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延壽帶上官靈羅去的地方,是離孫家莊不遠的一座小山丘。上官靈羅眼前立刻一亮,心頭蠢蠢欲動。
一片花海!
整個小山丘盡被紅花綠草覆蓋著,一片生氣勃勃的景象。微風吹動,花香四散,濃濃的家鄉氣息包圍了上官靈羅。
她驚喜地看了看孫延壽,後者問:「美嗎,靈羅?」
上官靈羅點點頭,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激動。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小道,來到滿是淺紅色花朵的小山頭。
孫延壽跟在她後面,沒想到能帶給她這麼大的欣喜,他早該這麼做的。
兩人坐在花海之中,上官靈羅閉上眼聞著花香青草的味道,身上沉靜的味道更濃,一時讓孫延壽有種錯覺,好像她已經跟這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似的。
上官靈羅靜靜地享受著,沉浸在只有自我的世界裡,好久才睜開雙眸。
身旁的花朵隨風而動,搖曳著風姿。
上官靈羅伸手輕撫著花朵,轉首與孫延壽的視線對上,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放開胸懷的倒影,也看到了他好像略帶深意的眸光。
花朵迷人,綠草陰陰——
上官靈羅猛地冒出了一個念頭,她的眼游移在孫延壽臉上。
孫延壽笑著道:「這種花不僅開得美好,而且據說有治百病的功效。」
「是嗎?」上官靈羅輕聲道。
「應該只是傳說,否則我早已是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了。」
上官靈羅伸手摘了一朵,放進嘴裡,花瓣尚未沾上唇卻讓孫延壽一把攔下,他的眸色一沉,眼裡儘是擔憂。
她笑了,隨手將花一丟,眼中竟有調皮之色。
孫延壽苦笑不得,「你看出來了,是嗎?」她是故意的。
上官靈羅雙手抱膝,將目光投向遠處。
「你跟他,都瞞了很多事。」口中的「他」,指的是上官明。
孫延壽承認。
上官靈羅將目光收回,「孫家莊裡竟然也有秘密。」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故事。」孫延壽只能這麼說。
「是嗎?」上官靈羅見他無意多說,也不追問,她現在知道,她爹和他都瞭解事實,那麼她的擔心就沒必要了。
這一片花海若能救他的命,也就無須擔心……
「所有的人都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嗎?」如果是,那這裡顯然應該早已被夷為平地,不會讓她看到如此美麗的風情。
「是的。」
上官靈羅一驚,「真的?」
「真的。」孫延壽應道。她在擔心,她在擔心他賴以解毒的花草會有朝一日被毀去。
「那你還……」上官靈羅有些洩氣,他的樣子一點兒都沒有為自己的生命擔憂,好像這些能救他命的花草對他而言有無皆可!這人是將生死看得太淡,還是心中早已有自己的一番計劃?
上官靈羅發現他和她爹一樣讓她忍不住生氣。
她起身,面無表情地步下山坡,孫延壽奇怪於她的突然舉止,忙拉住她,「靈羅?」他說錯或做錯什麼了嗎?
她淡然地看著他。
孫延壽在她眼裡搜索著蛛絲馬跡,很顯然,她將她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
「靈羅,對不起……」他搞砸了了嗎?
上官靈羅慢慢推開他的手,「我回去了。」說著就走。
「靈羅?」孫延壽想追上,無奈力不從心,心一急,腳下一個不留神,倒在一片花草之中。
上官靈羅立身回望,眼裡複雜地盯著焦急的孫延壽,終於回過身走到他面前,蹲下。
孫延壽藉著上官靈羅之力,站了起來,呼吸急促,時而咳嗽,面上的紅潤褪去,蒼白更甚。
上官靈羅等著孫延壽緩和了氣息,等待著他的解釋。她知道他正準備對她解釋,這一點,與她那個固執到底又莫名其妙的爹爹大大不同。
「靈羅,謝謝。」孫延壽與上官靈羅回到方才坐的地方。
他該怎麼說呢?這件事他心中雖有想法,但畢竟未經證實,他也沒跟任何人說過。而且,孫家莊的事她並不知道多少,孫家莊裡的人她也不瞭解,他很難說明白。
「靈羅,這花能解毒,你知道。」孫延壽想著接下來的話,「我平日裡常伴著藥喝下去的,也是這些,所以……」他看著她,「我騙了你。」
上官靈羅沉默。
「我是中了毒,你看得沒錯,是一種慢性的毒,不會致命,但也不會讓我好過……」他的身子虛弱不是沒有道理的,「所以我每天喝藥時都要以藥太苦為借口,配上這種有甜味的花……」
「效果不錯。」上官靈羅淡淡地道。
她在諷刺他?很好,他終於又開發出她的一項情緒!
「效果不錯,是的,我無意之中吃下這花,發現能解毒,心中之雀躍無法形容。」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孫延壽接著苦笑著道,「到後來我才發現,這種花本身也有毒性,所以才能幫我解毒,但是……」
上官靈羅神情出現憂慮。
「但是,它雖能克制藥中的毒,藥中的毒卻無法克制它的毒性,所以我……」他看著面色變了的她,「所以我依然還是那個病弱的孫家少爺……」
「你……」上官靈羅握了握拳,「你的意思是,你現下所種的毒是因為這花?」
孫延壽點點頭,「恐怕是的。」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中了毒?」
「兩年前。」
兩年前?而他卻還在喝那毒藥?很好!
「你發現這花是什麼時候?」
「去年春天。」
一年了?不錯不錯,他能活到現在可真是不錯!
上官靈羅深深地吸氣呼氣。
「靈羅,你在生氣嗎?」孫延壽聞道。
「沒有。」她的口氣很平靜,但他知道這是假話。
「靈羅,」他覺得應該讓她瞭解他心中的想法,「生死之事對我而言已不是最重要的,我跟你說過,我自小躺在床上每天與藥為伍,能起床走動也是近幾年的事。因此長命百歲不是我的願望,上天若要我的命,他隨時可以要去……」
「隨你!」上官靈羅拔了根綠草,湊近鼻端嗅了嗅。
「靈羅?」孫延壽開始不明白上宮靈羅的想法了。她是生氣他的話,還是當真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上官靈羅看著他,「你認為生死自有天定?你覺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很好!」她將手中的草收進懷裡,摘了朵花遞給他,「吃了它!」
她很少生氣,基本上十七年來除了對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爹外,沒對任何人生氣過,可是現在,她心頭冒著火,臉部僵硬,她很想……很想……想怎麼樣她也不知道,總之她很生氣!
孫延壽怔怔地接過,「靈羅?」他試探地叫道。
她在氣他不懂得愛惜自己的命嗎?他愛惜的,不然不會帶她來這裡瞧這些花草,可是,其中摻雜了一些事,所以他不能……但願她能明白某些人對他而言、對整個孫家莊而言是重要的。
「早一天死晚一天死都是死,何必現在結束?」
她的口氣聽不出她的真正想法。孫延壽覺得她口不對心,但她的樣子卻不像是說謊。唉,他若不再多說一句話,是不是表示他好不容易經過這幾天的努力而打開的她的心房,又要回歸到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
「靈羅,我現在不想死!」他用從來沒有過的嚴肅口氣說道,「以前我不在乎我會不會在今天死去。
可是現在我在乎,我想好好地活著,儘管帶著一身讓我痛苦的病,但我想活下去,直到我們老的那一天……」
上官靈羅揉碎了一朵花。
「你明自我的話嗎,靈羅?」
上官靈羅扭過頭來看著他變得異常專注的眼眸,點點頭,見他展開了笑顏,她趕緊補充道:「人能活著總是好的,不是嗎?」
「是的,靈羅,是的。」
上官靈羅從懷中將那根草拿出來,遞上前,「吃了它。」
孫延壽的笑容僵住。靈羅的轉變讓他措手不及,「這個……」
「不想死,不是嗎?」那就吃了它。即使他所中的毒只會讓他這麼病弱下去,但一個健康的人總比能長命卻一身病痛來得好吧。
孫延壽皺著眉,莫名其妙地接過它,「靈羅,我不是羊。」
「可是你卻吃花。」上官靈羅跟眸晶亮地看著他。
孫延壽立刻融會貫通,「靈羅,這是……呀,我怎麼沒想到……」立刻欣喜起來。
這人今天的表情可真豐富,可不像前幾日那個總愛說些瞎話廢話的那個孫延壽。
他與她,都是習慣隱藏自己情緒的人嗎?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畢竟我不是大夫。」下毒容易解毒難。別說她不曉得這美麗的花能使人怎樣,單他兩年來喝的那些藥中摻雜的毒的毒性,她更不清楚。她又不是深諳解毒的高手,「若這草也如花這般,我想若你死了,也許是死在我的手裡。」想了想,還是不保險,將他手上的草拿回。
孫延壽笑著伸手搭上她的手,「何妨?我向來能隨遇而安。」再將草拿來,嚼了起來。
上官靈羅眉宇間寫著擔憂,他碰觸過的手與右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緊張地瞧著他面不改色地吞下那棵草。
她比他還緊張。
孫延壽道:「我不會有事。」
上官靈羅眨眨眼。
孫延壽溫柔地看著她晶瑩的眼眸。
「你若出事怎麼辦?」
「不會的。」
「我做事總是太魯莽。」
「你很好。」
「也許我該……」
「萬物相生相剋,是你方才提醒了我這一點,所以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
「話雖如此,但……」
「靈羅,你今日比以前可愛了許多……」
「你……」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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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羅,你快去找到你爹……」
「娘,我找不到。」
「靈羅,你一定要找到你爹,一定要找到你爹……」
「娘,我……」
「靈羅?」
「爹,爹!娘,是爹……」
「靈羅,你一定要……」
「不不不,我不要……」
冷汗從她的面頰上滑落,上官靈羅擁著被,喘息著坐起來。
是夢!
夢中,娘要她去找爹,爹卻推開了她。
閉上眼,平服著心頭的煩躁與恐懼,上官靈羅調整好呼吸,掀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口飲下。水是冷的,落入肚裡,稍稍清醒了她的神志。
接下來肯定是睡不著了,上官靈羅放下茶杯,走到窗邊推開,卻見到對面孫延壽的屋裡亮著燈火,他還沒睡嗎?
抬頭望望月色,應該是過了四更的時候,孫延壽應當早已就寢才是,他不是不到二更就一定得睡的嗎?難道——
心下一凜,莫非他出了什麼事?
上官靈羅緊抓著窗沿,想起前天她給他吃的那株草。昨天沒事,今天白天也好好的,難道現在他開始出現徵兆了?
難道她無心之說真的成了真?難道她想救他最終卻害了他?
上官靈羅越想越不對勁,越想心中越擔憂,真想到對面去仔細瞧瞧。可現在是夜裡,先不說男女有別,若是他只是起身像她一樣喝杯茶什麼的,豈不是她鬧了笑話?
思來想去,終覺得若是他出了什麼事,阿涪一定會叫起來的,也必然會有人來通知她的。
沒事的,他一定沒事。
上官靈羅望著對面的燈火好一會兒,卻不見它熄滅。正獨自煩憂著,對面卻傳來壓低的聲音,她凝神細聽,好像是阿涪與添福的聲音。
「少爺吩咐不能說。」
「可是她應該知道。」
「但少爺說還不到時候……」
「可是她……」
「我知道,這關係到……」
聲音更低,已無法聽清,過了一會兒,才又傳來添福的聲音,帶著憂鬱,是那個可愛又傻氣的添福嗎?
「怎麼辦?還沒好?」
「你別急,少爺讓我們待在這裡……他的道理。」
「太急人了,為什麼不要我幫忙?」
「你只會幫倒忙。」
「小姐她……」
「噓……」
又沒了聲音。
上官靈羅皺起眉,他們兩個,還有那個孫延壽一定是有什麼事,聽那幾句話,好像這事還跟她有關似的。
上官靈羅關上窗。
孫延壽讓阿涪與添福呆在對面看著她,是為什麼?添福要幫忙,是幫什麼忙?她,添福提到她又是為了什麼?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對面的阿涪和添福還在小聲地說著話。到接近五更的時候,對面的阿涪突然大叫了起來:「少爺!」
上官靈羅聽了立即扭頭看著對面,隔著門,對面又傳來小聲的對話,這會兒加上了孫延壽。
「這是真的。」孫延壽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而且——還有哽咽聲?
是添福在哭?
「少……少爺……怎麼會這樣……嗚……」添福隱忍不住,終於哭出了聲。
「添福,你……你想吵醒小姐嗎?!」阿涪責聲道。
「阿涪,你別說了,她總會知道的……」
知道什麼?孫延壽口中的她一定是她,但她會知道什麼?
「可是少爺,小姐她……」
「我明白……唉……」
談話聲到此結束,接著是腳步聲——朝她的房間而來。
上官靈羅穿上外衣等待著。
敲門聲立刻響起。
上官靈羅打開門。
「出了什麼事?」
「靈羅,你……沒睡?」孫延壽回頭望了望跟在他身後的阿涪和添福。
「出了什麼事?」她固執地問。
孫延壽回頭交代阿涪。「你帶添福到前頭幫忙三莊主。」
「是,少爺。」
「少爺,我……我……」
阿涪拉著哭哭啼啼的添福走了,孫延壽麵對緊盯著他的上官靈羅,從她眼裡他看到了警覺。
「先讓我進去好嗎,靈羅?」
上官靈羅側過身讓孫延壽進了屋。
「靈羅,我想告訴你……你能坐下聽我說嗎,靈羅?」
上官靈羅隱隱約約從他的神色中察覺到了某些事,她在他對面坐下。
「靈羅,你要做好準備。」
「說。」上官靈羅輕聲道。
「我必須告訴你,靈羅……」孫延壽吸口氣,望著她的眼,道:「靈羅,二叔他……過世了……」
上官靈羅臉色一陣刷白。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沒有溫度。
「二叔他今天,」孫延壽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說完,但怎能平靜?「二叔他今天去雲州城西面的雲水鎮談生意,經過中間的雲水嶺的時候,有一夥盜匪,他們……」
「爹的武功很好。」上官靈羅硬邦邦地吐出這麼一句。
孫延壽伸手蓋上她放在桌上的手,她立刻縮回。
「二叔的武功很好,但那些人……那些人沒人性,早在雲水鎮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機會,等到二叔到雲水嶺的時候,他們設下了陷阱,結果,結果二叔就……」孫延壽眨眨眼,將淚逼回眼眶,「二叔身上中了五六刀,本來可以救活的,但是雲水嶺離縣城還有一段路,二叔的馬又跑了,二叔一路奔來,才……」
「你怎麼知道的?」上官靈羅一字一句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些?」
「隨同二叔一道去的阿標說的。」
上官靈羅聽到這個名字,立刻站起來。
「靈羅,那人已經死了!」
上官靈羅緩緩地回過頭,孫延壽慢慢地道:「他也死了,靈羅,他雖然傷比二叔輕,但是,沒辦法,我沒辦法……」
上官靈羅定定地站著,面上毫無血色。「死了?」
孫延壽擔心地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手是冷的。
「靈羅……」她的模樣讓他擔心。看來平靜的表象下,必然蘊藏著一旦爆發就會帶來十分讓人害怕的結果。不發洩出心中的悲痛,對靈羅而言不是好事,對他也是。
「他在哪裡?」
「他的房裡,三叔在看著。」
上官靈羅垂下頭,靜默了一會兒,才重又看向孫延壽。後者的臉色比她更糟糕,方才一定也去幫忙了,而她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她是他如今惟一至親的人,她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
「添福都知道了,我為什麼被蒙在鼓裡?」 她在憤怒。
「二叔他臨終前說——」
上官靈羅猛地摔開他的手。
「靈羅,你聽我解釋!」
「他說什麼?」聲音又很平靜,孫延壽心裡的擔憂卻在擴大。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勃然大怒,大聲哭著叫著罵著,不會是這樣一副平靜的表情!
她的心裡也許在淌血,可是,他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二叔臨終前要我們,晚點兒再告訴你……」孫延壽吸口氣,「他還有——靈羅?」只能在背後看著她,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夜風灌了進來。
孫延壽的咳嗽病再次發作。
「我想去看看。」
「什麼?」
「帶我去看看。」上官靈羅關上窗戶,來到孫延壽麵前,用懇求的語氣說著,「他沒有要你沒不讓我去看吧,是不是?」
「好,靈羅,我帶你去……」孫延壽道。
上官靈羅點點頭。
「把手給我好嗎,靈羅?」
她伸出手,他緊緊握住,想借由他的手暖和她自心。
之後,孫延壽發現,或許是他還不瞭解上官靈羅,因為她的表現在讓人擔心之餘又實在讓人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