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滂沱的大雨,下得又急又大。
水城縣內的一家賭坊,卻一點也未感染到大雨所帶來的煩躁,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快快快,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十八啦!」
「莊家,三個六,豹子,通殺!」
伴隨著一陣歡呼聲,一道甜美的女子怒吼聲也跟著響起。
「臭雞蛋!居然又輸了,可惡、可惡,氣死我了!」
女子成串出口的粗話恰好與那幾乎要甜入人心的可愛嗓音相反,粗魯的語氣不僅沒有大家閨秀所該要有的溫柔婉約,就連行為舉止也粗俗得像一個沒教養的鄉村野姑。
「王八蛋、臭雞蛋!連賭了十把居然沒一把贏,一個晚上賭下來居然才贏了三把,這家賭坊肯定和我犯沖,否則我的手氣怎會這麼背?」女子握緊雙拳,怒氣沖沖的仰天咆哮。
女子看來極為年輕,一張臉蛋只有手掌那般大,飛揚的柳眉、靈動的大眼、水嫩的唇瓣,以及秀氣的鼻子全是小小的,就連身材也嬌小得可以;不說話的時候像個只會眨著大眼睛的搪瓷娃娃,只要她輕展笑顏,就可愛得讓人想把她藏入衣袖裡珍藏。
她,正是水城縣裡人盡皆知,也人人避而遠之──脾氣火爆、好賭成性、滿口粗話、年僅十六的雪家三千金──雪千靈。
話說這雪家三位千金哪,在水城縣裡還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 ※ ※
雪家大千金──雪千-,雖然溫柔婉約,足以為大家閨秀之楷模、典範,可偏偏養了兩個讓人避如蛇蠍、躲如洪水猛獸的妹妹──總愛拿活人當白老鼠做藥材實驗的雪家表小姐白珠珠,以及好賭成性,而且火氣一來,動不動就拿從不離身的皮鞭鞭人的雪家三千金雪千靈。
說起這兩個讓水城縣人民頭疼的人物,大家就有滿腹的心酸與苦水要吐。
撇開這兩個令水鄉城人民苦惱的人物不說,雪家還有另一位成員──雪家二千金雪千蔭。
雪千蔭不若雪千靈給人的可怕印象,她有著威嚴、神聖不可侵犯之氣勢,絕對要比恬靜可人、溫柔婉約,卻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雪千-還要受到大家的愛戴。
偏偏這個水城縣民心目中謙遜有禮,時常援助大家的二小姐,可是脾氣火爆到不行的雪千靈的剋星。
一想到這裡,輸光身上的銀兩,此刻正站在屋簷下躲雨的雪千靈,就忍不住焦急的扯著頭髮哀號。
「死了、死了,這回真的死定了啦!我要怎麼回去啊?」
前一陣子,她的手氣極差,竟在一天之內輸掉一萬兩,險些讓差點氣得發瘋的二姊給趕出家門,原以為這回可以連本帶利地全部翻本回來,誰知卻又好死不死的輸掉三萬兩;這次她就算不被大姊哀怨的目光給瞪死,也肯定會讓忍無可忍,早準備好要教訓她的二姊給當場掐死!
「天啊、地啊,我雪千靈的手氣怎地這麼背啊?要知道我可是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耶!如今卻敗在三顆擺明存心要戲弄我的骰子上,教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啊!」
打從雪千靈步出賭坊時,便有一雙灼熱的鷹眸一直盯著她,那男子好看的唇角在此時浮起了一抹笑。
「怎麼辦、怎麼辦!誰來救我啊!」雪千靈焦急的跺著腳。
不是她孬種,而是她二姊發起火來實在太可怕了。
誰會知道,外人眼中那個向來禮貌可親、知書達禮的雪家二千金雪千蔭,一發起脾氣來其實卻是兇猛得有如河東獅吼,不僅聲傳百里,又如喜好噬人的虎姑婆,齜牙咧嘴的,恨不得隨時將她拆吃入腹呢!
「天哪!我為何這般可憐啊?為何我不是大姊,卻是小妹?」
就在雪千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捶胸頓足時,原本滂沱的大雨已經慢慢的停止。
「雨停了?不會吧?那我不是得回去了?」
雪千靈眨著滿是錯愕的大眼瞪著逐漸轉小的雨勢,過了一會兒,又呼天搶地了起來。
「現在回去我肯定會讓二姊挫骨揚灰的啦!她這笑面虎是殺人不見血的,她要是知道我這回又輸了三萬兩,她肯定會一刀把我劈成兩半!」
就這麼巧,雪千靈才剛說完,雪家的白總管同兩名奴才便撐著紙傘自轉角走了出來,雪千靈立刻暗叫不妙。
「死了,二姊肯定料準我又出來賭,這次被她逮著,我一定屍骨無存,還是趕緊溜之大吉!」
只是,她都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已自背後讓人給拎了起來。
雪千靈可憐兮兮的轉過頭,心虛的對上白總管那雙擺明一副準備看好戲的可惡笑臉,冷汗當場自雪千靈的額上滑了下來。
「哈哈,早啊!白總管,怎地這般巧呀?居然在這裡遇見你,哈哈哈……」她尷尬的笑著。
白總管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小姐,您要上哪兒去啊?」
「我?」雪千靈一緊張,大汗、小汗一起冒,「哈哈,我哪有要上哪兒去!不過就正準備回府嘛。」
「是嗎?那可真巧,我也打算回府,不如我們就一起走吧。」
「可是我……」
她話還來不及說完,兩個奴才已一左一右地強行將她架走。
待她完全自眼前消失後,躲在暗處的男子才走了出來,性感的唇角浮起了一抹勢在必得的邪笑。
「雪千靈,就是你了。」
可憐的雪千靈被架回雪府,一見平時難得聚在一起的二個姊姊與表姊白珠珠,此刻就坐在大廳裡等著她,雪千靈一張俏臉當場刷白。
「哈哈哈……大姊、二姊、表姊,今兒個你們怎地這麼空閒啊?居然全待在府裡沒出門,啊!說得也是,方才下了一場大雨的嘛!不過這會兒雨已經停了,你們肯定還有事要處理,快快出門吧!我回房去了。」
雪千靈一隻腳才剛踏出去,耳邊已傳來一聲聽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嬌斥:「站住!」
一臉看似無波無緒的雪千蔭喝了口茶後,率先開口:「你一整個晚上上哪兒去啦?」
「我……」一滴冷汗自雪千靈臉上滑了下來,她尷尬的轉過身,「我沒上哪兒去啊!你們也知道最近比武日期近了,我總得抽空練習武藝,否則要是生疏就不好了。」
單純的白珠珠噙著笑,天真的望著她,「那你一整個晚上是習武去嘍?」
雪千靈立刻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表姊,你也知曉我可是武林裡一等一的好手,比試日期迫在眉睫,今年可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我當然不能錯過了。」
雪千蔭皮笑肉不笑的揚起眉,「哦?那白總管怎地告訴我,說他剛才在賭坊門口遇見你呀?」
雪千靈一聽,差點讓口水噎著。
「哈哈哈,誤會一場、誤會一場!我在林子裡習武,天際泛白才準備回府,想不到走到賭坊門口時,卻正好下起滂沱大雨,我只好跑到屋簷下躲雨,所以白總管才會瞧見我在賭坊門口。」
雪千蔭緩慢的抬起眼,突地笑著轉移話題:「大姊,你說這場雨下了多久呀?」
雪千-先是無奈的看著雪千靈搖搖頭,最後才歎了口氣。
「這場雨來得突然,我昨夜被驚醒後,雨聲便擾得我難以入眠,輾轉反側,直至天亮才又睡去。」
雪千靈一聽,渾身一震、雙腿發抖,臉色當場變得十分慘白。
「二姊,我──」
雪千蔭打斷她的話,笑得好甜好甜,「怎地這般奇怪?大姊說這場雨昨夜便下了,可你瞧見的雨卻是今兒個天際泛白才下的,難道老天爺分別在咱們水城縣的兩個不同的地方下了兩場雨嗎?這可真是稀奇了。」
雪千靈冷汗狂冒,當場跌坐在地。
「二姊,對不起,請你饒了我吧!」
雪千蔭笑吟吟的啜了口茶後,氣定神閒的瞅著她。
「你又沒做錯事,要我饒你啥呀?」
「二姊,我不是故意的,你這次原諒我吧。」雪千靈急得一雙白玉小手早已絞得泛紅。
雪千蔭站起身,臉上仍然掛著甜美的笑走向她,「我再問你一次,你一整個晚上到哪兒去了?」
雪千靈深吸一口氣,顫著聲回答:「賭……坊。」
「大聲一點!」
「賭……賭坊。」雪千靈嚇得渾身發抖。
「哦……原來你一整個晚上是上賭坊去啦!」雪千蔭連連點頭,唇邊的笑仍是甜得足以毒死人,「可是你方才不是說你到林子裡去習武嗎?怎地這會兒又變成賭坊啦?我不是告誡過你,做人要誠實,尤其是姑娘家,最忌諱說話顛三倒四、前後矛盾,怎麼我說的話你都當馬耳東風啊?嗯?」
雪千靈急得快哭了,「二姊,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每當二姊口是心非的對著她甜笑時,就是她要倒大楣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才一會兒工夫,雪千蔭唇邊的甜笑退去,一臉寒霜的走至雪千靈面前,冷冷的瞅著她。
「輸了多少?」
「三、三……」雪千靈的手抖個不停。
「三百兩?」白珠珠皺眉猜測。
雪千靈心虛的搖搖頭。
雪千-掩唇驚呼:「該不會是三千兩吧?」
雪千靈再搖頭,整個人已心虛的幾乎要鑽進地洞裡去了。
雪千蔭停頓了一會兒,旋即倒抽口氣,她抖著唇說:「雪千靈!你這個王八蛋居然給我輸了三萬兩?」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白總管頻頻搖頭,面帶責備的看著雪千靈,「三小姐,你當我們雪府是金庫、銀庫嗎?即便大小姐再如何會管帳、做生意,也不夠你一次又一次的揮霍啊!」
雪千靈委屈的抬起頭,小聲的辯駁:「小賭怡情養性嘛!」
雪千蔭毫不留情的丟出一句:「大賭傾家蕩產!」
自知理虧,雪千靈趕緊認錯:「我知道我實在太不應該了,前陣子才輸了一萬兩──」她委屈的扁起嘴,「可是,人家是為了翻本,才又上賭坊去的嘛!原以為可以一次回本,誰知──」
「誰知?你這次又貢獻三萬兩出去!」雪千蔭撫著額際,跌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雪千靈只能可憐兮兮的求饒。
雪千-歎了口氣,無奈的望著小妹,「千靈啊!上回你賭輸一萬兩,你可知大姊沒日沒夜的接了幾筆生意才將損失填平?原以為你能好好改過,詎料你這回竟變本加厲,毫不留情地輸了三萬兩給大姊當下個月生日的禮物,大姊真是無福消受啊!」
聞言,雪千靈紅了眼眶,「大姊,對不起。」
向來好脾氣的白珠珠也忍不住嬌聲斥責:「千靈,我和大表姊還有二表姊皆有生意要看顧,唯有你,在府裡最優閒,向來無憂無慮,怎知對你的疼愛,竟讓你養成好賭習性,你真的該好生檢討。」
雪千靈趕緊舉雙手保證:「我會的、我會的,這回我一定痛下決心戒賭,絕不再讓你們傷心。」
雪千-不大相信,「此話當真?」
眼見不用受罰,雪千靈是樂得眉開眼笑,「當真、當真。」
「那你明兒個就上珠珠的藥鋪去幫忙。」雪千-淡淡地說。
雪千靈一聽,嚇得拚命地揮舞雙手。「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想鎮日與那些刺鼻的藥草為伍呢!那多煩悶啊!還是無憂無慮最好了,要不上市集逛逛,要不鬥斗蛐蛐兒,這才是人生嘛!」
沉默良久,再也忍無可忍的雪千蔭猛地拍桌狂吼:「死性不改!你馬上給我滾進房裡懺悔!」
雪千靈一愣,當場一臉慘白的僵在原地。
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啊……
※ ※ ※
結果,輸掉三萬兩的雪千靈整整被禁足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氣得七竅生煙的雪千蔭是一次又一次,齜牙咧嘴的警告她不准踏出大門一步;雪千-則是苦口婆心的勸著她改過;而向來有習慣性失憶的白珠珠則是每每見到她,便又將前一個晚上教訓她的說辭又原封不動的搬出來念一回,聽得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好不容易過完一個月,見她們的氣已慢慢的消了,雪千靈立刻溜出門去透透氣。
「過了一個月非人的生活,今兒個終於重見天日了。」事情一過,雪千靈把當初的愧疚與後悔給忘得一乾二淨。「她們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不過輸了三萬兩,居然就狠心的關我一個月,討厭!害得我又錯過今年的比試,真可惡!」
雪家三千金裡,要算最異於常人的,就是她雪千靈了。
她活了十六年,從小到大沒做過一件粗活兒、沒洗過一件衣服、沒抹過一張桌子,就連刺繡女紅、管帳做生意,她也沒一項會的,除了勉強寫得出幾個歪七扭八、醜得像抖動的小蟲似的鬼字之外,最要讓她得意的,也只有她那天賦異稟的習武資質了。
偏偏就這麼好死不死,原以為可以在今年的比試上大放異彩,打響她雪千靈的名號,卻因為被禁足而錯失一個可以讓她呼風喚雨、轟動武林的大好機會,愈想她就愈嘔哪!
「要是我在比試上一舉成名,屆時哪怕是三萬兩,就算是三十萬兩也有人爭先恐後地捧錢上門,真是氣死我了!到手的三十萬兩就這麼飛了,這不是擺明要我氣得吐血嗎?」
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說出來的話卻是這般不溫柔,真是讓人聽了只有搖頭歎氣的份兒。
「都是那家賭坊害我的,哼,找他們算帳去!」
雪千靈挽起袖子,氣呼呼的朝那間害她輸了三萬兩的賭坊走去。沒走幾步,她耳邊便傳來一陣人潮聚集所發出來的嘈雜聲,她納悶的停下腳步,抬起頭往那個方向看去──
「冠興賭坊賭錢大會,擲骰子闖五關!」
嗜賭成性的雪千靈快速一瞟,大眼為之一亮,在她眼前立即浮現,三顆骰子的形狀!
「擲骰子闖五關?好有趣的樣子,過去瞧瞧!」一說完,她便迫不及待的提起裙擺衝了過去,那副橫衝直撞的模樣,彷彿不賭就會馬上翹辮子似的。
辛辛苦苦的擠到前頭,雪千靈立刻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賭坊的人說明比賽規則。
「來來來,來來來!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想必大家也知道新年快到了,為回饋這幾年來眾鄉親對咱們冠興賭坊的捧場,我們家主人特地別開生面的舉辦一場『有錢沒錢,賭上一把過好年』哪!」
鏘的一聲,那人便又再道:「不管您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您對賭上兩把有興趣的,全部都可以報名參加;參加辦法很簡單,只要您手邊有一百兩銀子,便可以參加我們『擲骰子闖五關』的比賽,我們將會選出最後的優勝者,送出一萬兩銀子,讓你們明年過個豐收快樂年哪!」
此話一出,聚集的人潮立刻又是興奮、又是尖叫的歡呼。
「來來來,為免向隅,要報名的人手腳可得俐落點!名額限制二十位,想順利奪得一萬兩的人,現在就來我們這裡排隊登記。」
仔細的聽完參加辦法與比賽規則後,雪千靈興奮得一雙靈動大眼立刻發亮了起來。
「哇,只要有一百兩,就可以贏回一萬兩?天哪!這實在是太划得來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參加!」
雪千靈前腳才剛踏出去,後腳卻又猛地煞住。
「划得來有啥用?」瞪著空空如也的荷包,雪千靈立刻抱頭哀號:
「問題是我現在連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更何況一百兩!天哪、地呀,一萬兩就這樣從我眼前飛了,可惡、可惡,氣死我了!」一想到這裡,雪千靈立刻懊惱的狂跳腳。
「我要上哪兒去找一百兩啊?連著兩次輸掉四萬兩,差點沒讓二姊給剝筋去骨,這會兒如果告訴她我要一百兩賭錢,她肯定當場把我塞進大鍋裡煮,那我還有命嗎?哇,怎麼辦、怎麼辦啦?」
就在她懊惱得幾乎快要扯光頭髮時,在她的身後響起一道帶著笑意的男性嗓音。
「如果,我說我願意借你一百兩呢?」
雪千靈猛地一愣,錯愕的回過頭,毫無防備的對上了一雙深邃無比、彷彿能洞悉人心的迷人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