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閃開,讓我見谷主,你們憑什麼攔著我,我要見谷主。」容郁影從三十里外的落霞村,甫自接回闊別六年的娘親蕭紫韻,方要回房休息,卻聽見掬夢軒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她微微皺了皺眉,向外行去。她倒要看看,是什麼人那麼大膽,竟敢在掬夢軒外如此喧嘩。
飛架夢湖的落月橋上,一名眉眼靈動的少年正漲紅了臉,神色急切地與護衛爭執,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漲的通紅。那人可不正是雁行疏的小廝宵羽。
雁行疏的近人,容郁影自然認得,她朝護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放他過來。
「谷主,奴才見過谷主。」宵羽一把推開護衛,衝到她面前,「咚」地一聲跪了下來,叩首道,「谷主,你老大人大量,放了公子吧,奴才給您叩頭。」
聽到那個熟悉的稱呼,容郁影的心頭猛地抽了一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掠了掠袖子,冷冷地道:「我沒有殺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你要我放他,以後我還怎麼服眾。」
「可是……」宵羽窒了一窒,隨即抗聲道,「可是公子他並沒有傷著谷主什麼,更沒有對不起絕雲谷什麼,你這樣對他,叫奴才怎麼心服?」公子對他,如同手足兄弟,從來不以下人相待,而今,他也願意為了公子豁出命去。
「他軟禁夫人,挑起谷內黨爭,架空我這谷主的實權,隻手遮天,翻雲覆雨,還叫沒有對不起絕雲谷嗎?」容郁影垂下眸子,把玩著方才屬下獻上的白玉鳳凰,語聲中帶著寒意。
「公子做的一切,都是為絕雲谷好。對待夫人,更是恭恭敬敬,每月都遣人探望伺候。對谷內事務,也是盡心竭力,不敢半點大意輕忽。就算他有時對谷主不敬,您加那麼多罪名給他,也是不公平的。」宵羽抬起頭來,直視容郁影的眼睛,反駁道。
「你膽子倒是不小啊,竟敢這樣頂撞我。」容郁影忽然笑笑,輕撫著白玉鳳凰,又道,「不過,要我放他,卻不可能。他篡權多年,也該受些教訓,等哪天他願意向我低頭,尊我為主,發誓不起二心,也許,那時我會放他出來。」她從來沒有想過殺他,甚至沒有恨過他,只是氣他,怒他,一心想打敗他而已。
「可是到時就來不及了。」宵羽流淚,顫聲道,「公子的身子,哪裡禁得起牢裡的折騰,何況他還中了您一劍……。」
「停下,你說什麼來不及了?」容郁影輕叱一聲,「他功力高深,我那一劍也沒有傷著他要害,哪裡會有性命之憂。」
「公子早就病重了,只是他隱忍著都不讓人知道,如今您將他囚在牢裡,連藥都沒有,叫他怎麼撐得下去。谷主,奴才求您開恩,放了公子吧。」叩頭,再叩頭,額間已是鮮血涔涔,但他卻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心驀然緊了一下,白玉鳳凰被用力地握在掌心,容郁影蹙眉,剛想再問什麼,卻看見一名刑堂的獄卒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谷主,雁行疏他……他沒氣了。」
「噹」白玉鳳凰墜落在地,化為碎片。而容郁影身形一晃,已然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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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趕地衝進地牢,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毫無生息的憔悴面龐。容郁影蒼白著臉,微微顫抖地探他鼻息。冰冷的指底感受不到一絲微弱的呼吸,她心頭一陣刺痛,幾乎呻吟出聲,眼裡濕濕的蘊了淚,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暗暗咬牙,又伸手撫向雁行疏的心口,這一探之下,她又不禁浮現一絲希望。
雖然心脈弱的幾乎沒有聲息,但卻依然時斷時續,還不至於全然絕了生機。
合了雙眸,容郁影運起一股真力,源源不斷地向他體內送去。片刻工夫,兩人周圍籠罩起一團氤氳的紫氣,紫氣越來越盛,她的面色卻越來越蒼白。
似乎過了許久,雁行疏身子一震,嘔出一口淤血,險險轉過氣來。容郁影吐氣收掌,額間汗水盈盈,疲憊地靠在一側調息。
氣行一周天後,她緩緩睜開眸子,指間小心翼翼地滑過他的臉頰,暗自鬆了口氣。好在他們修習的都是天地九重,內功心法相融相通,這才挽回他一條性命。但即使是這樣,若再晚一步,等那微弱的心脈斷盡,就是她功力再深厚,也救不回他了。
怔怔地望著他,心頭卻迷迷濛濛的,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向來深沉如海,讓人不敢逼視的眸子緊緊地閉合著,沒有了清傲,不見了威儀,留下的是純然的脆弱與淒冷。那麼多年來,對他的情感從來都是五味交織,想恨,卻恨不了,貪戀他的溫暖,卻得不到。糾糾纏纏著,就這樣過了八年。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然而,卻沖不淡對他的渴望與依戀。幾乎不能想像,如果雁行疏死了,容郁影的存在,還有什麼價值。
掌中微一用力,中南寒鐵應聲而斷,她輕柔地擁著他,強忍的淚水終是滑落面頰。如果怒他,氣他,報復他,會讓他失去生命,那她寧願不要,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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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夢軒裡,幽藍的床幔裡,靜靜地倚著一抹清瘦的身影。容郁影斜靠在床側,凝神望著谷裡的神醫衛夫子為雁行疏把脈。
「內力盡失,經脈寸斷,再加上寒氣攻心,是……無救了。」只是微微搭了搭脈,衛夫子已頹然搖頭,這樣的沉重的傷病,縱使扁鵲再世,也無回天之力。
「住口!他分明已經有了氣息,再悉心調理,不久定能好轉。你枉得神醫之名,竟在這裡胡言亂語。」容郁影鳳目輕佻,已然怒色隱隱。她面上是憤怒,心裡卻是恐懼。衛夫子是天下第一神醫,自十五年前客居絕雲谷,為谷裡盡心盡力,好無懈怠,決不會妄言。但就因為這樣,她才害怕,怕他一語成真,她終究與他天人永隔。
衛夫子拱手,恭敬道:「谷主,老朽不敢。只是公子這病,早在多年前就已種下病根,能撐到此時,已是難得了。」
「多年前的病根?」容郁影喃喃問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受的傷,為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呢?而且,既然他早已傷重,為何還要與她爭奪谷裡的權勢,難道真的是利慾熏心嗎?還是……?
「不錯,依老朽方才把脈的情形看來,大概是七八年前吧。至於原因,似乎是氣血逆轉,內力反噬之故。」衛夫子頓了頓,接道,「其實,即使當時及時救治,也不過多得三兩年性命罷了。」
七八年前,內力反噬?心裡似乎隱隱感覺到什麼,卻又看不明,抓不住。容郁影閉了閉眸子,又重新睜開,眸中精光一閃,問道:「既然他可以撐到現在,那麼,我就要他一直撐下去。衛夫子,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我不相信,我要他活,他怎麼敢死?無論要化怎樣的代價,我都要他活下去。」
被她眼中執拗的神光震懾了,衛夫子怔了好一會兒,才啟口道:「公子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是因為本身的深厚內力壓抑著傷勢的發作,但這幾年來,傷勢愈重,內力卻日趨衰竭,再加上這次寒氣攻心,使內力散盡,所以……。」
「所以只要有人修習與他相同的內功,不斷在他體內注入內力,他就不會死。是不是這樣解釋?」難怪她這次可以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願意為他耗費真力,只要他可以活著就好。
不料衛夫子卻搖頭,「依公子而今的傷勢,若靠內力壓制,最多也只能強留三個月的性命。若真要救他,除非……。」他忽然想到一個法子,但轉念之下,卻又覺得絕無可能,所以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容郁影卻急急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除非用九轉續斷膏作為藥引,然後以相融的內力為他重續奇經八脈。九轉續斷膏是傳說中的上古奇藥,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只是在傳說中存在,江湖之中,從來沒有誰真正見過。」
「九轉續斷膏?」容郁影微微彎了彎唇角,「只要這世上有這味藥物,上天下地我也會把它找出來。」
言罷,她一個彈指,已然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價,三個月內,給我找到九轉續斷膏。」
她要他活,他就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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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鏤花的窗戶望出去,幽藍泛碧的湖水對面,是他的居處。那淺色的小樓裡,曾經有過無數的歡笑,也有過他們相依相偎的溫馨。
眸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容郁影幽幽向床幔望去。三天了,他依然沒有醒,只是昏睡著,沒有知覺的不說,不動。她耗盡真力所挽留的,是他若有若無的輕淺鼻息。
真的很累很累,不是身體的疲憊,而是心。那種患得患失的心境,那種懼怕失去的悲哀,那種生怕轉眼間便留不住他的恐懼,折騰得她心力憔悴。
靠著床沿,她再也撐不下去,微微合了眸子。畢竟已經三個晝夜沒有合眼了。
不知過了多久,容郁影驀然驚醒過來,多年來養成的遠遠超乎常人的敏銳,使她感覺到有人在暗暗偷窺著什麼。
危險地瞇了瞇眼睛,她不動聲色地朝房門看去。原本閉合的房門隱隱地開啟了一絲縫隙,一雙美麗的眸子透著縫隙,悄悄地向房裡望進來,正巧與容郁影的明眸對個正著。
似乎聽到一聲輕微的驚呼,那雙眸子隨之消失不見,房門略略地顫動。容郁影冷然一笑,隨手揮出,在半空化了個弧度,屋門轉眼間已然開啟。屋外,一抹水綠色的身影尚不及離去,已被逮個正著。
半空的纖白手掌略微一收,綠衣女子已踉蹌地跌倒在房裡,屋門又一次徐徐地關上。容郁影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著她,望得她心底泛涼,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谷……谷主,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綠衣女子顫聲道。
淡淡瞥了她一眼,容郁影隱隱覺得她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一蹙眉,問道:「不是故意的?那你鬼祟地站在門外偷窺些什麼?」
「奴婢……奴婢……。」綠衣女子瑟縮著,眼神微帶閃爍,吞吞吐吐地接不下去。
「奴婢什麼?你是哪一房的丫鬟,敢到這裡放肆?」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柳眉杏目,顧盼間有著別樣的風流。這樣一個女子,卻穿著谷裡丫鬟的服飾,倒真真有些奇怪。
「奴婢叫如玉,是……是夫人房裡的。」如玉微一咬牙,索性都招了,「夫人要奴婢暗中探望公子的病情,但谷主這些日子都守在公子身邊,所以奴婢才……。」
「等等。」容郁影打斷她,皺眉問道:「你是說我娘?」若是娘,她為何不自己來,遣個婢女貴鬼祟祟地窺視,算什麼意思。而且,照理雁行疏軟禁母親多年,她該恨他入骨才對,怎會對他的病情如此關心。
「不錯,是夫人她吩咐奴婢的。」如玉點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夫人為了公子的病況,鎮日憂心沖沖,白髮都不知添了多少。」
「鎮日憂心沖沖?」想起初見母親時,她所表現出的對雁行疏的憤恨,以及而今不合常理的關心,再加上雁行疏八年前的病根,和他這幾年來對她刻意的疏遠和刁難,腦海中驀然產生了一種大膽的猜測,這種想法,即使只是猜測,也近乎擰痛了她的心。容郁影抬頭,緊緊盯著如玉的臉,「你立刻隨我去見夫人,若是讓我發現你有一句虛言,只怕即使我饒的了你,夫人也饒不了你。」
「奴婢不敢。」目光複雜地望了靜靜躺在床上的雁行疏一眼,如玉垂下眸子,隨容郁影一同出了掬夢軒。
公子,只要是為了你,奴婢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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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蕭紫韻所居的竹韻小築,如玉輕悄地推開房門,就見蕭紫韻又在禮佛。她背對著房門,虔誠地跪在那裡,對著那慈眉善目的佛像,一遍又一遍地叩著頭,嘴裡似乎喃喃地在祈求著什麼。
「夫人,您又在為公子祈福了啊。」不等容郁影開口,如玉已向蕭紫韻輕聲問道。
又叩了一個頭,蕭紫韻直起身子,答道:「是啊。我們容家欠雁兒太多,而除了為他祈福,我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她上了柱香,這才一邊緩緩轉過身子,一邊開口問道:「雁兒如今的情況怎麼樣了,他的病……郁兒,你……?」話說到一半,她驀然發現容郁影怔怔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覺微微一慌,向如玉望去。
「夫人恕罪,谷主她……。」如玉朝蕭紫韻跪下,垂首道。
頹然一歎,蕭紫韻道,「罷了,你先下去吧。」她向容郁影強笑道,「郁兒,站在外面幹什麼?進來坐吧。」
木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木然地看如玉出去,木然地呷了口清茶,容郁影垂下眸子,望著茶水的漣漪,冷冷開口:「你們究竟瞞了我什麼?」
別開眼睛,蕭紫韻默然。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也無力將事實說出口。她看的很清楚,郁兒是愛著他的,然而這樣一分愛,卻注定不會有結果,否則,在六年前,雁兒不會狠心布下這樣一個局。
「你說啊,你說給我聽。為什麼你們什麼都要瞞著我,把我耍在掌心裡很有趣嗎?該恨的,我狠不下心去恨,想愛的,又不敢去愛,你以為,生活在這樣的矛盾中很愉快嗎?」忽然激動起來,手下不覺用力,「啪」的一聲,白瓷杯盞被捏碎了,血,順著指縫滲出,一滴一滴,沿著手肘,濡濕了淺藍的衣袖。
「郁兒,你冷靜些。」蕭紫韻驚呼一聲,匆忙起身,取過藥箱就待為她包紮。
「不用了。」容郁影拂開母親的手,清澈而飽含痛苦的眼神緊緊鎖在蕭紫韻臉上,「我傷的不是手上,而是你的欺瞞。娘,你知道嗎?你不在的那段時間裡,我是多麼急切地想把你救出來?我不斷地練武,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我不斷地培植實力,日日勾心鬥角,你以為,這樣的生活快樂嗎?而今,我忽然發現,我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只是一個笑話。他根本沒有軟禁你是不是?你這幾年過的很好是不是?你對他的恨意都是裝出來的是不是?」
「郁兒,不是不是。你聽娘說,不是這樣的。誰都沒有想過欺騙你,只是……。」
「只是什麼?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些什麼?」容郁影閉了閉眸子,「雁行疏他八年前功力反噬,自知不久於人世,所以逼我練武。而我,卻是孩子心性,貪玩愛鬧,所以他不斷地激我恨他,更假稱軟禁了你,然後在谷裡進一步奪權,為的就是激我練武,讓我成為一個可以真正保護自己,保護絕雲谷的谷主。而這些,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也參與其中是不是?」她語聲卻越來越微弱,一步步將自己的推論述諸於口。
蕭紫韻望著她,許久,終於點頭道:「不錯。」
「你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只有我一個人……是傻子。」淚,自眼眶化落,滴在地上,勻開。她淒然一笑,「那東方悅呢?他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就連他拿來的秘籍都是雁行疏給的?」
蕭紫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為她取走掌心的碎瓷,「悅兒並不知道。至於天地九重的秘籍,卻是雁兒他有意讓悅兒抄錄的。」她頓了頓,又道,「白道武林時時覬覦著絕雲谷,雁兒他自知無力保護你,無力保護絕雲谷,他就只有讓你變強,強到足以自己擔起一切。他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他離開人世,使你傷痛欲絕。所以,他讓你恨他,讓你把所有的愛化作恨意。」
縮回手,靜靜地望了母親一眼,忽然之間覺得母親是那樣的陌生,她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淡漠地道,「你竟然忍心這樣看著雁行疏的計劃一步步成真,看著我越來越恨他,也看著他一天天接近死亡。娘,我忽然覺得你好自私。」說完這一句,她轉身離開竹韻小築,再也沒有回頭。
「郁兒!」蕭紫韻扶著房門,喚了一聲,卻喚不回女兒離去的步子。她虛脫地跌坐在地上,終是止不住留下眼淚。
她只是個很平凡的母親,自私也好,殘忍也罷,她只要她的女兒快樂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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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茫然地在谷裡走著,穿過杏花林,帶一身寂寞的幽香,不知不覺中,卻回轉到那棟淺色的小樓——雁影樓。
雁影樓本不叫雁影樓,但當她識字的那一刻,她纏著他,硬要用兩人的名字,為小樓命名。她要他時時刻刻記得,他是她的,他們不會分開。
「影兒永遠要和雁哥哥在一起。」
稚真的話語猶自迴響。
當年的人,卻已憔悴如斯。
緩緩踏入雁影樓,走過在精巧的迴廊,來到幼時嬉鬧之地。纖手撫過雕花木門,她輕悄地推開虛掩的房門,進入他的寢居。
房中有人。
雁行疏的小廝宵羽正打點著行李,忽然見到容郁影進來,很是吃了一驚,隨即喚了聲「谷主」後,又低頭繼續著手頭的工作。他討厭她,如果不是她刻意的折磨,公子也不至於落到而今命垂一線的境地。
容郁影並沒有理會他,逕自打量著房裡的佈局擺設。多年不曾來過這裡,他的地方卻一如當年般清雅宜人,但淺淡的色調,隱隱卻透著幽冷與寂寞。從前的這裡,是充滿歡笑,充滿愉悅的,何曾有過什麼幽冷寂寞?從前的這裡,是清一色如夢似幻的白,就如同那時他常著的白袍,如今,這裡清雅依舊,卻摒棄了純然無暇的白色。
收回略微迷離的目光,她幽幽一笑,轉頭正待離去,卻瞥見宵羽擺弄著包裹,微微有些驚異的,她問道,「你做什麼?打算離開絕雲谷嗎?」她抬眸望去,包裹裡多是雁行疏的衣物,宵羽收拾這些做什麼?難道他想偷帶雁行疏離開絕雲谷嗎?想到這裡,她目光不由地一冷。
「奴才不敢。」被她幽冷的目光盯得渾身泛涼,宵羽不由地停了下來,攥著包裹,楞楞地道:「公子原本是要出門的,沒有想到後來卻和谷主一戰。這些是奴才那時整理的包裹,現在用不著了,所以奴才想把裡頭的東西放回去。」
「出門?他要去哪裡?」容郁影又是微微一驚,記憶裡,他這些年很少出谷。這次,他是想去哪裡?
「公子說,他想去江南。」宵羽垂首,輕聲接道,「公子說,他要去看那裡的杏花。」
扶門的手顫了一顫,眼裡酸酸澀澀的,隱隱浮出水氣。容郁影略微仰頭,硬是將淚逼了回去。她不要留淚,不要。
江南,他心心唸唸要去的江南,是他倆的江南。十年前,他們在細雨煙柳的江南,種下九株紅杏,約定在十年之後,一同去江南看杏花漫天。沒有想到,少年時的約定,他竟是記得如此清楚。
沒有再說什麼,容郁影默然離去。她怕再停留半刻,眼底的淚意就再也掩不住了。
自雁影樓出來,沒幾步路就看見幻月湖。幻月湖的那頭是她的小樓,也是他而今養病之處。忽然很想見他,陪在他身側。容郁影踏上落月橋,清冽的湖水幾近橋面,令她隱隱有踏水而過之感,足底也似乎若有若無地泛著涼意。幻月湖不寬,落月橋也不長,幾乎沒有多久,她就來到掬夢軒門前。
容郁影跨出一步,卻突然收住了腳,怔怔地站在那裡。良久,她微微歎了一聲,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終是轉頭,又一次踏上落月橋,黯然離去。
雁行疏雁行疏,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