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機場的廁所旁偷窺實在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這有什麼辦法?老頭兒們圍著雲飛說東道西的,也不知有什麼好交代,長篇大論說個不停,真是有夠煩。
左婷婷快要失去耐心了。
「老頭兒幹嘛還不走!」她開始自言自語的犯起嘀咕。
眼見左雲飛還不過來,他分明看見她在這兒,真令人生氣!左婷婷心中開始要發火了。
好不容易左雲飛總算藉著尿遁跑到廁所一旁和她相會。
「婷婷。」他喘得差點順不過氣來。
『有話好說,穩重些。」她老氣橫秋地拍著他。
左雲飛愕然。
「這些話應該是我來說才對吧!」他忍不住擁抱左婷婷,「我這一去要三個月才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迷糊,要打掃家裡,記得吃飯,地板要天天擦,不要一天擦五次,不要亂花錢,有困難就打電話給我,對方付費的也沒關係……」
「好啦,知道了。」
看他臨要出門還叼念不休,這些話,不是她要對他說的才對嗎?被像個孩子般緊抱的左婷婷想著:她才是姑姑吧!
「你去吧!我會照顧自己的。」她不耐煩的想打發他走。
不過才三個月就可以回來了,又不是卅年生離死別,真是麻煩!
「雲飛,走了!」
一道前去大陸的湛海鵬出聲催促,左雲飛走得很難過,他又忍不住像只老母雞般念著:「你現在住的房子是海鵬家的,若有人問起,就說……」
「就說我是向海鵬租的,每個月三千元。房子要打掃乾淨,每天打掃,花要天天澆水……還有什麼沒說到的嗎?」左婷婷對於左雲飛標準保姆式的碎碎念已接近忍無可忍的邊緣,幸而他要離開一段時間。
儘管有她的保證,左雲飛還是很不放心。「我會打電話給你。」他的眼中幾乎聚滿不捨的淚珠。
「拜託,別太常打。」她不是故意要澆他冷水,而是她的獨立生活眼見著要有新開始,她討厭有人破壞。
再一次的,左雲飛緊緊的抱了她後,很不放心的上了飛機。
看著飛機升空後,她才慢慢踱著腳步離開。
離開當然要慢慢的,如果太快萬一遇到老頭們怎麼辦?想到此,她的腳步更慢了。
她躊躇的走著、走著,不期然的便一頭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中。
「喔!對不起。」摸著可能被撞扁的鼻子,雖然很痛,但是她自己走路不專心看路,怪不得別人。
湛見弘扶住這個搖搖欲墜的身子,顯得有些驚奇,「又見面了,小姑娘。」他認得她,正是半個月前和他一起受困電梯裡的小姐。
她不可思議的定睛一看——嘩!又是那個男人。
「又見面了!」他稍微欠身以配合她那不算高的身材。
左婷婷露出害羞的笑容,「是呀!又見面了。」
道見弘張目四望,機場熙來攘往熱鬧依舊。「幸好沒停電。」
她想了一下,才想起他說的是哪件事。
「回台北嗎?我送你一程。」
他的親切讓左婷婷頗有好感。
現代人,已經很少有人如此善良了。
路途中,他們交換了彼此姓名,也僅此而已。
左婷婷還依稀記得雲飛告訴過她,不要對陌生人說太多話,容易招來危險。
雖然這個人比陌生人善良一百倍,但他終究還是個陌生人。雲飛說的,不可以說大多,左婷婷記在心裡。
湛見弘吃飯吃到一半,忍不住要打起呵欠來。
典型的相親飯。
無趣!
除了無趣還是無趣,他都已經問到想回家補眠了,奇怪對座那位小姐怎麼還是一臉興致盎然?
真是有毛病!
「見弘,你覺得如何?」對方父親含笑問他。
他不得不尷尬的陪笑,「很好呀!」否則還能說什麼嗎?難道要他說:這場飯局除了吃得很飽之外,不做其他想法。
「那很好!那很好!」
他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偏偏忽略了一旁雙方家長超乎尋常的熱絡。
待他自神遊中歸來——
「那我們就訂在下週日到府上提親了。」湛父得意的哈哈大笑。
湛見弘猛一回神,「提親?誰要結婚了?」他納悶著東張西望。
對面小姐已不知何時移駕至他身旁。但見她嬌嗔又不失親密地拍著他的肩道:「討厭啦!不就是我們嗎?」
「我們!"他發出了高分貝的尖叫,「開什麼玩笑?誰說我要結婚了?」
「你剛才答應的。」女方我見猶憐的提醒他。
嚇得他急忙揮動雙手以示清白。「我沒答應,我不要結婚。」開玩笑,正當春風少年、英俊瀟灑之時一頭栽進墳墓中,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見弘。」湛父沉下了臉色警告他。
他也不甘示弱的明示:「我剛才什麼答應的話也沒說,請各位別誤會,更別一廂情願。我雖然不年輕了,但還不想背負一個情感重任。現在,請恕我告辭。」說完,毫不拖泥帶水的,他馬上閃人。
開玩笑,不走成嗎?
分明就是霸王硬上弓,隨便塞給他一個他連長相都想不起來的陌生女人,有沒有搞錯?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何況依他的經驗告訴他,他老爹會一直拿這件事來煩他、逼他,直到把他逼近瘋狂邊緣為止。
馬上下定主意,回到家立刻整理簡單行李外出避難。他在郊區有一幢日式的平房,也許老舊,但打掃打掃還是個很舒適的避難所。
事不宜遲,說走就走。他馬上加速駕車逃走。
車子飛快馳騁,正如同他紛亂的心思。
開玩笑,吃相親飯對他而言之所以有趣,只在於看對方的表情神態,及那種偽裝出來的嬌態,對他來說,這些都不過是閒暇消遣罷了。
相到要結婚?
真是說什麼天方夜譚!他才不要,萬—一時眼睛沒睜開,娶到了個什麼可怕的醜婦刁女,造成了妻不賢、子不孝、孫不良的可怕後果,那他還不如早早移民到肯亞去和獅子老虎作伴。
真是開玩笑!
他又在心裡抱怨起他父親的「傑作」,害得他有家歸不得!
砰的一聲令他緊急剎車。完了!他撞到人了。
臉霎時黑了一大半的湛見弘不禁大歎:今天真不是他的日子,應該要待在家裡閉關才是。
他下車一看,被撞倒的腳踏車仍在一旁。被撞到的人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聲之洪亮,看來應沒有大礙。
他慶幸車子已在轉人巷道內,車速很慢,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小姐,你沒事吧!」他小心的上前探問。
被撞倒的人睜著一眼紅腫,無辜可憐的邊罵邊抬頭,「看我坐在這兒也知道有事。」才一抬頭,左婷婷就愣住了。
湛見弘也一時呆了果,「你……」怎麼這麼巧?又是這個小姐。
回過神,他輕輕扶起她,「可以站起來嗎?」
左婷婷站起身,全身上下拍了拍顯示自己的無恙後,看著倒地的腳踏車心中好生不捨,「壞了。」
她可憐委屈的樣子令人好生不忍。
「我買新的賠你。」一輛腳踏車罷了,小意思。
「我要捷安特新的。」左婷婷乘機揩油。
被撞倒的是一年前左雲飛的二手腳踏車,來到她手中已升格成古董級的三手貨,除了鈴鐺不響外,騎起來全車響個不停。
湛見弘忍不住想笑,但他仍大方的允諾:「好,就買捷安特新的。」
三次不期然的見面,雖然都在不湊巧的狀態下,可也算是一種「邂逅」吧!
他拿出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問:「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手一指,她指向前幾戶人家,「就在那兒了。」
好巧,他心中想著:他的房子也在那裡。
扶著她上車,才開沒幾公尺便在圍牆邊停了下來。
「我家到了。」她的聲音聽來悶悶的,教人不明白。
湛見弘又在心中感歎!
真是巧合,敢情他們可是鄰居?
停好車後,他扶著她下車,陪她一同站在「他家」門口,湛見弘這時才察覺事情不對。
「這……是你家?」他小心的問,話語中有掩不住的疑惑。
左婷婷一臉的理所當然,「是啊,是我家。」
雖然不必房租,也不是她的房子,但她在住就是她家了,有啥不對嗎?
左婷婷才覺得這男人真是奇怪,幹嘛這樣古怪的盯著她看!
這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湛見弘拿出身份證給左婷婷看,「這也是我的家,小姐。」
左婷婷朝他古怪的望了一眼之後,接過身份證一看——
咦?上面的住址真的和她的門牌號碼都一樣哩!
「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住』在我家?」她忍不住問他。
他小心收起身份證後,這才謹慎地道:「這也正是我想問的話,婷婷小姐。請問你怎麼『住』在我家?」
「我……」她開始語無他次,一時想不起該如何回答。
「嗯?"站在門口,頂著大太陽,湛見弘虎視耽耽的等著她的答案。
「我……」記得雲飛告訴過她的呀,奇怪!為何事到臨頭都忘了。「我們一定要站在門口說嗎?」她露出諂媚的笑容,討好似的看著他。
「進屋說話也好。」他寬容的「恩准」。
雖然這女孩長得頗得他心,但無緣無故住在「他的」屋子裡,他倒想好好聽聽她的說辭。
甫進門,湛見弘便感受到不同於以往的溫馨。
這幢房子,以前不過是間備而不用的老房子;現在,樹影婆娑依舊,風韻卻全然不同,有一種奇妙的平靜溫馨氣氛在其中。
他不禁回憶起幼時住在這房子裡的點滴。
「上來吧!」
左婷婷回頭喊他,卻見他一臉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模樣。難不成這真的是他的屋子?
難道雲飛唬弄她?
湛見弘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神情,感慨地進屋後便自行倒茶喝。
「你把這房子照顧得不錯。」他像是很感傷。
他都快忘記這幢房子陪他走過多少年輕的歲月。老樹盎然,襯得屋景更是宛然細緻,這房子失去這種風華不知多久了。
「咳咳……」她有些得意地假咬著,想藉此引他注意。既然知道她把房子照顧得好就更該「讓」她住才對嘛!
「你也知道我把這房子照顧得很好是要花許多心思的,何況我有付房租。不管你是屋主或是誰,總之我付了房租就可以住這裡。」她要求得名正言順、理直氣壯。
「付房租?」湛見弘皺著眉頭,很快速地在腦海中—一過濾著名單。
好大的狗膽,究竟是誰敢私下把他的房子出租?
「是啊,還一次付一年份哩。」她口無遮攔地道,也不管事實是不是如此。
反正她就是記得雲飛曾經提過房租的事。
「一年份?」他有些愕然。
她得意地點頭,「是啊,夠爽快吧!一付就一年份,可別想趕我走喔!」開什麼玩笑!這房子她住得正順暢、正歡喜哩。
請問你一年房租多少?又付給了誰?」他真的很好奇這幢年代久遠的屋子可以租多少。
「三千塊。」她非常得意的報價。
湛見弘差點沒有從榻榻米上直接滾到院子裡。三千塊?」他失聲尖叫。
左婷婷處變不驚,絲毫沒有被嚇到。「是啊,很便宜吧!」
便宜,簡直是沒行情了。「你說的三千塊是一個月嗎?」
她白了他一眼。「當然是一年。」不是早就說過了嗎?真笨!
頭一遭,湛見弘覺得自己有心臟病,整顆心激動得呼之欲出,都分不出是高興或是傷心了。
「誰租你的呀?」他好想去認識那個沒行情的大白癡喲!
左婷婷歪著頭想了好久。「那是雲飛的朋友,叫什麼鳥的。」
湛見弘又快爆炸了。
什麼什麼鳥?那是他弟弟海鵬。
一聽到雲飛的名字,他就知道一定和海鵬脫不了干係。是嘛!除了海鵬,還有誰敢如此膽大妄為,擅自把他的老家租給這講起話來顛三倒四的小丫頭。
再說,三千!他真為這房子不值!
歎了口氣,他告訴她:「不是什麼鳥,是海鵬,我弟弟。婷婷,你是雲飛的什麼人?」
據他所知雲飛似乎沒有女朋友,這女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會兒換左婷婷傷腦筋。她瞅著他瞧,考慮如何回答這單刀直人的問題。
「說啊!」他開始要失去耐心的吼她,「你該不會是被雲飛金屋藏嬌的那位吧!"
想到這裡,他心裡居然有一種好奇怪好奇怪的失落感湧現。
「金屋藏嬌!」左婷婷不愧是令左雲飛傷腦筋的左婷婷。她聽了之後倒在榻榻米上大笑。「雲飛會金屋藏嬌?"她簡直快笑死了。
湛見弘見她誇張的笑倒,才覺得她更好笑。
「雲飛不能金屋藏嬌嗎?」
她笑到流眼淚。
從小她就是雲飛的拖油瓶,是他的小跟班,更是他談戀愛的頭號燈泡。這種情況下雲飛若還能金屋藏嬌,莫非他有通天的本事?
她不好意思直言道出,只好說:「雲飛沒錢怎麼藏嬌?」
「沒錢?」他才不信。
雲飛和海鵬都是他公司裡的主力幹部,公司付的薪水絕不等於「少」字,沒錢才怪!
左婷婷訕訕地笑。
她也是有尊嚴的人,絕不會告訴別人,雲飛的錢全花在她身上了。於是她只好賊賊的笑著。
看那別有深意的笑容,湛見弘立刻瞭然於心。
好歹他也是在社會上歷練過的人,他一見那笑就知道,又是一個把男人當吐鈔機的女人。
唉!雲飛,命苦喲!他在心中哀悼。
「喂。」知道她是左雲飛的女人後,先前對她的好
感立刻快速消散,口氣也就跟著不客氣起來。「雖然你有付房租,不過這終究是我的房子,而且我現在要搬回來住,所以——」
「所以我絕不搬出去。」此時此刻當然要先聲奪人。
湛見弘看著她開始有些不耐煩。
"別 看我,我是不會搬出去的。」她重申自己的立場。
「可是這是我的房子那!"他再次聲明,試圖維持著一個善良好人的形象。
『可是我有付房租。」
『你不搬出去,難道要我們孤男寡女同在一個屋簷下嗎?」他覺得她固執得有些欠揍了。
「我不能搬出去呀!我沒地方去。」她有些著急,這人也不知是生番或熟番,真是有夠『「番」。
『你沒地方去,我也是呀!」
「那你想辦法。」
「這裡就是我的辦法了。"
左婷婷瞪著他,充分懷疑他有說謊的嫌疑。
他也瞪著左婷婷,這女人根本是耍賴精。
兩人的瞪眼比賽於是開始,一時間誰也不讓誰,眼瞪得比牛鈴大,沒多久,兩人的眼睛就因為瞪累了,而同時休息。
「像小孩子一樣。」居然和她比賽瞪眼睛,左婷婷覺得他真是幼稚。
「你才像小孩一樣。」他忍不住要反駁她。
要不是她先開始,他也不會這樣和她比,真蠢!
"我要住這裡。」
「我也要住這裡。」
相視一眼後,左婷婷佔地為王,霸著她的房間宣告:「這是我的地盤。」
惡劣!湛見弘心中罵,人小還搶大房間,他只好委身在另一間較小的房間道:「這是我的房間。」
「很好。」楚河漢界不准超過線,中間隔著廳。「不可以超過線,你……」
「誰理你?房子給你住就不錯了,還囉囉唆唆規定大堆,到底誰才是主人?」他有些不高興的轉頭回房。
流年不利,流月不利,流日不利。
湛見弘開始為自己深深覺得悲情了起來。
解決了房事問題後的隔日清晨。
「啊——」石破天驚的尖叫震驚沉睡中的湛見弘。
他以媲美消防隊的速度趕到左婷婷房門口。
「發生命案了?」
一大早鬼叫,擾人清夢。
誰知左婷婷一大早便淚潸潸的拿出鬧鐘道:「我……我遲到了。
湛見弘打了個呵欠,「遲到有什麼了不起?」接過鬧鐘一看後,便愣住。
「九點半?」
這會兒尖叫的聲音換了主人。
兩人同時搶一個洗手間,誰也不讓誰。這就是老房子的壞處,也是小房子的哀處。
最後還是左婷婷的淚眼攻勢贏得勝利,搶先成功。
急得湛見弘在門外猛跳腳、猛嘀咕。
他十點半有個行政業務的月會要參加,看這下即使搭太空梭也來不及了。
女人是禍水,果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