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素手撫上蘇放的臉龐,要將這張絕俊的臉刻人心裡。
蘇放……莫怪我使計訛你,實在是有太多的顧忌啊!
你可以陪我生、陪我死,那莊裡上上下下百餘人口呢?教他們何去何從?
在杜薇的認知裡,在這種世局裡官大勢就大,酒莊雖然是天下第一莊,可現在畢竟不是要鬧造反,官字兩個口,民爭得過官嗎?再者,指腹為婚是無法抹滅的烙印哪!
蘇放……杜薇吻上他無意識的唇。不讓你見著我狠毒的一面,是希望你能永遠記得我的好,我的美。這樣我的犧牲才不會白費……
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好不容易學到天堂頂端時又一腳將她踹下?
在李申出現之後,她才驚覺先前的活潑開朗都是過於放縱的!命薄的人終究沒有歡愉的本錢,她透支了此生所有的幸福,所以該用命來償還!
是這樣嗎?因此就連想要默默地與心愛的人終老一生都是奢求?
此時的杜薇再理智不過了。沒有來得及嫁給蘇放雖然令人遺憾,但至少她曾真正開心地活過一年。
這一年的甜蜜值得自己慢慢回味--即便是在黃泉路上--擁有蘇放的愛,她知道自己不會孤寂。
隱約傳來梆子聲響,四更天了!再過一個時辰李申就要來接她。果真是良宵苦短,教人傷痛欲絕!
杜薇俯身,細細親吻他的眉,他的眼,他柔細的髮絲。感傷地擁著他,讓不著寸縷的兩人緊緊相偎,貼在他胸前,傾聽規律的心跳聲。她要完完整整地沾染上他的氣息,牢牢地記住他的懷抱,這樣才能讓自己有勇氣走進醜惡的李家!
她的剛烈在投江之際就已表露無遺,骨子裡如此剛烈的女子,自然有她的處理方法。
時間到了!
杜薇戀戀不捨地起身,幫他妥善蓋好錦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緩緩地著裝,邁開沉重的步伐走到門邊。
蘇放、蘇放、蘇放……杜薇痛苦地呢喃。如若上蒼垂憐,我們終將有緣廝首,萬一……
你就忘了我吧!
門扉闔上,杜薇閉上眼晴,兩串珠淚由頰邊流下……
鑼鼓喧天!
大紅花轎來到酒莊門前,李申坐於馬上,一見到伊人出來趕緊堆滿笑臉迎上前去。
「娘子!你怎麼週身素白?」這酒莊就不會幫襯幫襯嗎?瞧!他堂堂也是李布政使的兒子,今兒個這麼大喜的日子居然讓新嫁娘穿了個雪白,不是惹人晦氣嘛!
杜薇冷冷回答:「我還不是你的娘子!」
當場吃了個牌頭,李申也不介意,有美女為妻,還有富可敵國的豐富妝奩,就算要他當眾出醜也甘之如怡!
「咦?」李申左顧右盼:「杜小姐沒有行李?」那百寶箱呢?
杜薇知道他的意思,冷哼一聲:「不是早告訴你已經丟了?如今我子然一身!」
這鬼丫頭!到現在還嘴硬!無妨,等成親之後,當了李家人看她拿不拿出來!
李申還是那副虛偽的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啟程吧!」百寶箱何其珍貫,怎麼可能說丟便丟!當初她不也瞞著他好苦!看來應該是已經妥善收藏好了。
杜薇撇開他攙扶的手,冷聲問道:「你可曾違約?」昨天遣迎春去找他之前,杜薇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因此修書一封,要迎春在李申拒絕退婚之後將信交給他。
她會速戰速決,因為酒莊的安危是最大的考慮。
「我可以對天發誓!」李申伸出手掌:「李府無人知道從何處迎娶杜小姐,這些轎夫也都是臨時延請,杜小姐下轎之後他們都將立刻返鄉,不會稍做停留。瞧!我連媒人都沒敢帶來呢!」不知道她為何要如此神秘,不過這樣也好,省得讓爹知道這段時間她都躲在酒莊裡,豈不氣炸。
反正只要人娶進門了,財寶也歸他了,她有任何奇怪的要求他都照單全收。
杜薇點頭。既然已將酒莊撇清,就沒有掛慮了。她轉身就要離去。
一旁的李管事連忙喊住:「杜小姐請等等!」
他再也忍不住了!喧雜的鑼鼓聲居然沒能把莊主吵醒,據小廝回報說莊主像是醉了。莊主是不醉的酒王哪!怎麼會在這種緊急的時候醉了!?
酒莊並不把區區的李布政使放在眼裡,然而杜姑娘似乎是自願離去的。但是如果不能盡力留下她,他將何以對莊主交代!
李管事衝到杜薇面前:「請杜姑娘藉一步說話。」
李申哇哇大叫,卻在杜白點頭之際對李管事忿忿說道:「好吧!不過可別太久!」
他們兩人走到一旁李申不能聽見的距離之外。
李管事好言相勸:「杜姑娘,莊主與您的婚事已在籌劃當中,您這一走……屬下實在難以交代!」
杜薇幽幽回答:「我跟他之間不會有婚事了。」此去怕……再無生天哪!
看出她眼裡的幽淒,李管事連忙說明:「莊主外表看來忽醒忽狂,實則思緒清明。任何事在他腦裡都有定數,成親之事絕非突然之間草率決定。」怕她不信,他接清說,「事實上莊主早在初次帶你到酒窖就等於表明你是酒莊未來女主人了。」
杜薇訝然,與蘇放互訴情衷還是昨天的事。在窖裡他就有了共度一生的打算?看不出端倪呀!
見她似乎有些動搖,李管事說:「是真的。莊主內斂,雖然啥也沒提,但是釀酒重地是不能有閒雜女子進入的,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傳說女人善妒,釀酒過程讓女人插手會釀出酸酒,因此除了莊主大人之外,就連莊裡的女眷都不能進人酒窖。而您不僅得以進人酒客,還參與釀酒過程。杜姑娘,莊主對你的心意可見一斑呵!聽屬下的勸:別放下這樣好的姻緣而鑄成大錯啊!」
回首相處的種種,他的百般呵護,他的溺愛疼惜……
如果,如果他們在李申尋來之前就已完婚……
一切都遲了……
回頭,不是她可以決定的。
杜薇笑的淒楚。這錯,早在初生之時就已鑄下。「不是我要找錯,而是這錯自個兒尋來了啊!」
「杜姑娘……」李管事詞窮。李府這等陣仗,斷然不可能願意留下新娘的。唉!要是莊主在就好了!偏偏所有的人都在窖裡,遠水救不了近火!
李管事仍不放棄:「如果杜姑娘不願意,屬下能夠保護您!」
不能再猶豫了!杜薇只當他是一片忠心,「李管事,莊主喝的是百花醉,待我走後半日,將屋內的那盆長白山西風花端出,再喂莊主喝下醒酒茶他就會醒來的。只是,功力要完全恢復恐怕還需三日光景。」這麼做是為了防著蘇放替她出頭,這是她的問題,理該由她自己解決。
原來是百花醉加上長白山的西風花!難怪即便是浸在酒裡都不會醉的莊主竟然會沉醉不醒!
都怪莊主將一身絕學垂無保留地傳給了她!
「杜姑娘……」李管事百般不捨,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呵!竟被硬生生地拆開!
李申等得不耐,揚聲問道;「說那麼久,夠了沒有!」
杜薇小聲叮嚀:「切記!等我走後半日再移開西風花。早了,只怕害到莊主!我的問題,不是他能頂得下來的。酒莊與我孰輕孰重,你該明白,這酒莊上上下下的人命都抓在你手上了!」她加立語氣,不讓李管事有半點的猶豫。
李申已然走近,杜薇再度交代:「切記!」
「切記什麼?」李申好奇問道。
杜薇淡然回答:「沒什麼,不過是想起窖裡有些酒時候還沒到不能開封,特地提醒李管事罷了。」
李管事忙應:「沒錯。杜姑娘請放心,時候到了屬下才會處理。」既然杜姑娘說的這麼嚴重,為人下屬的是該護住主子不讓他身處險地。
他以為杜薇是在全盤考慮透徹之後下的決定。卻沒想到居然一直沒有人告訴杜薇:酒莊的人個個身懷絕技,他們也都不曾提起萬歲爺對蘇放的惺惶相惜。
慣常的不露鋒芒,卻糾葛出令人扼腕的遺憾……
得到他的承諾,杜薇終於釋然。
李申只道他們在談釀酒,興沖沖地說:「聽說酒莊裡有些極品好酒,專門用來上貢的,是不是?」酒色財氣,他是無一不愛啊!
「李管事,我房裡還有一壺僅剩下的玉冰燒,勞駕你幫我取來。」他既然愛酒,她就給他一壺永難忘懷的酒。
「是。」李管事立刻取來,交給垂涎三尺的李申。
李申小心捧著琉璃瓶裝的玉冰燒。這僅剩的、萬金難買的玉冰燒耶!第一釀幾乎全貢進京裡了!
杜薇走進花轎,放下布簾前突然交代:「李大哥,玉冰燒你且小心看著,等喝交杯酒時小妹再親自教你開瓶。」
「好!」李申因為她難得的和顏悅色喜上眉梢:「我會小心地捧著。」
洞房花燭夜,有天下名酒還有數不盡的珍寶……人間美事全叫他李申一人獨享!
堂堂當朝要員,李布政使長公子的婚禮卻十分簡單,一頂大紅花轎到門口,未戴紅蓋頭、未著嫁衣的杜薇由轎中走出,逕自進入李府。
李申貼付些額外的紅錢,打發轎夫們離開,跟著匆匆忙忙地趕在杜薇身後進大廳。
昨夜才收到緊急傳書通知的李布政使縱然有些許娶媳的愉悅,也都在看見杜薇臉上的冷凝及氣喘吁吁的兒子之後化為烏有。
他用力一拍扶手,「成何體統!這是成何體統!」白衣素服地進門,是存心尋他晦氣的嗎?
立於身畔的藍夫人立刻拍拍他的胸前,嬌聲說:「大人就別生氣了,這杜家千金逃難許久,落魄些也是常情,您要多擔待些!」說完掩嘴偷笑。
在杜尚書府還興盛時,經常風聞杜府千金婉約賢慧,今日一看,美則美矣,可哪有半分的嫻淑模樣?這傳言畢竟誇大!
李布政使瞥見杜薇一臉的倨傲,嚴厲地責備:「你是小輩,難道進我李家門不需要跟翁姑行禮磕頭?」真是太無禮了!杜兄不知道是如何教育閨女的。
杜薇前進一步,微微福身:「侄女給李世伯、李夫人請安。」他好歹是長輩,她也只願意行以晚輩之禮。
「你!」李布政使怒斥,「你該行的是敬翁的磕頭大禮!你究竟還懂不懂分寸?這段日子以來,居然把你塑造成粗鄙村婦,如此何以進我李家門,做我李家婦!」
杜薇抬頭直視著李布政使,亮湛湛的眸子裡兩朵火花閃爍,不卑不亢地說:
「杜府遭難時,敢問:世伯可曾仗義執言?杜薇流離失所時,李府可曾派人找尋?」兩句話逼問得李布政使面有慚色。要罵她沒家教,先反省自己是不是貪生怕死、不仁不義!「如今先嚴先慈俱以辭世,杜薇亦無心高攀李府富貴,還請世伯成全,撤了這婚約吧!」
「這……」李布政使沉吟著。自己的兒子李申一表人才,他日殿試有成,龍門一躍,莫說是皇親國戚要來攀親,就是想當駙馬爺也不是沒有可能。杜薇人雖絕美,終究是個落難千金,倘若讓她佔住了主妻的位子,誰還會願意下嫁李申?就算是兩人位同平妻也辱沒了公主啊!
李申見父親有些動搖,連忙上前:「父親從小便教導孩兒要守信重諾,今日李杜兩家有指腹為婚之義,孩兒對杜小姐亦傾心非常,還請父親成全!」
百寶箱的事李申不曾提起,他想要獨吞那些珠寶,再也不要跟家裡拿錢、看人臉色。於是他言懇辭切地央求李布政使同意。好不容易杜薇都進門了,他可不要讓這大魚溜走!
藍夫人見李布政使為難,附耳悄聲說:「老爺,妾身以為不妨順著大少爺的意思。反正李府悄俏地辦喜事並未驚動旁人,只當是在納妾;他日大少爺若有意再娶,杜小姐願意屈居小妻便罷,如若不願,那再行休離便是。」這就是她打的主意,所以才刻意地簡化婚禮。在李府,她只要圓了上下兩代的意思,讓李布政使及李申都感激,就可以鞏固她當家主母的地位屹立不搖。人老珠黃,如果沒有幾分手腕,如何生存?
至於不馴的杜家千金,只好對不起她了!
杜薇冷眼看著其它三人的各懷鬼胎,忍不住懷念起酒莊裡直率坦誠的眾人。
她不在乎婚禮簡陋如納妾,這樣更好,不至於將事情鬧得太大無法收拾。
妄想攀龍附鳳的李布政使,善於權謀心計的藍夫人,貪慕榮華富貴的李申。這一家!
如果沒有投江過,沒有認識蘇放……她該甘於現狀的,因為無從比較啊!只是,已走過這一遭,教她如何受得了這樣虛榮的翁姑、丈夫?如何在這樣的家族裡生存?
都是教蘇放給慣的!
蘇放……無意識地撫著手上的玉鐲,杜薇萬分艱難地把他藏在心底深處。這當下,憶起他的溫柔、他的……愛,只會更讓她下不了手!
為了自己坎坷的命運,已流過太多的淚,也曾怨過爹娘顢頇,竟配了這等姻緣給她。然而造化弄人,既不甘於隨波逐流,只得選擇玉石俱焚!
這身子這心……只願給蘇放啊!
杜蔽心裡仍存有一絲期望,如果李布政使願意解除婚約,那--就能還她自由之身了!所以她故意不馴。
「也罷!」李布政使故意漠視杜薇的心意,拂袖而起:「申兒,既是你自己所選,你就看著辦吧!」
藍夫人攙著李布政使進內屋。沒有主婚、不拜天地,算是給新婦的下馬威,也給日後正室入門時留些餘地。
聰慧的杜薇又哪裡會看不透呢?他們只顧著為往後鋪路,卻不留片瓦餘地給她啊!
這家人,果真欺人太甚!
李申引著杜薇進房,房裡張燈結綵,頗有幾分喜氣。
其實,他對嬌媚的杜薇也有幾分情意,加上逼她投江理虧於前,才處處讓她。他也不是沒探聽到酒莊莊主與杜薇之間有幾分曖昧,然而利字當頭,他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李布政使一直以為李申聰穎,來日平步青雲自是可期,不知他天資敏捷卻好逸惡勞。門牆高築的太學院根本關不住他,早就學會了用錢賄賂守衛放他出去尋花問柳,遇有考試則買通同學為他護航,甭說殿試,就連初舉都不見得過得了!
這就是他處心積慮要找到杜薇的原因。唯有將杜薇的百寶箱據為己有,才能確保他下半輩子能揮霍無虞。
「娘子。」李申試喚,見杜薇似未反對,便壯著膽子說,「讓你受委屈了,爹跟二娘那邊我會再找機會跟他們說明的。」他也知道李布攻使及藍夫人心裡打什麼主意,不過以他不學無術的行徑看來,想娶到公主談何容易?杜薇的美貌已然冠絕天下,再加上豐富的寶物,雖然曾經淪落風塵,然而當他的正妻已是有餘!
杜薇搖頭,「我不在乎,李申,我想問的是……你真的非娶我嗎?」
「當然!」李申毫不猶豫的說。
杜薇直視著他:「娶我,還是娶百寶箱?」如果百寶箱還在,她會毫不猶豫的拿它換回自由!
見李申支吾以對,她再問:「如果百寶箱與我,只能二者擇一,你選哪一個?」
李申不解:「百寶箱是你的,何必硬要我做抉擇?」
那就是還不死心了。杜薇輕歎一聲:「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那百寶箱的的確確、真真實實地永沉於黑江之中,不見天日了。」
李申大驚:「怎麼可能?那日我明明見你抱個死緊,怎麼可能鬆手!?」
唉!真是執迷不悟!「蘇放救我時實在無力連百寶箱一同搬起,因此他選擇拋下百寶箱。」
李申大喊:「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會是真的!」他掀著杜薇的肩頭使勁據晃:「會不會是蘇放私吞?一定是的!百寶箱價值連城,他病了才會把它丟回去!」
就是這份豁達讓人傾心啊!杜薇被李申搖得頭暈,揚起聲音:「夠了!你放手!」他的靠近令人噁心!
李申住手,愣愣地看著口吻嚴厲的杜薇。
杜薇正色問道:「如果沒有百寶箱你還願意娶我?」她必須確定他真的無可救藥。
李申點頭:「那是當然,等明天我再帶你回酒莊討回我們的百寶箱。」他不相信真的有人會把到手的百寶箱給丟了,百寶箱是杜薇的,只要杜薇成了他的妻子,還怕酒莊不交出百寶箱嗎?
杜薇閉上眼晴。真的無法挽回了。她原本期望李申在獲知原委之後會願意放她回蘇放身邊。是貪念害了他,是命運逼得她不得不如此,怨天哪!
再睜開眼時她一臉粲然,「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再怎麼簡陋省事,也該喝杯交杯酒吧!」
李申讓她少見的柔媚震得暈頭轉向,「對對對!」他從腰間取出五彩琉璃瓶裝的玉冰燒,「這就權充我們的交杯酒可好?」
「嗯!」杜薇低頭,長長的睫毛掩去她眼裡的銳利光芒。
李申取來案頭的兩隻酒杯,杜薇柔荑輕啟,拿起琉璃酒瓶上的玉瓶蓋。時間,整個房裡酒氣充斥。
李申讚歎:「果然是名酒!光聞到這味道就令人飄飄欲仙。」
杜薇倒了兩杯酒,還來不及說話,李申就拿起其中一杯:「我肚子裡的酒蟲餓了,我先餵它一喂。」就在迅雷之間一飲而盡。玉冰燒是天子喝的酒啊!
杜薇來不及阻止,或者根本不曾想要阻止,眼睜睜的看著他暈死過去。
她低聲的在李申耳邊說:這是千日醉,不是玉冰燒。存心讓你醉上千日,你若福大,千日後自會自動甦醒;如果……李布政使以為你毫無生機、將你葬了,那麼,也是你的命……
怨不得她啊!
她數次讓他抉擇,他偏偏貪財、貪酒!這才陷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
杜薇環顧新房,如果,不曾被抄家,是在爹娘的祝福之下風風光光嫁人李府,不曾見識過李申的醜態,不曾感受蘇放的情……那麼此時她該是自以為幸福的新娘子了。
可偏偏讓她看盡這一切,教人如何能夠甘心嫁入李府!?
不甘被逼,偏又被逼,這才起了玉石俱焚的念頭。今生今世,除了蘇放,沒有人能夠擁有她!
緩緩的,杜薇執起剩餘的另一杯酒。唯有兩個人都不明原因的暈死過去,才能不起疑竇。
她心裡明白,其實如果願意跟蘇放求援,事情不致弄到這麼難以收拾,至少他應該會願意拿出一筆巨額的金錢給李申做個了斷。但--
就是骨子裡的那股桀傲害了她呀!
從相識以來,一直是蘇放在付出,除了僅存的天賦美貌,她還拿得出什麼呢?
家被抄了,百寶箱沉了,一文不名加上身無分文的她己經高攀,又如何還能厚顏開口要蘇放幫忙解決婚約?
就算蘇放甘之如飴,她也開不了口啊!
一身傲骨是爹爹的翻版,在被杖責時他老人家寧死也不肯屈服呀!
所以她決定自己解決,以她的方法。
蘇放……別了!一千個日子,三年的光陰,李布政使決計熬不到那時侯就會將他們兩人埋了。她唇邊勾起一抹淺笑,而她這在家克父、入門剋夫的惡煞,想必不得善終吧!
管他的,死了便死絕了!管他後事如何發落!
蘇放……永、別、了!
舉起酒杯,杜薇正要一飲而盡之時,門口傳來一聲驚呼;「妹子!」
杜薇轉頭,竟然是--梅姊姊!
梅九娘飛奔過來,撞掉杜薇手中的杯子,緊緊摟著她,興奮地直叫:「你真的沒死!我終於還能再見你一面!」
杜薇同樣激動地抱緊梅九娘:「姊姊!」梅姊姊啊!以為此生將無緣再見一面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迎春告訴我的。」梅九娘細細端詳杜薇:「一年不見,妹子美多了!」說完又緊緊抱住杜薇,「你急壞姊姊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姊姊……」杜薇喉頭像哽住似的,說不出其它的話來。她又救了她一次!
迎春怯生生地站在旁邊:「小姐……」
杜薇看著這忠心的丫環,柔聲說:「迎春,……委屈你了!」
迎春詭在她面前,一勁的搖頭:「不委屈、迎春不委屈!要不是迎春帶李公子去酒莊,也不會給小姐惹來這許多的麻煩!都是迎春的錯!」迎春使勁地自掌嘴巴。經過梅小姐一點,她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疼她的小姐怎麼可能說變就變!
杜薇不捨地扶起迎春:「不怪你,真的!都是我自己的命。」主僕二人擁在一塊。
梅九娘吸吸鼻子:「迎春哭哭啼啼地回來,我就知道事有蹊蹺。她與你共過患難,你怎麼可能翻臉不認人,硬把她攆走?後來又知道你居然答應嫁給李申,這才匆匆忙忙的趕到李府。」她突然想起,四處找尋:「那李申呢?怎麼不見了?」
杜薇指指地上。
「唉唷!」梅九娘大叫:「他是醉了還是怎地?這像話嗎?」難怪一進門就聞到濃厚的酒味!
梅九娘氣不過,順手拿起桌上的酒壺,走到李申身邊,壺嘴直接往他嘴裡灌:「愛喝酒是嗎?我今兒個就讓你醉死!」還把剩餘的酒全灑在李申身上,一滴不剩。末了還把酒壺用力一甩,丟到牆壁--碎了。
杜薇睜大眼晴,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門丁緊急通報,說相國千金執意進府找人,他們不敢輕攔,只好放行。李布政使一聽大驚,立刻前來探視。他掩鼻走進房裡,見到爛醉如泥的李申,生氣的大吼:「這是怎麼回事?」堂堂的太學生竟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轉身喚來家丁:「快把大少爺扶到床上,真是成何體統!」
梅九娘低頭四處揮揮身上的塵埃,若無其事的說:「就是說嘛!我們才一進門就看見李公子醉倒在地上。唉!這酒量差不可恥,酒品差可就沒藥救羅!」
「你!」李布政使氣得吹鬍子瞪眼。相國這個義女像跟他有仇似的,上回相國邀宴,她也是當眾調侃不留一絲餘地!
梅九娘做了個鬼臉不理他,轉身拉住驚訝萬分的杜薇:「妹子,我們走!」
李布政使沉聲說道:「她是我們李家的熄婦兒,誰說要帶她走!」因為相國的關係,他對梅九娘始終百般忍讓,但她居然堂而皇之的要將杜薇帶走就未免欺人太甚!
「咦?妹子,你何時成為李家的媳婦的?」梅九娘佯裝訝異的問:「李府一沒發帖、二沒宴客的,像是在辦喜事嗎?」
像是沒瞧見李布政使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梅九娘依舊好整以暇地在虎口撚鬚:「我這妹子雖然流落風塵,好歹也曾是京城名花,就算是妾室吧,也不該草草將人接進李府就算了事。難不成李大人官高欺民?」
「你!」李布政使氣得火冒三丈:「杜薇乃是已故杜尚書之女,你休要胡說!」
「唷!原來李公子沒跟您說杜薇就是杜十娘呀!這杜十娘想必李大人並不陌生,當初李大人還為了我妹子險些要與李公子斷絕父子關係呢!」梅九娘句句譏誚。
杜薇拉拉梅九娘,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姊姊待他情深意重,但這畢竟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再連累梅九娘。
梅九娘搖頭,悄聲說道;「別急,我自有分寸。」
李布政使猛然想起一年前兒子流連花街,不就是為了杜十娘嗎?一雙銳眼盯若杜薇瞧,原來她就是杜十娘!無怪乎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如果她還有半分羞恥心,在杜夫人偕同一干女眷自縊以全節之時就不該-且偷生;再不然即便逃難期間無以為度再怎麼困難也不該自甘墮落,這樣毫無節操的女子簡直敗壞門庭!
他們騙得他好苦啊!就算杜家與他們曾經有過定親之意,在杜薇墮落煙花的時侯就已煙消雲放,一介青樓女子也敢污他李家門風!
一旁察言觀色後的藍夫人建言:「老爺,本來妾身是想:既然大少爺執意如此,為了免去爭端,也只好頂著他的意思讓杜薇進門,可是如今杜薇居然是艷名遠播的杜十娘,依妾身看……老爺可得三思啊!」方才在大廳是她力勸杜薇進門,如今她立刻撤清,免得因為這個狐狸精而惹禍上身,遭李布政使遷怒。
李布政使沉下聲音問:「夫人的意思是……」這時侯他已方寸大亂,藍兒一向聰明絕頂,更能體察他的意思,因此他想問問她的意見。
藍夫人喜上眉梢,連忙傾身過去說:「是。妾身以為雖然杜家與我有秦晉之約,然而當初是在門當戶對的情況下指腹為婚的。如今且不說杜家破落垂敗,光杜十娘的污名就足以讓我們理直氣壯地解除婚約而無愧於悠悠眾口。況且大少爺為了杜十娘流連花街、不學功名,長久下來實非良策。這杜十娘……是禍端啊!」
不理會他們的嘀咕,梅九娘沒好氣的說:「貴公子酒氣熏天,我們快受不了了。敢問李大人,我這妹子可以離開了嗎?」
李布政使正待發作,藍夫人連忙在他耳邊輕聲的說:「老爺請息怒。梅九娘雖然刁蠻尖酸,可總還是張相國的義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可別撕破臉難看啊!」
見李布政使沒說話,梅九娘牽起杜薇的手就往外走:「我帶我妹子回相國府了。告辭,後會無期。」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慢著。」李布政使板著臉說:「令尊與我的戲言就此一筆勾消。爾後陽關道、獨木橋各不相干!」他將指腹為婚界定為 '戲言'是為了杜絕日後再有爭議。
杜薇釋懷;輕輕點頭:「世伯放心,杜薇此後與李家毫無爪葛。」水眸瞄向床上酣醉不醒的李申:「這李公子……」
「區區酒醉不勞杜小姐費心!」李布政使冷冷打斷她的話。
唉!她原本是想大發慈悲告訴他李申喝的是千日醉,他既然拒人於千里之外便罷了。這樣也好,否則難保李布政使在忿怒攻心的狀況下做出不利於酒莊的事。
杜薇深深地歎息。走到這步田地,李申,你得怪自己!
梅九娘不清楚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了她還在磨蹭些什麼,拉拉她:「走吧!」她們三人離開李府,也離開所有的悲情。
在相國府的梅苑中久別重逢的杜薇與梅九娘坐在石桌前流淚敘舊。
梅九娘揪著衣襟驚呼:「原來你原本打算玉石俱焚!天哪!如果我再晚一步,你不就要喝下千日醉了?」謝天謝地!真是謝天謝地!她忍不住罵道,「你怎麼那麼傻!」
杜薇笑得淒婉:「李申一心一意要奪得百寶箱,如果不假意允婚,難過要我坐視酒莊與李布政使直接衝突?可我又實在無法委身於李申,除了這樣做,我沒有其它的辦法可想了。」
梅九娘心疼地說:「所以你才會嚴詞罵走迎春,為的是不要牽連到她。」善良的妹子啊!
杜薇輕輕點頭,拍拍站在她身旁己經哭得淒慘的迎春,柔聲地說:「迎春,對不起。我知過把你趕走你會自責不已,但是那總好過陪我入虎穴吧!」
迎春跪在她跟前:「小姐!只要能跟著小姐,別說是死,就是要迎春上刀山、下油鍋,迎春也絕無一句怨言!」
「迎春!」迎春的忠心讓杜薇感動。主僕二人相擁對泣。
「好了好了,看你們這樣我的鼻頭都酸了!」梅九娘溫柔地替哭得梨花帶雨的杜薇拭去淚痕:「總也是雲過天青,我們大家都甭哭了!啊!李申喝一杯千日醉就要醉上千日,那我呼嚕嚕的灌了他好幾大口會怎麼樣?」沒有關心內疚,純粹是好奇。那種敗類,死了就算了!
杜薇鎖起娥眉:「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據酒莊裡的古書記載:從狄希釀出千日醉以來只有一個叫玄石的人曾經喝過一口,接著便醉上三年不醒,家人一籌莫展,傷心之餘只好將他入殮。後來還是狄希三年後開棺救出他的。很玄,是嗎?」
梅九娘和迎春聽得目瞪口呆的。梅九娘說:「喔喔!那我看李申凶多吉少了!真是惡有惡報!」她突然想起:「妹子!你就不怕李府將你下葬,變成活埋!?」天哪!幸虧她及時趕到!
杜薇微笑。就是存心被活埋才是「玉百俱焚」啊!不過她不想再讓梅九娘操心了。
她雲淡風清地說:「重要的是我現在沒事,不是嗎?對了姊姊,你是如何成為相國義女的?」她現在才知道李布政使對梅九娘百般忍耐的原因是由於她的義父是當朝宰相張居正。
「兩年前你剛離開京城的時候,朝廷裡下了一道特赦令,原來皇上在張相國的極力懇求下決定免除對你的刑罰,原因是你爹不過是態度不敬,不小心衝撞到皇上罷了。既然你爹娘都已往生,又何苦絕你後路、硬要你做軍技?知道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你,無奈船已啟航。等我好不容易包下另一艘船追上你們的時侯,迎春卻告訴我你剛剛才跳江自盡!傻妹子!我跟迎春不死心地打撈幾個月,直到船東再也不願意繼續徒勞無功下去,我們只好傷心欲絕地回到京城。之後我們到處求神保佑你平安無事,後來在相國寺因緣湊巧碰到了前去祭拜亡妻的義父。我感念義父對你的大力相助,義父則覺得我貌似已故的義母,一見投緣之下就這樣了。」梅九娘聳聳肩,輕拈淡寫地略過那段瘋狂找尋的錐心之痛。
杜薇心裡滿溢著梅九娘的至情至義,暖烘烘的。人生得此知交夫復何求?
她緊握著梅九娘的手:「姊姊,謝謝你三番兩次救我!」明知道她的情義此生無法償清,杜薇還是忍不住說聲謝謝。
「傻瓜!我們是姊妹,不是嗎?」梅九娘捏捏她小巧的鼻頭。
「嗯!」杜薇紅著鼻頭,臉上掛滿燦爛的笑:「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要跟定姊姊了!」
梅九娘笑她:「羞羞臉!難道你嫁人了,姊姊還得陪嫁過去!」
杜薇嬌嗔:「姊姊!」她左顧右盼,「相國大人一定很疼姊姊,這裡跟把歡苑裡的梅苑一模一樣!」她掩住嘴巴深深懊惱著。姊姊如今已是堂堂相國府千金,自己居然大意提起那段不名譽的過往。
「沒關係!」梅九娘輕拍她的手:「曾經是挹歡院名花是事實;現在是相國千金也是事實。義父打一開始就知過我的身份,他沒嫌棄過我,也不許我輕踐自己。義父說的沒錯,人,那個沒過去呢?重要的是現在、是未來。淪落風塵是逼不得已的,既然脫籍,我就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小姐!」
梅九娘的自信讓杜薇好佩服。難怪她在李府毫無禁忌地提起挹歡院,相較之下自己就顯得不夠豁達。明明杜十娘只是個虛名,從未接過客,她卻不想提起,覺得會辱沒了爹娘。其實,如果沒有姊姊收容在前,相國奔波於後,她搞不好就得當去軍妓了,屆時豈不慘過假的杜十娘千分、萬分?
一直以為這兩年的日子已經讓她徹底拋去顢頇無理的閨禁,沒料到從小接受的教育根深蒂固地藏在潛意識裡。她不要做一個矯揉做作、活在不相干旁人的眼裡的傀儡!
「姊姊,明日陪我走一趙酒莊如何?」
梅九娘揶揄:「終於決定好要去尋愛人了?」早在重逢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杜薇整個人呈現出接受過愛情洗禮的光澤。這樣也好,只要她幸福,她就毫無牽掛了。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瞧瞧對方值不值得托付妹子。
「嗯!」杜薇嬌羞地點頭。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蘇放想必快急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