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床到樓下用膳,就見問秋似笑非笑的臉孔。那一副想笑又不能笑導致五官些許扭曲的模樣,再看他白雪似的肌膚已經脹成赤色,看樣子他再強忍下去,恐怕會因過度憋笑而使呼吸,繼而空氣無法延續到腦袋而使腦袋缺氣,導致腦死。基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佬念,瑞雪好心的地以手勢提醒他:
「你想笑就笑嘛,沒有人阻你,怎麼要笑不笑的?」
「我哪裡想笑?」睜眼說瞎話,瑞雪抹去嘴角不小心逸出的口水,乾咳幾聲,趕緊扒幾口稀飯入嘴。
瑞雪看著他的口是心非,感到納悶。
「你就別理他了。」瞿鋈舀一湯匙的土豆放入她在碗中,叮嚀她:「快吃粥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問秋一向瘋瘋癲癲,真要理,是理不完的。」
他掃眼問秋,當場問秋便被粥給噎到,硬是咳了好幾下。
問秋垮著一張俏顏,語帶哀怨地申訴:
「師父,你怎麼罵人家是瘋子呢?人家可是十分正常的好奇寶寶呢。是吧,阿財?」他以手肋撞了下在旁一起埋頭扒粥的車伕阿財。
阿財呆了呆,看了他一眼,胡亂點個頭,繼續低頭吃他的粥。
「瞧吧!」笑開嘴,問秋邪惡又精靈地朝瑞雪眨眨眼。
「嗯。」瞿鋈淡淡應了聲,不打算研究他到底正不正常,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待會等吃完早膳,你帶瑞雪到街上逛逛,有缺什麼的,不必吝惜,就買了吧。」
一聽見能上街逛逛,問秋眼睛都發亮了。
「好,不吝惜!不吝惜!」他馬上低頭大口大口地迅速吃完粥,隨意抹了抹嘴巴,擠到瑞雪身旁,一臉垂涎地盯著她秀氣地吃粥。「我說美麗又善良的瑞雪妹妹呀,吃粥的速度可以快一點嗎?你的問秋哥哥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飛奔上街了。」他語中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期待令瑞雪不由得瞄向他。
猶記上次瞿鋈允他可上街時,他也是這樣興高采烈,恨不得能長出一雙翅膀立刻飛翔到市集正中央似的;就像死刑犯在東市待斬時,皇帝突然下詔特赦,大有那種活著真好的感覺。
那麼,她是不是也該應應景,學他一樣喜不自勝一番呢?
嗯,還是算了吧。自娘去世後,她的情緒就沒大喜大悲過了;沉積在心底的悲哀因時間而形成一團圓球,拆不散、揮不去、趕不走,將她的情緒給蒙蔽起來,對外界的訊息也遲鈍許多,所以,相信問秋那種快笑裂成兩張臉的高難度大笑法,她學不來,而且她比較偏向於——
「瞿鋈,你不去嗎?」
「不了,我還有事要辦。」
「你——」
「瑞雪妹妹,你就別問了,快吃粥,咱們上街去!」問秋勤奮地替她扒粥,塞得她沒辦法分神再去細問瞿鋈。
她的小嘴塞不下全部的粥,問秋也就順便替她吃了幾大口的粥;約過三十秒,一碗粥空空如也。
「好了,吃完了,師父,我和瑞雪上街去買東西了。」問秋嘴中塞滿了白粥,口齒不清地說,拉著瑞雪就走出客棧。
「怎麼這麼急呢?」瑞雪不苟同地皺起細眉,看著目前正在努力嚥下粥的問秋。
「當然急嘍!」好不容易吞下最後一口,問秋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奇地望著四周的攤販。「雖然我跟隨師父到處尋找藥草,但通常都來去匆匆,沒能好好地當地游上一回,而每個地方都有各的特色及有趣,不能遊玩實在糟蹋了!」
「為什麼不多停留幾日呢?」她倏地睜大眼,瞪著問秋突然套入她手腕的金鐲子,有些恍惚。「你……做什麼?」
問秋十分瀟灑地付錢,白花花的銀子收進專賣鐲子飾品的老闆荷包裡。
「送你的,瞧你一個姑娘家身上一點飾品都沒有,怪寒酸的。」其實看瑞雪之前居住的木屋就知道了,以手工餬口的凶大嬸恐怕也沒有多餘的銀兩來買飾品給瑞雪裝扮。看看她身上能賣的大概只有脖頸上手絹了,連綁縛辮子的也只是一條普通的皮繩,唉,真令人心疼!這麼美的女孩子應該有珍珠、美麗的髮簪來襯托她的典雅和脫俗。
「我都是一些奢侈品罷了。」她悶悶地比劃。顯然也被金鐲子的貴重給挫傷自個兒的自尊心了。
「反正你就戴嘛。」問秋晃晃腦,隨意地說:「好不容易能出來逛逛,當然要買些紀念品嘍!」
「別說得自己像個可憐的囚犯嘛。」瑞雪實在無奈,有點不喜歡他影射瞿鋈是個限制住他行動的霸君。
「我不像嗎?」他忽然站定,十指分別夾住兩頰往下拉,美目瞇成宛如黃發之人般迷濛無神,用低啞衰老的語調說:「我可不想老到鶴發雞皮時,孫子問我什麼是冰糖葫蘆,我卻說不出口,只當作是將葫蘆切半,裡頭塞進冰糖,以為是調味赤,當場笑掉大家大牙哩!」
他的表情和語氣使瑞雪忍不住笑起來,細細分析他的意思也覺得不無可能,到時已是耳順之年的老人卻被垂髫小毛頭給取笑,那實在是件殘忍的事。可是,有這麼離譜嗎」
「四季織是位於鳥不生蛋的荒效野外嗎?一些輕鬆可見的小吃到那兒全變成山珍海味啦?」她挑起眉。不然他怎麼這麼嚮往擁有各種玩意、各種吃食,和喜歡熙熙攘攘的市集呢?
「心愛的妹子,你有所不知啊!」他十分淒涼地歎口氣,眼光幽遠地望著前頭的冰糖葫蘆,一面說得克制口水流滿地,一面還得裝副道貌岸然的樣兒,語重心長地說出他這幾年來的「含辱負重」。「四季織雖然是在半山腰,離平地不會很遠,但來回也得半天時間,你會為了一根糖葫蘆而花半天的時間在路途上嗎?況且山路崎嶇,怕走到一半就腰酸背痛,不得已放棄了;再說,四季織裡的日常用品有專人地購買,根本不勞我費心。當然,四季織裡也有些小孩,可是呢,儘是一些嗷嗷待哺的嬰孩,較大的孩很奇怪地都不喜歡吃糖葫蘆,反倒喜歡放紙鳶,瞧一張紙做的東西飛上天,他們居然可以大驚小怪,叫得像什麼似的,俺——」他拍拍胸脯,非常慎重其事,一字一定清清楚楚、用力地由齒唇間迸出:「二、十、三、歲了,怎麼可能跟那些小毛頭失態地玩在一起呢?」高高昂起頭,他驕傲地睨睥矮他五分公的瑞雪。
瑞雪隨意點個頭表示贊同他的說法,也不想挑他的語病;如果他認為二十三歲的「人」喜歡糖葫蘆是天經地義,而小孩喜歡放紙鳶是不正常的事的話。少費點力氣比劃,就隨他去了。
可是她忽略了一點,問秋可不是個那麼好打發的人。
果然,問秋不滿意她的敷衍了事,右手臂由她頸部一勒往自己收回,左手輕佻地扳扳她下巴,美目微瞇,惡劣地瞄準純真的雙眸。
「你的表情令俺很不滿意喔!」
瑞雪在心底歎口氣,這像二十三歲男子該有的稚氣和行為嗎?
「那我該有什麼表情呢?」
「嗯——」他很認真地思索了下。「最起碼別讓我覺得自己很幼稚嘛。」
哇,那可難了!瑞雪霎時愁雲慘霧。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尖起音調,問秋扁起嘴鬆開手臂。「喜歡吃冰糖葫蘆的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不服氣的辯駁!
瑞雪笑了笑,拍拍他的頭,似在安撫調皮的小狗。
「喂!你很藐視我喔!」當下像矮了一截似的,他受辱地低叫。
「前頭有冰糖葫蘆,買幾根來吃吃吧。」有時還是得顧慮到他的自尊心才好,而轉移注意力乃上上之策。
問秋立刻變換表情,一臉諂媚地望著她。
「好啊,好啊。」熱烈的語氣使瑞雪不由得再度在心底歎口氣。
兩人並肩走到販賣冰糖葫蘆處,仔細挑選後,才要伸手拔起糖葫蘆,一個突兀的女聲忽然插入,要包下全部的冰糖葫蘆。
問秋張大眼瞪向那名女子,那名女子意識到有人看她,也轉過頭回視,眼裡有抹傲慢。
「你……你憑什麼全包下啊?」問秋氣得哇哇大叫:「老闆,我要兩根冰糖葫蘆!立刻拔給我!」
女子一手拍掉老闆伸向糖葫蘆的手,倨傲地昂起下巴,不可一世地朝問秋道:
「本姑娘有錢不行嗎?你慢我一步買就認命!而糖葫蘆現在是我的了,要買就得向我買,不過——」她笑,看起來驕恣又傲人。「本姑娘不想賣你。」
「你!」問秋激動得幾乎想撲上去撕毀她那張笑臉。「你別得寸進尺!」
瑞雪在他身後緊緊抓住衣角,害怕他真會克制不住撲上去傷害那姑娘。
「我,就是這麼得寸進尺!」緩慢中深含挑釁意味的語氣,令問秋的理智正在迅速淪喪。忽然,女子的柳眉一皺,掃眼問秋的喉結處,語帶嫌惡:「你是男的?」
接著上下評審他的穿著、容貌和姿態,臉上嫌惡的意味又更加濃厚了。
「明明就是男的,怎麼穿得這樣不倫不類?活似個女孩家,最離譜的,你居然學女人潑婦罵街,丟臉!」她不雅地翻白眼。
輕易幾句話便使問秋的理智拋諸九霄雲外,他兩眼噴射出烈焰,恨不得將這個口不擇言又自以為是的女人給焚燬殆盡。
「你……你這個瘋女人!我什麼時候跟你說我是女人來著?自個兒妄自猜測,猜錯了就唇罵人不男不女,我還說你男扮女裝呢,好滿足你那男人面皮底下脆弱又變態的心靈!」
啪!女子也不跟他唇槍舌劍,直接一巴掌打去他的出言不遜。
「臭小子,嘴巴給本姑娘放乾淨點!」
瑞雪大吃一驚,小心翼翼地撫上已經呆愣住的問秋俏臉上迅速紅腫的臉頰,可見力道不輕啊!她連忙朝姑娘搖搖手,以眼神示意姑娘手下留情。
「叫他跟我道歉,我就不計較!」
「道歉?」問秋不可思議地叫出聲,像她說了什麼稀奇的異國語言似的。「誰該向誰道歉啊?別本末倒置了!哼,今天算我倒霉了,遇見了個跋扈野蠻的女人,有理說不清!瑞雪,咱們走!」
「這麼快就走,怕我啊?」女子揚起眉,一臉勝利的笑。
「怕你?是瞧你一個女人不願意跟你斤斤計較!」問秋牽著瑞雪沒入人群中。
「不是男人!」女子冷哼一聲。
人群中的問秋又立刻踅回來,狠狠瞪了她幾分鐘後,拋個一錠金子給旁邊麵攤,捧起一盆白白的需粉,二話不說就往那女子身上灑去;女子沒料到他會來上這麼一招,當然猝不及防,被灑得灰頭土,髮根衣裙都沾滿了麵粉。
「哈哈!白髮妖女!」問秋瞧見她那張目結舌、驚愣住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女子處處四周竊竊私語又掩嘴偷笑的路人們,脹紅了俏臉,用力拍拍身上的麵粉,,咬住下唇。「臭小子,你讓本姑娘生氣了!」
「生氣又如何,你還不是一樣讓我氣得抓狂,我只是回敬你而已!你應慶幸你是女人,否則飛過的就不是麵粉了,而是拳頭!」問秋朝她皺皺鼻,得意洋洋地旋身要光榮離開。
女子恨恨地瞪著他,手撫上腦後綰髻處,手腕朝他一射,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一位長相俊俏不馴的男子站定面前擰眉注視好,手裡攔截住她射出的那支鏢。
「黃葵鏢針?」男子似乎頗訝異。
「師父!」問秋好驚訝師父的出現。「你怎麼會在這兒?咦——」目光直直盯著師父手中的鏢針,隨即大驚小怪地喊叫:「怎……怎麼會有鏢針?」他跳開幾步,看向那女子。「是你射的?哇,你這女人怎麼這樣小雞肚腸啊!竟然暗殺人,萬一我死了怎麼辦?你要賠我這條命啊?」吼到女子面前,拳頭晃呀晃,就是沒勇氣、也沒意思打上女子那張宛如牡彤般高貴嬌媚的臉蛋。
「你……你凶什麼凶啊?」女子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似乎因瞿鋈能接住她的鏢針而顯得心神不寧。「我是誰?怎麼曉得是黃葵鏢針?而且,鏢針是刺不死人的,挺多讓你這幾天全身發癢,連覺都睡不好!」她的眼光盯著鏢針,咬下唇。
「睡不好?」問秋挑起眉怪叫:「喔,你在鏢針上下毒啊!告訴你,你下什麼毒我都不怕,因為我瞿鋈——」他退後到師父身邊,以一種十分驕傲的神情介紹,「乃是名神醫,任何疑難均難不倒他,只要你不讓我一針斃命,有一點點時間給我苟延殘喘,我瞿鋈就有辦法救得活!」他望著女子嘴畔逐漸揚起的笑。奇怪,又沒稱讚她,笑什麼笑啊!
「是嗎?有機會真想瞧瞧你瞿鋈是怎樣的神乎奇技。」她揮手。「這些糖葫蘆就留給你慢慢嘗吧!雖然我很討厭你,不過不可否認,你挺有意思的!」她再看眼瞿鋈,轉過身,走入人群裡。
問秋在她背後裝鬼臉,口中喃喃念著。
「你討厭,難道我就喜歡你啊!瘋女人!」他轉頭望向師父,只見師父一臉沉思看著鏢針。「怎麼了,師父?」
「沒事。」瞿鋈拉回思緒,將鏢針收入懷裡。「走了,咱們回客棧,該起程了。」
???
在乘涼鎮停留一日,大夥兒又開始趕路;問秋說,這麼做是防那批山賊有時間部署一切,伺機而動;之所以在那批山賊結下樑子的來龍去脈,問秋也大約跟她說個明白。
瑞雪認真地聽著,那對漂亮的大眼睛始終有意無意地瞟眼一旁靜靜研看鏢針的瞿鋈。
為什麼被追殺的人還能這樣自在呢?當時他哪來的勇氣去對抗一票盤踞山領凶悍惡漢?問秋雖然狀似害怕那批山賊,但看得出來,他不是真心害怕,只是個性中的膽小無可避免地讓他瑟縮下而已;他們並不忌憚那批山賊!
垂下眼,她低歎口氣。也許,她對他們的事瞭解太少,甚至可以說是不瞭解!一直覺得瞿鋈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如今相處下來,能感受到他是將自己保護得如此周密的心細,但卻似乎沒有人進得了他內心深處;可悲的是,她想進入、想去瞭解他、想去分享他一切喜怒哀樂。
馬上停在路邊,問秋指著不遠處有石獅子守著的門口,笑道:
「這兒是『寧願寺』,裡頭很漂亮,如果回去四季織時有經過,我和師父都會進去逛逛。」他執起她的手,小跑步地跟在瞿鋈後面,一起跨入大門。
覺得安詳的古鐘聲由遠處緲緲飄蕩下來;中間是一條專達寧願寺的磚頭路,兩旁種植著開滿鮮艷花朵的桃樹,微風拂過,花瓣若雨,片片墜地,形成一幅十分美麗的粉紅花瓣雨景象。
瑞雪著迷地看著,直到瞿鋈那身灰色系的衣服突兀穿越其間,才將她遠】砌】的心神給拉回來。
「很漂亮,是不?」問秋笑嘻嘻,拉著她走進寺裡,她看見瞿鋈正跟一位老僧人對話。
「這裡的香火不算鼎盛,可來賞花的人就有許多了,還有,寺廟後頭還有種一些牡丹花及黃菊花,都很漂亮喔!」他看眼師父。「師父每次來都會跟老僧人聊幾句,咱們就別打擾他們了。」他走出寺廟右側的小門,連接的是一座彎彎曲曲的橋樑,其下是一潭蓮池,碩大鮮艷的魚兒在悠遊。
「這兒實在無一不精緻啊!」瑞雪望著盛開的蓮花,些許蜂蝶在上頭飛舞。
「是啊,可是來到這兒我的心情又開始變差了。」問秋垮下臉,哀怨地道:「因為到達這兒就表示四季織不遠了,得在四季織住上兩、三個月才能再度出來玩!再者,師父都會從老僧人那兒拿一疊佛經讓我回去抄寫,說什麼可以修身養性——唉,真苦了我。」
瑞雪注視著他,唇邊始終掛著一抹沉靜的微笑;她喜歡聽問秋談有關四季織的一切,喜歡能瞭解瞿鋈所居住的地方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所見、所做又為何事及何人,渴望瞭解他所接觸的一切的一切。
這代表什麼?
自被瞿鋈擁抱後,她便嚮往他的懷抱。被大蛇驚嚇後,入眠時她的身邊一定要瞿鋈才能安心入眠;就算在馬車上,她依然不顧問秋及阿財的眼光,執意讓瞿鋈擁她安眠。
瞿鋈一直都沒說什麼,曉得他究竟是願意還是勉強,冷凝淡漠的態度一如往常,偶爾出現的溫柔卻讓她備感窩心。如果這是迷戀,該如何結束呢?問秋說瞿鋈只留她留到嫁人為止,算了了娘親的托付,而她有辦法對其他男人也產生相同的依賴嗎?她抬眼年看向問秋,手掌附上問秋不算厚實的胸腔,閉上眼想體會那依賴眷戀的感受是否一如對於瞿鋈的。
「咦,你在幹嘛?」問秋想拉開她的手,卻因她搖頭而手舉在半空。「怎麼了?」
不,無法!而且完全無法體會到瞿鋈能給她的感覺,就連萬分之一都無法達到!瑞雪睜開眼,緩緩看向問秋那張讓眾女子為之失色的俏顏。
「我想——除了瞿鋈,我是無法習慣任何一個男人的懷抱了。」她認命地比劃著。對於問秋,她不會隱瞞自己的思想,也許問秋酷似女子的容貌使她失了戒心,能將他當作同一層次的人對話。
「連我也不能?」問秋挑眉說:「雖然我的胸膛沒有瞿鋈那麼寬闊,但也足夠讓你歇息了,怎麼?還是嫌棄它擁抱起來不夠溫暖?」戲謔她每晚都被師父擁抱入睡。
瑞雪一笑,拍拍他的胸。
「我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位女子會賞識它的。」但不是她!她和問秋都明白這一點。
問秋聳聳肩,一手攪過她的腰。
「我沒想過這問題,只希望你能有個好的歸宿;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那個歸宿是師父所保護的。」
瑞雪看著他,靜靜笑了,將頭倚在他肩上,高度剛好得不會讓她覺得吃力,十分舒服。
「你們在做什麼?」冷冷的音調在他們身後響起。
他們回過頭,看到瞿鋈冷漠中帶有鐵青的臉色。
問秋眨眨眼,感到奇怪。
「做什麼?一同聊聊天罷了。」他瞥見師父手中的佛經,當下重重一歎,認命地上前接過。「我先拿上馬車,你們聊聊。」
他得好好想想四季織裡有誰能幫他抄寫了。每次回到四季織,他總有一個月是埋頭苦幹在抄寫佛經上,害他的手抄到酸痛得要命!嗯,這次他不再那麼笨了,瑞雪列入第一位友情幫助他抄寫佛經的名單。
瑞雪抬起望入瞿鋈眼瞳內的狂風暴雨,有絲不解。
「怎麼了?」
「你都那麼隨便就給男人抱的嗎?」他冷硬地道,雙手抓住她手腕。「你娘沒有教過你什麼叫做矜持嗎?」
瑞雪一怔,想抽手,卻因他施加的力道而迫使無力,只能任由他抓著。她不明白他在氣什麼,抱?他是在氣問秋抱她嗎?她與問秋情同兄妹,擁抱只是代表親情間的呵護,他在介意什麼?在他眼中,她就這麼寡廉鮮恥?
她搖頭,淚珠墜落,心痛他對她的誤會。
「哭?你哭什麼?」他鎖緊眉心,甩開她的手。「我討厭女人的眼淚!」低吼,一把將她拖入懷,下巴緊緊依著她的頭顱。「不准哭,聽見沒有。」
他在做什麼?為何看見她的眼淚,心會覺得如此疼痛呢?自別客棧後,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再對她施捨同情,憐惜她所有一切了,怎麼她眼眶裡溢出的液體就這樣輕易地使他軟弱,使他心疼,絲毫無反抗的能力?
瑞雪踱起腳尖,兩手攀上他的脖子,將臉蛋深深埋在他頸窩間。微微抽搐聲表示她盡力在克制滂沱的淚珠,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軟化脆弱、不堪一擊的模樣。
「對不起,雖然我不曉得到底是做錯什麼事讓你發脾氣,但我絕對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女子。」她抬眼望他。莊重地比:「我不敢說自己是個遵循三從四德、行為沒有絲毫偏頗的女人,但最起碼的禮儀規範我還是注重的。或許平生第一件越矩的事……就是擁你入眠吧,可我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我喜歡你的擁抱,喜歡你待在我身邊安心的感覺,純粹而已,絕無其它雜質摻雜其中,這點請你務必相信我!」她不要他再誤會她了,將自己所有感受都和盤托出;除了她無法對其它男人懷抱心動的事。凝視他眼底瞬息萬變的情緒,她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衝動,退一步,嬌嫩卻顯得蒼白的臉孔垂下。
他會怎麼看她?她扔些害怕他接下來會說的話。
「此話當真?」他低問,眸光非常溫柔,長手一伸,輕輕拭去她臉上殘存的淚痕。
她抬起頭,被動地望他,點頭。
「有些事你並不知道,以後你會後悔你這淺薄的感情的。」
瑞雪張大眼,不解,小手遲疑地爬上他袖口,輕抓著。
瞿鋈歎口氣,一手支著她身後的圓柱,俯身道:
「你不該用這種眼神看我!」言訖,瑞雪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他的唇立刻印上她的。
這回……有別於上次的輕啄,他的舌不再安分,滑入她香甜的口腔裡淘氣地舞動,雙手纏繞她纖細的腰肢,淡淡的藥草味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瑞雪眨著純真惶惑的眼睛直直注視,突地,他睜開眼看著她,淡褐色的眸子此刻灰黯許多,看起來像一泓黑潭,直要將人給淹沒。
瑞雪的身子陡然一抖,小手靠在他胸襟想隔些距離,又被他使力拉近,額頭緊貼著她額頭,眼神緊鎖住她游移的目光。
「想逃?你怕我?」他的語氣輕柔,卻含有危險的威脅。
這樣的瞿鋈又是她所不熟悉的,目光倉皇地對上他的,心跳狂躍。
「別……別這樣……」他讓她覺得自己像頭待宰的羔羊。
嘴畔漠然地揚起一道弧線,他扳起她下巴,以更狂猛激烈的方式吻著她。
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承接,雙手靠附在他腰側,無力地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他滿足了,才放開她,凝視她紅燒的臉頰及嬌喘不休。
「以後,別再讓任何男人親近你了,好嗎?」他的手指分別與她手指交纏。
瑞雪點頭,沒有多問。
他再度笑了,拉過她身後的辮子輕掃她手背。
「真聽話,我喜歡。」
瑞雪見他笑,也跟著笑了,另只手撫摸著他手掌內的厚繭。
「你喜歡聽話的女孩?那我以後會乖乖聽你的話的。」
瞿鋈瞇起眼。
「你就這麼在乎我的感覺?因為我是你的恩人?」
瑞雪沉思了下,輕輕點頭。
瞿鋈馬上擰起濃眉,不悅地推開她。
「走了!」他大跨步地離開,沒有等她。
瑞雪盯著他充斥怒火的背影,覺得納悶。她又說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他的怒氣可以來得可以毫無預兆,讓她完全抓不著頭緒?這樣喜怒無常的男人著實讓她太無助了!
歎口氣,她提起裙擺,小跑步地跟在瞿鋈約三步遠的距離,靜靜跟著他一同走向馬車停放處。
???
六日後,一行人終於到達四季織。
其實,早在心裡描繪想像四季織千百遍了,但還是沒有親眼目睹這般來得震撼!
事實上……這兒一點也不像染布房,倒像紈褲子弟所居住的華宅,雖然位於半山腰,但所佔面積實在令人咋舌。
踏入四季織,前庭廣場上置滿許許多多的木架,木架中央都橫放著一根木棒,上頭掛著約有五丈長的染布;問秋說,甫染好的布料須由熱氣來蒸透,這樣色澤才不易褪去。
她發現這裡的人只要瞧見瞿鋈,都會禮貌地頷首,再繼續做自己的事;而瞿鋈回到這兒後,似乎開心許多,表情也溫和許多了。
這裡以男性居多,一路上所見的女性的年齡也幾乎在三十歲上下,不多。
她瞄瞄瞿鋈的側臉,直到走入大廳,他臉上的微笑才算是真正地發自內心,不自覺地散發出一股溫暖的氣息,循著他的目光,她看見一位女子。
她不美,一對細長的鳳眼嵌在瘦削的臉龐,不相襯的是她濃長的眉毛,表示她貌似賢德中陣種不服輸的傲氣,看起來倒有一種專屬於女子的豪邁爽朗。她確實不美,但很媚!又媚得不讓人覺得太無知、太俗艷。
她看見她,不馴地抬抬眉。
「瞿鋈,她是誰?」她走近瞿鋈,圈住他的手臂。
「她叫莫瑞雪。雪兒,這是紀欣。」眼底有對她放肆舉止的縱容。
瑞雪垂下眼,內斂地一笑。
「你這次出外是不是有亂來啊?怎麼平白無故帶回一個姑娘家?」紀欣埋怨的口氣聽似怨懟,實則調情、撒嬌。「原來你喜歡嘗鮮呀,才找個嬌滴滴的女孩來惹!」她將整具身子靠在瞿鋈的胸膛裡,以一種示威的眼神瞄著瑞雪。
「別胡說。」瞿鋈看眼瑞雪,微笑道:「她甫遭失恃之痛,又不忍心眼睜睜瞧她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所以才帶她回來,你得好好照顧人家,別欺負人家了。」
「什麼嘛,說得人家好像是壞人一樣!」紀欣含嗔地輕打他。「我想你也看不上她,她還這麼小,配問秋還差不多。你啊,只適合我。」那麼理所當然的打情罵俏使瑞雪訝異地抬眼看。
「喂,別扯到我身上!」問秋上前拉開紀欣,將默立一旁的瑞雪拖到師父身旁,隔開幾步距離,認真地評鑒道:「瞧,瑞雪配上師父才是真正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紀欣臉色一變,推開瑞雪,朝問秋吼:
「搞什麼啊!問秋,你是不是存心與我作對?」
不曉得是不是他們八字不合,每次他們一碰面一定會有火山爆發的場面,不過這次問秋不想和她一般見識,只有聳聳肩,將瑞雪護到身後。
「什麼嘛!看人家比你年輕漂亮,心裡不舒服,想攆又不敢攆是不是?所以氣就一股腦地淨往我身上發洩,別搞錯了好不好?是師父帶她回來的,要不,沒師父允許,我哪敢膽大包天地帶回來啊?要罵,就罵師父吧!」一下子,輕輕鬆鬆地把責任統統推卸掉。有膽子,她就去向師父發火吧!領著瑞雪一同走到後院位於左側的廂房。
「這兒,就當是你的房間了。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他推開窗戶,指著對面的房間道:「那是師父的房間。」
「這兒——很漂亮。」
問秋笑,拉她坐在板凳上。
「我說瑞雪啊,以後你遇見紀欣的機會很多,能避開她就避開她,很明顯地,她對你的來訪很不高興,也不太能接受,平也就仗著師父疼她挺跋扈三八的,我不希望她有機會以言語傷害你。」再者,兩者發生衝突,他無法得知師父到底會袒護哪一方,但是他最終還是不要瑞雪受傷,不論是身體或心理。瑞雪生性溫柔,他不性瑞雪會惹麻煩,但那個紀欣可就不一定了。
「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看得出來紀欣和瞿鋈之間的感情非比尋常,基於愛屋及烏的心態,她對紀欣也會是友善的,儘管紀欣對她的態度不太友善。
「呼,你真善良。」問秋搖搖頭。「晚膳咱們就在你房裡吃好了,免得遇上了紀欣,她又給你一頓言語上的消遣,好嗎?」
瑞雪溫馴地點頭,沒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