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下的秘密 番外
    雲深雁影入高寒

    我生在絕雲谷。

    那遍地桃花,落紅如雨的山林幽谷,是我的家。

    父親是刑堂執事,在高手如雲,謀士如雨的絕雲谷裡,著實算不了什麼。然而在我眼中,他卻是山一樣的存在。他端正嚴明,教我讀書習武,教我為人之道。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依然記得,他曾在我耳邊諄諄教導:「悅兒,要記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我的母親,溫柔嫻靜,一生為我們父子活著。她縫衣納線,煮飯熬湯,終日忙碌地打點著我和父親的飲食起居。怕我們餓著,怕我們凍著。

    而我的名字,正是母親取的。我常常會想,如果是父親為我取名,也許我今生會叫東方正,或者東方威,抑或是東方義。然而我終究叫了東方悅,那是母親的堅持。

    她說:「我希望我的孩子一生幸福。」

    嚴父慈母,衣食無虞,日子平平淡淡,無甚大喜,也無大悲。我本以為這一生會如此平順地度過。我從不嚮往轟轟烈烈,於是常引得父親搖頭罵道:「沒出息的小子。」

    我不在乎,逕自享受著平凡而愜意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這樣的平凡忽然被徹底顛覆。從那以後,我的人生像脫了僵的野馬,不知跑向何處。

    那年我才十歲,最喜的便是爬上高高的杏樹,摘下顆青黃的杏子,小口地咬下,任酸澀的滋味在口中暈開。母親見我如此,採下一籃紅杏予我,每一顆都清甜爽口。然而我卻不喜歡,依然故我地爬上杏樹,摘那青澀的杏子咬在嘴裡。

    我所愛的,是那苦澀之後的淡淡酸甜!

    初夏時節,天很藍,暖風習習,我赤足躺在枝頭,把玩著兩顆紅杏。這時節杏子已經成熟,再看不到透著碧色的青杏了。

    我百無聊賴地將紅杏擲了出去,看著那一點緋紅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咚」一聲落在——

    落在一個小女孩的腦袋上。

    我瞪著眼睛,怔怔望著那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女孩子。

    她顯然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落英飄飛中,那一身雪白的衣裙在我眼中暈染開來,漸漸化作那女孩秀氣的小臉。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叫眉若遠山,眸似點漆,也不知道什麼是瓊鼻皓齒,凝脂玉肌。只覺得那女孩子好漂亮,就像一尊玉雕的娃娃,正用一雙靈動的眼睛朝我望來。

    我直覺地想要下樹,跑到她身邊,好好安慰這個似乎受到驚嚇的女孩。然而早我一步,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搭在女孩的肩上。那女孩抬起眼睛,毫不猶豫地撲入來人懷裡,蕩出銀鈴般的輕笑。

    定睛望去,只見一個與我差不多年歲的男孩靜靜地站在那裡,潔白的衣袂在風中飄飛。他眸中含笑,那雙眼睛,泉水一樣乾淨,不染半點煙塵。那時,我直覺地打量自己。粗布短衫,沾了泥巴的雙手,散發赤足地掛在樹上,簡直就像一個野孩子。

    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什麼是自卑。

    我一步步走過去,帶著歉意對那女孩說:「對不起!」

    手裡拽著那枚紅杏,她稚氣地笑著,窩在男孩懷裡,搖了搖頭。

    是不怪我了吧?我心頭一動,望著那粉妝玉琢的娃娃,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絲絨一樣的長髮。

    白衣男孩身子微側,不著痕跡地避了開去,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微笑著對我說道:「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那老氣橫秋的樣子氣得我牙癢。然而卻沒有說話的餘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人手挽著手,相攜而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女孩子正是谷主的掌上明珠,絕雲谷上上下下捧在手心裡寵著的小公主——容郁影。而那白衣男孩,名喚雁行疏,乃是谷主唯一的入室弟子,據說也是唯一有資質練習天地九重心法的曠世奇才。

    我那時還不懂什麼是天地九重,也看不出姓雁的小子有什麼曠世奇才的樣子。但那兩人的身份與我天差地別,不啻雲泥,這我是知道的。

    我開始覺得寂寞,甚至纏著母親,想要一個妹子。母親卻總是笑我孩子氣。於是,我只能悄悄地躲在樹後,偷眼看著那兩人暢快地在杏林子裡嬉戲,望著小影兒一次次張開手臂,撲進雁行疏懷裡,咯咯笑著,脆生生地叫:「雁哥哥!」

    雁行疏是知道我的存在的,有時他會朝我藏身的地方淡淡望上一眼,有時會對我溫文地笑笑,卻什麼都不說,任我在大樹後頭屏息望著。有時候我一站就是半天,夏日裡蚊蟲甚多,叮咬的我渾身發癢,撓過之後又隱隱發疼。那時我就把這一切都記在雁行疏頭上,下定決心討厭他到底。

    然而有一天,我忽然被谷主叫去,說我骨骼根基都屬上乘,要收我做記名弟子。我清楚地記得,那日父親是怎樣的欣喜若狂,而母親,眼中又是怎樣的隱隱含愁。

    記名弟子?一個刑堂執事的兒子,忽然被谷主青眼看中,收為記名弟子?可是,那高高在上,威嚴沈穆的谷主,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見過我?

    偶一抬眸,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白衣溫文,氣韻內斂,雁行疏微笑地望著我,小影兒咬著手指,靠在他懷裡。他蹙了蹙眉,拉下她含在嘴裡的手指,不贊同地拍了一下。

    我咬了咬唇,望著大人們忙忙碌碌,為我插了香頭。香霧裊裊,我跪下身子,對著谷主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從那時起,我成了谷主的第二個弟子,成了小影兒的師兄。然而絕雲谷千嬌萬寵的小公子,小影兒純純依戀的大師兄,依然是他雁行疏。

    但從此以後,我離小影兒畢竟近了。我喜歡聽她軟軟地喚我師哥,喜歡看著她滿杏林子跑,喜歡看她秀氣的小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開始和雁行疏一起讀書習武,在授業解惑上谷主從不厚此薄彼,對我們兩個弟子均是一視同仁地對待。然而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天分的確比我高上許多。一樣的武學一樣的招式,我苦練一月才有小成,他卻不用十日,便已融會貫通。我氣惱灰心,他總是溫和地開解,稱自己習武甚早,根基比我紮實,才得以事半功倍。然後便耐心為我講解武功招式,一招一式講得極其仔細,直到我徹底掌握。

    時光荏苒,我真正對這個師兄起了崇敬之心。

    一日,雁行疏喚我來到跟前。

    「明日我需閉關修煉,一月之內恐怕出不了關。影兒這邊,便托你照顧了。」他微笑地看著我,說道。

    照顧小影兒?我又怎會拒絕,於是頷首應道,「師兄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小影兒。」

    卻沒有想到,我失約了。

    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寒芒閃動,人影幢幢,白道武林傾巢來犯。絕雲谷促不及防之下,幾無還手之力。我護著小影兒,緊緊跟隨父親,一路且戰且退。

    那一夜,漫天的血色迷了眼睛,溫熱的鮮血,難瞑的眼睛,仆倒的屍體,杏花爛漫的絕雲谷,恍惚中已經變成一個屠場,刀光閃過,便有人身首異處。

    我蒙住小影兒的眼睛,自己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我要看清這一切的罪惡,要把這一切的殺戮印在心底。

    一柄長劍透過父親的胸膛,熱血飛濺中,父親倒下了。母親尖叫著撲過來,失去了平日溫柔嫻靜的儀態,面上滿是錐心的痛楚。母親痛哭失聲,沒有注意到身後劈來的一刀,她嗆出一口鮮血,仆倒在父親身上。

    谷主率領四大堂主奮力禦敵,無奈寡不敵眾,眼看身上的創口越來越多,血幾乎浸透了他的衣袍。縱然只是他的記名弟子,然而我早已將他當作半個父親。他豪邁的笑聲,洪鐘般的聲音,早已牢牢篆刻在我心頭。

    然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身死,看著母親喪命,看著師父在刀光劍影中浴血奮戰。只因我答應過師兄,要好好照顧小影兒。也答應過師父,無論如何,都要保得小影兒無恙。

    我目眥盡裂,血順著眼角滲出來,凝成血珠。抱緊小影兒,我緊緊貼在山壁,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發現。然而,小影兒卻奮力掙扎著,用力扳開我蒙著她眼睛的雙手。

    眼前的一切讓她失聲而叫,也讓白道中人輕易找到我們藏身之處。一名修眉長目,身形魁偉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冷冷地盯著我們。

    武林盟主南宮卓!

    我閉了閉眼,知道今日萬無幸理。

    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了漫天的刀影,直直朝我落下。

    忽聞「噹」的一聲,那是長刀落地的聲音。我睜開眼,望見三步之外靜靜站著一個素白的身影,眉目清淡,衣袂隨風,臉色卻是出奇的蒼白。

    「欺負兩個孩子,就是白道中人揚名立萬的手段嗎?」師兄冷冷地道。

    師兄向來都是溫良端方,中正平和的一個人,我從未見他這樣冷淡的說話,也從未見他這般臉色,就好像臉上結了層冰,寒得攝人。

    「——雁哥哥!」小影兒哭著叫道,他卻沒有理她。

    我已不記得他和南宮卓說了什麼。依稀中,只看見漫天的紫影,化作九重蓮華,交織的光影中,南宮卓再也笑不出來,那不可一世的笑容,伴隨著他翻滾落地的魁偉身形,頹然飛出丈外,嘔血而亡。

    望著師兄煞白的臉,我知道,他已練成天地九重。

    這一役,絕雲谷傷亡浩大,然而白道武林也是元氣大傷。

    師父傷勢沉重,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於是把我們三人叫道榻前。

    「雁兒,答應為師,今生今世,你定會守護絕雲谷,守護小影兒。」嗆咳著,在師娘的抽泣聲中,師父定定地望著師兄。

    微微有些苦澀,畢竟,師父還是將絕雲谷和小影兒,都托付給了師兄。而我,與他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他目光寧定地望著師父,一字一字道,「您老放心,徒兒當以性命保絕雲谷無恙,保小影兒無恙。」

    「悅兒——」師父朝我伸出手。

    我上前幾步,牢牢握住師父乾澀的手掌。

    「你要記得,與你師兄——」

    他聲音漸低,我俯下身去,湊近他的嘴邊。

    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師父便已溘然長逝。我想,他當是要我好好輔佐師兄,將絕雲谷發揚光大吧。若是如此,師父,您且放心,悅兒定當竭盡全力,助師兄守護絕雲谷。

    師父既逝,小影兒接下谷主之位。我則成為晴雨堂的堂主,位列四堂之一。而師兄,依然是絕雲谷的公子,谷中上下,事無鉅細,都由他一手統籌。

    小影兒樂得做個掛名谷主,然而他卻不許。我不止一次見到他逼著小影兒練武,而每每小影兒用力推開他,大叫著:最討厭雁哥哥了。然後哭著跑開的時候,他的臉上便浮現出一種茫然的怔忡之情。

    漸漸地,小影兒與他越來越疏遠,絕雲谷裡也再聽不到「雁哥哥」這個親暱的稱呼。他獨攬谷中大權,逼著小影兒殺人,將師娘囚禁在暗處,使得絕雲谷上下,只知有公子,而不知有谷主。

    然而,我卻發現,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常常嘔血不止。然而出現在小影兒身邊的時候,卻又是眉目清傲,錚錚厲色。

    我曾經問他,他只回了一句:我是為了她好。

    終於有一天,小影兒再也忍不下去,她暗中尋了我來,誓要練成絕世武功,重掌絕雲谷大權。我苦笑,雁行疏早已練成天地九重,想要在武學上勝他,只怕大是不易。然而小影兒想要,我自當竭力為她達成。於是潛入雁行疏的書房,盜得天地九重秘籍。我想得很明白,那人身體漸弱,若是小影兒當真練成天地九重,當可與他一較高下。

    很輕易地便已盜得秘籍,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然而一個回眸,卻發現窗外掠過一抹淡藍的衣袂。我微微一怔,閉了閉眼,卻已不及多想,迅速地退了出去。

    小影兒是個武學奇才,真正認真起來,數年之內便已練成天地九重。重創雁行疏,重掌絕雲谷,這也本在我意料之中。

    那一日,我前往關押雁行疏的地牢,望見那一抹清減的人影靠坐牆邊。

    我走過去,將多年來的疑問一股腦地問了出來:「你究竟在演哪一齣戲,演給誰看?」

    「我不明白。」雁行疏淡淡地道。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整樁事情,都是你在只手翻天,你還不明白?」我有些憤怒。那麼多年,一切都是他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表面看來,是小影兒勝了,然而誰又知道這暗地裡不知是誰的安排。

    清淡地看了我一眼,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合上了眸子。

    「你睜開眼睛,難道你連看別人一眼都不屑嗎?我在問你話,你聽見沒有?」我出離了憤怒,一掌扣向他的肩頭。雁行疏的臉色剎時間變得慘白,他幽冷地望了我一眼,就這樣一眼,就讓我的心泛了涼。

    我縮回手,掌心是一片溫熱的鮮血,濕漉漉的,我暗自慶幸,幽暗的地牢裡看不清顏色,不然,那淒艷的鮮紅恐怕會把我逼瘋。低吼一聲,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疾風般地奔離地牢,再也沒有回頭。

    我本以為,便讓他死在牢中也好。既然這盤棋已下到了這裡,便照著他的意思走下去吧。然而,我卻低估了小影兒對他的感情。

    雁行疏病重,她瘋了似地找來所有的大夫,衣不解帶地守在他床前。知道唯有九轉續斷膏才能就回那人性命,她便動用一切人脈,滿江湖地找那傳說中的藥材。

    九轉續斷膏?我苦笑。只怕她做夢也想不到,她遍尋不到的九轉續斷膏就在我手裡吧。想要將那藥交到她手裡,卻忽然遲疑了。我沒有那麼偉大,可以毫無芥蒂地將心愛的女子交到別人手裡。尤其是他,那麼多年,在他的光華下,我被壓抑地幾乎喘不過氣。如果有一天,再也沒有雁行疏這個人,那會是什麼樣子?

    我忽然惡意地有些期盼起來。

    為了不再連累小影兒,那人悄悄地走了。拖著病弱的身子,功力散盡,我不知他能走到哪裡?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少年時,他微笑著教我習武,微笑著教我詩文,微笑著教我易經術數。毀天滅地的後悔忽然向我湧來!

    如果他死了……我簡直不敢去想。

    小影兒騎了快馬,縱是千里之外,也要尋他找他。我閉了閉眼,終於知道,今生今世,小影兒都不會是我的。

    於是我叫住她,遞過一方木匣。那裡面,有她搜遍天下,卻未尋到的奇珍藥物。

    她望著匣內之物,脫口驚道:「九轉續斷膏!」

    「不錯。」淡淡說了一句,我重重一拍她跨下駿馬,「而今,你該走了。」

    駿馬揚蹄,轉眼間已跑出老遠。

    而我,目送她遠去。

    這一去就是數月。

    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又是杏花紛飛的時節。

    小影兒笑意盈盈,濃濃的幸福在她眉梢眼底暈開。我看著她幸福,心頭微微苦澀之餘,卻也當真為她高興。

    師娘開始為他們籌措婚禮,她穿著那一身鳳冠霞帔,如鳳凰般明麗。我暗自歎息,這一生,她終是沒有為我披上嫁衣。

    禮堂已經佈置好了,只能那一對新人拜堂。卻不知道暗處早已波濤洶湧,朝廷,武林的兩股勢力竟捏在了一起,同時朝絕雲谷壓來。

    那一夜,風雲變色。

    我已不是當年幼弱的孩童,卻依然無法習慣血腥的殺戮。

    守護絕雲谷,我的腦海中,只有這五個字。我知道,即便拼卻了性命,我也不會讓絕雲谷任人踐踏。

    然而敵我畢竟懸殊。我傾盡全力,又能支撐多久?

    苦戰中,我忽然看見半空炸開一朵絢麗的紫色蓮花。

    紫蓮乍現,遇林則避!

    我毫不猶豫,立馬拋下對手,退出杏林。

    甫自站定,忽聞滔天巨響。

    一聲聲接連不斷的巨響聲中,血肉橫飛,千頃杏林灰飛煙滅。

    無人生還。不但白道眾人,即便絕雲谷所屬,功力稍差或應變不及的,炸死在林中的也不知凡幾。

    腦海中忽然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倏然回頭,漫天硝煙裡,一抹白影逐漸清晰。依舊是白衣清顏,那人靜靜站在那裡,面沈如水,眸中不見絲毫情感。

    我恨不得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我寧願絕雲谷戰到最後的一兵一卒,也不願他們死在自己人的手裡。這麼輕易地,就死在杏林的千傾炸藥中!而動手的,偏偏是他。

    那一刻,我是恨他的。

    也因此,在永樂侯一掌朝他扣去的時候,我沒有出手。

    怨恨著,想要毀去他的一身淡定,想要看他狼狽看他痛苦。卻沒有想到,這一念之差竟害得他當胸一劍,險些命喪黃泉。

    他用自己的性命,換得永樂侯的退兵。望著他胸口淋漓的鮮血,我手足冰冷,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太狠,無論是對別人,或者對自己。

    我聽到他低低地咳嗽,道,「這一輩子都為絕雲谷活著,往後的日子,我要留給自己。」

    忽然有種預感,今生,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果然是沒有再見他。

    自他離絕雲谷而去,已經三年。

    三年中,小影兒實踐了自己對他的承諾——重振絕雲谷。

    她夙夜憂歎,殫精竭慮,我看在眼裡,心頭隱隱發疼。有時我勸她休息,她不肯,只說:「我答應了他,定要將絕雲谷發揚光大。」

    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人。

    她攝人以威,服人已仁,三年來,絕雲谷儼然已是武林魁首,便連朝廷,也因賑災一事,對絕雲谷青眼有加。她實現了她的承諾,我苦笑著,這是否意味著,她離去的日子也不遠了?

    果然,她找我詳談,希望我接下絕雲谷。我並不願,因為知道,若是我答應了,只怕她便要離去,今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她堅持離去,交給我像征絕雲谷谷主的令牌,說:「悅大哥,找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子,你才會幸福。」

    我望著她,說,「影兒,有時候你真是殘忍。」

    找一個真心愛你的女子!

    影兒,你知不知道,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頭是怎樣的痛楚。心愛的女子,卻那麼真心真意地望著我,要我去找另一個女子。

    你的這一句話,徹底毀去了我心中的妄念。

    也許,今生你注定只是我的師妹。

    於是,我淡淡的說:「這塊牌子我暫且替你保管半年。半年內你若回來,絕雲谷依然是你的。」

    其實,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決不會再回來了。

    望著她莞爾的笑容,我的心,不知是喜,是悲!

    我終於放手了!

    從此天高雲淡,任她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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