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覆蓋著整座山巒,稱它為雪山,可謂名副其實。若不仔細看,還真難看到那個結滿玄冰的洞。走進洞中,入目的是通天徹地的瑩白,聖潔的光彩讓人覺得這是一個何等美麗的所在!只可惜那股子淒冷的意味卻似滲入了人的骨髓,透進了人的心魄。
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他盤腿坐在冰上,面色青中透白,似乎已沒有——絲活人的氣息。即使如此,他的眉目仍給人以過分俊美的感覺,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他的眼睛緩緩睜開,注視著洞門出現的人,聲音淡漠得出奇:「師父,」
被稱為師父的人穿著—身大紅罩袍,紅髮紅髯,在這片瑩白的顏色中顯得異常刺目。他面無表情,但目光中卻有種泣血的殘忍:「半個月了,你的玄冥功才練到第五層!」其實他心裡卻在驚懼:我用了六年時間才將此功練至五層,他卻如此輕易地……越想越氣,越想越怕。他右手微動,一根長鞭已握在手中,走向少年。他揚起皮鞭便是—陣沒頭沒腦的鞭打,鞭子陷在肉裡的「噗噗」聲在這空曠的洞裡迴盪著,刺耳極了。
少年的身體己被鮮血染紅,依稀可見那縱橫交錯、皮肉翻捲的鞭痕,讓人觸驚心!可是少年的神情卻仍是一派漠然,好像被鞭打的不是自己,而是不相關的人。但他那已被咬出血的下唇卻洩露了他身心的痛苦。
師父瘋狂的鞭打終於結束了,他已累得有些喘息:「十天之後若再練不成,你就永遠呆在這玄冰洞中吧!」撇下傷痕纍纍的少年,轉身而去。
直到這時,少年冰冷的目光才終於有了變化,漸漸地凝聚成一種徹骨的仇恨:「血煞魔,今天你給予我的,將來我會讓你十倍償還!」話—完,他便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朦朧叫,有—股暖流進入了身體中,先前那種火燒火燎的疼痛也在逐漸地減輕,意識也在恢復。終於,少年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竟是—個粉妝玉琢的「小人兒」。
說是「小人兒、」可說是名副其實,因為看樣子「他」只有三四歲,圓圓的小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手腳,整個人都圓嘟嘟的,走路還蹣蹣跚跚,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可愛極了,直想把「他」抱在懷中疼個夠。
「小人兒」整個人趴在了少年身上,這時正好奇地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盯著少年,看他醒了,便興奮地搖著肥肥嫩嫩的小臂膀:「大哥哥,你,你怎麼……怎麼躺在這裡呢?」
少年坐起來,打量著眼前的人兒,心裡卻越來越驚詫。這裡是連綿的雪山,根本沒有人家,這個孩子怎會隻身至此?況且此洞結滿玄冰,即使是成人也會凍僵,他—個小孩於卻好像不覺寒冷?越想越奇,少年忍不住問:「你是從哪兒來的?叫什麼名字?」
「小人兒」歪個腦袋,咬著手指頭,然後才指了指上面,少年頭也沒抬:「上面是雪山之巔,不可能有人的。」
「小人兒」眨眨眼睛,好像不太明白,然後好奇地問:「什麼是『名字』?大哥哥有嗎?」
少年皺眉,突然發覺自己竟沒有感覺到疼痛,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身上才發現傷口已被上了藥,他抬起頭,有些感激地將小人抱人懷中:「小弟弟。我叫雲天夢,是你幫我治的傷,對嗎?」
誰想「小人兒」卻—臉通紅地揮舞著小胳膊,抗議地大叫:「我不是小弟弟,我是女孩!」
雲天夢失笑,歉意地安撫她:「對不起。你這麼小,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我叫你小妹妹好了,不過,你這麼小竟然會治傷,真了不起!」
「小人兒」得意地咧著嘴,肥肥嫩嫩的小胳膊也環上了雲天夢的脖子:「我採了好多好多藥,給大哥哥抹上了,大哥哥的傷口就不疼了,也不流血了!」
雲天夢一臉讚賞:「小妹妹真了不起!對了,剛才我好像喝了什麼,那液體清涼香甜。喝了之後,整個身體都暖暖的,似乎連功力都精進不少!」
「小人兒」將含在嘴裡的小指頭伸給他看,雲天夢發現指尖有一個傷口,似乎是被咬破的,正茫然不解,突然他心中一動,身子震了下,不可置信地看著小女娃晶晶亮的圓眼睛:「剛才我喝的是……是你的血?!」看到小女娃兒點點頭,雲天夢頓時白感交集,他那早已被仇恨冰封了的心靈似於被重新注入了陽光熱了起來!他—把將小娃兒抱緊,「謝謝你!」所有的感動與疼惜都藉著這聲「謝謝」宜洩出來,
小女娃不太理解雲天夢的感觸,她正在為另一個問題困擾著,圓圓的小臉兒快皺成—團兒了:「大哥哥,為什麼我沒有名字?」
雲天夢微微一笑,這一笑為他那早熟的臉上添了幾抹飛揚的神采,讓人眼前一亮:「小妹妹如此惹人憐愛,就叫憐兒好了!」
「憐兒!太好了!」小娃兒高興地呵呵直笑,「我也有名字了,和大哥哥一樣有名字了!」
雲天夢揉揉「憐兒」可愛的小腦袋,心裡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
一直被師傅百般凌虐的雲天夢終於知道,原來人活著除了「苦痛」,也會有「喜樂」。有可愛的憐兒相伴,雲天夢早已不屬於少年的心竟然重新活了過來。他的臉恢復了紅潤,本是緊鎖的眉展開了,他會笑了!
當他師傅血煞魔重新站在玄冰洞口時看到的竟是這般景象: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娃兒手裡拿著一棵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蓮蓬,正剝著一粒粒的蓮子遞到雲天夢的唇邊,而她就坐在一臉笑意的雲天夢懷中。
血煞魔已快被雲天夢的笑容氣瘋了,他狂怒地衝向前,一把就將憐兒揪在手中,然後向洞外的懸崖奔去。
已是一臉驚懼的雲天夢不敢相信眼前的變化,但他瞬間醒悟過來,臉刷地變白了,然後便瘋狂地去追他的師傅。
血煞魔提著掙扎不休的憐兒往懸崖邊上送,他面露陰狠:「該死的小娃兒,竟敢讓雲天夢笑,今天我便讓你葬身在此!」手一鬆,將憐兒扔下了懸崖。
「大哥哥!」憐兒的叫聲傳蕩在空氣中。
「不!」雲天夢狂吼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憐兒小小的身體向懸崖墜去,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下了頭。
血煞魔平靜得很:「好好練功,別讓為師失望!」
雲天夢身體顫抖了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來,這時他冷靜得出奇:「是,師傅。」
他站起來,轉身向來處走去。他眼中的冷漠似已凝了形,但轉身之際,卻似帶轉了風雲,地上的積雪飛揚在空中,襯得他身形更加孤寂。他走得那樣緩慢,行止之間,全不見少年人的意氣與浮躁,反而有種懾人的氣勢在他的週身流轉。不錯,那是淵停嶽峙!
血煞魔注視著雲天夢的背影,心中竟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
走進洞中,雲天夢閉亡眼睛,一滴淚從他的臉龐滑下:「憐兒,雲天夢不會讓你白死的!」
好久,好久,他睜開了雙眼,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股駭人的殺氣。
十年後。臥龍峰頂。
風聲呼嘯,捲著落葉飛舞在空中,愈發覺得秋寒逼人。只見一棵古拙蒼勁的老松樹下放置著—張石台,石台上擺著一壺茶,—個人正緩緩地將茶水倒進杯子中。
如此的季節,如此的天氣竟有人在這裡淺酌,倒是名副其實的「風雅」。這人一襲白衣勝雪,隨著風勢獵獵翻飛著,他神態本是懶散,但眼神之小卻存著幾分傲然,幾分冷漠,更多的是那種臨尊天下的睥睨。
白衣人輕啜著茶,全不在乎周圍的風勢。就在這時候,—陣聲音傳來,過了一會兒,—個匍匐在地的黑影慢慢地靠近了,那是一個人!只不過由於身上染滿了鮮血,所以看不出年紀來。他艱難地向這邊爬著,看樣子似是從什麼地方摔下,以至於渾身是傷。他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摩擦地面卻也發出不小的聲音,然白衣人卻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到這個漸漸接近的人,逕自轉悠著手中的茶杯,目光依然落在遠山之間,
在地上爬的人終於發現了白衣人,他臉上立刻露出
了興奮的表情,看來自己有救了。可是這人根本不看自己。於是,他故意呻吟了—聲試圖引起白衣人的注意。奇怪的是,白衣人竟然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點兒沒有轉頭的意思。沒辦法,這人只好出聲了:「兄台……在下不慎從山崖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才爬上來……求兄台救救我……」他雖然是用盡氣力在說話,但是聲音仍然微弱得很,不過,也足夠讓人聽得清楚。
終於,白衣人收回了目光,他淡漠地瞥了眼地上正在向自己求救的人,才輕哼了一聲:「面對如此美好的秋日風致,你卻發出這等粗嘎難聽的聲音,真是壞人雅興!」
雅興?地上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真是的!自己連性命都要不保了,哪還有心思去「雅興」?該死的窮酸!但此時他有求於人,只得忍氣吞聲地繼續哀求:「這位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
白衣人竟然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茶,自在地說:「對不起,我很忙!沒時間管閒事」說完,便繼續飲他的茶,
那人差點兒沒被氣死。忙?忙個鬼!有時間在那喝茶,竟沒時間救自己,真是流年不利,遇到這麼一個冷心腸的人。但沒辦法,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只得拉下臉來:「公子,救人—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幫我下山,我會報答你的。」報答?等我下了山,看怎麼整治你這個窮酸!
白衣人就像沒聽見他的話,頭都不抬。
那人沒有辦法了,身上越來越痛,血也越流越多,為了保命,也罷!「公子,如果你……救了我,我就把—件奇寶的下落告訴你」
「奇寶?哼!」白衣人終於有了反應,但卻是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如果你肯立刻滾離我的視線,我倒可以送你一些值錢的玩意兒。」
那人趕忙補充:「公子,我看得出來,你是有錢人,但是我說的這件寶貝乃是萬年難求,就是當今皇帝想要恐怕也無處去找呢。」
白衣人實在已經不耐煩了,他右手一抬。剛要有所動作,那人已經急聲說:「寒池玉蓮。」
白衣人一怔,但表畫並沒有顯露什麼,只是淡淡地問:「我可沒聽說過,不過,若真是寶貝,諒你這種人也不可能知道。」
那人真是急了:「你可以向任何—個江湖人打聽,寒池玉蓮是天地至寶,當初曾因為它差一點就引起大亂。」
「是嗎?」白衣人依然一副不感興趣的口氣。
挺了挺身,那人也顧不上吊人胃口了:「五年前,我去雪山採藥,親眼看見葉秋楓摘下……」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口,他立刻閉上嘴巴,緊張地說:「告訴你你也不知道,還是先救了我。我就帶你去拿寒池玉蓮。」
白衣人笑了:「原來是在萬劍山莊,怪不得我遍尋不獲!」
那人一聽這話,立即驚恐地瞪大了眼:「你知道……你是江湖人,那你……騙我!」
白衣人緩緩地站起身:「寒池玉蓮就由我去拿,你嘛--」他轉頭看看四周,沉吟了下,「我的茶還沒喝完,可不能讓這個地方沾上鮮血、」向懸崖下看了看,才點點頭,「好!鯨吞魚躍,好風水!那裡才是理想的葬身之所,是我送你下去還是你自己跳卜去?」
愣了—會兒,那人才反應過來,不由得驚駭欲絕:「你要幹什麼?你到底是誰?」他萬沒想到,眼前這位看上去秀美不凡的少年人竟是個毒辣人物。
白衣人溫柔地笑了笑,嘴裡輕輕地吐出三個字:「雲天夢。」
原來他正是雲天夢,如今已經是江湖第一組織天龍會的主人。曾經的小小少年現在卻令江湖群魔俯首,眾雄聽命,儼然已有主盟黑道之勢。只可惜他的性格多半承襲自血煞魔,偏激自負,不擇手段,而且視人命如草芥。只不過又比血煞魔多了幾分喜怒無常和深沉寡絕。
他說得輕巧,那人r卻是身子一顫,然後臉色竟然在一瞬間變成綠色,吐出一口鮮血,只來得及低呼一聲:「天龍!」便雙腿—蹬,被嚇死了。那雙眼睛依然大睜著,裡面盛滿了不可置信。
雲人夢迅速後退一步,嫌惡地皺皺眉,還好身上沒沾上那人的血跡。他袖子一拂,那人的屍體被一股勁力捲起,拋下了懸崖。右手一抖,一束煙花從他的手中射向天空,很是耀眼。他臨風而立,遙望著雲天深處,似在等待什麼。
遠處一隻黑鷹破雲而出,隨著鷹影的乍現,雲天夢眉峰輕揚。黑鷹越來越近,直到盤旋在臥龍峰頂,才從鷹背上掠下一人。
這人面目清俊,—身黑衣。頭戴—頂鷹形金冠。他迅速地走到雲天夢身後,單膝點地,道:「天龍會飛鷹七使叩見會主!」
雲天夢並未轉身,只是淡淡地應了句:「起來吧!」黑衣人這才恭身站立,退到一旁。
雲天夢的目光仍然投向遠處:「龍七,寒池玉蓮在萬劍山莊!」
龍七眉頭一皺:「會主,萬劍山莊是七大世家之一,勢力雄厚。莊主。葉秋楓非但劍術出神入化,又與九大門派交好,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屬下覺得此事應以智取為上,畢竟與白道正面交鋒的時機還未到。」
雲天夢沒有答話,只是目光變得更深沉了,隱隱間有股煞氣流動著;唇角微撇,他輕拂了一下衣袖,然後仰頭向那悠遠的蒼穹。龍七不敢驚動,靜靜地侍立在一側。四周靜寂,只有颯颯的風聲以及偶爾的一兩聲宿鳥夜啼。
雲天夢終於將目光收回,卻沒有去看龍七,緩緩地,他說:「此事我已成竹在胸,你傳我命令到總壇,會中事務暫由文天代掌,並讓東巡金沖天三日後到淮陽分壇見我,你下去吧。」
龍七領命,便退後轉身,撮口一聲長嘯,喚出那只剛才不知棲身何處的黑鷹,那鷹很快飛到二人身邊。龍七跨上鷹背,一人一鷹便向來處飛去。
龍七一走,雲天夢又轉身面向那山影疊嶂,眉輕輕一挑,振起的卻是那浪捲浪消時才會有的驚駭:「葉秋楓,寒池玉蓮雖然是稀世之珍,只可惜對你卻是得不償失。嗯!我們就來玩一場遊戲吧!」話一落,他的身體立即騰起,轉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中。恍惚間,似還能見他的衣角翩翻在晚風中。
淮陽山。
走在密密的樹林中,耳邊就傳來隆隆的水聲,如此氣勢,不用親見便可想像那飛流直下的情景了。果然,剛穿過林陰,一個巨大的瀑布就展現在眼前了。 —只全身金毛的小猴興奮得手舞足蹈,奔跑到瀑布跟前,開始與飛濺的水花兒嬉戲。
不過,只玩兒了—會兒,它似乎就已厭倦了這種游
戲,開始在瀑布周圍的樹石間翻滾跳躍、突然,它停住身形,因為正前方的草叢中有—顆紅色的果實,在陽光的照耀下,如此的鮮亮誘人。小金猴不由嚥了一口唾液,老大爺還真知道心疼我,我正感覺到餓,就來給我送午餐了!嘿!多謝了!它毫不客氣地奔上前,摘下那顆紅果,直接嚥下肚。嗯!甜津津的,感覺還不錯!
只過了一會兒,小金猴就感覺不對了。因為周圍的景物開始旋轉了,就連原本光芒四射的太陽也昏暗起來。哎喲!肚子好疼!是那顆紅果……老天爺。原來你沒安好心。天!疼死了!
小金猴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就在這時,—個白影在眼前開始晃動,那……好像是—個人?
「咦!小猴,你怎麼了?」那人在向它問話。
笨蛋!我要能回答你,不就成了猴子精了!不過,聽聲音是個小女孩呢?小金猴心裡想著,可身體己不受控制地軟軟地倒在地面上。
「呀!你中毒了!」小女孩忙抱住小金猴,翻翻它眼皮,又看看它週身,看樣子還蠻內行的,「原來你吃了有毒的紅蘿果、真是的,紅蘿果毒性可厲害了,你幹嗎要吃它呀?」小女孩竟然開始埋怨起神志有些模糊的小金猴來。
「你—定把紅蘿果當成朱果了,對不對?」小女孩繼續猜測著,「真是只小笨猴!」什麼?我笨?小金猴在昏迷之前想的是等我醒來再跟你算賬!
萬劍山莊。
當小金猴醒過來時,是泡在一口盛滿醋的大鍋裡,而且醋還是溫熱的,身底下更傳來「辟哩啪啦」的聲音。小金猴忙立起身,完了,剛逃過毒果劫,如今又碰上活煮劫,看這樣子,怕不是要把我清蒸活燉了呀?不行,快跑……
它驚惶的視線猛地對上了一雙眼睛,那是一雙輕盈透徹的眼,明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小金猴迷惑了,應該是她?可為什麼自己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能讀懂那眼中閃爍的擔憂和關懷,她是人類呀!媽媽說過,人類是最可怕的,我們應該離他們遠遠的,可是……
此時,小女孩粉嫩的雙頰上添了—抹興奮的紅暈:「謝天謝地,你醒了!我真怕你會死掉了!」
小金猴抗議地吱吱叫,什麼死掉?難聽死了!對了,清醒的小猴子又冒上另一個念頭,為什麼我能聽懂她說的活?雖然媽媽說過,我們能根據人類的表情和動作猜出大概意思,但並沒說過連他們的語言都懂,所以,小金猴立刻「吱吱」地叫著提出疑問。
小女孩卻趕忙摀住小金猴的嘴:「喂!小聲點兒!別讓人看到你!這裡可是廚房呀,關總管早就警告過我,許我邁進廚房一步!你的問題我—會兒再告訴你!」
她竟然也能聽懂我的話?!小金猴又是高興又是驚異,連忙聽話地點點頭。
小女孩把它從鍋裡抱出來,到門口瞄瞄沒人,便偷偷摸摸地溜到一條小路上,七拐八拐,才走進一個房間。
把小金猴放到地上,小女孩鬆了口氣:「你中毒地太深,所以要用熱醋蒸煮,才可以根治,知道嗎,小笨猴!」
小金猴氣得「吱」的一聲叫,那些猴子哪只不佩服我的聰明才智?而且等我長大了,就要當猴王了,我笨?真是笑話!
小女孩果然睜大眼:「原來你這麼厲害的!那你還吃毒果?」
小金猴跳了起來,馬有漏蹄,「猴」有失手,下次一定不會了!對了!你怎麼知道我說什麼?小金猴奇怪地吱吱叫。
「那有什麼?」小女孩理所當然地說,「你們動物講的話,我差不多都能聽懂!小金,你家在哪兒?」
小金?小金猴一時沒反應過來地眨眨眼,小金是誰?
「笨呀!」小女孩用手指戳戳它的「猴腦袋」,「你就叫小金,這是我給你起的名字,好不好聽?」
小金猴恍然大悟,小金,還湊合吧!對了,你叫什麼呀?
「我呀,我的名字叫憐兒。告訴你,這是一個大哥哥給我取的名字!他可好了,可是……」憐兒難過起來,「我卻找不到他了。」
小金安慰地拍拍她的頭,沒關係的!人生聚散無常呀!還是我們猴子的世界好,沒有那麼複雜。
「小金,謝謝你!其實我也覺得人真的很複雜,我常常弄不懂他們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憐兒像碰到了知己,開始述說自己的委屈,「你都不知道,那次我只不過不小心燒火時把廚房給點著了,關總管就罵了我好多話呢!還不許我進廚房,害得我餓了時,還得去偷東西吃!」
小金同情地點點頭,真是的!不就是燒點火嗎?我想燒都燒不起來呢!咦!憐兒說活的口氣怎麼就像她不是人類似的?
「還有呢!上回小菊她們讓我洗衣服,我因為只顧得和對岸的幾隻小鹿說話,讓衣服衝跑了,她們就罵了我一頓!其實,那是夏天呀,不穿衣服也不會冷的,可她們偏偏還要穿,還非得讓我也穿……我對她們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憐兒無奈地抱怨。
小金摸摸憐兒身上的衣服,果然很麻煩!我就說,人類最奇怪了,連毛都不長,天冷了還得穿衣服!幸虧我不是人,否則就慘了!
「對了!」憐兒突然想起什麼,「你一定餓了吧?你的毒剛解,身體還很虛弱,我得好好給你補一補!等我去給你做一碗香香的湯來喝,順便把那鍋醋給倒了,你老實待著!」憐兒囑咐完,推開門,又出去了。
★ ★ ★
這一夜,小金都沒休息好。不為什麼,就因為憐兒那碗「香香的湯」。原來人類的食物這麼難吃,酸不酸,臭不臭的!它卻不知道並非每碗湯都是這種味道,問題出在做湯的人身上。
憐兒老早就被關總管召去了,現在正垂首躬腰,等著挨訓呢!
「憐兒,你是怎麼回事?昨天跑哪去了?一天都不見人影!」關總管的責問倒也算不得嚴厲,畢竟對憐兒來說,失蹤一兩已是家常便飯,他這只是例行公啦,不問不行。
憐兒啜喏著說:「回總管話,憐兒昨天去採藥了!」
關總管蹺起二郎腿,喝口茶:「採了什麼藥?」
憐兒心領神會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給關總管:「關總管,這是一支五百年人參,給您泡酒喝吧!」
關總管滿意地接過包:「這才像話!」
門被推開了,一個丫頭匆匆走進來:「關總管,老爺在生氣呢吃早飯的時候竟從碗裡吃出了這個!」丫頭拿著—團絲狀的東西給關總管看,像是頭髮!
關總管一愣,仔細看了看:「廚房的師傅怎麼搞的?」
連頭髮都……不對,頭髮應該是黑的,這怎麼是黃色的?」
黃色的?,正低著頭的憐兒心中—動,偷偷抬起頭一看,一伸舌頭,趕忙重新低下頭。那是小金的毛!嘻!真有意思!
「還有呢!」丫頭又訴苦了,「老爺中午要吃糖醋鯉魚,可是咱們廚房昨天醋罈還滿著,今天—早竟不翼而飛了!老劉已經進城去買了,可是最快也要午後回來,關總管,你看怎麼辦?」
關總管臉色—變:「有這等事?好好的醋怎麼會不見了?」
「就是呀,大家都在奇怪呢!」
關總管摸著下巴的鬍子思忖著。這是怎麼回事?即使是賊,也不會光偷幾斤不值錢的醋呀?心中猛地—動,轉頭若有所思地盯住憐兒。憐兒正在那無措地攪扭著自己的衣服,關總管「啪」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憐兒身形一顫:「憐兒,怎麼回事,你還不給我如實招來!」
單純的憐兒哪禁得住關總管的嚇唬,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我……我不小心把……罈子打了。」不能說出小金,否則關總管一定會趕它走。
「你又跑到廚房幹什麼?難道我的話你都忘了嗎?」關總管也差點冒出汗來,這次沒再火燒廚房,算是大幸。
「我……我餓了,去偷點饅頭吃,誰知就撞倒了……醋罈子……」她的頭越垂越低——必須這樣,否則她那閃熾不定的眼神很容易讓人看出其中有詐。
「哼!我才不管那麼多,正午之前,無論如何你要給我買回一罈醋!」關總管想給她點兒教訓。
「可是……」憐兒可著急了,「城裡才有賣,我……我可買不來呀!」
「那是你的事!」關總管站起身,拂袖而去。
抱著個醋罈子,憐兒無精打采地走在通往淮陽城的大路上。沒辦法,拉貨的車被老劉駕走了,馬又沒人借給她,即使借了,她也未必會騎。要不,憐兒靈機一動,反正四下無人,我不如……
剛要騰身而起,突然前面路上飛快地奔來兩匹馬,憐兒趕忙停下動作,但又不知怎麼辦才好,竟然愣在路中間,眼見那兩匹馬已經奔馳近身,就要踩到憐兒了……
雲天夢沒想到眼前女孩見到快馬奔近竟不躲不閃,他可不想在臨到萬劍山莊時節外生枝,立即猛勒韁繩,那馬昂首揚蹄,長嘶不止,恰巧就停在憐兒身子跟前。
任白袍隨風飄展,雲天夢手拉韁繩,目光一凝:「你不想活了嗎?」
憐兒早嚇得緊緊閉住眼睛,手中的醋罈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滾落在地上,碎成片片,這時她聽見了—個清冷卻非常好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誰不想活了?她好奇地睜大眼睛,四處瞄瞄不見目標後,才望住前方,於是,她好像落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中。
天!那是人的眼睛嗎?如此的清幽深邃,如此的光亮熠熠,而且看上去……那麼熟悉!憐兒有些暈眩了,他會是大哥哥嗎?
馬上的雲天夢乍一觸及眼前人兒清清亮亮的圓眼睛時,也是身形—震,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的心弦都顫抖起來,被他刻意塵封已久的記憶宛如泉湧般重新浮上了心頭:「你……」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那雙眼……為什麼?憐兒早已不在人世了。
另一匹馬上的人正是天龍會冬巡金沖天,他灰袍白鬚,自有股清奇之氣。此時他當然看出了會主有些恍惚,難道是因為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女孩嗎?怎麼會呢?他輕咳一聲:「會……哦!雲賢侄,有什麼不對嗎?」
雲天夢強自鎮定,緩緩搖頭,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凝在憐兒身上:「小妹妹,以後走路小心點兒,明白嗎?」雖然她不是憐兒,但也許是愛屋及烏吧?雲天夢竟然破天荒地為她的莽撞擔憂起來。
憐兒歪了歪腦袋,然後背過手去:「我……我這人一向都很小心,是你騎馬不小心!才不怪我呢!你還把我的罈子打破了,你賠我!」白嫩的小手直接伸給高高在上的雲天夢,雖然他很像大哥哥,可是罈子破了,自己又該挨罵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雲天夢往地上已經成了碎片的罈子瞥了一眼,隨意從袖口中抽出一張銀票遞給憐兒:「這些夠了吧?」
憐兒探頭過去仔細把那張銀票看了看,然後又望了眼地上的醋罈子,再看看銀票,再看看碎罈子,最後她氣呼呼地說?「你以為我很傻嗎?你摔了我一個那麼大的醋罈子,卻賠給我一張這麼小的紙,我……我才不上當呢!」
雲天夢愕然,這……小女孩是白癡嗎?我好心賠給她一百兩銀子,她竟然……不知怎地,他心中又泛起一種酸澀,不知道憐兒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呢?
「喂!」憐兒覺得眼前人真奇怪,總是望住自己發愣,「你別難過了!我不讓你賠罈子就是了,不就是挨罵嗎?反正我也習慣了!」她以為雲天夢是因為賠不出罈子所以在為難呢。
雲天夢立即弄懂了她的後幾句話:「你總挨罵嗎?為什麼?」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去關心她。
就連金沖天也覺察到一向冷酷無情的會主似於對眼前女孩有些不大一樣,眉梢眼底竟流露出一種……罕見的溫柔!
「當然了!」冷兒趕忙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傾訴一下心中的不滿和委屈,「他們總是罵我,不管我管我做什麼,都得說上幾句,好像不罵我他們就會很難受!還有……你看,他們竟讓我在中午之前到城裡去買一罈醋回去,可……路這麼遠,我怎麼趕得回去呢?」
雲天夢翻身下馬,金沖天剛要出言阻止,雲天夢已經向他一揮手,示意他不要多話。
來到憐兒跟前,雲天夢問:「你準備怎麼去?」
憐兒想了想,問答他:「走著去,我沒有馬騎,雖然我很想、很想騎馬!」說完,還羨慕地望了眼雲天夢的坐騎——一匹如雪的駿馬。
抿抿唇,雲天夢斷然說:「我帶你去城裡!」
「會主!」金沖天也顧不得要隱藏身份了,因為這太荒謬了,會主競要帶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去……買醋!天!這世界變了嗎?
雲天夢根本不理會金沖天的瞠目結舌,他一把將憐兒抱上馬背,自己再躍上去,右手拉住韁繩,左手圍住憐兒的腰,為了不讓她墜下馬去。雲天夢掉轉馬頭後,才拋下一句話:「你在這兒侯著!」便已揚長而去。
留下金沖天獨自一人在那裡苦笑,他手撫白鬚,心裡卻疑惑之極,會主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坐在馬上的憐兒哪有一會兒老實,她興奮得簡直是手舞足蹈,
雲天夢費力把她的手壓回原處:「哪有女孩子像你這樣的,你就不能文靜淑雅些!」
憐兒使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自己的胳膊從雲天夢的臂彎裡「救」出來,辯解地說:「我天天都刷牙(淑雅)的,你別冤枉我!」
雲天夢撇撇唇,懶得理這個小白癡。
見他不說活,憐兒扭過身子,用手指戳戳他胸膛:「喂!你叫什麼名字呀?」
雲天夢皺眉,怎麼—點兒禮數都沒有?不說那聲「喂」是對人的極大不尊重,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她竟戳自己的胸,怪不得天天挨罵,看來都是她自找的,根本是欠罵。
怎麼不說話,難道是他沒聽見嗎?可我明明碰到了他,難道是因為用力太輕了……想到這兒,憐兒很用力很用力地擰了下雲天夢的胸膛:「喂!你名字……」
「哎呀!」雲天夢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抓住憐兒「施虐」的小手,「你做什麼?我可是好心送你進城,再若無禮,別怪我……」
「我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憐兒表情無辜極了。
那副表情真是讓人無法小氣,即使對象是以冷酷聞名的天龍會主雲天夢,他歎氣,想起自幼戴在腳踝上的金鎖,那上面刻著四個字:龍騰雲霄。於是他隨口取了最後兩個字,說:「我叫雲霄!」他當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雲霄呀!」憐兒失望地搖搖頭,果然不是大哥哥!哼!大哥哥也不會那麼凶。只不過是「指指」他的胸膛,就發那麼大的火!她有些無精打采了,「我的名字叫憐兒!」
雲天夢握住韁繩的手猛然一僵,稍微怔愣後,他立即拉韁住馬,看住憐兒:「你說,你叫什麼?」
「憐兒呀!」憐兒並沒發現他的異常,只是催促他,「別停下,快走呀!」
雲天夢的眼睛就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晶亮了,天呀!他可以希望嗎?在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憐兒——那個他不敢想。不敢念,偏偏又忘不了的小女孩兒,她並沒有死!可是轉眼間,他又苦笑了,—個三四歲的孩子摔下萬丈懸崖,你認為她有生還的可能嗎?沒有,不是嗎?
憐兒伸出小手在雲天夢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雲天夢神志略清,眼神複雜地盯著憐兒,天下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她和憐兒長得如此相像就罷了,偏偏又是同樣的名字,難道真是上天在故意捉弄我不成?
「不許你再那樣子看我!」憐兒凶巴巴地警告他。「我這次根本沒做錯事,什麼也沒錯!罈子是你打的,馬也是你讓我騎的,你幹嗎要那樣子看我?」
雲天夢失聲笑了,這……這憐兒真是有些奇怪,說話語無倫次的,也不懂人情事故,可偏偏又很可愛,不管她是不是憐兒,和她相遇,也不算一件壞事!
「走嗎?你還想不想進城了?」雲天夢提醒她。
憐兒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回頭,小氣鬼,和他多說幾句話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