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月光下,慵懶地憑欄而立。
柳辰舉杯邀月,卻是對著身後的樓昕月開口:「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樓昕月苦澀的頷首,「你不就是想看著我死嗎?」
訝異地挑眉回眸,柳辰輕輕搖頭,「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從以前到現在所做的一切,你只不過是想看著我的不幸,不是嗎?」樓昕月冷眼回望他,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脆弱。
柳辰噙著一抹冷笑,「的確,唯有你不幸,我才能得到快樂。」
忍住悲傷,樓昕月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有如惡鬼般無情的他,「?
什麼?」
「因為……」邪冷的一笑,柳辰淡然地放下酒杯,?首看向天空的月,「這是你欠我的。」
好孤寂的神情!樓昕月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所迷惑,低頭思索。
「又快中秋了。」數著日子,柳辰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無意中被挑起思緒,樓昕月納悶的問:「我是你一手扶養長大的,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記憶裡,他從不曾見過自己的父母,在他身邊唯一出現的,是如親人般的他。
「呵!呵!」低沉的笑聲突兀的響起,「你是我養大的,那麼,為何你愛的……不是我?」
「因為,你太複雜、太深沉,我根本就無法懂你!」認真的說出深藏心底的話,他真的對自己相依相伴近十五年的他一無所知。
「哈!哈哈……」聽到他的回答,柳辰忍不住想笑,轉身趴在欄杆上,淚卻無聲的滑下。「是嗎?不懂我?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見他持續的狂笑著,讓樓昕月完全無法理解,「辰……」
他的笑裡沒有歡愉、沒有快樂,也沒有開懷的感覺;相反的,他的笑裡,充滿嘲諷的意味,而且,他的笑容顯得好悲傷、好痛苦,也好沉重!
聆聽他這樣的笑聲,心竟不自覺的揪緊。在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傷痛。
他緩緩舉步向前,第一次他覺得,也許活得比別人還自由狂傲的他,也有著屬於他的傷心往事。
人,都一樣會有悲傷的,不是嗎?
「辰……」站在依然狂笑的柳辰身後,樓昕月突然好想知道,究竟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羈絆,讓他含辛茹苦的扶養自己長大的同時,卻又不願自己能夠得到幸福。
悄悄以衣袖拭去臉頰的淚,柳辰停止笑,轉身看著樓昕月,緩緩地道:「你,樓昕月,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聞言,樓昕月震驚得只能呆立。
「我十二歲的時候,你母親把年僅二歲的你交付給我,拜託我,無論如何要我一定要扶養你長大,因為你是樓家唯一承認的孩子。就在我接下撫養你的責任後,你母親、所有的樓家人,全都被我的母親逼迫至死。」
「那我為什麼沒死?」懷疑在所有人眼中殘酷無情的他,為什麼會照著一句請求,就這樣照顧了自己長達十五年?「只因為這是我母親的拜託嗎?」
驀然揭開的真相,讓樓昕月的心好慌、好亂!
「你的存在,造成了我今生最大的傷害。」
「我不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隨著回想,柳辰乾脆躍身坐上欄杆,低頭面對近在咫尺的樓昕月。
「我曾對你母親說過,我欠她一個承諾。在你出生以前,我因為是私生子的身份,所有人都用一種鄙視的態度對我,在這種環境下,我越來越顯得封閉;就在這時候,只有你母親不用異樣的眼光看我,而且還待我如子……」
柳辰歎了口氣後,又接著說:「對我而言,你母親的存在,比我自己的親生母親還重要!」
「所以,你才會這樣努力的照顧我、呵護我,把我扶養長大?」猜測的問著,樓昕月的心中還是有無數的問號。
柳辰點著頭,伸手摸摸自己的下顎,「因為這一句承諾,我被迫活到了今日。」
樓昕月驚愕的瞠大眼,「被迫活……到今日?」
柳辰不在乎的一笑,「我母親為了要我放棄保護你,在我身上下了一種蠱,當你愛上我的時候,你的血會成為我所需要的解藥;
而我如果想活,就一定要殺了你!」
「我的血?」不明白的重複著,慢慢地,樓昕月才將所有一切事情串連起來,「就因為這樣,所以你不允許我離開你,也不允許我和帆得到幸福,因為你……」
「因為,如果我得不到你的愛、你的血,如果我無法下定決心殺你,那我就一定會死!」嘴角微泛著淒涼笑意,他仰頭看著尚有一絲殘缺的月,他的心就像它一樣不完全。
樓昕月震撼得退了一大步,「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明這一切!」
如果早知道他的存在居然對辰有這樣大的傷害,那在愛上帆之前,他會選擇用自己的命,去還清這一切的情!
「說,就有用嗎?」他好笑的看著倍受打擊的樓昕月,和驚慌失措的他比起來,他一點都不像是被下了蠱、死期已近的人。
「你……」愕然的無法回話,樓昕月明白,就算沒有帆,他也絕不可能愛上這樣深沈無心的辰。
柳辰躍下欄杆,「明天是我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說明了自己為何做這一切的原因後,他打算把事情全說清楚。
樓昕月不解的望著柳辰,「什麼叫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他沒有想起你,那你就會因為藥效從此忘了一切過往,變得只愛我一個人。那時候,我不會好心的放過你,我會吸乾你身上的血,好解除我身上的蠱。」
「那,如果他想起了我……」
「我會就此收手,任由你們雙宿雙飛!」其實,柳辰心裡很清楚,自己輸定了!
啞口無言的看著早就盤算好一切的辰,樓昕月這才發現,原來他從未曾脫離過他的掌控。
他是最懂自己,也最清楚自己的人。十五年的歲月裡,他一直無法瞭解他是如何的一個人,可在這漫長的日子中,他的目光卻總是停留在他身上。
「你如果沒有我的血,就一定會死嗎?」習慣了他的存在,不管是認識莫紹帆之前或之後,他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柳辰邪氣的揚起笑容,「怎麼,捨不得我死嗎?」
樓昕月毫不遲疑的點頭承認,「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不管我對你做了多少傷害你的事?」柳辰倒不願他同情。
清楚的從他的回答中聽出不屑,樓昕月邁步向前靠近他。「雖然你曾做過許多傷害我的事,可是,就如同你所說的,這一切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既是如此,就當我償還給你的吧!」
溫柔認真的語調,聲聲敲進柳辰心中早已冰寒的地帶。
他勉強向後退了一步,背靠上欄杆,不習慣和人太過親近,即使是樓昕月也不例外。
「就算我把我的快樂建築在你的痛苦上,也一樣?」冷冷的嘲諷著,柳辰不想面對這種令人溫馨的場面。
「可是,我看不出你何時快樂過……」樓昕月仔細一想,每次見到他的笑時,總是皮笑肉不笑,他不曾在他的眼中看過一絲真心的笑意。
「哦!是嗎?」不置可否的回話,柳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清楚的明白他在逃避,樓昕月退了一步。「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恨你!」留下自己最真心的話,他轉身離開。
看著他消失在眼前,柳辰突然痛苦的咳出聲。
摀住口的手,努力的想遮住咳嗽時的聲響,但血卻一點一滴的由指縫中溫下。
「還是,到達極限了嗎?」他低頭無所謂的笑著,就像是在嘲諷自己的所作所為。
「為了一個諾言,這樣整整痛苦了十五年,是不是真的值得呢?」
他問著自己,虛弱的身子無力支撐,滑坐在地上,目光訝異地看向前方……***
只見莫紹帆緩緩的走近。「你還好嗎?」
柳辰突然瞭解的一笑,「我死不了!」-
你知道了?-莫紹帆也在地上坐下,不想讓虛弱的他起身。
柳辰輕輕頷首的笑了,連眼神也難得染上了笑,「你何時想起一切的?」
「在和昕月單獨相處的第三天。」
柳辰驚愕的眨著眼,「那你的演技還真好,竟捨得看昕月這般?
你憔悴。」
「沒辦法,唯有如此,今天才有機會聽你說出一切緣由,不是嗎?」
輕笑一聲,他又痛苦的咳著,「咳、咳……」
「你十五年來,都承受著這樣的折磨嗎?」
自己也曾瀕臨過死亡,明白病痛的難受,而聽到他對昕月說的話,又看到他此刻的情形,莫紹帆真的很感動。只不過是為了一個承諾,他可以就這樣忍受痛苦長達十五年?
又嗆咳出血後,柳辰歎了口氣,「十五年的痛苦日子我其實並不在乎,畢竟,我的人生永遠只是為了別人而活。」
「這樣的人生,不痛苦嗎?」
「怎麼不痛苦?夜深人靜時,由小湧起的那種蝕痛人心的空虛,會讓人幾近崩潰!」隨意以衣袖拭著唇角流下的血,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面對眼前擰緊眉頭的柳辰,莫紹帆忍不住伸手入懷,拿出止痛藥遞上前。
柳辰推開了藥,「沒有用的,這個蠱毒如果這樣簡單就可以控制住,那我又何必要這樣百般的阻擾你們?」
「那明天之後,你打算如何?」當他們離開後,他該如何生存?莫紹帆不由得為他擔心。
原本他很痛恨這個總是阻礙自己愛情的人,可是,當他知道了所有緣由後,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恨他。因為,他的行為在這樣的情形下,已經算是非常寬厚了。
「昕月,就拜託你了。」岔開原本的話題,柳辰說出自己心中唯一的牽掛。
十五年的光陰,好漫長……而這樣長的歲月裡,朝夕相處的昕月,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樣,如果不是他的生命牽繫起一切糾葛,那麼,他又何嘗願意這樣的傷害昕月呢?
不知道該怎麼回話,莫紹帆發現,眼前的柳辰似乎從不曾想過自己的事。
「你難道不曾想過要為自己而活嗎?」
他認為眼前的柳辰真的令人敬服,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不會這樣輕易放過自己唯一的解藥。就算昕月不愛他,他也可以用藥強迫達成一切。但柳辰卻以十五年的時間,完成他許下的承諾,還給了昕月選擇的權利與反抗的機會……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行為!
明顯的看見莫紹帆眼中毫不隱藏的佩服,柳辰樂得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真沒想到,他這個全武林唾棄的殘酷冷血神醫,居然有一天也會贏得別人的佩服?
「你為什麼甘願這樣居於黑暗?」莫紹帆有著許多疑問。
「你何必要知道呢?」柳辰忍受著劇烈的痛楚,勉強撐起身子。「呃……嗯!」才不過動了一下,那種撕裂身心的痛,讓他又無力的坐回地上。
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幫他,莫紹帆只是無言的望著他。
柳辰挑眉一笑,喘著氣道:「你現在帶著昕月走吧!」
「現在?」為什麼要挑這種時候?莫紹帆靜靜的注視著他。
柳辰開口:「現在不走,那麼明天……昕月可能就走不了了。」
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會不懂他的心思呢?
莫紹帆瞭解的歎氣,站起身,「你要怎麼辦,任自己這樣痛苦下去嗎?」
呵!真是有趣的關心。「就快中秋了,那時候,你再帶著昕月回醉月居,如果我找到方法可以不死的話,你可以在那裡看到活生生的我;如果我不幸死了,你也可以來幫我收屍。」從容的交代後事,柳辰話一說完,就閉上了眼。
「柳辰?」莫紹帆緊張的又蹲下身,顫抖的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有呼吸!」勉強放下懸掛的心,然後呆呆的凝視他好久。
半晌,他終於起身,離開涼亭。
聽著遠去的腳步聲,合上眼的柳辰唇角輕輕的送出笑容。
是生、是死,又有何遺憾呢?一直以來的痛苦,終於可以解脫了……***
漫長的夜漸漸過去,日出的時刻來到。
抱著懷裡沉睡的愛人,莫紹帆回首看著涼亭的方向「今生今世,不管你我是否有緣,我想,你永遠都會是我欽佩的人!」
認真的說完話,莫紹帆毅然的轉身,走向門外已備好的馬車。
這一別之後,還有相見的機會嗎?身為武林最出色的醫毒專家,他都對自身的蠱毒束手無策,那下回見面時,他還能活著嗎?
靜默的夜,如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也許黎明,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不快。只是,他永遠都忘不了他吧!
***
怎麼,好像……床在晃動?樓昕月突然驚醒,發現他居然在馬車上!
愕然地彈身坐起,一頭長髮飛揚的散在身後,美得令人讚歎不已。
樓昕月整理著凌亂的髮絲,卻發現最常用的髮束不知何時不見了。
一手充當髮束的抓住頭髮,他伸出另一手掀開車簾。
刺眼的陽光立時射進馬車內,樓昕月微開了下眼才緩緩睜開,呆呆的看著眼前熟悉的背影。
感覺到身後的聲響,莫紹帆緩下馬兒的速度。
「你醒了嗎?」他回道,溫柔的凝視著臉色有些蒼白的愛人。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樓昕月想起今天是他的最後一天,可是,為什麼他人不在莫家別院,而是在馬車上?
「你明白了嗎?」放開握住疆繩的其中一手,莫紹帆輕撫著愛人柔嫩的頰。
樓昕月搖首,悲傷的落下淚,「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你會做怎樣的選擇,而他其實只是希望你能快樂!」說著,他的心不自覺的泛起哀傷。
原來武林中傳言無心無情的柳辰,其實是太過多情,才會顯得薄情、絕情。
樓昕月啜泣的撲向莫紹帆的懷抱,「我不要他死!」
「我知道!」他乾脆拉停馬車,伸手攬住樓昕月的腰,「如果你和他只能活一個,他選擇要你活下去……」
「可是……我希望我和他都能活下去!」
他雖然並沒有那麼偉大,可以為了他而犧牲生命;可是,如果真的有其它的方法,那他絕不會就這樣袖手旁觀,看著他死!
明白的一笑,莫紹帆安撫著懷裡哭泣的愛人,「在這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
「那半個月後……他真的就會活得好好的嗎?」樓昕月的心中並不這樣樂觀。
避開樓昕月詢問的眼神,莫紹帆點點頭。
「騙人!」伸手扯著莫紹帆的衣袖,樓昕月的淚更加-濫。
莫紹帆心疼的在愛人的紅唇上落下一吻,「別哭了,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不是、不是!」推拒著他,樓昕月拒絕相信,一向沒有醫不好病的辰……居然會死,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
無奈的擁緊掙扎的人兒,莫紹帆只能陪著他傷心。
「半個月之後,我們就會知道他是否安好。」
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柳辰之所以會急著要他們離開,表示他的生存機會極微弱,連他自己也放棄了。
「我不相信!」樓昕月埋首在溫暖的懷抱內,淚卻是止不住的潸潸流下。
他……真的會死嗎?
***
半個月後,在醉月居前。樓昕月害怕的不敢再踏出一步。
「也許,這世上真有奇?!」莫紹帆說著連自己都不信的話,只是想讓懷裡的人兒能放開心。
緊張的深吸口氣後,樓昕月點頭。
「那我們進去吧!」莫紹帆小心的擁著樓昕月往前進,其實他心裡也志忑不安。
一別半個月,他還好嗎?緩緩的推開門,兩人看著像是久無人煙的醉月居。
雜草叢生、凌亂擺設,這裡似乎已經有很久沒有人住了。
「不會的……」止不住發抖的身軀,樓昕月的身子向下滑。
莫紹帆體貼的將他攔腰抱起,心也逐漸下沉。
這兒有如廢墟一般,莫紹帆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樓昕月忍不住的落下淚。「辰……」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帆,放我下來!」
驚訝的看著他奇?似的恢復力氣,莫紹帆依言放下了他。
樓昕月快步的跑出大廳,轉向一旁的花徑。
「找到了!」他氣喘盱叮的停步,尋到他所要找的目標。
「怎麼回事?」一頭霧水的莫紹帆,來到樓昕月的身後。
樓昕月回首開懷的笑著,指著花徑的盡頭,「那裡原本有一株難得一見的『芝瑞草』,可是現在不見了!」
「那又如何?」莫紹帆不解地望著雀躍的樓昕月。
「那株草很特殊的,只要辰活著的一天,他就不會放棄這株草。現在,辰不在醉月居,草也不見了,這就表示……辰一定還活著!」樓昕月充滿喜悅的說著,只要沒見到辰的屍體,他就不相信他會死!
微笑的頷首,莫紹帆也寧願相信柳辰還在人間。
展臂摟回不再挹鬱的愛人,他溫柔的問:「那我們可以回京城了嗎?」
「嗯!」綻放的燦爛笑?,樓昕月終於不再難過。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辰會回到這裡,而他們也會再次聚首。
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相信,在將來,他們一定會再次遇見柳辰……不管多久,他們一定會再次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