皺著輕細的眉兒,嘟著可愛的唇,不是憐兒是誰?
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似才決定該做什麼。於是,憐兒向樹林中走去。因為樹林那邊有許多泥塑的大人兒很好玩!突然,她又停下腳步,不放心地回頭向池中望去,那蓮花正輕輕搖曳。
她咬著唇想了一下,右手一招,那朵蓮花立即脫離池中,向她額心飛來,越縮越小,終於不見。看來她雖不記得往事,但卻學乖了。
憐兒蹦蹦跳跳地走出後院,來到前寺。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百感交集的雲天夢眼中,若非有文天和龍七的阻止,他早已不顧一切地現身向前,與她相認了。所以當白秋傷認為他已見過憐兒催促他走的時候,雲天夢理也不理,逕自跟在憐兒身後又來到前寺。
寺中人見到憐兒毫不奇怪,只是合十為禮便各做各事。憐兒坐在台階上看著一個小和尚掃地,小和尚掃得很認真,憐兒托著腮看得也很仔細。突然,憐兒從台階上跳下來,上前搶下和尚的掃帚,有樣學樣地掃了起來。
小和尚目瞪口呆,趕忙合卜為禮道:「阿彌陀佛!憐兒施主,你將掃帚還給小僧好不好?」
憐兒向他一吐舌頭,抱著掃帚跑出好遠,才說:「阿彌陀佛,我才不還給你!」便又接著掃了起來。
憐兒掃了一會兒,又不耐煩了,原來掃地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玩!她看了看微紅的掌心,賭氣似的將掃帚扔給呆立一旁的小和尚說:「阿彌陀佛,我將它還給你了!」
小和尚連忙抓緊掃帚:「阿彌陀佛,小僧謝過憐兒施主!」
憐兒噘著嘴,悶悶地說:「阿彌陀佛,不用謝!」
躲在門後的龍七差點笑出聲來,白秋傷皺著眉解釋:「這裡都是僧人,張口閉口『阿彌陀佛』,憐兒聽久了也就學會了,而且句句不離『阿彌陀佛』。」
雲天夢不但沒笑,反而一臉疼惜:「寺中生活一定將憐兒悶壞了!」
白秋傷深深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憐兒放棄了從掃地中找樂趣,便又開始閒逛了,東摸摸西看看,對著彌勒佛塑像笑了一陣,便學起了十八羅漢的姿態表情來。從第一個學到最後一個,或躺、或坐、或立、或雙掌合卜或安祥平靜、或橫眉怒目。不管哪種形態,由她做來都是那樣生動可愛,一會皺皺鼻子,一會兒擰擰眉頭,一會伸伸舌頭,一會兒瞪大眼睛。看得雲天夢心中越來越疼,龍七卻因使勁憋笑差點得了內傷,龍文天橫了他一眼,他才沒有太過忘形。
因為玩得太入神,以至於竟沒看到身後的柱子,直到後退時撞上了,憐兒才發現殿內竟有根又粗又圓又光滑的石柱,於是她的注意力又被它吸引去了。
繞著石柱走了一圈,摸了摸光滑的柱身,又走了一圈兒,意猶未盡的憐兒似乎從中找到了樂趣,嘻嘻笑著竟繞著圓柱跑了起來……五圈、六圈、七圈,咦!有些站不穩了,憐兒連忙停下來,四周的佛像怎麼都轉起來了?連房頂也轉了?呀!不好了!憐兒只覺頭暈腿軟,眼見就要摔倒了……
雲天夢早忘了元元大師的叮囑,一個劍步便從佛像後躍出,接住了憐兒的身子,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他的臉色已嚇得泛白,忍不住輕責道:「小傻瓜,准讓你繞圈來著!」
過了好一會兒,憐兒才覺得四周的轉動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納悶地說:「阿彌陀佛,這房子原來會轉的!」
雲天夢「撲哧」一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不是房子轉,是你的頭繞暈了!」
憐兒忍不住皺了皺被刮的小鼻子,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別人的懷裡,而這個「別人」——憐兒仔細一看,呀!他黑黑的眉毛,亮亮的眼睛,挺挺的鼻子,尤其是嘴邊的笑容讓她覺得暖暖的,像在陽光底下。於是憐兒決定,她要和在眼前的大哥哥一起玩兒。
眨著燦亮的眼睛,憐兒扯了扯雲天夢系發的緞帶,好奇地說:「阿彌陀佛,大哥哥和別人不一樣!」
一聲「大哥哥」叫得雲天夢心花怒放,他激動地將憐兒抱緊:「憐兒,我的憐兒!」
憐兒一邊皺眉,一邊掙扎:「哎呀!阿彌陀佛!痛呀!」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雲天夢連忙放鬆了一些,但仍不捨地用雙臂圍住憐兒的纖腰:「憐兒,對不起,雲哥哥弄痛你了!」
憐兒倒不在意圍在自己腰上的雙手,反正又不痛,她只是好奇眼前這個人:「阿彌陀佛,你怎麼知道我叫憐兒呢?」
忍不住皺下眉,雲天夢點了點她的鼻尖:「什麼阿彌陀佛,以後不要說了!」
「阿彌陀佛,為什麼?」
氣得雲天夢真想拆掉這座寺院:「你又不是尼姑,說阿彌陀佛幹嗎?」
憐兒更好奇廠:「阿彌陀佛,什麼是尼姑呀?」
雲天夢無奈地輕歎,但他知道憐兒現在就像一個初到人間的嬰兒,對周圍的世界有許多好奇和疑問,所以他得耐心解釋:「尼女占與和尚差不多,只不過尼姑是女的,而和尚是男的!」
歪著頭,咬著唇,憐兒還是不明白:「阿彌陀佛,和尚又是什麼呀?」
「哎,你每天看見的那些光著頭,嘴裡不停念叨『阿彌陀佛』的人就是和尚!但憐兒不是,所以不該說。」
「那他們為什麼要當和尚呢?」
雲天夢驚喜地發覺這回憐兒沒說「阿彌陀佛」,正要誇獎—句,誰想憐兒又接著說:「把頭髮剃光了不是很醜麼?阿彌陀佛!」
也已經走出的龍七忍不住說:「一般來說呢,凡是找不到女人的男人去當和尚,而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就要當尼姑,這不是很簡單!」
龍文天笑斥他:「你怎麼—天到晚胡說八道,若教壞了憐兒,少爺非拔掉你的舌頭不可!」
白秋傷在旁邊詫異地況:「自從憐兒重生,便很怕見人,我和師父費了好大勁兒才讓她相信寺中的僧人不會傷害她。但她仍怕陌牛人,上回一個友人來撞見了憐兒,竟將憐兒嚇得仁天不敢離開後院,想不到她會如此輕易接受你!」
龍文天微微一笑:「看來憐兒雖將前事遺忘,情卻仍在心中,也不枉少爺這六個月的相思了!」
憐兒鎖鎖眉,捅捅雲天夢:「大哥哥,他們是你的朋友嗎?阿彌……」
雲天夢突地伸手摀住憐兒的嘴,不讓她說完「陀佛」二字,湊近她耳朵輕輕地命令:「叫我『雲哥哥』!」
拿開手,憐兒喘了一口氣叫:「雲哥哥!阿……雲哥哥!」
撫了撫她的秀髮,雲天夢讚許地說:「憐兒真聰明,以後不要說『阿彌陀佛』,只說『雲哥哥』,聽見了嗎?」
受到誇獎的憐兒立即眉開眼笑地答應:「我知道了!雲哥哥!阿彌——雲哥哥!」幾人都不由得被她那句「阿彌雲哥哥」逗笑了。
抑制不住滿心歡喜,雲天夢俯下頭,在憐兒的額心輕輕一吻。
憐兒不但不覺害羞,反而摸了摸被吻的額頭,眼睛緊盯著雲天夢,然後她探起頭,也學雲天夢的樣子在他的額心親了一記,便「嘻」的一聲笑了出來。
旁觀的人也笑了起來,龍文天心中一動,將手伸向憐兒,試探地問:「文大哥帶憐兒去玩兒好嗎?」
憐兒瞅了瞅他,又回頭看看雲天夢,突然將身子縮進雲天夢的懷裡:「我不,我要和雲哥哥在一起,阿……」還好,她自動止住了。
白秋傷見狀微微一笑,雖然心有悵然,但他早已作好了心理準備:「現在我想讓雲會主離開,恐怕也不可能了!」
「不錯,」雲天夢堅定地點了點頭,擁著憐兒,他說:「我要陪著憐兒!」
元元大師的禪房內。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便任由雲施主了!」元元大師竟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大師恩情,雲某銘記五內!」
搖搖頭,元元大師說:「雲施主只要不忘當初允諾之言就可以了!」
雲天夢臉色—肅:「請大師明言!」
元元大師略一沉思:「其實這一直是老衲自己的一樁心願,但老衲已跳出凡塵,不惹俗事,這段恩情也無法親自償還了。」
有些疑惑,雲天夢問:「恩情?」
點點頭,元元大師道:「當年皇帝巡遊白馬寺,正是我師弟擔任住持期間。師弟深感當時賦稅繁重,民怨沸騰,便大膽請命,消減苛捐。誰知—言不當觸怒當今皇帝,皇上竟下令拆毀白馬寺。師弟性情剛烈,氣得大罵皇帝,當今聖上大怒之下,竟要頒布詔令燒燬天下寺院,殺盡天下僧侶,正當危急之時,才十五歲的三殿下趙承寰拚死力諫才將彌天大禍消彌,們我師弟卻從此遊戲風塵,癡癡癲癲!」
雲天夢點了點頭:「我知道,令師弟便是瘋僧元虛!」
元元大師接著說:「三殿下救了天下眾僧,免去了佛門大劫,凡是佛門中人無不感激,老衲也不例外。但就因三殿下心懷仁厚,才華橫溢才會被宮廷所嫉,其母宜妃被太子設計誣陷而死。如今聖上年老體衰,大位之爭越演越烈,三殿下更是四面楚歌,孤立無援。他雖有鴻鵠之心,卻無振翅之力。況且太子多疑善嫉,手段陰毒,若其登上帝位,則天下蒼生危矣,三殿下危矣!趙陽此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京中的情形,並且帶來了三殿下的書信一封,看來奪位之爭已是迫在眉梢。」
雲大夢詫異地說:「原來大師與三殿下有這樣的關係在,莫非大師想讓我保護三殿下,免遭太子毒手?」
元元大師突然神情一肅,雙手合十,語聲有若金鐵交擊:「元元代萬民請命,求雲施主助三殿下登基稱帝,一統江山!」
白秋傷,龍文天、龍七都自一驚,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元元大師要求的竟是這等大事!只有緊挨雲天夢而坐的憐兒仍然自在地玩著手裡的蘋果。
雲天夢面色不變,只是緊緊盯著元元大師,後者也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雲天夢冷笑道:「大師好心計,一個『助』字,便讓我雲天夢多年籌劃付諸東流,而為他人做嫁!」
元元大師輕歎道:「施主雄才大略,實是難居人下,但三殿下心胸廣博,海納百川,施主必能一展報復!」
不由得瞇起眼睛,雲天夢狠狠地說:「你明知我……」
「所以我才會為萬民請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忍心戰端四起,血流成河,看蒼生流離,百姓失所?」元元大師話中有話。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哪朝開國不傷人命。我說過,一將功成尚且萬骨為枯,更何況帝業之爭。」雲天夢言問鋒利,毫不退讓。
元元大師突地長歎—聲:「阿彌陀佛,老衲知道讓雲施主放棄稱帝之心確實為難,但雲施主別忘了對老衲的允諾!」
雲天夢一咬牙:「看來,你早有預謀!」不由得皺皺長眉。
元元大師呼了—聲佛號:「罪過!罪過!老衲只是覺得天下初定,不宜再起戰火。三殿下德才兼備,必是一代仁君;雲施主胸羅萬有,人中之聖,有你輔佐,必能輕易成就大事!」
「你認為,這樣就不用流血了嗎?」雲天夢譏誚地說。
「以雲施主之能耐非難事!況且宮廷之爭,無論如何也比不得天下之爭!」
雲天夢長長吐了—口氣:「元元你打的好算盤!」
元元大師垂眉:「施主千金一諾!」
雲天夢氣悶地走向窗前,皺緊眉峰望著夜空。
憐兒驟失依憑愕然不明所以,但也很快站起來跟著他走了過去。好奇地看著雲天夢鬱鬱的神色,憐兒突然心生不捨,伸出小手兒撫著雲天夢的眉心,好像要將那裡的皺褶撫乎。
本自不快的雲天夢乍一觸及憐兒那清清亮亮、盈滿關懷的眼神,滿腔怒火登時消失無蹤。他低低一歎,握住憐兒的小手,將她輕擁入懷,話卻說給元元大師:「好吧!我答應你。不過,如何行事,卻由我自己掌握,你最好不要干涉!」
頓時喜上眉梢,元元大師連忙道:「阿彌陀佛,施主—念之間,恩澤四海,蒼生幸矣!」
龍文天微—昂頭:「大師處心積慮,才是蒼生之幸!」話中不無諷刺。畢竟為了雲天夢的大業他耗費了不少心血,卻被元元—句話全部抹煞了。
元元大師雙手合十:「盡其在我,不求人諒!」
雲天夢擺擺手:「罷了!事已至此,多言無益!」
龍文天卻搖搖頭:「少爺—諾千金,當無反悔之理,但文天與大師卻無此顧忌。」轉向元元大師,「龍文天在此請大師換個允諾!」
元元大師一怔,剛待答話,白秋傷已接口:「師父慈悲為懷,為蒼生請命。如此大事,豈同兒戲能隨意更改,況且你又拿什麼米換?」
龍文天肅言道:「用瘋僧元虛的性命來換如何?」
元元大師不由得鬚眉皆動:「龍施主,老衲師弟如今行蹤何在?」
龍亡傲然答道:「元虛他借酒裝瘋,辱罵我家會主,被文哥囚於天龍澗。現在只有元元大師能夠救他!」
白秋傷又驚又怒:」我師叔何等武功,又怎會被囚?」
龍文天爾雅—笑:「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不管過程怎樣,結果便是令師叔被困天龍澗失去自由。我想大師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師弟受牢獄之苦吧?」
忍不住雙手合十,元元大師語帶傷懷:「阿彌陀佛,敝師弟自寺毀之後便形同瘋癲。老衲屢屢規勸,心知他是因自責太過,才佯瘋終日,其實他心裡比誰都苦!兩年前他突然沒了蹤跡,老衲一直為此掛心,卻沒想到他竟又因言詞惹禍,哎!龍施主,師弟他還好吧?」
龍文天點點頭:「當然,不管怎樣他仍是一代高僧,但我卻不敢保證以後的事!」話中威脅已顯而易見。
元元大師不由得又看向雲天夢:「阿彌陀佛,敝師弟老衲不能不管,但事關蒼生,我……」
白秋傷又氣又急:「你們怎麼可以……」
雲天夢劍眉微皺,他一擺手吩咐龍文天:「傳我命令,立即釋放元虛大師!」又轉向元元大師說,「大師放心,雲天夢承諾依舊,三天後便動身前往京城,助三殿下登基!」
元元大師大喜過望:「謝謝雲施主,老衲感同身受!」
龍文天笑容依舊,只是輕輕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