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玨雲被雞啼的聲音吵醒。
家裡怎麼會有雞?
昨夜的記憶速回腦裡,文玨雲想起這裡是徐家,也記起她的新身份——雲玨。
文玨雲一躍而起,走出門外。
一樓大廳裡,徐天進正在喝茶。
「老伯,對不起!我睡晚了。」
「你起來羅!受了傷怎麼不多睡會兒?」
徐天進的慈祥讓文玨雲忍不住吸吸鼻子,「老伯,你人真好!」養父就不曾對她這麼和顏悅色。
「傻孩子!」徐天進笑笑說:「你趕快去梳洗、梳洗,我讓阿雪帶你去飯廳吃早餐。」
吃完飯,然後呢?
「阿伯,不瞞你說,我在這裡沒有認識的人,我想……」文玨雲心裡為必須利用他的善良感到不安。
「你就放心的在這住下,不用擔心。」徐天進不在乎的說。
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挺喜歡這個女孩。
再說因為當年的事件,讓他們流亡外國多年,嘗盡寄人籬下的苦處,如今有機會幫助別人,自然不能吝於付出。況且,看雲玨的氣質,想必出身不錯。
「謝謝老伯。」文玨雲半是慚愧,半是如意的道謝。
「出外靠朋友,再說你一個小姑娘,能夠去哪裡呢?」
文玨雲笑著說:「老伯,我已經二十五歲啦!」
「二十五歲……」徐天進陷入沉思,「是大正未年出生的吧!我也是在那一年離開台灣的。」
文玨雲尷尬的不知如何接話。一想到養父曾經對老伯所做過的一切,她就慚愧得無地自容。
徐天進甩開沉痛的回憶,清清喉嚨道:
「雲玨,肚子該餓了吧!趕快去洗把臉,準備吃早餐了。」
望著她的背影,徐天進笑了笑。這個孩子跟他真是有緣啊!
☆ ☆ ☆
阿雪端來熱水,讓文玨雲盥洗,然後帶她走到飯廳。
「阿雪,你是在這裡工作嗎?」
「是啊!我外公、外婆以前就是徐家的長工,聽我媽說,我爸爸也是。因為中風的奶奶不願意離開老家,媽媽跟我才沒有住在徐家大宅,也因此才沒有……」她略過那段慘痛的回憶,「直到老爺、少爺回到台灣,我們這些受過老爺照顧的人才又回來。」
文玨雲靜靜聽完阿雪的說明,心裡無限欷。
若養父不曾利慾薰心,如今又會是怎樣的景況?
「徐家算是大戶人家了喔!」離開台灣十幾年,文玨雲對他們近年的崛起一無所知,但能妥善照料所有長工的後代,想必財勢不容小覷。
「對啊!聽說老爺在大陸白手起家,賺了不少錢,一回來又當上村長。少爺則是在外交部當司長,徐家現在是大裡埕最有錢有勢的人了。」
文玨雲暗暗思量,所以他們是等到政局輪換,不再受制於昔日罪名時,才回來的吧!那麼他們可曾想過報仇?對養父母因病過世的結局會覺得遺憾嗎?
隔了二十多年,他都還惦著要補償受到連累的長工後代,顯見老伯心胸之厚道;那養母要她消去徐御征心中的怨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徐御征並沒有因為昔日仇人只剩黃土一杯,而原諒他們嗎?
言談間,已經到了飯廳。
「小姐,飯廳到了,我先下去忙了,有事您再叫我一聲。」
「好的,麻煩你了。」
讓這家人奉若上賓,文玨雲實在覺得受之有愧。
「雲玨,吃飯的時候怎麼還發呆呢?」徐天進走進飯廳,就看到她端著碗沉思。
「喔!」文玨雲把碗放下,「老伯,無功不受祿,我不能這樣平白無故的打擾你們。我想,就讓我在這裡工作,只要供我吃住就行了!這樣好不好?」
「你怎麼會這麼想?相逢就是有緣,徐家又不怕多一個人吃飯。更何況,看你的談吐舉止,你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吧!」
「話是沒錯,可是我們非親非故,我不好意思在這裡白吃白住。」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你就跟著我,幫我的忙好了。」她的知書達禮讓徐天進暗暗又加上幾分。
「謝謝老伯!」
「不用客氣!快吃吧!」
☆ ☆ ☆
「老伯,你家的建築很特別!」
徐天進含笑等文玨雲吃完早餐之後,帶著她到前廳。
歌德式的兩層樓建築,向後方延伸,築成四合院式的架構。兼具歐式建築的美感以及傳統建築的實用性。
「房子住得習慣就好了。當初家裡人口多,還不會覺得冷清,現在人丁稀少,到處空蕩蕩的,連個談天的對象都沒有。」
文玨雲再次為養父的私心感到難過,趕快轉移話題:「令公子呢?」
「他呀!公務繁忙,整天出差,很少有機會待在家裡,像這陣子就又到南部去了。唉!其實就算他在家裡,我們兩父子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
「喔!」文玨雲暗忖:老伯生性樂觀又容易親近,父子倆會無話可說,想必徐御征一定不好相處。
「沒關係!這段時間裡我會多陪你聊天的。」
「那太好了!」
這時,張嫂拿了封信過來交給徐天進。
「老爺,少爺寫信回來了!」
「真的?」他拿著信,「阿旺呢?叫他來幫我讀信。」
「老爺,你忘記了嗎?旺伯出去收租了。」
「喔!」老人有些失望。瞇起眼睛,把信拿得遠遠的欲仔細端詳,可最後還是頹然放下。
「那等阿旺晚上回來,再念給我聽好了。」
「老伯,要不要我幫你念?」
「你認識字?」見文玨雲點頭,徐天進喜出望外的把信交給她。
父親大人膝下:
孩兒因公務在身,尚須延耽。
祈 勿念
兒 御征稟上
就這樣?這麼簡潔!他難道不知道老父殷殷盼望他的來信嗎?
相較於文玨雲的義憤填膺,徐天進倒是淡然處之。
文玨雲把信還給徐天進,他微笑把信仔細地折好。
「人老了,眼睛都不行了,多虧有你幫忙。」
「你別這麼說,舉手之勞罷了。你兒子的信一向都這麼簡單明瞭嗎?」
「呵呵呵!設關係!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有時候他一忙起來,好幾個月都沒消息呢。對了!你願不願意幫我回封信?我怕阿旺收租回來太晚了,又要等明天才能回信。」
「當然沒問題!」
徐天進開心的帶著她到書房。
「你就告訴他,家中一切平安,叫他不要擔心。出門在外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文玨雲正要下筆,徐天進又再叮嚀:
「我看……還是簡單的寫幾句就好了。」
「像你兒子寫的一樣扼要嗎?」
「對!越簡單越好,信寫得太長會很奇怪。」
「喔!」大概是他們比較羞於表達關心吧!
文玨雲久居英國,習慣有話直說,絕不會含蓄的表達感情。
文玨雲寫好信之後,念給徐天進聽——
吾子御征: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汝在外宜多小心,飲食起居不可不慎!
父 字
徐天進滿意的點頭,「你的文筆真不錯!以後你就幫我讀信、寫信好了。」
「只要老伯不嫌棄,我住在這裡的時候都可以幫你的忙。」文玨雲也很開心能夠幫上忙。
幸好養母堅持她不可以數典忘祖,要求她跟著移民到英國的北大教授學中文,才讓她讀寫無礙。
徐天進隨口問道:「未來你有什麼打算?」
文玨雲暗暗一驚,沒想到又兜回這個問題。她腳上的擦傷並不嚴重,況且依她先前迷路的說辭,繼續留下來似乎有些強賴。
她迴避老人彷彿能洞悉世情的睿智眼神,避重就輕的說:「我給你添麻煩了。」
徐天進擺擺手,「你別想太多,我只是隨口問問,沒趕你的意思。再說整個大宅子成天冷冷清清的,我還巴不得你能留下來跟我作伴呢!」
心緒既定,文玨雲輕鬆多了,也有了開玩笑的興致。
她眨眨眼,「要是老伯覺得我根麻煩,那我就不敢多留羅。」
相處雖然短暫,她卻真心喜歡上這位慈祥的老人家。
「傻孩子!說什麼麻不麻煩,我還怕你說走就走了呢!」她直率的性子有別於時下女性,倒跟妻子年輕時很像。
「老伯,你人真好!」懸宥文玨雲心頭的去留問題,就在談笑間輕而易舉地解決。
「是我們有緣啦!對了!我看你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臨時也不好準備,我看叫張嫂把我太太的衣服拿給你穿好了。衣服是有些舊了,可是都還保存的不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怎麼會呢!只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會啦!你們的身材相仿,應該穿得下。先暫時委屈一下,等過兩天,再帶你到布行裁新衣。」
「不用了!那怎麼好意思呢?」他對她的好,讓她心虛哪!
「女孩子家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你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
「不然,先等我看過伯母的衣服,萬一還有缺再說好了。」她折衷說。
「也好。你就安安心心的在這裡住下,要是有缺什麼東西,千萬別跟我客氣喔!」
「我會的!謝謝老伯。」
☆ ☆ ☆
在張嫂的協助之下,文玨雲小心翼翼的把一件件的旗袍從樟木箱子裡拿出來。
這些收藏良好的旗袍,樣式都十分的鮮艷時髦,看得出來都是極品。
文玨雲撫摸著絨布面上的精緻繡花,全是純手工縫製的呢!
「這些都是伯母生前的衣物嗎?」
「是啊!老闆娘很早就不在了,這幾箱衣服還一次都沒穿過呢!」
「伯母是怎麼過世的呢?」
「難產啊!少爺五歲那年,老闆、老闆娘原本開開心心的準備要迎接第二個小少爺,誰知道胎位不正,老闆娘跟小少爺都沒能活下。」
文玨雲在心裡默算,是在逃到外國後的第三年吧?如果沒被滅門,以徐家的財力,應該不會落得母子都救不起來!文玨雲的心越來越沉重。
「老伯一定很傷心。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他還把伯母的衣物這麼用心的保存下來,可見他們夫妻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那可不!不只是衣服而已,所有夫人曾經用過的東西,老闆都仔仔細細的保留下來。幸虧還有個少爺在,不然我想,接連遭到變故,老闆當年一定會跟著老闆娘一起去!」
當時的慘案太駭人,使得沒有人敢接近徐家,這才讓離鄉二十年的他們,還能擁有沒被破壞的徐家大宅。
只是……留在這裡會不會反而走不出陰霾?
事情發生時,文玨雲才剛出生,但一想到養父母受的折磨,她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化解兩家的仇恨。
「這樣啊!」文玨雲小心的拿了兩件衣服,「張嫂,我就拿這兩件鳳仙裝替換著穿就好了,其他的還是不要動,讓老伯留作紀念。」
「不行啦!」張嫂連連搖頭,「老闆剛剛交代說,這些衣服他留著也沒用,要你盡量挑。」
「可是我跟徐家非親非故的,總覺得這樣會褻瀆到伯母。」
「小姐,你想太多了!這幾大箱的衣服,都是老闆心裡的負擔啊!難得他願意拿出來,你就別再推辭,拂逆了他的好意。」
徐天進毫無芥蒂的信任,讓文玨雲的客氣反而顯得有些小心眼,她決定坦然接受。
「謝謝!你們這裡的人都這麼有人情味嗎?」當初養父怎麼狠得下心做出這種事!
「人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助的,不是嗎?」
「難道你們都不擔心我有別的企圖?」文玨雲忍不住提醒。
張嫂噗哧一笑,「小姐,好人、壞人的眼神跟氣質是不一樣的。我們都幾十歲的人了,難道還分辨不出來嗎?你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小姐,那些成天黏在少爺身邊的交際花跟你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原來你們這裡還是會有壞人的喔!」文玨雲故意轉個圈,裝出一副煙視媚行的妖嬈模樣,「怎樣?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勾引人的壞女人?」
她誇張的動作,逗得張嫂哈哈大笑。
「拜託!小姐,你如果存心要勾引入,也要等少爺回來才行啊!而且你長得那麼慧黠漂亮,實在不像那些渾身帶著騷味的煙花女子。」
對老伯那個不孝順又貪好女色的兒子,文玨雲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想著要化去他心裡仇恨而已。
「不玩了。張嫂,幫我整理這些衣服吧!」
☆ ☆ ☆
張嫂把茶放下,正要退出書房的時候,徐天進喊住她:
「張嫂,那些衣服雲玨還喜歡嗎?」
「看樣子雲小姐是蠻喜歡的,只是有些地方要稍作修改。」
「依你看,要不要再多做些新的衣服給雲玨?」
徐天進想開了,原本妻子的衣物是想留給未來的媳婦作紀念的。可是,唯一的兒子雖然在工作上頗有成就,周圍的女人卻淨是些風塵女子。雲玨這個孩子深得他的緣,把衣服送給她,相信妻子也會欣然同意的。
「不用啦!雲小姐原本還說只要留兩件替換就行了。她再三強調,要您千萬不要再破費了。」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對呀!雲小姐的修養確實不錯。」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就不曉得御征有沒有這個福氣。」
「老闆,我看恐怕很難,我們今天有聊到少爺,她看起來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沒關係!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御征都二十八歲了,也該定下來了。雲玨長得漂亮、有人緣,又讀過不少書,這樣好的女孩,我說什麼也要把她留下來當媳婦!」
想到之前那無緣的媳婦,徐天進又紅了老眼,哽咽的說:
「要是我沒有硬留雲醫師住在家裡,他們一家三口就不會遭到牽連了……」
那次的事件張嫂也失去了父母跟丈夫,雖然難過,還是故作輕鬆的說:「事情過去就算了!老爺又想這麼多幹嘛!」
徐天進清清喉嚨,「你說的對!過去就過去了,罪魁禍首也已經都不在了,何必想這些令人傷心的事呢?人要往前看才能幸福!」
☆ ☆ ☆
夜裡——
文玨雲躺慣了柔軟的席夢思床,硬硬的木板床睡起來實在不舒服,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那恐怖畫面便歷歷在目,從知道真相開始,她常被嚇到哭醒。
還是去找阿雪好了!有人陪著,就不會害怕了。
阿雪的房間在哪裡呢?
文玨雲經過隔壁房間敞開的門口時,發現牆上嵌著一尊半人高的觀世音菩薩。她不由自主的走進去,端詳著菩薩,心裡變得寧靜多了。
這是間空房間,暫住一夜沒有關係吧!
她關上房門,輕聲向菩薩祈求,有慈眉善目的菩薩像陪伴,今晚肯定有個好夢。
躺在床上,她猜測房間的主人應該是個男人,淡淡的麝香味,鎮定了文玨雲疲累的身心,她沉沉的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文玨雲精神煥發的走進飯廳,開心的跟坐在位子上的徐天進道早:「老伯早!你每天都這麼早起喔?」
「老人家睡眠比較短,而且我已經習慣了。看你的樣子,昨天晚上睡得還不錯吧?」他也知道她會做惡夢,可文玨雲只推說認床,徐天進也不追問。
「是啊!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本來想去阿雪房裡擠一擠的,可是我不知道阿雪的房間在哪裡,所以就睡到隔壁房裡去了,那裡有尊觀音刻得好莊嚴!」
「隔壁房裡,那不是——」
「沒關係!」徐天進使個眼色制止阿雪的話。
「習慣就好了,反正那個房間現在也沒人睡。」
「呃——這樣好嗎?還是我跟阿雪一起睡就好了。」
早上光線比較好,文玨雲才發現房間裡的擺設一應俱全,而且透著濃濃的陽剛味,不像是客房。
「行不通的,阿雪是跟張嫂同一間房,加上你睡不下啦!」
「可是,我佔了別人的房間不好吧?」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你睡得好最重要。家裡只有那個房裡有菩薩,你就安心換房間吧!」
歷經磨難,徐家父子早就沒了特別的宗教信仰,唯一的那尊佛像還是因為興建時就嵌在牆上,才會留了下來。
「謝謝老伯!」
「哎!你又來了!把這裡當作你家,住得舒服最重要!不許再開口閉口就是謝謝的,太見外了!」
至於文玨雲要住到何時,由於相處愉快,沒有人提起這個問題。況且徐天進私心也是希望她能久待。
「好啦!今天老伯有沒有需要我做的事?」
「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看你就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好了。」
☆ ☆ ☆
文玨雲信步走走,踱到一間花廳,牆上掛著一幅畫像。
好美的人!只是,畫中人的眉間似乎鎖著濃濃的愁。
「她就是我的妻子。」不知何時,徐天進站在她的身後。
「伯母長得好美!」文玨雲真誠的讚歎。
「是啊!」徐天進的視線沒有離開畫。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大概是你跟秀玉一樣,有引人親近的特質吧!」
徐天進凝視妻子的畫像,眼裡不禁泛起薄霧。
「秀玉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可惜我們的緣分太短暫……」
「老伯……」文玨雲輕擁著他的肩膀,默默的安慰著。
徐天進不著痕跡的擦去眼角的淚,「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怎麼會呢?老伯的真情教我看了也很感動。」
「來,坐下吧!陪我聊聊。平常如果沒事,我總喜歡來這裡靜一靜,想想事情。」
「聽說伯母是難產……」文玨雲小心探問。
「嗯,其實秀玉的體質本來就不適宜懷孕,所以才會這樣。」
「可是你有個公子不是嗎?」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秀玉的身體狀況,直到臨盆前才發現,幸好有位剛從日本回來的雲醫師及時開刀,才救了他們母子。」
文玨雲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喔!那個雲醫師就是老伯提過的故人羅?那怎麼沒能救起第二胎?」
「說來話長。」徐天進看著她,「你聽說過徐家血案了嗎?」
文玨雲不自在的點頭。
「會不會怕?」徐天進以為她的異樣源自於畏懼。
「不怕!」她趕緊說:「怕就不會住在這裡了!」
徐天進讚賞的點頭,「夠膽量!」
文玨雲回以尷尬的笑。說到底這些都是養父害的呀!只是她不能說出來。
他接著說:「秀玉順利生產後,我感謝雲醫師的大恩大德,留他們夫妻住在家裡,誰知道反而害了恩人,血案發生當時,他們沒能置身事外,夫妻倆連同初生的女嬰都被架走……」話未說完,他已掩面哽咽。
文玨雲蹲在跟前拍拍他的手,「你千萬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啊!」對養父的所作所為,她真的內疚萬分。
歷經時間的沉澱以及文玨雲的安慰,徐天進很快地就撫平情緒,他不好意思的掀掀嘴角,「讓你見笑了。」
文玨雲小心的問:「老伯……你……還恨陷害你的人嗎?」
「你是說文檜?」這件事地方上的人都知道,當時迫於文檜的淫威,不敢張揚,如今時局變遷,也就不再有顧忌了。
文玨雲輕輕點頭。
徐天進瀟灑恬逸的擺擺手,「不恨了!人死都死了,恨他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死後還有世界,你也不恨嗎?」
徐天進拍拍她的頭,「孩子,如果還有另一個世界,他也會受到應有的責罰。」
「如果你的恨能夠讓兇手連死後都不好過,你會選擇再恨下去嗎?」文玨雲不放棄的追問。
徐天進輕輕搖頭,「不!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爭一口氣。如果我父親不要堅持競爭區長到底,也不致招來橫禍。既然文檜都已經不在了,就讓這些恩恩怨怨灰飛煙滅,何必糾纏不休呢?」
「你怎麼能夠這麼坦然?」他的寬宏大量讓她感動。
「寬恕別人就是放過自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的言談讓徐天進腦子裡一閃,臉上雖不動聲色,睿智的眼裡卻已瞭然。
要說不曾有怨,未免矯情,但是人生就這麼短短一遭,活著的人犯得著跟死人鬥氣嗎?再者,不管她是誰,在血案發生當時,都只是襁褓幼兒,完全不影響他對她的疼愛。
文玨雲低著頭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照理說,她該歡喜於徐天進的不記仇,可是,越跟他相處越自慚形穢,養父真的做得太絕了!
想起養父母的哀嚎,文玨雲再度堅定地告訴自己,即使養父真的壞事做盡,他也得到報應了。
徐天進打斷她的冥思,「我知道御征不肯忘懷,他甚至不願意請人超渡先靈。那孩子的個性太倔強,我勸不動他。」也許冥冥之中就注定要由她來化解御征心頭濃悒的怨恨吧!
原來如此,怪不得養母要她找徐御征!文玨雲理清思緒,一抬頭,不期然迎向徐天進洞悉世事的眼眸。
「嗯……老伯真是好人!」心裡惴惴不安,文玨雲胡亂搪塞著話。
徐天進和善的微笑,「只要心存善念,就是好人。你也是呀!」
文玨雲釋然的笑了。不管老伯猜到多少,不拆穿她已經證明並沒有因此而看輕她。
心頭的壓力稍緩,她自然地靠在他肩上,「老伯,你人真好!我好希望有你這樣的父親呢!」
徐天進樂得哈哈大笑,視線在妻子的畫像跟文玨雲間來回梭巡。
「太像了!你這個動作跟秀玉真的太像了!要是我們有女兒,應該也會像你這樣跟我撒嬌吧!」
「看到伯母的畫像,我也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呢!」養父怎麼狠得下心傷害這麼和善的一家人?「伯母多愁善感嗎?她的表情看起來好憂鬱。」
「不!秀玉從小就是整天笑嘻嘻,沒有任何煩惱似的。這張畫是她過世以後,我請畫工畫的。我想,她突然離開我們,什麼話都來不及交代,心裡一定有許許多多的遺憾。」
「老伯!你這又是何苦呢?伯母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你這麼不快樂,她也不會安心的。」畫中人的愁緒,原來是活著的人加上去的。
「會嗎?」畫中的秀玉彷彿皺著眉。
「當然會呀!老伯,如果你真的愛伯母,更應該好好的過生活,她看到你開開心心的,才能夠安心自在啊!」
善解人意的秀玉的確不會高興他這樣自憐自艾的。
「你說的對!我真慚愧,二十年了,竟然參不透這層道理。」
「你是當局者迷。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啊!」
「你真是個貼心的孩子。定了親家了嗎?」
「還沒有呢!」養父向來對她不聞不問。這樣也好,讓她能夠自由自在的在外國唸書。
徐天進訝異的說:「在我們這裡,女孩子到了十六、七歲,就差不多該結婚生子了。」
文玨雲聳聳肩,「反正緣分到了,就會結婚。」
徐天進也不多問,一老一少就這麼談天說地的,和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