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異樣的日光下,童馨兒總算察覺到了什麼,訥訥地把蹺起來的二郎腿放了下來。周圍的球迷個個激動興奮,她懶散的動作實在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啊……」她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得老大。旁邊,一名中年男人目光如炬,綠色的眼睛惡狠狠地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番。哇,就像是野狼的眼睛!童馨兒心中—凜,不由得精神大振,裝模作樣地伴隨著逐漸變得瘋狂的球迷叫起好來。不過,她心裡卻是在不停地嘀咕:「真是的,德國的球迷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是0比0而已,有什麼好激動的?看球場上的情況,八成要悶和了事……」
也不知是不是主觀因素使然,童馨兒總覺得,這裡的球場座位似乎挨得比一般的球場要近,人與人幾乎到了肩並肩的地步,微風送來了淡淡的啤酒味,吶喊聲似乎讓童馨兒的體溫升高了——這的確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如果……
如果,她不是這麼困的話。
章馨兒覺得地需要用一根牙籤,來把自己的上下眼皮撐開,以便繼續觀看球賽,不讓周圍的球迷們反感。昨天是驚心動魄的一天,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她充當了兩次人質:一次是古典意味十足的銀行人質;另一次則是《生死時速》的2l世紀版。等到錄完口供,從警察局裡出來,天已經濛濛亮了。她困得不行,偏生被蘭克指著鼻子,大聲命令:「明天過來看我的球賽!」
「呃……蘭克,你明天……啊,不,是今天傍晚還能上場踢球嗎?」童馨兒疑惑地顰著眉,「你不累嗎?我可是累壞了,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聽我說……」
「聽我說!」老早就從電梯驚魂記裡脫身而出的蘭克以氣壯山河之勢,昂首挺胸,居高臨下,義正詞嚴地對童馨兒說:「不許討價還價!明天一定得來!」
「呃……」童馨兒心中很不以為然。上場踢球是球員個人說了算的嗎?他身上零零星星地帶著些傷,即使是蘭克自己體力能應付過來,他的教練也不一定會讓他打正選啊,能打上個替補就不錯了。他又不是核心球員……
「嗯?還有疑問嗎?」蘭克眼睛一瞪。
嘿!架子可真不小哇,這又唱哪出戲?童馨兒撇了;撇嘴,拖拖拉拉地哼了一聲。
「好!現在我送你到酒店。回去之後,馬上上床睡覺!明天要精神抖擻地來看我踢球!」
討厭!童馨兒老大不高興。蘭克突然變得喜歡命令人了?是不是昨天的經歷太緊張、太窩囊了,讓他怨氣無處發洩所致?如果不是看在他被困在電梯裡手足無措、又慌又怕、我見猶憐的模樣,童馨兒又怎麼會理睬他?
討厭……
噘著嘴的童馨兒收回了自己的思緒,強烈抑止住再打一個哈欠的慾望,她抬頭望了大鐘一眼。看吧,球賽已經進行了75分鐘了,蘭克還在跑道上傻兮兮地繞圈跑,不緊不慢地熱身,壓根就沒有上場!蘭克所在的主隊已經用了一個換人名額了,而和他一起熱身的替補球員中,有一名前鋒和一名剛轉會過來的攻擊中場,以現在0比0的局勢來看,踢後腰位置,司職防守、專負責髒活粗活的蘭克,上場的機會嘛……似乎有點渺茫。
「呼……」童馨兒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是悶還是困。
倏地,童馨兒面前築起了一道人肉高牆,主場球迷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喝彩聲——主隊進球了!
哇!可不能太不合群了!正當童馨兒慌裡慌張地站了起來,隨著眾人歡呼時,她四周的人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惋惜的聲音——越位在先,人球不算。
「呃……」孤零零地站著的童馨兒訕笑著,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了下來。天哪,她又那麼遲鈍嗎?球迷不愧是球迷,反應超級一流……
為了彌補自己的「先天不足」,童馨兒睜大了眼睛,緊盯著球場。驀地,她眼前出現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第四裁判身邊站著一個脫下了外套的替補球員!「蘭克!」童馨兒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
「你也知道他?」旁邊那有著野狼一般眸子的中年男人操著德國口音的英文和童馨兒搭訕。童馨兒不斷地打哈欠帶給他的糟糕印象忽然淡去了不少:這女孩居然認識一個不算足球星的防守中場,還能把名字叫出來——看來,他是小覷這中國女孩了,搞不好,她正是主隊的球迷,大老遠地從中國來,就為了看現場球賽。肯能時差沒有倒過來,以至哈欠連天……男人越琢磨,臉色越緩和,不由得沖童馨兒友善地微微一笑。
童馨兒草率地咧了咧嘴。現在,揚聲器裡,播音員正在用德國廣播著什麼,童馨兒只能聽出蘭克-導玫斯基這個名字。不過,她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在報道換人的消息。播音員話音剛落,蘭克就與慢吞吞地跑到場邊,被他替下來的隊員擊了擊掌,一支箭似的奔進綠茵場。攝像機不失時機地對準了他。
童馨兒望著在球場大屏幕上,蘭克的超大特寫。昨天的歷險給他臉上帶來的痕跡在攝像機前無所遁形:他下巴上貼著一塊膠布,保護著縫了好幾針的傷口,這本來也沒什麼,哪個球員不帶點傷?可蘭克下巴上的膠布貼的位置要多怪就多怪,慘白慘白的,像條白色蜈蚣盤在他的下巴上。童馨兒幾乎可以斷定,他得罪了為他上藥的醫生;這還不算,蘭克本來就不怎麼英俊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隻眼睛微微有點腫,像長了針眼一般。亂七八糟的面孔配上他疾如風的奔跑速度,那樣子,看起來要多好笑就多好笑。
「哈哈……」童馨兒抿著嘴,尖聲笑了起來,「傻瓜!」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麼一個英文單詞。
「你說什麼?」身邊剛剛才和顏悅目的德國男人臉上陡然陰沉了起來。一連串的德文從他嘴裡冒了出來。
怎麼了?他不會以為我在說他吧?童馨兒不安了,她聽不懂德語,只有一再用英語重複:「我是指他,蘭克-導玫斯基……」
「你說什麼?」德國男人勃然大怒,「蘭克是個勤懇的好孩子!他一點兒也不傻!」
好孩子?這次,男人用的是英語,童馨兒聽懂了,可她又好像沒聽懂;這是什麼詞嗎?蘭克是個勤懇的好孩子……老大,他今年都快25歲了……超齡兒童!怪不得冒著傻氣。
想著想著,童馨兒嘴角老實地冒出了笑意。
德國男人不滿地掃了她一眼,張大了嘴巴,又要與童馨兒理論。正在這時,客隊先進球了!
偌大的球場上,靜默了兩分鐘。那種安靜,是讓人心頭發緊,心跳加速的安靜。之後,是瘋狂的打氣、加油的聲音。
在場的4萬多球迷發狂般地為主隊球員加油。對童馨兒心存敵意的男人再也顧不得身邊這個嬌小的中國女孩了,他聲嘶力竭地唱著隊歌,似乎想透過歌聲,把力量傳達給場上的球員。
這是—個令童馨兒終身難忘的場面。
晚春兀白帶著涼意的清風拂面而過,童馨兒微微打著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她太激動了,現在,數萬人擁有著同樣的脈動,支持著自己心儀的球隊。
這種經歷是看電視直播所不能想像的。童馨兒的困勁
「刷」地一掃而空,她尖叫著站了起來,在同樣站立著的球迷中間,她踮起腳,注視著球場上牽動著萬千球迷心緒的主角們。
在現場觀眾熱情的鼓勁下,主隊發動起了潮水般的進攻。攻勢如同水銀瀉地,流暢尖銳……可惜啊,運氣總是差了那麼一點,
時間在流逝中。現場觀眾們依然熱情不減。
突然,主隊的大門前出現了險情!由於太急於扳平比分了,主隊的隊員們大舉進攻,後防空虛,讓客隊抓住了一個機會,打起快速反擊來。
只見客隊那著名的前鋒宛如一道黑色閃電,擺脫了兩名後衛,逕直向球門衝了過去!守門員上前迎擊,客隊前鋒的速度稍稍慢下來了一些,他矯健靈活地閃過了守門員,拔腿射門!現場的四萬多名觀眾與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眼看著皮球直奔網側,就在客隊的球迷要歡呼、主隊的球迷要沮喪的時候,一道黃色的影子從斜刺裡閃了過來,詭異而迅捷,擦著草地,幾乎與足球同時滑到大門……
「砰!」足球重重地打在了那道黃色影子的身上,彈開了。
「啊……」現場的聲音震耳欲聾。主隊球員居然擋住了必進的一球!剎那間,球場沸騰了,主場球迷們在歡呼:他們的球隊依然存在著打平的機會。
童馨兒面前有不少人蹦蹦跳跳的,她相對於歐洲人本來就很嬌小的身材愈發矮小了,她幾乎看不清綠茵場。
她抬頭看大屏幕。剛好,那裡正在播放剛才主隊球員用身體擋球的那一幕。慢鏡頭下,身著黃衣的球員鐵青著臉,藉著衝力,倒地向前滑行而去。他的臉稍稍側了些過來,下巴上白色的膠布總算在鏡頭前露了臉……
「天哪,是蘭克!」童馨兒驚叫了起來。眨眼工夫之前,她明明記得,蘭克在中場攔截失敗,讓對方球員順利長傳到前場,把球交到了黑人前鋒的腳下,怎麼,他這麼快就跑回來了?!
在慢鏡頭中,童馨兒驚訝地看見,蘭克居然是用臉把足球擋下來的!也許是太急著救球了,蘭克飛身衝刺的動作蠻帥的,可惜動作太快了點,險些就與足球擦身而過了,幸虧,他個子不算太矮。足球正正打在了他那張多災多難的臉蛋上,而後在草地上彈跳了幾下,滾出了底線。
一瞬間,蘭克救球的動作看來挺帥氣的,可在慢動作重放中可不然。現在,大屏幕上正反反覆覆地重播著蘭克的狼狽樣子:他懵懵懂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慌裡慌張地四下找球,等到終於發現足球已經滾出了底線,才放心地長長出了口氣,揉了揉疼痛了鼻樑,用力抽了抽鼻子。那模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童馨兒放聲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身邊的男人要發火了。這個女人真是太過分了,居然取笑他們的英雄!
「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童馨兒笑著指了指毛毛躁躁地抓了抓臉,與後衛一起擠在球門前,準備迎接客隊開出的角球的蘭克,「你說得對,他真是個勤懇的好孩子!哈哈……」
德國男人疑惑了,他嚅動著嘴唇,不知該如何評價眼前的女孩。
童馨兒微笑著,凝視著球場上的蘭克。曾經,她也對蘭克發過脾氣,尤其是他不願意謙讓她,把鬥嘴、吵架當娛樂的時候。可是,現在,她的心房很平靜——即使是在氣憤已經沸騰了的球場上。在周圍有節奏的吶喊中,童馨兒的心在乎穩地跳動著,場上的比分、球員似乎已經與她無關了,她的視線只落在一個人身上——蘭克-導玫斯基,那個氣勢洶洶地逼著她來看球的男人。
場上,蘭克的舉止一如既往地帶著些毛躁,他勤懇焦急地踢著球;場下,童馨兒恍恍惚惚地發現,在與蘭克相處的時間裡,他們總是爭吵的時間居多,而心意相同、脈脈向望、心平氣和的時候,真的很少。
但也不是沒有。每次他們霉運臨頭,同仇敵愾的時候,蘭克和童馨兒總會出人意料地默契;而對對方關心的程度,往往也相當出乎他們的意料。
童馨兒抿著嘴,甜甜地笑了。她很享受現在這種氛圍。靜靜地注視著蘭克,帶給她一種很祥和的感覺——也是很興奮的感覺!
原來,單是靜靜注視著蘭克,她就能夠觸摸到幸福了。
為什麼她過去就沒有察覺到呢?在大多數情況下,她和蘭克總愛逞能,誰也不讓誰。在彼此心目中,對方總是弱者和倒霉蛋,所作所為讓人無法放心。為了避免對方繼續惹禍,自己有必要替對方出頭,或者是罵對方一下,讓她或他瞭解現狀。
那麼,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童馨兒皺起了眉頭。蘭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應該可以照顧好自己了,雖說蘭克有時會有點笨拙,有時又過於倒霉,但是,她沒有出現在蘭克生命裡的日子裡,蘭克還不是一樣過得好端端的?換句話說,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蘭克有時還不照樣把她當成是呆瓜看待?
懵懂間,童馨兒恍然。在她和蘭克心目中,對方總是需要擔心、需要保護的人。
他們都是個性比較強的人,因為關心對方,他們總是吵架。這正應了那句老話:關心則亂。一片混亂的心緒,讓他們無法正視自己的心意,也就無法順利地表達。
所以,她和蘭克的關係一直停留在原地踏步階段: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如此下去,是否會陷入—個死循環?
「嗶——」—聲長哨,球賽結束。蘭克所在的主場球隊沒能在最後的時間裡捕捉到機會,追平比分,儘管蘭克擋住了那必進的一球,他們還是輸了。
童馨兒望著球場中央一臉沮喪的蘭克,一絲暖意縈繞在心田。遙望著蘭克,一種異樣的情愫淡淡地籠罩著她。此際,蘭克離她似乎很近,近得她可以聽見蘭克的心跳聲。
蘭克的球風一如他的性格:有點毛躁、有點莽撞,卻很直。也正是這麼—個「真」字,讓蘭克在童馨兒心中牢牢地佔據了一個位置。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位置漸漸擴大,擴大到令童馨兒措手不及的地步。
然而,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依然止步不前……
「不!」猛然,童馨兒站了起來,大叫一聲。
身邊正沉浸在輸球的哀傷中的德國男人嚇了一大跳,他詫異地打量著蹙著眉、抿著嘴的童馨兒,不禁感歎: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個中國女孩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鐵桿球迷,看,球賽已經結束了好半天,她還是接受不了比分。
他扭過頭去,友好地對童馨兒說:「別放在心上,還有下一次嘛!現在離聯賽結束還有9輪比賽,我們還有機會……」
「不!」童馨兒突兀地打斷了男人的話語,她用力地揮著手臂,激動地說,「如果我不努力一下,永遠等待下去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下一次!」她用力地握緊了拳頭,轉身向出口跑去。
「這是怎麼回事啊?」男人莫名其妙地望著童馨兒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童馨兒心臟狂跳,如同百米衝刺一般,向球員更衣室奔了過去。她好想見蘭克,好想,好想。
過去,由於過強的自尊心使然,她不願意坦誠自己的心事。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她愛蘭克。
所以,她不甘心。
童馨兒不甘心就讓她的愛戀趨於沉靜,她必須告訴蘭克。而且,她也有信心,蘭克也是愛她的。
那麼,讓那些什麼女人不應該主動的言論都見鬼去吧!她只知道,如果一輩子,他們都保持這樣若有若無的曖昧關係的話,她會很後悔。
童馨兒雙頰緋紅,像羚羊一般,衝到了更衣室正對著的長廊前。
「嘿,小姐,你不能進去!」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壯實警衛,伸手攔住了童馨兒。
「對不起,我必須進去。」童馨兒掙扎著,企圖擺脫警衛。
「小姐,球迷是不能進去的。」又是一個衝動的女球迷!警衛有些憐憫地望著嬌小的童馨兒,現在球星的魅力真不是蓋的。
「我不是球迷!」童馨兒不滿地分辯。
「那你是……」警衛拖長了聲調,帶著些戲謔,上下打量著童馨兒。這女孩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太級的人物。
「我是……」童馨兒自己也犯愣了,「哎呀,反正我就是要進去!」她不耐煩了,趁著警衛警戒心下降,猛然,她嬌小靈活的身體微微一扭,從警衛的腋窩下鑽了過去,逃之天天去也。
「喂,小姐,你站住!」警衛感到自己被愚弄了,他氣憤地在童馨兒身後緊迫不捨。
「哇啊……」童馨兒尖叫著,她跑步的速度怎麼能和男人相比?更何況是個訓練有素的球場警衛!
「蘭克!」她著急地大叫了起來,老天,希望蘭克能在警衛把她逮住,拎出球場之前出現。
身後,警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童馨兒瘋狂地叫著蘭克的名字,向更衣室衝了過去。眼看警衛的大手就要碰上她的衣領了,童馨兒氣呼呼地喊了起來,「蘭克,該死的,你快點出來啊!」
奇跡一般,衣衫不整的蘭克斜刺裡冒了出來,「啊,馨兒,你來了!」
「蘭克!」童馨兒又驚又喜,笑罵著, 「你跑到哪裡去了……」
「你真的來了!」蘭克快樂地按住了童馨兒的肩膀,輕輕撥拉了一下童馨兒由於急速奔跑而散亂著的劉海。
「呃……」被人忽略了的警衛訥訥地站著,「導玫斯基先生,你們認識?」
「是的,是的……」蘭克連連點頭,不停地向警衛使眼色。
再遲鈍,警衛也曉得這該是他退場的時候了。他乾咳了一聲,轉身離開。心裡忿忿不平地想:不過是一會兒沒見,有必要弄得生離死別一般嗎?真是沒事找事!唉,現在的年輕人啊……他感慨地搖了搖頭。
「蘭克!」童馨兒笑靨如花,黑玉般的眼睛秋水盈盈,脈脈地凝視著蘭克的臉。
啊……蘭克幾時見過童馨兒如此多情的模樣?他趕忙聳了聳鼻子,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流鼻血。
「哦,馨兒……」證實了自己的控制力還不錯之後,蘭克輕輕呢喃著童馨兒的名字,俯下身,把童馨兒擁進了自己的懷抱。
童馨兒渾身一激靈。蘭克寬闊的肩膀抵著她,可愛的腦袋擱在她的頸窩,褐色的頭髮撓得她的臉頰癢癢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真實、這麼的美好。在這一瞬間,幸福如流水,傾瀉在了她的心田。
這就是愛。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雙手,輕輕摟住了蘭克的腰。
好愛他,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愛。
良久,蘭克鬆開了雙臂,輕輕挾著童馨兒的肩,把她置於自己的面前。面對這清秀的容顏,他容光煥發地笑了。
童馨兒也笑了。
蘭克眨了眨眼,得意地說:「愚人節快樂!」
愚人節?
童馨兒眼前一黑;笑容僵硬了,血色一點一點地從她臉上褪去。對了,今天是4月1日——愚人節。她凝視著蘭克的笑臉,這—刻,他的笑容很自得。在親密地擁抱了她,再告訴她,這不過愚人節的玩笑之後,這樣的笑顯得分外殘酷。
童馨兒的心碎了。倏地,她用力甩開了蘭克擱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轉身奪路而逃。
「嘿,馨兒!這不過是個玩笑!」蘭克大驚失色,童馨兒方才受傷的友情,刺痛了他的心,很疼、很疼。
月光靜靜地灑在大地上,蘭克風馳電掣地開著車,竭力尋找著童馨兒嬌小的身影。
上帝啊,她該不會是遇上了呂-貝松導演的經典電影《Taxi》的那個超級出租車司機吧?明明看到她上了一輛白色的出租車,怎麼—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這出租車司機的駕駛技術也太高明了些。
蘭克無可奈何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到午夜了!本來,傍晚開始的球賽結束就不早了,現在又過了這麼長時間,童馨兒會不會回酒店了?她一天到晚都念叨著困。那麼,是不是該到酒店上等?就算她沒有回去,守株待兔總比當盲頭蒼蠅要強。
蘭克猶豫了一陣,車速慢了下來。
他還是不想回去酒店等著。童馨兒從來就沒有當兔子的潛質,但願,那莽撞鬼別又惹出什麼亂子才好。
蘭克心頭發虛。童馨兒剛才受傷害的模樣不停地在他眼前閃現。他越來越感到不安,越來越心疼。
唉……早知道,這個愚人節的玩笑會讓童馨兒這麼難受,打死他都不胡鬧。現在可好了,報應來了,既傷害了童馨兒,又傷害了自己,真是損人不利己!
氣頭上,蘭克毫不留情,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多災多難的右臉頰「刷」地紅了。
「馨兒!你跑到哪裡去了嘛!」蘭克氣惱地大吼一聲。璀璨的燈光透過車窗,在他白色的上衣上投下了跳躍的光點,悅耳的音樂聲飄然而至。半響,蘭克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中,他把車子開到了市郊的遊樂園。
遊樂園晚上還營業嗎?蘭克詫異地搖下車窗,把頭探出了窗外。
月夜下,明亮絢爛的燈光把遊樂園裝點得宛如童話王國。在光與影的交錯中,一個娉婷的人影裊裊地出現在蘭克視線中,如同精靈在月下漫步。
蘭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上,「馨兒……」他沙啞著喉嚨,想叫,卻又叫不出來。一瞬間,他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匆匆停下了車,快步向那個婀娜的身影走去。燈光下,月色裡,童馨兒的身影太虛幻了,他只有走到她身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才會有些踏實的感覺。
蘭克越走越快,到最後竟然小跑了起來。童馨兒的輪廓漸漸清晰了起來。她正站在緩慢轉動著的摩天輪下面,和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男人說了句什麼,男人好脾氣地笑了,拉開門,讓童馨兒坐上一個淺黃色的吊籃。
「馨兒!」蘭克大叫一聲。望著男人的笑臉,他沒由來地嫉妒了起來。
童馨兒下意識地扭頭看了蘭克一眼。她的臉向著燈光,蘭克明明白白地看見她臉上流露出氣憤、悲傷的神色。
蘭克心碎了。
「馨兒,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開玩笑的……」他支支吾吾地迎上前去。
童馨兒用力把頭扭了回去,齊肩的秀髮在夜幕下劃出一道嫵媚的弧線,「別讓他上摩天輪!」她一邊對工作人員說,一邊鑽進了晃晃蕩蕩的吊籃裡。
「等等!」蘭克大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摩天輪的人口處,「快點,我也要上去!」
老邁的工作人員淡淡一笑,「對不起,先生,小姐讓我別讓你上去。」
「喂!你的服務態度實在是太差勁了!識相的,就乖乖讓我坐進吊籃裡,不然的話……哼,我要投訴你!」
「隨便你好了,」工作人員聳聳肩,「這個遊樂園今天剛剛廢棄,我已經不是這裡的員工了。」
「哈?」蘭克的眼睛霎時瞪得溜圓,「上帝!這是個廢棄的遊樂園?!那你還開動機器讓我女友進去?這裡的機器是不是都老化得差不多了?我警告你!快點把摩天輪停了!要是她有個好歹,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工作人員,還要是前度的,憑什麼未經准許開動機器!我要告你!」
「先生,不好意思,我是這個遊樂園的前園長,明天之前,這座遊樂園還是屬於我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順便說一句,我們的機器一直有定期維修!」老頭兒生氣了。
「我不管!如果馨兒出事了,我會殺了你!」蘭克氣急敗壞地說著。
啊?遊樂園前院長微微一愣。蘭克的話夠特別的。看來這小子還蠻喜歡摩天輪裡那姑娘的,老人暗自思忖。
這倒是和他心裡的印象有些出入。大約一個多鐘頭之前,獨自在遊樂園裡散步,沉湎於回憶中的老園長出乎意料地遇上了正靠在遊樂園大門前哭喪著臉的童馨兒。這個嬌小、孤獨的中國女孩讓老園長有了親切感,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孫女。於是,不由自主地,他上前和童馨兒攀談了起來;童馨兒也很喜歡這老人,不由得把傷心事統統告訴了老人,這樣一來,蘭克-導玫斯基在老園長心中的地位空前地差勁了起來。老園長一邊罵蘭克,一邊把遊樂園裡的機器都開動了,讓童馨兒好好散散心。
「讓我上去!」蘭克單調而聒噪的聲音打斷了老園長的思路,他傻站在地上,遙望著童馨兒乘坐著的黃色吊籃以蝸牛一般的速度,爬到了最頂端,離他的視線範圍越來越遠,這可讓他怒火中燒,一個勁地磨牙。
這小子的字典裡沒有尊敬老人這一項的嗎?老園長不悅地皺起眉頭。別說童馨兒不想讓蘭克跟著她,就憑蘭克這態度,他都不會讓他上去!
「拜託!讓我上去吧!要是那傢伙出事了怎麼辦?那吊籃實在搖晃得太厲害了!我有不好的預感……」總算是察覺到老人的不滿,蘭克收斂了些,死乞白賴地央求了起來。
老園長的憤懣好歹平息了些。算了,小子,看在你癡情的分上,提點一下你好了。他在心裡說。老園長清了清喉嚨,沉聲說道:「人家女孩不想讓你上去,你就乖乖聽話好了。她正在氣頭上……」
「是啊,您也知道她生氣了,我這不是去道歉的嗎?」蘭克急促地說。
「傻小子,你自己不上去,她也會下來啊!」老園長白了他一眼、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哦,」蘭克恍然大悟,「這麼說,您老人家等一下會讓摩天輪停下來嗎?」他欣喜若狂。
反應實在是遲鈍。園長沉著臉,點了點頭,不想再理睬蘭克。
蘭克激動地一把拽住園長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晃了半天,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呆瓜:老園長暗自歎了口氣,那小姑娘也真是奇怪:不過是個傻小子,犯得著為他傷懷嗎?
突然,燈火通明的遊樂園裡一片黑暗。剛才還璀璨如童話乇國的遊樂園瞬間消失,像是被仙女施了魔法一般。
蘭克的眼睛對驟然而來的黑暗無所適從,他像女人一樣尖叫了起來。
「小子,你真丟臉啊……」老園長感歎不已,現在的年輕人啊……
「不……不是啊,馨、馨兒!馨兒還吊在上面呢!」蘭克結巴著,哆哆嗦嗦地指著摩天輪。
「啊!」老園長驚叫一聲。
「我早說了,你這裡的機器不可靠!」蘭克凶巴巴地吼了起來,「快點想想辦法啊!天哪,要是吊籃掉了下來……」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沒有那麼可怕!」老園長又氣又急,狠狠地瞪了蘭克一眼,轉身向供電房跑去。
空蕩蕩、黑乎乎的遊樂園裡只剩下了童馨兒和蘭克兩個人。
「馨兒,別怕!有我在……」蘭克拗足了勁,大喊了起來,力求不讓童馨兒感到孤獨。黑暗裡孤獨的滋味太可怕了,他昨天才在電梯裡嘗過一回。將心比心,他自問能夠體會到童馨兒的感受,於是乎,蘭克搜腸刮肚,找到一切他能記起來的詞句,滔滔不絕地安慰著童馨兒……
「我不怕!你吵死了,壞蛋!」高高掛在摩天輪上,沉默了半晌的童馨兒終於被地上那只麻雀吵得無法忍耐了,她從吊籃裡探出頭去,喊了一句。
「謝天謝地,馨兒,你不怕。」蘭克鬆了口氣。
「不用你管!你走開!看著你我就氣!氣!氣!氣……」童馨兒一口氣說了十幾個「氣」字。天很黑,蘭克看不見她的臉,不過,他可以猜想,現在童馨兒鐵定是—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對……不起啦,是我的錯。」蘭克垂下了頭。他不習慣道歉——蘭克-導玫斯基從來就不是一個謙遜禮貌的人。
童馨兒沒有搭話。
蘭剋期期艾艾地說:「馨兒,別生氣了好不好?這不過是個愚人節的玩笑罷了……」
「愚人節」這三個字深深觸動了童馨兒的神經。
「愚人節!愚人節就有權利玩弄我的感情了嗎?」童馨兒陡然間爆發了,積聚在心底的憤怒與傷感噴薄而出。
「馨兒……」蘭克怔怔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恨你!」就在蘭克躊躇間,童馨兒喊出了這麼一句話。
一瞬間,蘭克的腦袋中空白一片。他仰著頭,在夜色中努力看著童馨兒那張模糊的臉孔,心臟抽疼了起來。好疼。
「我恨你!」童馨兒歇斯底里地叫嚷著,她只感到眼眶發燙,此刻,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你居然把摟抱我當成是愚人節的玩笑!你為什麼這樣傷害我?你覺得我的神經是牛筋做的嗎?我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我也會受傷的!我以前是喜歡你,但這不是你用來愚弄我的砝碼!蘭克-導玫斯基,我告訴你,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
「鈴……」手機的鈴聲伴隨著重馨兒最後一個字的顫音,在空曠的遊樂園裡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