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傑,這茶怎麼這樣難喝?」不知為什麼,薄震宇覺得這三天的茶跟平常的味道不一樣。
「是嗎?平時都是舞榮泡的茶,那我得問問她是怎麼泡的。」徐傑埋首在檔案櫃裡找資料,沒有舞茉在,他只好什麼都自己動手。
「她沒來上班……怎麼了?」薄震宇像不經意的淡淡提起。
其實,三天了,薄震宇都不見舞茉來上班,心中不禁揣測著;難道是因為那天他要她滾,還說不想再見到她,她就真的連班也不來上了?
才三天不見她,就不自覺的想她,他……竟然會想念一個小女人?
而且還喝不到她泡的茶便覺得其他茶難喝,難道他真的開始依賴她了?一抹不安又湧上心頭,他的背脊不由得一陣冰寒。
更可怕的是,他意識到自己對舞茉,不純粹只有慾望發洩,因為事後他感到更加空虛,原來他對她竟然在慾望中加了點喜愛。
徐傑回道:「前天她的腳扭傷了,所以請了幾天病假,明天應該會來吧。」
「扭傷了?!是怎麼扭傷的?」他想起來了,那天他把她推倒在地時,她露出痛苦的臉色。
該死!是他把她弄傷的,就因為他心中無限的壓抑,就對她的好意不堪忍受?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可惡極了,「她傷得……嚴重嗎?」
「呃?!她應該還好。」徐傑猛瞪著他,似乎驚疑連連。多久沒聽過、見過他關心誰了?
這天下班回到家,薄震宇扯掉領帶,癱在沙發上,頭一次覺得這個家太……太冷清了,像少了些什麼。
霎時,他的心情跌至谷底。
天曉得,打從舞茉闖進他的世界後,他便提不起勁和別的女人約會,更別說上床了,真是該死的沮喪。
現在他心中只想到那雙拉著他的小手,好想將它放在唇邊輕吻。想著、想著,他的身體竟然不由自主的發燙。
薄震宇深吸一口氣,彷彿想抑下這該死的遐想。
那天她說愛他,他便大發雷霆。有多久他沒發過脾氣?而她卻輕易惹惱了他。
難道這小女人真的撼動了他一直寂寞、孤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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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寒流來襲,窗外的天空灰濛濛飄著細雨,就像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又冷又沮喪。
上班的時間到了,舞茉歎息的想:薄震宇也該出門了。她看著濕漉漉的大街,心中的苦澀氾濫得一塌糊塗。
想到他是如此殘酷、冷漠、無情的人,和這種人可以交心談感情嗎?
也許事情並沒那麼糟,相反的,說不定她就是解放他的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放手一試呢?
她內心掙扎著,好矛盾喔!
薄震宇和她就像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人,她對愛情熱忱積極,對人生充滿希望與快樂,他則對愛情冷漠退怯,人生塞滿了苦澀與不堪。舞茉想讓他改觀,難哪!
世上最難的有兩件事,一是從別人的口袋裡拿錢出來,另一是把自己的想法放進別人的腦袋裡。
「鈴……鈴……」舞茉拿起電話「喂」了一聲,才發現是門鈴在響。
她一拐一拐的去開門,卻張著小嘴瞪直了眼。
自己應該生他的氣的,偏偏瞧見他高大耀眼的模樣,卻無可救藥的發現自己,該死的想念他多過氣他。
「你……來做什麼?」她一愣,冷淡的問道,心中卻難以壓抑一陣狂喜。
「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他嘴角微揚,極富興味的看著她變化的表情。
他想來看她有沒有憔悴、傷心、絕望?即使有,她也絕不會讓他看到。
「好!好得不得了!」舞榮飛快又大聲的應道。
可是,在他眼中看到的她是消瘦、蒼白、憔悴,那模樣真叫他內疚起來,「是我不好,把你的腳弄傷了。」
他這是在道歉嗎?!
惡魔也會道歉?惡魔需要為自己的惡行道歉嗎?
她睜著大得不能再大的美眸,「你……你在跟我……道歉?」
「是我傷了你的腳,理應道歉。」他很有紳士風度,令她非常的意外。
舞茉側著頭咬著下唇看他,一臉迷惘的喃喃道:「我想這幾天我一定是閒得發慌了,才會妄想你在跟我道歉。」
「對不起。」他真誠的再說一次。
薄震宇真的道歉了,舞茉心底卻千翻百湧,「你好可惡!」
「我知道我可惡,所以我來接你去上班。」他的言下之意,即是想挽回那天他說「不想再見到她」的那句話。
「你說什麼,薄總裁?」她瞠著美目,完全無法瞭解狀況。
「私底下就不用叫我總裁了。」他微笑,說得挺親切的模樣。
舞茉狐疑著,「那薄先生……」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他糾正道。
頓時,她一雙水靈靈大眼睜大到不行。這……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宿願,她可是想了多久能夠當面喊他的名字。
舞茉眼眶一紅,自尊心使她拉不下臉,學著他佯裝冷漠、不發一語。
「既然這樣,我走了。」他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他他他……又要這、樣、走、了?!舞茉下意識就伸手揪住他的臂膀,眼淚跟著淌下來。
顯然,薄震宇又燃起她心中即將捻熄的火苗,只是此情此刻,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而薄震宇則任她揪住他的臂膀,默默的看著她低泣,表情依然冰冷。但只有他感覺到自己的心悸,聽見自己的心被她撼動而激烈的跳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靜的問她,「你到底要不要坐我的車去上班?」
說完,他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模樣,前腳已跨出門檻。
舞茉馬上拋棄剛才堅持的自尊,大聲應道:「要!等我去拿皮包。」
為了打破剛才的尷尬,舞茉上了車便說:「對不起,麻煩你了。」
「你是很麻煩。」他專注的握著方向盤,低沉回應。
他說什麼?!人家是客氣耶,他懂不懂?狂什麼?
不過,好心情卻叫舞茉不予計較,依然喜孜孜的坐在他旁邊。
「你明天還會來載我嗎?是你害我的腳不能走路,這是給你贖罪的好機會!」她試探的說道。
「嗯。」他回答得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舞茉趁機再接再勵,得寸進尺又說:「那麼——每天都要管接管送喔!」
「嗯。」他依然冷靜自持。
「即使腳好了也要管接送。」她樂此不疲的要求,又有點像在撒嬌。
「嗯。」
「那……除了上班,也可以送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嗎?」舞茉言下之意是跟他訂下約會嘍!
「嗯。」
「嗯是什麼意思?」舞茉貼近他問。
但這次他不再出聲,好像很專心開車的樣子。
她又側過頭看他,把下巴靠在他的右肩上,「除了『嗯』之外,你不能換句話說嗎?」
薄震宇抿嘴斜睨著她,那表情似乎在嫌她要求太多了。
「你呀,就只有那麼一個缺點,還是個很致命的缺點。」她一點也不怕他警示的眼色。
他沉默一下,終於肯換別句話了,「什麼缺點?」
「你太過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這樣你不覺得累嗎?」不知為何?她就是有股感覺,薄震宇絕不是天生冷酷的人。
他淡然回道;「冷靜沒什麼不好。」
「可是,人有七情六慾,除了冷靜還有很多不同的情緒反應,這樣……」
「夠了,這些我不需要。」他沉聲制止。
「嗯。」舞茉學著他的口氣應答,結果惹來他一陣輕笑。
這表示兩人關係邁進了一小步,舞茉樂得心花怒放,此後,薄震宇真的每天開車接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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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總裁辦公室內,徐傑走向舞茉壓低嗓音道:「今天早上,我看見總裁接你一起來上班哦!」
「嗯,順路的啦!」舞茉清清喉嚨低調回應。因為她不知道這事傳開,薄震宇是否會不高興,萬一他不高興,是不是不再接送她了?
天啊!人家不過一句話,就弄得她神經兮兮的,生怕因此「失去」了薄震宇,唉!愛情像迷咒,把她迷得心智混沌。
然而,徐傑彷彿有些自言自語,抬頭摸著下巴說:「其實,這應該是個好的開始。」
「嗯?!」舞茉不解。
「其實,總裁雖然要求很嚴格,但並不是這麼的冷酷又難以接近,以前……他在家族的眾兄弟裡,是既能幹又平和的一個。」
提到薄震宇以前的事,舞茉不由得屏息聆聽。
徐傑瞄了她一眼,又說道:「從小他就嚮往自己有個溫暖的家,所以當他結婚後,便滿心憧憬心目中的生活,以致才被愛情沖昏了頭。」
「像他這種人也會被愛情沖昏頭?」舞茉驚愕的睜大雙眼。
他瞭然的笑問道:「很難想像他也會是那種被愛情沖昏頭的人?」
「他冷靜理智得大概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的人,實在很難想像你把他形容得、如此的……感性。」她半響才回道。
「不,他的確是這樣。」徐傑搖頭沉思,「他是個愛家的男人,愛他的前妻多過愛自己,所以他縱容她婚後不肯懷孕生小孩,他認為反正還年輕也不急;他縱容她不下廚的壞習慣,反正有傭人代勞;他縱容她週末約朋友回家打通宵的麻將,反正他可以躲到書房去。」
「等等!」舞茉揮揮手制止他,「你確定你在說的人是薄震宇嗎?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舞茉說到最後覺得好心酸,薄震宇的溫柔、體貼,她從不曾感受過,尤其在她付出許多之後,他幾乎以薄情寡義對待。
「他始終都扮演著一個好男人的典範,好得讓大家都覺得那個做妻子的應該自慚形穢,但事實上並非如此,那女人更加的囂張跋扈,把他的好當作理所當然,甚至還與他的兄弟出軌,令他承受許多羞辱、嘲笑。」
「唉!我不懂,這麼好的男人,她怎麼還忍心辜負他?」要換作是她,她發誓會加倍對他好。
「或許她根本沒愛過他,當那女人以為接掌宏富的人是他的兄弟,便立刻變心了。」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說他沒有心,如此的寡情冷漠,嚴拒女人主動親近。」舞茉吐氣歎息。
徐傑拍拍她的臂膀,衷心的蚊勵她,「所以我說,他肯接近你是件好事,或許你能幫他把心找回來。」
「你很關心他?」她感覺到徐傑對薄震宇的情誼。
「當然,我希望你能改變他呢!」他朗聲笑著,對舞茉眨眨眼又說;「我先下班了,把辦公室留給你們,你要好好加油喔!」
舞茉欣喜的看到徐傑眼中的祝福。等等……他說什麼?瞪著他的背影,她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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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徐傑的鼓舞後,舞茉懷著氾濫的溫情主義,在辦公室的桌上準備了各式美食,就等著薄震宇開完會議出來。
當薄震宇推開辦公室門時,即愣在那兒。
柔和的燈光下,輕揚的樂聲,桌上擺滿了美食和鮮花,舞茉向他微笑道:「你餓了吧?我叫了外燴晚餐,喜不喜歡?」
心底」轟」的一聲,薄震宇對舞茉的表現倍感壓力,因為她那種熱情、溫柔、體貼,令他湧起久違的幸福感,就像當初和新婚妻子的生活……而這種幸福感是他最痛恨,也最不敢要的。
「快來用呀,」她拉開椅子要他坐下,「這是飯店大廚的外燴,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那嗓音有過多的甜蜜及期待,狠狠衝擊他的心臟。
那眼神所流洩的濃濃關愛與付出,更令他想起那些幸福的假象,就像尖刀戳裂他心底的傷疤,使那舊疾再度淌血。
突然,他又不想招惹她了!
是不該招惹她的,他告訴自己,他錯了!可……怎麼允許自己又犯錯了呢?
於是,不管舞茉會不會受到傷害,薄震宇決定做個自私的惡魔。事實上,他覺得自己一直就是個自私的惡魔。
他目光瞬間凝結著厚厚的冰霜,以一種陌生又冰凍的視線望著她,和先前的溫和判若兩人。
因為他氣她,更氣自己被她的無價真愛,摧毀長久築構的防護罩,甚至軟化他的心扉。
「你……怎麼了?」舞茉察覺到他的異樣。
薄震宇不發一語的,旋身拿起公事包大步跨出了辦公室,彷彿這一切都不應該存在似的。
舞茉追上去攔下他,嘟著嘴的皺眉問著,「你到底怎麼一回事?是我哪裡又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呀!」
他冷冷的看她,冷冷的說:「你沒錯,錯的是我。」
就因為她什麼錯都沒有,還拚命的對他好,費盡心思討他高興,才叫他無法承受哪!
「你真的那麼討厭我?」舞茉黯然了。難道對他好也是一種罪過?
「對我而言,你這種女人太煩了,我不喜歡。」他語氣又恢復了冰冷疏離。
「那哪種女人才不煩?」她追究的反問,也表達心中的不平。
「上過床就不會再見面,也不會想起來的那種。」他心裡很清楚舞茉不是,所以這個女人他要不起。
「這麼說來,你都沒有思念的人嗎?而反過來說,我就是那種會令你想起來的女人嘍?」頓時舞茉笑容可掬,喜上眉稍。
她果然夠樂觀,任由他侮辱嘲罵,還可以用另一種思考邏輯詮釋他的話,她這種「殺不死」的犯難精神,連蟑螂都要甘拜下風了。
薄震宇胸口一緊,好像被她說中了什麼,卻很不願去細想承認。
他低吼道:「你的腦袋跟豆腐差不多。」
「別這樣,我知道你只是因為太孤獨,才用嚴酷冷漠的外表武裝自己,你不是天生的冷漠無情,只不過暫時失去愛人的能力而已。」舞茉衷心的體諒他。
「你……」他失去愛人的能力?
他英俊的臉龐閃著脆弱與驚詫。這天真的小女人為何能透視他從不敢面對的癥結,還一針戳中他的要害?
因此,他又不自覺僵硬的武裝起自己,死都不肯承認,「你是肥皂劇看太多,自認為很聰明,可以透視我的心境?還是自以為很偉大,而我卻可憐得需要等你來救贖?真是愚蠢得可以!」
舞茉攬住他的寬肩,憐惜的說道:「或許你的前妻傷你至深,你兄弟的所作所為令你痛苦,但人性本來就是善惡交織,沒有百分百的好,或百分百的壞,能承認每個人天性中都有惡的部分,也是對自己、對別人真正的體諒與寬容,這樣人生也才有真正的快樂啊!」
「跟我說教嗎?以你這年紀看人生能有多透徹,憑什麼以為懂得比我多?你他XX的少自以為是跟我說教,真他XX的見鬼了!見鬼了!」他甩掉她纏繞在他肩上的手,難得的咆哮還進出粗話來。
「不,是你自己太封閉了,不願意走出來再看看這個世界,其實只要你心中有愛,一切都會改觀的。」舞茉拉著他,急急的安撫。
「哼!是你活得太順遂,愚昧的以為這世界只要有愛就可以活,但你不是我,沒走過我的路,又怎知道我的感受?」他咆吼著,氣憤的把桌上的美食全掃落至地板。
第二次!
這是他第二次糟蹋她的食物,無數次踐踏她的好意,舞茉氣得發抖,眼眸堆積的怒火閃著,一句話都吭不出來。
薄震宇打從心裡的抗拒與害怕。他不想改變原有的生活與習慣,更不要在感情上依賴任何人,因為他痛過也死過了。
「如果這幾天的接送,讓你誤會了什麼,我很抱歉。」他板起面孔,聲音無情極了。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羞辱她的了,他真是值得該死的抱歉!
舞茉茫然的看著這迷惑她的魔鬼,心中只有生氣、憤怒、沮喪,就是激不起一絲恨意。
什麼叫愛到深處無怨尤,此刻,她深深體會到,自己實在是愛他愛到失去恨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