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上——
米蘭坐在長椅上,下意識地攥著自己的手指頭。她不時偷偷斜眼瞄一下十步之外的魏泠岫:魏泠岫靠著牆,雙臂環抱,筆挺地站著。平淡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
「很抱歉,泠岫。」一位醫生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這醫生和魏家很熟。米蘭很驚訝,除了魏阿光,居然有人能親暱地叫他「泠岫」。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魏泠岫眼睛望著地板,若有所思地問。
「他是在睡夢中走的。你見過他的臉了,他走得很安詳。」醫生平靜地說。
「嗯。」魏泠岫應了一聲。
雖然他還是—張撲克臉,可米蘭分明感受到,他身上淡淡地散發著感傷與無奈。一瞬間,米蘭躊躇了起來:即使他們馬上就要離婚了,從禮貌上出發,是不是該走過去說句安慰的話?驀地,她犯起愁來,發生了這麼大的一件事,她到底應該在什麼時候離婚才好?明天、後天、下個星期?還是下個月……
長廊裡響起了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一個黑衣男人匆匆向他們走來。
「女士,請問,您就是魏太太嗎?」黑衣男人禮貌地向米蘭彎下了腰。
「啥?呃……」米蘭尷尬地望了魏泠岫一眼。
魏泠岫沉著臉,低聲說:「董律師,有什麼事對我說。」
「魏先生,魏老先生有一份遺囑,他生前要求,要當著您的太太和管家,還有一位叫米楓樺的先生宣讀。」姓董的律師不亢不卑地說。
「董律師,這裡是醫院!遺囑的事,隨便找個時間吧!」魏泠岫不悅地提高了聲音。
「對不起,先生,魏老先生生前說了,這份遺囑必須立刻宣讀。」董律師沒有向魏泠岫讓步。
「噴!」魏泠岫蹙緊了眉。
魏泠岫、米蘭和她爺爺,還有老李一同坐在董律師位於中環頂樓的辦公室。魏泠岫偏著腦袋,冷冷地望著窗外。不知不覺,迷濛的夜色漸漸隱去,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
拂曉前的天空,是蒼白無力的。魏泠岫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
「……魏先生……」一個聲音遠遠地飄來。魏泠岫無動於衷,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他不想理會。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他不得不集中了注意力。
「董律師叫你。」米蘭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哦,什麼事?」魏泠岫抬起了眼簾。
「魏泠岫先生,魏老先生遺產的30%將捐獻給兒童癌症基金,10%贈送給筲家李慕容,剩下的60%將由您和您的太太均分。您清楚了嗎?」
「行了。」魏泠岫聳了聳肩。米蘭看著他,只覺得他的心思似乎飛到窗戶外面去了。他自己的資產一定不少,不然怎麼會對繼承遺產的事無動於衷?
米蘭可不能這麼瀟灑。她惴惴不安地想:要是她和魏泠岫馬上就離婚了,遺產還歸不歸她?
「魏太太,您清楚了嗎?」董律師轉向米蘭。
「嗯……我,我想問一個問題,我是否可以自行處理所得的遺產?」米蘭怯怯地問。
「當然可以。魏太太,即使將來你們的婚姻結束,遺產仍然歸你所有。」董律師憑著職業的敏感,察覺到了米蘭心中的疑問。
「哦……」米蘭呆呆地點了點頭。臉頰上的肌肉繃緊了,這是被人注視著的感覺。米蘭感覺得到魏泠岫在觀察她,可她低垂著腦袋,不願意迎上他的目光。
「魏老先生遺囑的最後—條:他堅決不要任何悼念儀式,只請米楓樺先生把他的骨灰帶到家鄉廣東中山去。」
「爺爺總是這麼低調……不過為什麼要麻煩米老先生,我去就行。」魏泠岫說。
「魏先生,老先生的遺囑指明:請米楓樺先生單獨把他的骨灰帶走,而且越快越好,不麻煩其他的人。」
「我也是其他的人?」魏泠岫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
「對不起,魏先生,遺囑上是這麼寫的。」
魏泠岫攥緊了拳頭,目光忽然變得凜冽了起來。
他心裡不好受。端詳著他冷酷的眼神,米蘭忽然有了想拉拉他的手,讓他沉靜下來的衝動。
「魏先生,」董律師公式化的聲音忽然緩和了許多,「魏阿光老先生立遺囑的時候,曾經說過,當聽到不讓你去送骨灰的話,你一定是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老人家猜得沒錯。他還讓我告訴你,他不希望你活在對他的追憶裡,逝者已矣,他不喜歡你把時間用來品味過去的記憶。魏老先生只要你快樂……」說到這裡,董律師微微一笑,「對了,魏太太,老先生請你把你的活潑分一點給魏先生。」
「啊……」米蘭大窘。
魏泠岫垂下了眼瞼,輕輕搖了搖頭,「這個爺爺啊……」他平板冰冷的臉孔終於柔和了一些。
「好!我馬上就著手辦阿光托給我的事!」米蘭行動振的爺爺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摩拳擦掌地說,「難得阿光如此信任我,我不會讓他失望的!孫女婿,我天一亮就處理您爺爺的後事!小米兒,這幾天爺爺不能和你們一起瞎胡鬧了,乖乖地待在家裡啊!聽到律師的話了嗎,讓我孫女婿活潑點!」
待在哪個家裡?米蘭哭笑不得。爺爺真是個活寶,敢情他是忘了自己要跟魏泠岫離婚的事了,「爺爺……」她向米楓樺使眼色。
「小米兒,別和孫女婿鬧彆扭!」米楓樺嚴肅地說。
咦?米蘭一怔。原來,他爺爺是在裝糊塗,有意撮合她和魏泠岫。
哎呀,這個爺爺,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米蘭深吸一口氣,猛地站了起來,朗聲說道:「董律師,我想委託你一件事。」
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米蘭身上,除了魏泠岫。他漠然地坐著,一動不動。
「你是說,我可以自由支配魏老爺爺給我的遺產,是吧?」米蘭微微一笑。
乖乖,這個孫女是不是想打鐵趁熱,委託律師給她辦離婚案吧?米楓樺警覺地站了起來。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人家的爺爺剛剛去世,就急著辦這碼子事了……他不高興地拍了拍米蘭的肩膀,「天都快亮了,有什麼事,下次再說!」
「爺爺,打鐵趁熱!」米蘭回眸一笑。
阿光!我對不起你……米楓樺在心中號啕,「米蘭!和我出去!」他氣呼呼地叫了起來。
「爺爺!別妨礙我!」米蘭也大叫一聲。她的目光在魏泠岫身上滑過,魏泠岫正冷冷地注視著她,眼神很複雜:似乎帶著點敵意、似乎帶著點惱怒,還有一些東西,米蘭說不上來。
正是魏泠岫眼神中那麼一點未知的東西,讓米蘭的心緒亂了。她定了定神,平靜地說:「董律師,我想我把的那份遺產全數轉讓給我的丈夫。」
瞬間,室內沉默一片。
米蘭微微間過頭,看著她爺爺驚訝的表情,她為自己造成的戲劇性效果感到滿意,正在沾沾自喜的時候,在她眼角的餘光中,她看見魏泠岫猛地抬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此刻,魏泠岫的眼睛很清澈——毫無瑕疵的清澈。
臉蛋微微有點發燙,米蘭別過頭去。
「好的,魏太太,我接受你的委託。」董律師點了點頭。
「好!那些麻煩的手續就統統交給你了!」米蘭大咧咧地揮了揮手,率先走出了豪華的辦公室。再這麼待著,面對著魏泠岫,她會感到很尷尬。米蘭邁開大步,也不等身後的爺爺,越走越快。
「蘭!」在走廊拐角,魏泠岫叫住了她。
心裡叫了聲苦,米蘭斯斯艾艾地停住了腳步。
「你去哪裡?」魏泠岫輕輕地問。
「我回家……啊,不,我回別墅,我向廉政公署請了兩天假。」米蘭的語氣不太好,她為自己脫口而出,把魏泠岫的別墅說成了家而氣惱;更氣惱的是,即使她糾正了這個錯誤,卻還是說要回去別墅——那裡是魏泠岫的家。
「米蘭,你就不會說要回自己的家嗎?」米蘭在心裡狠狠地罵自己,「這麼下去,你到猴年馬月才能踏踏實實地把婚離了?」
「我送你。」魏泠岫微微一笑。
「啊,不用了……」米蘭毫無技巧地推辭著。
「一起走吧。」魏泠岫的口氣依舊讓人無法拒絕。
「我……我想一個人散散心。」米蘭遲疑地說。按照魏泠岫的脾氣,她最後肯定只能落下個妥協的分。現在垂死掙扎又有什麼用。
「嗯……好吧。」魏泠岫想了想,點了點頭。
什麼?米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泠岫居然能順著她的意了!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你確定?」她傻乎乎地問。
「嗯?」魏泠岫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沒什麼……」米蘭迅速反應了過來,立刻恢復了常態,「呵呵,路上小心。」她笑了笑,可惜笑容有點過分熱情。
「你用我的車吧,我公司有點事,要回去一趟。那裡很近,只要走10分鐘、」
他真的奸忙啊……米蘭為生意人的忙碌而感歎不已,看來,賺錢真的不容易,她不假思索地說:「還是你開車吧,我叫出租車就行。」
這次魏泠岫堅持了,「你開我的車。」
米蘭很清楚,她不可能再讓魏泠岫妥協。於是,她點了點頭。唉,也該知足了……她惆悵地暗自歎息。
「我送你到停車場吧。」魏泠岫與米蘭並肩走著。
米蘭想不出拒絕的理由。而且,現在的魏泠岫,似乎沒有晚上那麼固執與可惡。
「蘭,你為什麼要把爺爺給你的遺產都轉讓給我?」毫無預兆地,魏泠岫緩緩問道。
「啊?」米蘭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坦率問題嚇了一跳。該怎麼說?總不能說,過兩天就要離婚了,覺得受之有愧吧?雖然這也是實情……米蘭抓了抓腦袋,為難地咧了咧嘴,「我又不是財迷。」
是嗎?魏泠岫心裡打了個問號。她不是簽了份婚前協議,虎視眈眈地衝他一半的財產而來嗎?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低聲笑了笑,「也對,你把遺產都轉讓給我,到時候,離婚同樣可以分走一半。無論怎麼做,結果都是一樣的。」
米蘭像被馬蜂蟄了似的,倏地跳了起來,「我告訴你,我可是從來沒有這麼想!」她氣勢洶洶地指著魏泠岫的鼻子。
魏泠岫聳了聳肩,不語。
看見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她就有氣!米蘭大吼:「我們現在就離婚,你的錢我不就拿不到了嗎?這下子,你滿意了吧,魏先生。」
魏泠岫細細地端詳著她氣得發紅的臉,清澈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這可不行,我爺爺給你的遺產是你應得的,雖然你轉讓了給我,我還是有義務讓你離婚後的財產至少也有這個數目。回頭我讓律師算算,看看按照我們的婚前協議,你還應該再與我生活幾年。」
米蘭聽著魏泠岫雲淡風輕的話,簡直要發狂了。天哪,她怎麼覺得自己一頭鑽進了魏泠岫設下的圈套? 「不不不,我不要了……」她呻吟著。
魏泠岫正色道:「不行,這是我爺爺的心願,是你應得的。」說著說著,他嚴肅的面孔忽然流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蘭,別讓我為難。」
「……」米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天哪,魏泠岫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察覺到自己漸漸對他冷漠的氣勢有了免疫,就猛地來了一招以柔克剛!心地善良的米蘭對什麼老人家的遺願這樣的說法最沒轍了……
可是,別為難他,那我呢?
米蘭呆頭呆腦地站著,一臉茫然。上帝啊,照這樣算下去,這婚到底什麼時候能離啊?米蘭打了個寒戰,哆嗦著說:「我……可我……我不需要你爺爺的錢,真的……」
「啊,我手機響了。」魏泠岫擺了擺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米蘭就聽見他簡短地說了些「好」、「我馬上來」之類的話。
這下可好了,他可以揚長而去,不理會她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反駁的話了。
果然,魏泠岫放下手機,沖米蘭淡淡一笑,「我有事要回公司,這是我的車鑰匙,路上小心。」他把鑰匙遞給了米蘭。
米蘭認命地接了過來,無可奈何地看著魏泠岫快步離開。
這個男人的佔有慾可真是非一般的強。看來,只要是冠上他名字的東西,都難逃開他的手心。魏泠岫的房產、魏泠岫的公司、魏泠岫的車……當然了,還有魏泠岫的妻子。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米蘭心煩意亂。
離別墅還有—段路,米蘭停下車。天不知不覺地亮了,她沿著沙灘,信步而行。海風吹拂著她的短髮,讓她的心情舒展了不少,硬邦邦的大腦總算懂得活動了。
「魏泠岫!」她死命地攥緊了手掌,齜牙咧嘴地,恨不得有一個寫著魏泠岫的娃娃在手上,好好地刺上它幾針。
完了,堂堂米蘭,居然被一個男人玩弄於股掌,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這話傳出去,她米蘭的臉該往哪兒擱?
有沙子跑到她的運動鞋裡去了。零零碎碎,怪磕腳的。米蘭本能地彎下腰,要脫下腳上的鞋子。當她的手指碰上了一串堅硬的異物時,才驀地想起來,自己腳踝上套著一串昂貴的彩鑽腳鏈。
「該死!」米蘭咒罵了—聲。她迅速直起腰,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盯著她的腳踝看,這才鬆了口氣。乖乖,俗話說財不露眼,要是她的彩鑽腳鏈被識貨的人看上了, 而他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的話,她的腳踝可就沒了……
「魏泠岫!」米蘭揮舞著拳頭。安全要緊,鞋子裡的沙子嘛——忍忍算了。
「米米!」
米蘭正在氣頭上,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一時間,米蘭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聲音很陌生,卻又似乎是曾經聽過。她怔怔地轉過身去,張望了一下。
一個身穿白色T—shirt和淺藍色牛仔褲的青年興高采烈地向她奔了過來。按理說,我沒有這麼魅力四射啊?米蘭愣住了。
「米米,看,我守信用吧?」眨眼工夫,青年已經站在了米蘭面前,眉開眼笑地望著她。
米蘭第一次遇見笑起來有那麼多笑紋的男人。他臉上一共有三個酒窩,右邊一個,左邊兩個,笑起來,像是爭相開放的花兒;這還不算,他笑的時候,眼角和嘴角都露出了彎彎的紋路,當然一點也不顯得老態,只是讓人覺得他孩子氣十足。
奇怪了,她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滿臉堆笑的男人……米蘭遲疑地打量著這個五官平平、身量不高、腦後紮著一條小辮子的男人。
「是我啊,米米,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男人臉上的笑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可憐相。
「啊,是你。房……房天恩!」米蘭總算想起來了。這個人就是昨夜在沙灘上碰見的怪人畫家。
「對,是我!」房天恩重新雀躍起來,笑意重現。
米蘭慶幸自己還記得他的名字。想不到,還不夠十個小時,她身邊就發生了這麼許多事。房天恩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遙遠的記憶。
「看,我守信用吧?」房天恩仰著臉,得意又自豪地指著自己。
「啥?」米蘭又是—呆。
「喂,米米,我們不是說好了,你要在白天當我的模特兒嗎?」看見米蘭沒有反應,房天恩的嘴巴噘了起來。
這人的表情實在是太豐富了,米蘭忍俊不禁。她忽然想起了魏泠岫。房天恩和魏泠岫實在一正一反,風馬牛不相及的兩類人,要是魏泠岫有—天像房天恩這樣子笑、這樣子生氣的話,米蘭肯定會嚇得撞牆。
「米米,你臉上的表情好奇怪啊!」房天恩傻傻地摸了摸腦袋,「來嘛,當我的模特兒!」
米蘭打量著他雀躍激動的臉蛋,為難地皺起了眉頭,「不行噢,嗯……」她腳踝上戴著魏泠岫特製的昂貴「腳鐐」,光天化日之下給房天恩當足踝模特兒,怎麼說也太招搖了些。
「別『嗯』了。來,快坐下!為了等你,我今天4點鐘就起床了!」房天恩興致勃勃地上前拉過米蘭,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在了沙灘上。
「喂!」
「好米米,把褲筒捲起來吧。」房天恩取出畫板和鉛筆,軟綿綿地央求著。
「我今天真的不想當模特兒!」米蘭嚴厲地瞪著房天恩。
「啊……」房天恩興奮的臉孔總算復原了些,「米米,你今天心情不好哦。」
「你現在才看出來嗎?」米蘭不悅地嘟囔。
「對不起……」房天恩吐了吐舌頭,「我太不講理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他小心翼翼地問。
咦?米蘭愣了一下。短短幾天工夫,她已經見識過了魏泠岫的專制。他想要辦的事一定會辦到,絲毫不體諒別人的心情。經過短時間的錯愕與氣憤,自詡適應能力超強的米蘭已經習慣面對魏泠岫這樣大男人氣十足的人了,起碼,她不再會感到手足無措。
然而,現在,當房天恩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再次感到手足無措。她對他的瞭解很淺、很淺,但已經可以感受到,他是個會體諒人、善於與人交往、依舊保持著童真的大男孩。這樣的房天恩,讓米蘭無法拒絕。
「小房子,不是我不想當模特兒,可我實在是有難處。」米蘭帶著歉意,微微一笑。她衝口而出,親呢地稱呼房天恩為「小房子」。
「你腳踝傷了嗎?是不是昨天回去,你丈夫對你不好?!」房天恩的眼睛睜得溜圓,猛地一拍胸脯,「別怕,有我在,我給你出頭!」
「不是、不是……」米蘭趕緊拽住衝動的他。要用暴力解決問題可不是魏泠岫的作風,他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本事,「你看……」她偷偷摸摸地挽起褲腿,露出腳踝上的一圈奼紫嫣紅。
「米米,你為什麼戴小女孩的飾物?你這是在哪裡買的?女人街嗎?有沒有講價?哎呀,我告訴你,到那兒買東西,一定要狠狠地砍價!」
「呃……」米蘭跟前一黑,差點昏倒。房天恩到底是不是畫家?怎麼對飾物這麼不敏感?不識貨也就算了,可他居然把正流行的價格昂貴的彩鑽鏈子當成是女人街上十來二十塊的飾物,也真是太遜了點。
呵呵,不知道讓魏泠岫知道有人把他送的東西當成小孩玩意,他會有什麼反應?米蘭沒頭沒腦地想。
「咦,米米,看著看著,這腳鏈似乎挺配你的,雖然是兒戲了—點,不過你還是戴著它吧,怪好看的。」仔細端詳了一番之後,房天恩粲然一笑,「可惜它就是太閃了,弄得人眼睛都花了,唉,這樣也太假了些。」
「咳……」米蘭遮遮掩掩地把褲腿放下,遮住了腳踝。她清了清喉嚨,勉強忍住笑,慢吞吞地說,「小房子,這是鑽石的。」
「仿鑽的?哦,那可能二十塊錢還買不來哦。」
暈……
米蘭右氣無力地說:「這是貨真價實的彩鑽……」
「哈?真的?」房天恩的眉毛猛地抬了起來,額頭上多了兩道抬頭紋。
「如假包換。」米蘭懶洋洋地說。
房天恩站了起來,從上到下,又從下至上,狠狠地把米蘭打量了兩遍,這才感慨地搖了搖頭,「米米,看不出,你是個貨真價實的有錢人。」
「不是我,是我丈夫,我只是個收入不錯、自己養活自己的公務員,」米蘭歎了口氣。
「哇,你老公好有錢哦!」房天恩艷羨不已,「他對你很好啊,這麼捨得花錢。」
「問題是他隨時準備著用錢砸我,好讓我當—個賢惠的古典太太、成功男人背後的影子。」不知不覺地,米蘭向房天恩透露了自己的隱私。面對著陽光型的房天恩,米蘭心裡的鬱悶終於憋不住了。
房人恩認真地看了米蘭一眼,重新在她身邊坐下,嚴肅地說:「聽你的口吻,似乎對你老公有點不滿哦。」
「昨天你也看見了,他太專橫。」米蘭聳聳肩。
「是有點。」房天恩點了點頭。他不由得想起昨晚在沙灘上,魏泠岫只是瞪了他幾眼就讓他有了壓迫感——這真讓人氣餒。為什麼他房天恩就不行?
「還有,我也不瞭解他……我太不瞭解他了……」米蘭蜷縮著雙腿,抱著膝蓋,遙望著遠方的海平面,幽幽地說。
「可是,米米,你們結婚了,他吸引你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別告訴我是錢,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女人。」房天恩咧嘴一笑。
米蘭垂下了眼簾,許久沒有說話。海浪送來涼爽的風,親呢地拂亂了她利落的短髮,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遠山給這個清晨增添了幾許神秘的氣氛。
她深吸一口氣,遙望著大海和山巒,悠悠地說:「唉……這段婚姻是指腹為婚的,我有義務;而且,我可以順便在25歲之前把自己給嫁出去,省得有變成老姑婆的煩惱;再加上未來老公又帥又多金,將來即使是離婚了,我自己還挺有保障……這麼多好處加起來,何樂而不為呢?」
房天恩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注視著米蘭的臉,「米米,你的話好像是早已準備好的台詞,隨時用來解釋給別人和自己聽。」
米蘭愣了一下,瞄了房天恩一眼,「你很敏銳。」
「是啊,不然怎麼當畫家?」房天恩得意洋洋。
米蘭覺得胸口憋得慌,大有不吐不快之感。是啊,壓抑、忍耐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格。她抿著嘴,下巴露出了堅毅的線條,「我剛才說的那些,是我嫁給他的原因……」
「米米……」
「你聽我說完!」米蘭打斷了正準備插活的房天恩。「不過,這都不是主要的。」 」那麼主要原因是什麼?」
「這樣原因嗎……」米蘭靜靜地凝視著—只海鳥掠過海面,出神地說,「是因為我很愛做夢。」
「啥?」房天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啊,我愛做夢,也愛幻想。當我第一次見到『魏泠岫』這三個字的時候,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念什麼,就去查字典。結果,我查廠出來,『泠』代表著清涼;『岫』是山的意思。字典上有這麼兩個詞:『泠風』,『遠岫』——清涼的風,遙遠的山。在那一瞬間,我心中對這段婚姻充滿了期盼,因為我將要和—個有著遠山般寬廣胸懷的男子共度一生,我們在—起的每—天,都有著涼風拂面般的清爽和愉快……因為這個名字,我愛上了這個男人。看著他的相片,我會傻笑;我會很期待見到他真人的那一天……真是不好意思,這可是我的初戀哦。所以,我沒有再想什麼,就結婚了。這荒謬的程度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所以我訂婚前協議什麼的,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我想我真的挺喜歡他的。他不算熱情,但他不過是對我笑一笑,我就會心動;還有,我時常會心軟,即使感到壓抑,也猶豫著試圖原諒他,更夢想著改造他……」米蘭夢幻般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米米,看不出來,你好浪漫啊。」房天恩聽得心曠神怡,他禁不住輕輕摟住了米蘭的肩膀,「你真可愛!」
「難道我真的這麼男人氣十足嗎?」米蘭撇了撇嘴。轉眼。她的表情變得沉重了,「事實證明,浪漫是錯誤的。我初戀的那個魏泠岫,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