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失眠夜。
從小到大,任宏禹只為錢失眠過,像這樣一連兩天為男人失眠可是頭一遭。
好吧,她承認,自己不是守禮教的女孩,她曾跟女同學們一起偷看裸男寫真集,也看過色情光碟,只不過,「活色生香」的赤裸男體,卻是第一次。
她拚命說服自己,反正他之前也看過她裸體,現在她看回來,只是扳回一城,很公道!
唔,光想到他的裸男出浴畫面就令她血脈債張。
他的身材真的好棒,簡直不輸給服裝雜誌男模特兒的身材呢!寬廣的胸膛,削瘦結實的臀部線條,尤其是他那裡……嗚……讓她死了吧!她這個色女,居然就大刺刺直盯著他那兒瞧,若不是她出聲打斷她的凝視,自己鐵定會把他全身每一寸看個過癮的。
她沒臉面對他,可是……明天就得繳房租,若不去上班她就得去街上當遊民了!嗚……
任宏禹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月光掩映,往東南方眺望,想看一眼最近天文界沸沸揚揚的主角——火星,無奈高樓櫛比鱗次,低矮的公寓房子看不到天空……她暗歎一口氣,無意識往樓下一看,—一道人影迅速閃進騎樓底下,似乎害怕被她發現。她心裡打了個突,離開窗口,伏在窗沿往下窺探,等了半天都沒動靜,繼而笑自己神經過敏,也許是逛夜市的路人吧。
她將自己拋到床上,整個人密密包裹在棉被之中尖叫了好一會兒,決定再求助老天一次。
她表情堅定的從錢包裡拿出一枚硬幣,心中祝禱一番,接著將硬幣往上一拋。
伸手接住硬幣,緊握在手心,她用力到指甲指進手掌心,緊張萬分地攤開掌心——人頭!
天命如此,明天就算硬著頭皮也得去了。
昨天忘了跟他預支薪水,今天可不能忘記了。
柯仲凱苦心總算沒白費,經過特訓的任宏禹應付吧檯基本調酒游刃有餘,Roger不再罵她礙手礙腳了。
過了尖峰時段,忙得不可開交的任宏禹這才發現,打從上班至今,還沒見到柯仲凱出現。
消夜時間,她坐在員工休息室裡吃著海產粥,與坐在旁邊的優莉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還不時左顧右盼,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
「宏禹!」猛不其然,後背被人用力一拍。
「咳、咳、咳……愛玲姐,你要害死我呀!」她嗆咳不止,差點被口中的蝦仁給噎死。
「呵呵,對不起、對不起,你這麼不經嚇呀。」愛玲笑著陪不是。「想通了沒?要不要加入演出呀?」
身兼舞台總監的愛玲強烈要求大伙稱他「愛玲姐」,經過前天演出後,就力勸任宏禹禹加入「悶騷」舞群。
「對呀,乾脆請愛玲姐訓練你成為我的分身,你也可以賺外快。」有了新戀情的優莉一心想與阿娜答廝守,無心工作。
「不不不,我差多了,沒得砸了『悶騷』紅牌優莉的招牌。」任宏禹謙虛回道。偶爾撈點外快還可以接受,若是長期表演,她可吃不消。
「宏禹,你有舞蹈基礎吧?」愛玲眼光十分銳利。
任宏禹搔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很小的時候學過芭蕾。」
「難怪。」愛玲微笑地點點頭,證實自己的想法。
「我也覺得宏禹那天表演得很棒耶!我們外場都沒瞧出不對勁。」剛進來吃消夜的陳組長也加入討論。
「組長,今天經理又沒來上班啊?」她狀似不經意地詢問。昨天的事令她感到害躁不已,對柯仲凱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才幾個小時沒見,這麼想他呀?」陳組長取笑。
她怨恨地瞪著二百五組長,懶得多做解釋,埋頭繼續吃消夜。
「宏禹。」小鍾走進休息室叫她。「經理要你去辦公室一趟。」
「嘿嘿,你們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你才問起他,他就叫人找你了。」陳組長調侃她。
「喔。」也好,反正早晚都得面對他。任宏禹三兩下將碗內的食物吃完。
「哇,宏禹急著去見經理耶!」眾人揶揄她加快吃飯的速度。
「嘿嘿嘿,經理好像常找宏禹呢。」優莉暖昧的眼波流轉。
她射出一記死光掃射在場眾人,瞇著眼陰險的笑著。
調笑的眾人立刻噤若寒蟬,大伙深怕她在柯仲凱面前公報私仇。
「哼!」任宏禹從鼻孔冷哼一聲,走出休息室。這群人真是吃飽沒事幹,到處造謠生事,這筆帳先記著了,等哪天她心情大好,再來一一清算。
她來到經理室敲了敲門。
「請進。」門裡傳來柯仲凱低沉的嗓音,一改昨日的虛弱沙啞。
「經理好!」他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呢,禮貌周全絕對錯不了。「請問經理身體好些了嗎?」她下定決心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痊癒了,謝謝關心,還有……」柯仲凱發噱地看著她忍不住逗弄她。「你昨天的探望。」
任宏禹整張臉刷地潮紅一片,像只熟透的蘋果——他則是想摘禁果的亞當。
「吧檯工作還適應嗎?」
「沒問題。」她笑著回應,只要有錢賺什麼苦她都吃。
「嗯,那就好。沒事了,去忙吧。」他笑著點頭。
「經理……」柯仲凱關懷的話令她紅了眼眶,不知道如何開口提預支薪水的事。
「嗯?」
「我想……我想……」她支支吾吾,有點難以啟齒。
柯仲凱停下手邊工作,滿臉興味地望薯她通紅的臉龐。
她閉上眼深呼吸,一鼓作氣衝口而出,「我想跟你預支薪水!」「你才來三天,不能預支薪水。」他公事公辦。
「我知道,可是……可是……」她咬著唇,擺盪在尊嚴與現實之間。
「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這女孩自尊心極強,除非走投無路,否則絕不輕易示弱。
任宏禹掙扎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柯仲凱眼中流露出的是關心,而非訕笑時,她一咬牙,決定據實以告。
「我今天再繳不出房租,會被房東掃地出門。」
「你欠多少?」
「兩個月房租……」她扭扭捏捏地回答。
「多少?」
「七千啦!」她嘟著嘴說。
「喏。」他從皮夾取出一疊鈔票。「你先拿去應急。」
「經理,我不能收,我還是跟公司預支好了。」那疊鈔票少說也有一萬塊錢吧?她貪婪的嚥下口水,摒退誘惑。
「公司規定工作沒超過三分之二,不能預支薪水,這些你先拿去。」
「不行啦!」她退後一大步。
柯仲凱起身繞過辦公桌,來到她面前。「就當我先借你,等你下個月領了薪水再還我也不遲。」
她仰望著他,妥協與原則在她心裡形成拉鋸戰。
「收下!」他態度堅持。
沉吟片刻,她雙瞳黯淡了下,緩緩接過鈔票。「謝謝經理。」
「不客氣,以後有什麼困難,直接找我,不用不好意思。」柯仲凱回她一笑。
任宏禹感動得淚水盈眶,從模糊的淚眼望出去,高大挺拔的柯仲凱宛如天人一般,怎麼他才對她略施小惠,她就芳心大亂了……
「喂,這樣就感動啦!」他低頭笑望她,將桌上面紙盒遞給她。「把眼淚擦乾,不然出去可又會被傳得很誇張喔!」他對店裡這票員工造謠生事的能力深具信心。
「呵呵……」她忍不住破涕為笑。「他們真的好八卦。」
「久了就習慣了,其實他們人很好。」
她將眼淚擦乾,「那……我出去做事了。」
忽然,他喚住她。「對了,下班後留下來。」
「嘎?」她轉頭發出疑問。
「繼續特訓。」他含笑看著她,胸口漫過一陣暖流。
不會吧?!「經理,你別開玩笑了,之前不是已經特訓過了嗎?」
柯仲凱睨了她一眼,似乎嘲笑她那點微末道行。「下班後吧檯見。」
Shit!今晚又得熬夜了。
下班後再接受柯仲凱特訓一個小時,任宏禹體力嚴重透支,整個人夢遊似地走到停車場發動機車,卻怎樣也發不動。
「靠!」她忍不住痛踹機車。
「怎麼了?」柯仲凱來到她身後。
「車子發不動。」她垂頭喪氣回道。連續兩夜失眠,又忙了一整天的她只想回家蒙頭大睡。
「是不是沒油了?」他心想她個性迷糊,搞不好忘了加油。
「不是。」她搖搖頭。「我昨天要上班之前才加滿油的。」
柯仲凱將機車架起,改用腳踩,引擎發出「嗤嗤」的聲音後,仍然沒有發動的跡象。
「上車吧,我先送你回家。」他拿出汽車遙控器解除防盜。
「可是我白天要上課耶。」這樣她怎麼去學校呀?
「你可以搭公車或是捷運。」他建議道。
「三重沒有捷運。再說,我也不知道要在哪兒搭公車。」她有些赧顏,一直以來她都以機車代步,壓根不曉得要搭幾號公車到學校。
柯仲凱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千元大鈔,「明天搭計程車。」
「不,我不能收!」她後退一步,拚命搖手。今天拿了他一萬多塊已經很過分了,做人不可以太貪心。
他逼近一大步。
「拿去!」
「經理……」
「你就當作是我給你的車馬補助費。」他把鈔票塞進她手中。
任宏禹猛搖頭,堅決不收。「經理,我真的不能收。」
坐一趟計程車可以供她吃好幾天了,她才不想那麼奢侈咧!
「上車!」他連拖帶拉硬將她哄上車。「明天我會叫人幫你修摩托車。」
「經理,沒關係啦,明天我再過來牽就好了。」請修車師傅過來一趟要不少錢,不如她自個兒牽到附近的機車行修理。
「不麻煩。」見她一直不肯,心細如髮的柯仲凱猜到她的想法。「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可能是他的語氣太過自以為是,任宏禹一時自卑感作祟,負氣的話衝口而出:「有錢很了不起嗎?」
「你應該聽過一句話,錢不是萬能……」
「可是沒錢卻是萬萬不能!那又怎樣?」她下巴高高抬起,表情充滿譏誚。
柯仲凱捺住脾氣改以柔性訴求,「我並不是誇耀自己的財富,只是單純想幫你,如果言語得罪,我很抱歉。」
任宏禹充滿驚訝,眼中光芒一閃而逝,為什麼?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嗯?」他定定望著她,讀出她的不解。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小學畢業那年,父母離異,十二歲的她跟著外婆輪流在兩個舅舅以及五個阿姨的家中往返,長期寄人籬下的不安全感使她不輕易相信人。只是,柯仲凱……這個與她截然不同世界的人為何對她這麼好呢?而且一次又一次,任宏禹取予求?她直勾勾望進他眼裡,想找出答案。
「因為你是小蓉的同學。」他說了一個最沒有說服力的藉口。
「好爛的藉口。」她揉揉鼻頭,瞠眼笑道,心裡是感謝的,只是「謝謝」兩字怎麼也擠不出口。
柯仲凱不再作聲,沉默蔓延,只有輕柔樂音流洩車內。悠揚的音頻在她耳膜嗡嗡作響,一陣睡意襲上,她打了一個呵欠
「你住三重哪裡?」
沒有回應,柯仲凱瞥了隔壁一眼,才發現她睡著了,低緩的呼吸聲,呼嚕呼嚕地,睡得很香、很沉,好一副海棠春睡圖。
「丫頭?」他伸出右手輕輕搖她。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打呼聲。
「你還沒跟我說你住哪裡……」他輕喃,仿若耳語。
修長手指在方向盤上輕彈幾下,車子在民權西路回轉,往士林方向前進。
「起床了?」
任宏禹眼睫毛扇了扇,心裡懊惱怎麼搞的?她想念柯仲凱想念到寤寐之中產生幻聽了。
唉!她輕聲歎息,伸手四處摸索,想抓住習慣摟抱的抱枕,才發現不對勁——這張床的觸感太舒服了,不像她那張老是發出嘰嘰嘎嘎的破彈簧床,她睜開眼環顧四周,果然——
這是她第二次躺在柯伸凱的床上,她慌忙拉高被子仔細瞧瞧身上的衣服是否「健在」。
呼!完好無缺!
「我怎麼又睡到你床上了?」她瞠怒地仰望他。
「昨天你睡得像豬一樣,叫了半天叫不醒,我乾脆再抬你回家。反正你對我這兒也不陌生了,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柯仲凱笑看她滿面通紅。
「我哪有睡得像豬!」任宏禹瞪著他,只見他身穿家居服,臉上容光煥發,像是起床好一會兒了。
「起床了,我幫你買早午餐回來了。」柯仲凱微微一笑,摸摸她一頭亂髮,轉身離開房間。
任宏禹氣呼呼地看著他的背影,嚴重的起床氣無處發洩,不意間瞄到床頭櫃的鬧鐘,不禁失聲大叫。
「啊!慘了!」
「怎麼了?」柯仲凱以為她發生什麼事了,急急忙忙衝回房間。
「我答應房東太太一早要把房租拿給她……」結果她卻睡到中午十二點半,蹺課也就算了,居然連房租都忘了繳!
她咬著手指甲,發出哀號。
希望房東太太手下留情,別把她掃地出門呀!
為節省交通費,任宏禹央請柯仲凱載她回家繳房租。
房東太太看柯仲凱渾身散發有錢人的氣勢,態度十分恭謹,一逕拿暖昧的眼光偷偷打量他們。
任宏禹小心陪著笑臉,奉獻出積欠多月的房租,結果跟著一起上樓的柯仲凱見到頂樓鐵皮屋搭建的環境,臉色一沉,二話不說要她打包行李,一句「這兒不是人住的地方」,害得房東太太臉上青白交加,當場轟她出去。
「都是你啦!你跟上來做什麼!」被趕出來的任宏禹氣急敗壞地大吼。
「這兒的環境太糟糕了。」柯仲凱語氣平靜的說。她承租的公寓位於夜市的巷弄裡面,狹小的巷道停滿機車,還有擺放夜市攤位的推車,髒亂吵鬧不說,人蛇雜處,單身女子安全堪虞。
「這兒租金便宜呀。」她瞪了不知人間疾苦的男人一眼,早知道就不要貪小便宜,請他載她回家了。
柯仲凱嫌惡地看著老舊斑駁的房子,四周不時冒出各種腥躁油膩的氣味。
「不行,我要去拜託房東太太。」她轉身上樓。
他扯住她臂膀,「別住了。」
「放開我啦!」
瞬間,童年被二舅媽羞辱趕出家門的記憶回籠,不!她不要再居無定所了!不管環境如何惡劣,至少比被親戚們趕來趕去強上千倍、萬倍!
「我不放心你住這兒。」他擋在樓梯間不讓她上樓。
「求求你別管我好不好?」她急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柯仲凱不放心她住在這麼惡劣的環境,微一沉吟,想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你介不介意當愛玲他們的室友?」愛玲、優莉,以及一位同事小婷租了一層三房的公寓,不久前優莉搬去跟男友同住,空出一間房來。
「不成啦!」任宏禹拚命搖頭。不管柯仲凱多麼有誠意,她都不願再寄人籬下,那會讓她想到小時候。
「你若不想欠人情,等找到合適工作有錢了,再給愛玲房租也不遲。」
「會不會打擾到他們呢?」她心裡有點動搖。
「不會,你放心好了。」對他來說,愛玲、優莉他們是擁有男人外在,卻比女人還女人的人,把宏禹交給愛玲他十分放心。
「可是……」她眉心糾結,還在猶豫。
「就當是公司安排你住員工宿舍。」
她斜眼看他,「有這麼高級豪華的員工宿舍嗎?」
柯仲凱聳聳肩,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你是我表妹的同學、我公司的員工,又獨自一人離家到外地,於情於理我都該找個地方安頓你。再說,你最擔心的不就是房租的問題嗎?」
這麼說也對,可是任宏禹又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奇怪,為什麼任宏禹到了你嘴裡全都言之有理呢?」她掃了他一眼,忍不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