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芊終究還是來了。
那天回去後,她就反復思考自己的行為,愈想她愈覺得自己小家子氣。她都多大的人了,竟然還跟個小孩子嘔氣——雖然她只比凌爾書大了個兩歲,但好歹她是個大學生,行為處事都該比他來得穩重、有擔當些,更何況,他那天心情還十分惡劣,他會對她發脾氣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干嘛跟個小弟弟計較?
給了自己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去放下身段,重新接受凌爾書,敏芊第三天又去了凌家。
凌爾書從來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孩子,他都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她沒哭著跑開就已經很離譜了,竟然還有臉上他家來!
“你真的這麼缺錢嗎?缺到連自尊都不要,也要來我家賺這種看人臉色的錢?”他把話說得更為惡毒。
他的眼挑釁地看著敏芊。
敏芊在來之前就預想到他的態度會這樣,所以早有心理准備;反正她就讓他繼續生氣的咆哮,她則自顧自地找了個位子坐下,翻開書本等他。
她的態度明擺著,對,我就是缺錢,怎樣?
凌爾書看了,差點氣到吐血。
“我不需要家庭教師。”
“我是你爸請來的,你若是有任何意見,該去跟他說,而不是對著我咆哮,這是沒用的。”敏芊態度從容地跟他講道理。
凌爾書聽得進去才有鬼。
“你是什麼鬼投胎的呀,怎麼這麼厚臉皮?”他橫眉豎目地瞪著她問。
敏芊皮皮地一笑:“如果你真要問的話,那就——厚臉皮鬼好了。”反正她今天是打了強心針之後才來的,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下定決心要用“愛的教育”化去他的暴戾之氣,不跟他針鋒相對。
敏芊開始講課,也不管凌爾書聽不聽。
她首先講的竟是人生的大道理。她問他:“你有沒有看過一部漫畫叫做……哎呀,不能說,因為那是十八禁的,你不能看。反正那部漫畫裡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它說:人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需要過度期待,也不用太絕望……”
敏芊說到一半,凌爾書便橫著眼打斷她的話:“你說這個干什麼?”
“沒有呀,就是教你人生大道理 。”
“我不需要你教我人生大道理。”
“可你那天又問我有沒有讀過《公民與道德》。”
“那個關人生大道理什麼事?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臉。”他臉一皺說,“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很丑?”
說她長得丑,這對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而言已是最大的污辱。
敏芊當場臉色一變,灰頭土臉的。
她知道自己長得平凡,但是,他怎麼可以這麼傷人!
她抬臉瞪著凌爾書。
凌爾書看到她深受打擊的表情,得意地笑咧了嘴。
“你說話很沒禮貌。”敏芊指責他。
他不以為意:“我本來就沒禮貌。”
“所以你需要讓人教教你什麼是四維八德。”
“對一個厚臉皮的人而言,你算是個中翹楚了,不懂自己不受歡迎也就罷了,竟還妄想當我人生中的導師。”
“你早上是不是沒刷牙?”
“是啊!怎麼,嫌我嘴臭?不想聽的話,你走呀。”凌爾書把門一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敏芊氣得渾身發抖,真想扭頭就走,不干了。
但,那天她偷聽到的話就像一張無形的網,網住她的腳步,讓她無法斷然地走開。
敏芊知道,對一個沒有良心的人表現同情,無異是種浪費,但是她泛濫的同情心早把她的自尊給淹得一點都不剩。
她最後還是把脾氣給忍下來,不走了。
“喝!真不愧是厚臉皮鬼投胎轉世,這樣你還願意留下來,實在是佩服、佩服。”他拱手作揖地嘲諷道。
敏芊給他氣到腸子都打結了,但,為了讓凌爾書迷途知返,做一個好學生、乖孩子,她只好對他的挑釁行為當做沒看見,繼續傳授她的人生大道理。
凌爾書嘴角微微抽搐,算是服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敏芊幾乎每天都到凌家上課,就連凌爾書蹺課不在,她都還是捺著性子等到九點才收拾東西回家。
凌爾書一連在外頭晃了八天,愈晃他愈覺得不對。
有沒有搞錯呀!家是他的,要是那個女家教真想跟他耗下去,那麼他是不是這一輩子都得這個樣,不到晚上九點就不敢回家!
他媽的,這是什麼道理!
那是他的家、他的家耶!沒理由有她在,他卻不能回家吧?
可是,他一回去,她如果又像橡皮糖似地黏著他,那怎麼辦?
他見識過她厚臉皮的功夫,不覺得自己的冷言冷語能趕走死不要臉的她。
為此,他該想個法子徹徹底底地把那討人厭的家伙給趕出他的生活。但,想什麼法子好呢?
凌爾書苦惱地蹲在街頭,看著對街。霍地,一家錄影帶店的看板躍入他的眼簾。
他有法子了。
凌爾書借了一大堆的色情錄影帶回家。
他就不信使出這一招,那個厚臉皮的家教還能不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七點一到,敏芊准時來到凌家。
當書房的門一打開,她還真是有點受到驚嚇呢。
“沒想到你在。”看到凌爾書在家,令她的心情有點亢奮,不自覺地把笑容堆滿了臉。
但她開心得太早了,因為凌爾書人雖在家,但理都不理她。
“喂,為什麼不說話?”
“你教你的書,干嘛管我說不說話?”凌爾書橫眼瞪了她一記。
他再壞的臉色、再毒的口氣,她都已經領教過了,怎麼可能會怕他的白眼。她拉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嘻皮笑臉地問:“你是不是因為想通了,認為其實認真讀書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所以才等在書房?”
“你想太多了。”
“那你今天為什麼這麼乖,肯回家面對我的嘮叨?”敏芊心裡清楚凌爾書把她當成豺狼虎豹,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所以料定他之所以會回家,必定有他的打算。
他扯著臉皮,假假地嘻嘻一笑。
她皺著臉問:“你干嘛笑得這麼假?”
“因為你問了個蠢問題。”
“干嘛呀,只是問你為什麼回家,就叫蠢呀?!”她啄起嘴,小聲地嘟嚷著。
她那小女兒姿態猛然撞進凌爾書的心坎裡,竟引起他的怦然心動。
見鬼了!他居然對這個長得不怎麼好看、又嘮叨得要死的家教有心悸的感覺,他瘋了他!
凌爾書唾棄自己如此饑不擇食,因此,面對敏芊的態度就更加惡劣了:“你覺不覺得自己很多話啊?你不是來教書的嗎,怎麼淨是嘰嘰喳喳地說些五四三?喝——你該不會肚子裡沒半點東西,所以才用這種法子來騙錢吧!”
“誰騙錢啊!我是S大的學生耶。”她怎麼可能胸無點墨!
“S大了不起啊?”凌爾書不屑道。
“是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就是有人會考不上。”敏芊明損著他。
她講得這麼白,聽不出她言下之意的人才是傻子。
“你現在是在說誰考不上?”他皺緊眉頭地瞪著她。
“你說呢?”她反問他。
“你是在指我!”
“聰明的孩子。”她摸摸他的頭,以茲鼓勵。
她那像安撫孩子的動作令他心生不悅,一手打掉她的手,皺著眉大聲斥喝:“不要碰我啦,丑女。”
“你怎麼又叫我丑女了?”
“你本來就很丑。”
“我只是長得平凡,又不缺眼睛、鼻子,五官端正,眼不斜、嘴不歪,哪叫丑了?”
“哇!佩服、佩服,幾日不見,你厚厚的臉皮又添了幾寸,竟連眼不斜、嘴不歪、五官端正便稱得上是美人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我又沒說我是美人。”
“那你就是承認自己丑嘍?”
“喂!這世上不是只有美人跟丑女兩種人吧?我不美,但也不丑,我只是個普通人不行嗎?”
“行——只要你肯離我遠一點,你怎麼說都行。”拜托,要不是她站在他的地盤上,他才懶得理她丑不丑呢。
凌爾書的態度很傷人。
而敏芊卻仍堅持地待了下來。
他一見狀,險些給她氣到沒力。
看來,他唯有使出撒手鑭,才能逼走這個難纏的家教。
他站起身去拿今天租借回來的錄影帶。
她好奇地跟過去看。
“你借錄影帶呀?是什麼片子?好看嗎?”她喋喋不休地問了一大堆,只為了找話題跟他聊,更希望借此打入他封閉的心。
可他依舊連理都不理她,徑自坐好看影片。
畫面一開始,就是嗯嗯啊啊的場面。
赤裸交疊的男女演員愛撫著彼此的身體,火熱地表現出情欲的一面。
“你、你、你……”敏芊被那畫面嚇得結巴,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媽呀,他竟然在看A片!而且還在她面前,這實在是太過分了!他難道不知羞嗎?不知道這種東西就是要躲起來偷偷的看,不能讓別人知道。
而且……而且他才幾歲呀?竟然看這種十八禁的東西,他不怕自己的性觀念會被扭曲嗎?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側臉,心裡開始覺得毛毛的。
聽說看了A片的人都會有性沖動,如果凌爾書看了也……
應該不會啦,畢竟這小子是徹徹底底地瞧不起她,一會兒說她丑,一會兒又嫌她煩,怎麼可能對她有非份之想。
敏芊要自己淨往樂觀的方面去想。
但是他若對她沒有遐想,干嘛在她面前看A片?
她開始覺得怪。
霍地,她突然想通了。他之所以當著她的面看A片,鐵定是為了嚇走她。
他料定了她會害羞,料定了她不會跟他一起觀看,所以他今天才會回來,這一切就是為了趕走她!
她終於弄懂了他奸詐的計劃。
好小子,想趕我走!哼,可沒那麼容易。
就這樣她硬著頭皮陪著他一起看,之中還很好心地為他解釋:“在你這個年紀對性好奇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看歸看,有些事情你必須弄明白,比如說,演這種片子的男主角都是經過挑選的,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他們……嗯,一樣長,所以如果你的長度不如人,絕對不是你的問題。”敏芊選了個適當而含蓄的字眼告知這件令人尷尬的事。
“再來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這些片子都是經過剪接的,實際上的性愛過程並沒有那麼久……”她試著讓自己臉不紅、氣不喘地提出正確的性觀念。
而凌爾書卻像看到鬼似地看著她。
她是什麼鬼啊?為什麼她的反應跟他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正常人要是跟個不太熟的人在客廳裡不小心看到比較激情的電視畫面,不都是尷尬得不得了嗎?
怎麼她不是,且還聒噪得令人耳朵痛?
他挑高眉毛,橫著眼看著喋喋不休,正試圖教導他正確性觀念的她。看著看著,他竟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實——
這個厚臉皮的女人竟然也會臉紅耶!
她不是一點都不在意嗎?那她臉紅個什麼勁?
他的眼眨都不眨地直盯著她。
敏芊注意到他的目光。
“你、你干嘛這麼看著我?”
“看你怎麼會這麼了解,你是不是有經驗,所以才會這麼清楚?”凌爾書移了下身子,更靠近她一些。
他靠她好近,近到他的氣息都直接吹在她的皮膚上,再加上電視裡不時傳來的淫聲浪語,頓時,她的手臂爬滿了疙瘩。
“你可不可以坐遠點?”她伸手去推他。
可是,他卻像不動泰山似的,沒移動半分。他問:“我為什麼要坐遠一點?”
“你這樣,我很熱。”
“是熱嗎?你確定?我書房裡有空調,你怎麼會覺得熱?”他更靠近她,這會熱氣就吐在她頸子上。
她覺得她的脖子好癢哦。
“你說話就說話,可不可以不要直把熱氣往我身上噴?”明知自己的脖子上沒有東西,但她還是神經質地用手撥了撥。
“你覺得很不舒服嗎?”
“不舒服極了。”
“可是電視上的女主角都說這樣很舒服。”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
“可你也是女的,感覺應該和她們一樣才對。”他幾乎整個人貼上她,她已被他逼到沒路可退的情境。
“看A片,你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都沒有。”
“真的嗎?不會臉紅心跳?也不會覺得興奮?”
“不會、不會,什麼都不會……”
她拼命地猛搖頭,不意他卻趁她不備,一把攫住她的手腕,感受她的脈搏。
那裡正失速的躍動,是她動情的證據。
凌爾書嘴角噙著壞壞的笑,眉眼邪氣地睨著她:“你沒臉紅心跳、沒有興奮?”
他的手略施巧勁地讓她掙脫不開,且以一種曖昧的眼神瞅著她。
“你不是想教我什麼是性嗎?那我讓你教啊,我親愛的老師,你告訴我,你這些反應代表著什麼?”
“凌爾書,你混蛋!”敏芊又急又羞,哭喪著臉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使盡力氣想把他推開,沒想到,他卻利用先天的優勢,強把她壓在地上。
她憤恨難當地瞪著他。
她的胸脯因氣憤而上下起伏,凌爾書壓著她柔軟的身子,第一次發現男女間的差異。
原來女孩子的身體是這麼軟、這麼小……他這個家庭教師不是以臉皮厚、不知羞自詡嗎?怎麼這會的反應倒像個小處女似的。
“你不會是沒有經驗吧?!”凌爾書調侃地問。
轟的一聲,敏芊整個臉紅得像燙熟的蝦子。
她果然是沒經驗!
凌爾書朗朗笑開:“那你跟我教授什麼性觀念呢?”
“性……性觀念又不是一定要有經驗的人才能教授。”
“哦,是嗎?那請問老師,沒有經驗的你要教我什麼?”
“教……教……”敏芊咽了咽口水,決定先放棄回答他,讓自己脫離眼前令人難堪的處境。
“你走開——”她掙扎著要起來。
凌爾書卻不理她。
今天他就是要她主動求去,不要再來打擾他的生活。沒理由事情進行到一半,卻鍛羽而歸。
“老師,你到底在急什麼?是誰說我不懂什麼,就教我什麼的?我現在只是發問個小小的疑惑,你便對我橫眉直豎,大發脾氣,以後我若是再有什麼不懂的,怎麼敢再問。”他邊說,手還邊企圖往她胸上爬去。
敏芊羞得直想翻身逃開,不意卻被鉗制得更緊。
眼看他恐怖的大掌就要覆上她胸前的渾圓……
“夠了!”敏芊的淚忍不住迸出眼眶。
她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你只是要我別來煩你、別再來干擾你的生活,你的意圖我都明白,不要再捉弄我了。”
她願意認輸,再也不管他凌爾書的事:“你起來,讓我走!”
凌爾書卻認為只有這樣不夠。
“我還要你的承諾。”
“承諾什麼?”
“從現在起,遠離我的視線,別讓我再看到你這張討人厭的臉。”
“好,我走。”她不煩他。
“如果你又來我家?”
“那我……我就……”敏芊想不出歹毒的誓言。
“你就從此不姓姚,而且到七老八十還嫁不出去。”看她如此無措,凌爾書一時不忍,說了個無傷大雅的誓言,要她起誓。
“好,我發誓,如果我再管你,再進你家的大門一步,我就從此不姓姚,而且到七老八十還嫁不出去。”敏芊說出誓言。
這誓言不算挺嚴重的,但卻是拿她一生的幸福去下賭注。
“你可以讓我起身了吧?”敏芊此時此刻完全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知道怎麼地,當敏芊極力想逃開他時,凌爾書心裡竟是不大舒服。
見鬼了他,他該巴不得這嘮叨的老女人離他愈遠愈好,怎麼這下子她要走了,他心裡頓覺怪異地感到煩躁。
他像嫌棄什麼似的,猛然起身離開。
“你走吧。”
她一獲得自由,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便跌跌撞撞地跑走。
這鬼地方,她發誓,她永遠都不會再踏進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