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愈來愈棘手。」常君惠倚著柱子,淡淡地道:「你真的不考慮我的提議?那會是比較簡單的方法。」
正在收拾行李的靳蝶兒原本因為和白玉寒賭氣,不想開口,卻還是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忍不住問:「什麼意思?」
可惜沒人理她。
白玉寒笑著道:「先動手的是芙蓉宮,我們並不理虧。」
「誰能證明?」常君惠臉上的表情雖然不變,語氣卻難掩嘲諷。「早就已經死無對證了。再說,難道你真的以為芙蓉宮會就此善罷甘休嗎?」
「我不這麼想。」他聳肩。「不過那又如何?你認為他們有可能為了爭一口氣賠上整個組織嗎!」說到這兒,他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就像你說的,這是個強者生存的世界啊。」
言下之意,他已經做了決定,而且選的還是最麻煩的那一個。他會做這樣的決定,常君惠並不感到驚訝,不過這決定實在不智。
兩大組織交惡,兩邊誰也佔不到便宜,反而給了別人可乘之機,白玉寒不會不明白這道理,但他還是選擇了靳蝶兒。
「你留下她,只是替自己找麻煩。」
白玉寒聞言,微微一笑。
「你應該瞭解我。」他向來不輕率決定任何事,但一旦決定就不會改變。「我要的是支持,不是意見。」
「你們兩個嘰嘰喳喳的在說些什麼啊?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靳蝶兒拿著玉芙蓉疑惑地看著他們。
沒想到她一開口,兩個男人竟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擺明了沒把她放在眼裡。
她臉色一沉,把玉芙蓉往桌上重重一放!然後把臉湊到白玉寒眼前,以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語氣命令他:「回答我!」
對她而言,這原本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目的只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已,但是當兩人四目相接,白玉寒那雙明亮帶笑的眸子直直地望進她眼底時,她的心臟卻開始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來。
「你……你……」她緊張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你別一直看著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點也沒有把眼光移開的意思。
「就叫你別看了!」她站直身子往後退去,巴不得狠狠掐住自己的心,命令它不要亂撞。「你再一直看著我,我……我會生氣喔!」他一臉無辜。
「可是,不是我一直看你,是你一直看我啊。」
什麼?!
她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這麼不要臉的話,他居然也說得出口?
「明明就是你一直看我!」她漲紅了臉,用手指指著他。「我哪有一直看你了?要不是你一直看著我,又怎麼知道我有沒有在看你?」
他聞言聳肩。
「那是因為你一直看我,所以我也只好一直看你啊。」
其實靳蝶兒應該慶幸自己年紀尚輕,身體還十分強健,否則在面對像這樣一個厚臉皮又無賴的人時,難保她不會氣得血氣上衝,暈了過去雖然以她現在的情況來看也差不多了。
「我不跟你說了!」以過去幾次和他交手的經驗看來,她決定自己還是早點閉嘴,省得被他氣死。「玉芙蓉已經拿到了,我們走吧!」
想和他在嘴底下見真章是她估計錯誤,她早該知道自己是說不過他的,還是快走吧!識時務者為俊傑,師父不是常這麼教她的嗎?
她一個急轉身,被桌旁的椅子絆了一跤。
「小心!」餘音未落,白玉寒已將她拉入懷中。
常君惠站在一旁,從頭到尾目睹了整個經過,心中有數,只說了句:「我到外頭等你。」便開門走了出去。
他們或許可以無視他的存在,但他可做不到視而不見。
待得門一關上,她馬上掙脫白玉寒的懷抱,迅速在兩人間隔出一段安全距離來。
「這次可是你自己跑過來,可別再賴在我身上了。」
他聞言微微一笑。
「我知道,不過……」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火紅的臉。「你的臉為什麼紅成這樣?」
她兩手捂頰,果然感到燙如火傷。
「我……我怎麼知道!」還不是因為他!還在那邊明知故問。這男人一定在她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不然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奇怪?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跨步上前,就要向她走來。
「不是!」見他又要靠近,她跑得跟見鬼一樣。
見狀,他立於原地,十分無辜地眨眨眼。
「我也是關心你,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瞧他那無辜的模樣,她差點真以為是自己的錯。
去,她甩甩頭,懷疑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她可還沒忘記,當初這個男人是怎麼樣設計她,又是怎樣耍著她玩的;如果要比裝無辜,他絕對勇奪第一!
「不用你關心,我好得很!」
「好吧……」他笑了,笑得燦爛開心、愉悅不已,似乎很滿意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奇怪的是,不過才幾天前靳蝶兒還覺得這笑容看來令人心底發毛,怎地此刻看來卻變得如此順眼?不但順眼,簡直還有點迷人……
這念頭讓她又用力地、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頭。
她一定瘋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她飛也似地衝到門口。「現在就走!」
感覺這種東西啊,一旦生變,就很難回到以前的無波無動了。
回冷月山莊的路上,靳蝶兒寧可陪常君惠走路,也不願意和白玉寒共乘一馬。
「我們騎馬,讓他走路,這太缺德了。」這是她給的理由。但是兩個男人都看得出來,她其實是為了避開白玉寒近身。
這一路上,她躲他像在躲瘟神一樣,始終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白玉寒只要一出聲或一轉頭,她馬上如臨大敵般地緊張兮兮。
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她幹嘛在意他呢?和他那麼近的面對面又不是沒有過,也不是沒摸過他,可是,突然之間一切就是不同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實在想不透啊……
「你不需要怕我怕成這樣吧?」在她不知第幾回迴避他的目光之後,白玉寒終於忍不住開口,還帶著一點受傷的表情。
她嘴上雖說:「哪有?」腳下卻連退了好幾步。
他不禁失笑。
「我有這麼可怕嗎?」
靳蝶兒眼珠子轉了轉,沒作聲,意思是給他來個默認。
他笑著搖頭,沒再開口。
一直始終默默無語走在旁邊的常君惠,把他們的對話全聽進了耳裡,受不了地搖頭。
他和白玉寒相識至今也有五年了,從來沒發現他這麼噁心。
三人回到了冷月山莊之後,一路走至中庭,遠處一個水綠人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白玉寒一看見那名女子,馬上丟下她走了過去。由於距離很遠,所以靳蝶兒也看不清她的臉,只能隱隱約約看出是個輪廓姣好的美女。
他們兩人聊了一會兒,然後白玉寒走了回來,叫住一名矮瘦的老者。
「邱總管。」
老兒必恭必敬地行了禮。
「莊主。」
白玉寒對他點點頭,指著身後的靳蝶兒說:「你替她安排個差事吧。」
邱總管銳利的目光順著他指的方向朝她直射而來,將她從頭到尾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之後,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
是他的眼睛有問題,還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邱總管皺著眉頭想著。眼前這小丫頭真的是數日來轟動莊內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在談論不休的妙手神偷嗎?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創造這麼高的知名度,她在那天晚上鬧的笑話固然功不可沒,但另一個最大的原因則是——據說莊主對這妙手神偷很有意思。
只是……瞧瞧她——
那平凡的外貌不提,一身的骨頭,跟個孩子沒什麼兩樣!除了一雙水靈大眼尚稱得上悅目之外,可憐的找不到其它優點。
本來預期會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的邱總管不禁大失所望。
「你要讓我做奴婢?」她瞪大了眼睛,手指著自己,不敢相信地說:「有沒有搞錯啊?要我堂堂妙手神偷當一個下人?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總比當犯人好。」冷冷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她轉身橫了常君惠一眼。
「可沒人問你!」
白玉寒聳肩,帶笑道:「或者,你也可以選擇繼續回去當犯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怎樣?你要哪一個?」
要哪一個?
她後退一步,面有難色。
在兩個都很爛的處境當中挑一個比較不那麼爛的,這算得上什麼選擇?要是被別人知道了,她的一世英名豈不全毀?
如果當犯人的話,當然比較輕鬆,面子也顧得比較全,可是……想到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的大牢,她就打了退堂鼓。
「好吧……我做就是了。」
白玉寒滿意地點頭。
「你跟邱總管去吧,過兩天我會去看你。」待她走了之後,他轉頭對常君惠道:「我想芙蓉宮也許會有動作,你幫我看著她。」
她跟邱總管走過長廊,就在快要拐彎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白玉寒牽著方纔那名女子的手,有說有笑的走遠了。
那一瞬間,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氣悶,這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這是怎麼回事啊?她摸著心口愣愣地想。今天真的好奇怪,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那些奇怪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樣。好恐怖!她是不是中了什麼毒啊?
「你在發什麼呆?」邱總管不耐煩地回頭催她:「還不快點跟上來?!」
她再次轉頭,看向遠處已成兩個小點的人一眼之後,快步跟上。
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庭院、長廊,還過了橋、穿過了花園,這冷月山莊實在大得不像話,有夠誇張。
雖然他們經過了很多不同的地方,但有一點相同的是:不管他們走到哪裡,總會有人停下手邊的工作好奇地看著她,直到邱總管出聲斥喝:「看什麼看?還不快點幹活!」
奇怪了……她身上有什麼不對嗎?還是新來的總是較引人注意?他們為什麼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在走了將近十分鐘之後,他們終於停在一間廳堂前。
「采梅。」邱總管向裡面的一名婢女招手,要她過來。「這丫頭交給你,教她一些規矩和該做哪些事。」
那名被喚作采梅的女孩生得十分清秀,笑容可掬。她走上前,甜甜地對著靳蝶兒微笑。
「你是新來的丫環?」
「不,我是妙手神偷。」
她聞言,先是一愣,接著笑了開來。
邱總管一臉陰沉地看著靳蝶兒,不快地說:「在這裡你只是一個下人,別再提什麼妙手神偷!」
她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我本來就是嘛!」
「帶她進去!」邱總管揮揮手,覺得有點頭痛。「過兩天我來看她學得如何。」語畢,轉身走了。
一直等到他走出了她們的視線範圍,采梅才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靳蝶兒。」
「蝶兒。」采梅輕輕地吐出,念來極是悅耳。「真是好聽的名字。」
她聽了很開心。
「這是我師父取的,希望我像蝴蝶一樣的優雅輕盈!」說到這兒,她不好意思地吐舌。「可惜和我的人一點也不配。」
采梅聞言以手掩口,咯咯笑著。
「我們大伙全在猜妙手神偷的真面目,更沒想到原來是像你這樣一個可愛又有趣的小姑娘。」她牽起靳蝶兒的手,帶著她進屋裡。「其實這裡的事很簡單的,沒人吩咐的話,你就打掃地上、撣撣灰塵;有空的話呢,到別的地方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自己找點事來做,這樣就行了。」
「聽起來很簡單嘛。」
采梅微笑。「是很簡單,不過你得注意,邱總管最不喜歡看見下人閒著沒事,那可是會被狠刮一頓的。」
「我懂了。」她在屋裡四處看看、晃晃。「姐姐,你在冷月山莊待多久了?」
「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是在這兒的。」
「哦?」靳蝶兒的雙眼亮了起來。「這麼說來,你一定見過月美人嘍?她真的長得很美嗎?有沒有比你們莊主還美?」白玉寒都已經美得不像樣了,月美人若是在他之上,那豈不是天仙絕色、無人能匹了?
采梅聞言,收起了笑容,正經地看著她。
「莊裡有一個禁忌,就是誰也不許提起『武林第一美女』這六個字,如果讓小姐聽見了,那可不得了。」
「為什麼!」她偏著頭,不解地問:「你家小姐脾氣不好!」這美貌和內涵若是無法成正比,可就枉了美人之名了。
「要是小姐真怪罪我們這些下人也就罷了,她總是因此氣得飯水不進,才教我們擔心。」
這可叫靳蝶兒開了眼界。
這世界上的怪人不多,可全讓她給碰上了。」個美得不像樣的男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和一個容不得別人讚美的美人。
怪怪!
「難道……你們家小姐名不符實?」否則的話,這世上怎會有人對讚美的話感到生氣呢?
采梅笑著搖頭。
「如果你見過小姐……這世界上有一種女子,她可以讓再美的花在她面前也變得庸俗,再亮的星星在她面前也變得暗淡,這不是單靠外貌就可以做得到的。冷月山莊的二小姐有別的女人沒有、也無法擁有的氣質。」
這些話聽得靳蝶兒心神嚮往,巴不得馬上一睹月美人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她不會知道,其實她已經見過月美人了。雖然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但確確實實是見過她了。
只不過,這得等到以後的某一天,她才會恍然大悟。
「可以停止演戲了吧?」走過小橋,綠衣女子用醉人悅耳的聲音淡淡說道。
白玉寒放開她的手,唇角染上了一絲笑意。
「怎麼說是在演戲呢?你可是我的親妹妹啊。」
「是嗎?」那悅耳的音調還是淡淡的,這是白雪衣一貫的說話方式,沒有任何的情緒表達,一派地自然淡漠。
他但笑不語,沒有回答。
他和雪衣兩人雖然並不親近,但她總是有辦法猜中他的心思,甚至在他自己還沒發現以前。
「你上次向我提起的名字,我已經查出了他的身份。」窮追猛打不是白雪衣的性格,而且她對大哥的感情世界也沒多大興趣,因此她結束了話題,把找他的目的直接說了。
他聞言停下腳步。
「有什麼發現?」
「那天聽你提起駱巧鈴這個名字,我便覺得有些熟悉。後來我到藏書閣去找爹爹留下來的手記,裡頭有記載一些他的事跡。」
冷月山莊的老莊主是個文武全才,年輕時他創立了冷月山莊,晚年對文學的興趣卻大過武學,直到他臨終之前的那幾年,幾乎有大半日子都拿著筆桿,寫下他一生所見之事。
「裡頭都寫了些什麼?」
她慢慢踱到橋的另一邊,找了個涼亭坐下。
「裡頭寫得不多,只提到他是少年成名、玩世不恭,偷東西只憑興之所至,從珍寶名畫到稀世兵器,從來沒有失手。大約十八年前,為了震遠鏢局一家的滅門血案,從此消失武林。」
其實這件事她早就已經查完了,之所以遲至今日才向白玉寒提起,是因為她在藏書閣裡待了一段時間。
冷月山莊的人都知道,二小姐嗜讀書已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她手上若有一本書,誰也別想讓她抬起頭來看你一眼。而且她的書讀得非常雜,從古今名典到武功秘笈無一不讀,白玉寒還曾經一度懷疑,他這個小妹不是愛看書,只是愛看那方塊字。
「滅門血案?」白玉寒微訝地揚眉之他是兇手嗎?」
她輕輕搖頭。
「這件事情到現在仍是個謎,那時爹爹為了圍捕兇手,曾經率領武林各界人士進行了三天三夜的圍捕,不過還是讓他給逃了。」
「手記裡沒有提到兇手是誰嗎?」
「沒有。」她停頓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案發之後,震遠鏢局的泣血劍卻不見了,至今下落未明。我想,就算他不是兇手,也應該和這件事有些關聯。」
白玉寒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因為駱巧鈴退隱的時機實在太巧合了,這種巧合很難說得通。「那……震遠鏢局有活口嗎?比如一個未滿週歲的小女嬰?」
「沒有,兇手下手狠毒,手法凶殘,一個活口都沒留,爹爹在手札裡兩次提起,應該錯不了。」
這麼說,那丫頭不可能是震遠鏢局的遺孤了……不過,若他真是兇手,的確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嬰孩帶走。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看來只有駱巧鈴自己才知道。
「找到妙手神偷了?」帳幕內,輕柔的聲音悠悠傳來;帳幕外,一個纖細人影佇立。
「據消息,人在冷月山莊。」
「哪來的消息?」
「派出去追查的人。」
「哦?」帳幕被掀開,一名冷艷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既然已經查到妙手神偷的下落,為何不將人帶回?」
「宮裡派出去的人全被殺了。」這是方才傳回來的消息。「一個活口都不留。」
女子聞言皺起眉頭。
怎麼,冷月山莊擺明要和芙蓉宮槓上嗎?
「對方下手幹淨利落,全是一刀致命。」
女子慢慢踱到窗邊,暗自沉吟。
現在還不是和冷月山莊起衝突的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可不想讓別人來撿這現成的便宜。
「映日。」她揮了揮手,要站立在一旁的女子過來。「你偷偷潛入冷月山莊,把妙手神偷的人頭帶回來給我。」
關映日恭敬答道:「屬下必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