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
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在接下一千匹煙繡的訂單後,隔天煙閣便開始如火如荼的展開製作煙繡的工作,煙閣上上下下數十名繡工全部投入,就連原本看顧店面與負責接收訂單工作的蝶、凝、霜、塵四人也不得不親自上場。
「我說老爺也真是想賺錢想瘋了,一千匹煙繡耶!他當是只有一百匹、五百匹嗎?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我們在三個月內趕出來,簡直是沒人性。」繡房裡,煙凝一邊不悅的抱怨著,一邊將繡工們完成的部分漳緞以小梭挖花織入多色彩緯。
煙塵也道:「就是呀!老爺每次都這樣,只要生意一上門,他也不管咱們到底做不做得來,硬是接了下來,也不想想辛苦的可是咱們。」
煙霜則比較實際。「算了,你們又不是現在才知道老爺的為人,咱們還是認命吧!」接著她轉向一旁默默無語、只是一味低頭織繡的步飛煙問道:「咱們煙閣主要生產絲絨,那個長孫公子有沒有說要哪一種?」
步飛煙抬起小臉,搖頭道:「沒有。」
「沒有?」煙蝶訝異的望著她。「這絲絨好說也有『剪絨』、『天鵝絨』『建絨』、『衛絨』以及『倭絨』等等,其中還包括『漳緞』和『漳絨』這幾種高級品種,結果他居然沒有說到底要哪一種?」
煙塵突然賊兮兮的望著步飛煙。「依我看哪!這個長孫公子肯定是個外行人,說不定這一千匹煙繡只不過是他想要達到目的的一個手段罷了。」
煙霜瞟了步飛煙一眼,假意不解的道:「哦?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煙塵吃吃賊笑。「這就要問問咱們的飛煙姑娘啦!」
步飛煙忍不住臉兒一紅,連忙轉移話題:「我看咱們還是把每個品種都繡上一點吧!這樣也比較好選擇。」
煙凝硬是不讓她逃避。「少來,你們那一天見面的結果如何,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呢!」
「沒什麼好說的。」
眾人當然不信。「真的嗎?」
「真的。」見她們仍舊一臉懷疑,她只覺頭疼欲裂。「我們不過就是討論一千匹煙繡的事情罷了,其他根本什麼也沒有。」
煙霜曖昧的瞅著她。「那你們的確是早就見過面了?」
「嗯。」
「你們是在哪兒認識的?又是怎麼認識的?」
見她還想逃避,煙蝶乾脆耍狠道:「不准打哈哈,給我一個字一個字道來。」
想起那日的情形,向來羞赧的步飛煙一張俏臉自是紅透。
「其實也沒什麼,就在咱們步家後頭的那個小湖邊,那個時候他替我自樹上取下繡帕,我向他道了聲謝,就只是這樣而且。」
煙塵不太滿意。「就只是這樣而且嗎?」
「是,就只是這樣……」
「才有鬼咧!」煙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敢打包票,你們之間絕對不僅如此而且,那個長孫公子明明對你有意思得很,所以事實才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
步飛煙心頭猛地一震,冷不防的臉紅心跳起來。
「你別胡說,我們之間根本沒什麼。」
「那為何長孫公子非親眼見到你才肯做咱們這一筆買賣?」
「這……」
煙凝指著她賊笑道:「怎麼樣,說不出話來了吧!」
想起他那雙凝望著她時的火熱黑眸,她的心不由自主的開始狂跳起來。
「你們真的誤會了,我和他僅有一面之緣。在那之前,我們根本沒見過面,我對他的瞭解絕對不比你們多。」
見她真的慌了,煙蝶連忙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好好,我們只是和你開玩笑罷了,你可別當真呀!」
其他三人趕緊跟著點頭,誰也不想因此而害她發病。
「是是是,我們全和你鬧著玩的,你就別緊張了。我們只是感到好奇,畢竟老爺以前可是絲毫不讓你接近陌生人的,可這一次他居然要你去見長孫公子,這太奇怪了。」
煙霜無奈的攤攤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老爺愛錢嘛,既然愛錢的話,自然是可以為了錢不擇手段嘍!」
三人聽了皆認同不已的猛點頭。
「這句話倒沒說錯,老爺愛錢可是出了名的,好像一天沒錢進口袋就會要他的命一樣,這一次好不容易巴到這麼一個好機會,他自是不會放過。」
她們四人一副好像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逗得步飛煙忍不住輕笑出聲。
「爹只是比較愛錢一點,又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你們沒必要如此憤慨吧!」
煙凝不表認同的環起手臂。「才怪!要不是夫人生前曾有恩於我們,小姐對我們也好,否則我們才不願再待在煙閣受他使喚。」
煙凝一發表完高見,其餘三人立刻跟著用力點頭。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我們可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繼續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可不是因為他的關係哦!」
步飛煙搖頭淺笑,知道她們四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好好,我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你們可以消消火氣了吧!」
她的話才剛說完,被強拉到煙閣裡來看顧店面的嫣紅已推門探頭進來。
「小姐。」
步飛煙笑著抬起頭來。「有事嗎?」
「老爺請您上紅繡莊一趟。」
「上紅繡莊?」
嫣紅呆呆的點點頭。「是呀!剛才老爺派人過來傳話,說是請您上紅繡莊一趟,不過他沒有交代是什麼事。」這次她聰明的加了這一句。
「哦?」
眾人對看一眼。
煙塵忍不住提醒步飛煙:「我看肯定沒好事,老爺那個人呀!什麼狀況都有可能在他身上發生,你還是小心點。」
步飛煙不禁失笑。「他可是我爹,難不成他會害我不成?」
煙塵一針見血的道:「害是不會害,可難保他不會又丟給你一些不好應付的麻煩事,老爺那個人最會製造麻煩了。」
瞧她說得一臉正經八百,其他三人更是頻頻點頭,步飛煙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會小心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放下手邊已完成一半的妝花絨緞,站起身笑道:「那我走了。」
一見她離開,四人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不用想,這次老爺肯定又弄出了個什麼難搞的問題來煩小姐了,唉!
匆匆趕至紅繡莊,步飛煙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會在這裡遇見長孫勳,而且他凝視她的目光還是一如先前的灼熱與專注,這讓她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再度緊張起來。
「爹,您找煙兒有事嗎?」
步青泉見著她,立刻笑瞇瞇的走過來。「煙兒呀!長孫公子說想要參觀咱們紅繡莊織繡的實際情形,你就帶長孫公子進去看看,順便替他解說解說吧!」
步飛煙聞言,忍不住一陣駭然。「爹……」
步青泉不容她拒絕的命令道:「長孫公子可是咱們繡坊的大客戶,想要看看咱們繡坊是如何製作繡品的也不為過,你就為長孫公子介紹介紹。」
步飛煙不敢忤逆他,只得硬著頭皮道:「煙兒知道了。」
一見她答應,步青泉立刻笑著轉向長孫勳。「長孫公子,你就隨煙兒進去看看,倘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儘管問煙兒,她可是這一方面的能手。」
「我相信。」
他突然親切的微笑反倒令步飛煙一時反應不過來。
「長孫公子,我們往這兒走吧!」
「請。」
帶頭推開側邊的一扇門後,步飛煙領著長孫勳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長廊,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第一間織繡房。
「我先向你介紹我們紅繡莊織造繡品的地方。」
步飛煙一把將門推開,入目所及之處淨是一個個正埋頭苦幹、專注於織造繡品的繡娘,人數之多不由得令人眼睛一亮。
「沒想到你們繡坊僱請的繡工還不少。」
步飛煙低頭避開他的注視,有些緊張的走在前頭。
「我們經營的畢竟是民間繡坊,哪裡比得上朝廷所設立的繡局。紅繡莊與染雲坊的繡工加起來不過百餘人,尚不及繡局的十分之一。」
她的刻意閃避長孫勳一點也不以為意,反倒故作不解的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們在做些什麼?」
感覺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耳邊,步飛煙猛地一震,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她們、她們……」
見她如此,他唇邊的笑加深了。「我問你她們都在做些什麼?」
她眨眨眼,趕緊回過神來,尷尬得簡直想一頭撞死。
「我們……我們紅繡莊差不多僱用了兩百五十名繡工,裡面還包括一些綿匠、絡絲匠、挽花匠、織匠、挑花匠以及刻絲匠等等。一件繡品從開始到完成,需經過極複雜的程序與步驟,才能織造出一件最完美的作品。」
一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答非所問,因為她聽到他發出一陣有趣的笑聲。
長孫勳沒有說破,只是覺得她害羞的模樣美麗極了。為避免讓她尷尬,他索性拿起繡架上的一件半成品問道:「這是什麼繡法?」
步飛煙不由得鬆了口氣,趕緊道:「這種針法叫作針。它是將前後針摻逼相連,使繡跡成一條線狀而不露針跡。 」 怕他不懂,她乾脆拿起繡品仔細的向他解說:「比如說這裡以第二針入第一針之中,二線會緊密相連,並藏針跡於線下,看到了嗎?是的,就是這裡。然後第三針接第一針尾,第四針則接第二針尾,以此類推。」
看著她專注認真的小臉,長孫勳不禁感到一陣悸動,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懂得很多。
步飛湮沒發現他的注視,只是一個勁兒興致勃勃的道:「針只是繡於絲織物上的一種針法罷了,其中還包括納繡、打籽繡、平金德以及滿繡等等,為了創造出絕對完美的繡品,這幾種針法都是不可或缺的。」
她興高采烈的抬起頭,卻發現他唇邊帶笑的看著她,她臉兒一紅,連忙放下那件繡品,趕緊拉開和他的距離。「我們再到前頭去看看吧!」
她明顯的閃躲讓他感到有趣起來。「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如此怕我?」
他的話讓步飛煙聽得是一陣膽戰心驚,完全無法回應他的問題,只能用力深吸了口氣,當作沒聽見。
「刺繡所用的繡具比較輕巧簡便,主要有繡棚、棚架、繡剪以及繡針等等。繡棚又分三種:大棚繡衣袍;中棚繡衣裙之袖緣,又稱袖棚;小棚則繡童履、女奚之小件,又稱手棚。」
她的轉移話題讓長孫勳不禁失笑。「還有呢?」
步飛煙臉一紅,乾脆硬著頭皮繼續道:「繡剪宜小,刃銳宜鋒密。繡針最細的稱羊毛針,繡人像之面;其次是蘇針,針宜尖銳而鼻底鈍,不易傷手;歐針則粗而鼻底利,易傷手。穿針劈棧,選棧配色,都有所講究,啊——」
她話還未說完,長孫勳已動作迅速的將她拉出繡房外。
撫了撫驚疑不定的心口,步飛煙簡直嚇壞了。「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逕自拉著她的手邁步往前走。「跟你把話說清楚。」
「說什麼?你……快放手呀!」
氣喘吁吁地被他拖到繡房外的一處亭子裡,步飛煙不明所以的望著他,卻見他一臉從容不迫的回視她。
她困惑極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怕我。」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了說。
步飛煙驚訝得瞠大眼,又羞又慌。「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們根本算不上認識,還只是陌生人呀!我不懂你說這句話有什麼意思。」。
長孫勳有絲不悅的瞪著她。「你還當我是陌生人?」
步飛煙被他兇惡的模樣一嚇,驚得連退好幾步。
「你為什麼要這麼凶?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呀!」
她委屈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心頭揪緊。「我不是凶你,我只是不喜歡你把我當作陌生人。記住,我們已經不是陌生人,以後見著我也不可以再害怕,聽到了嗎?」
他的語氣雖溫柔,眼神卻銳利得嚇人,步飛煙嚇得跌坐在石椅上,怎麼也猜不透他話裡所代表的涵義,但為免再惹他發怒,她決定暫時順從他。
「我知道了。」
長孫勳挑眉瞅著她。「真懂了?」
她趕緊點頭。「真懂了。」
「懂什麼?」
「就是……」她困惑的眨眨眼,反倒被他弄糊塗。「就是你剛才所說的不是嗎?你要我不能再把你當作陌生人,以後見了你也不能再害怕。」
她的回答讓他滿意得頻頻點頭,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再度臉色鐵青。
「但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的確還是互不熟識的陌生人呀!我們之間連今天加起來也不過才見了三次面,只見了三次面的兩個人又怎能算得上認識呢?如果今天你沒有訂那一千匹煙繡,我們更是連彼此的存在也不曉得的,不是嗎?」
長孫勳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搖醒她那顆單純的小腦袋。
「我說過了,不准你再說我們是陌生人。」
他猛地一吼,嚇壞了步飛煙,也嚇出了她的眼淚。她抬起一雙驚恐的水眸望著他,一張小臉早已佈滿因他而起的懼怕與驚悚。
長孫勳沒料到會嚇著她,她惶恐的模樣讓他恨不得一掌擊斃自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別哭。」
步飛煙搖搖頭,眼淚撲簌簌的直掉。
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得要命。「對不起,我剛才語氣可能差了一點,但我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拜託你別哭了,我實在不會安慰人。」
步飛煙甩開他伸來的手,害怕得直往角落縮。「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煙兒……」眼見她仍舊哭個不停,似乎沒有止住的打算,他忍不住握了握拳頭,走向前捧起她小小的臉蛋,胡亂替她擦去頰上的淚。「別哭了,別再哭了。」
他逾矩的舉動讓她驚駭得瞠大眼,「你……」
想不到她在近看之下,更顯得特別出塵美麗,長孫勳不由得看得出神,原本凝視著她嫣紅唇瓣的目光也漸漸變得灼熱起來。
「該死,我不想再忍下去了。」話甫落,他已捧住她的小臉湊向自己,同時往她美得不可思議的粉唇吻去,一股崩天裂地般的震撼立刻自他胸口爆開。
「天,你的唇好甜!」嘴裡品嚐到的香甜滋味讓他忍不住用力的吻了下去,原本的淺嘗轉為纏綿的深吻,最後演變為無法停止的熱吻。
他既狂又猛的吮吻著她柔軟的唇瓣,在她驚懼喘息的同時竄入她微啟的口內,入口的香甜不禁讓他為之瘋狂、沉淪。
「天,天……」
他渾然忘我的汲取她唇內的蜜汁,以至於沒發現她異常的急喘與不適,等到他滿足的嘗完她甜美的唇後,他才注意到她竟然雙眼緊閉而且直冒冷汗。
她反常的模樣讓他升起了股不好的預感。「煙兒,你怎麼了?」
步飛煙完全聽不見他的話,整個人異常地縮成一團,而且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好像一副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長孫勳被她的模樣嚇壞了。「煙兒,你到底怎麼了?你別嚇我,煙兒!」
話還沒說完,她已頭兒一偏,昏厥過去。
「該死!」他低咒一聲,快速抱起她往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