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蓮居幾天了,邵英暄就像從空氣中蒸發似的杳無音訊,連狄喬影都不曾回來過。
他們真的連蓮居都不再眷顧了嗎?
這樣的認知讓柯爾熙心驚!如果英暄連蓮姨都放得下……那麼自己還能有多少把握?
他向來淡然無所求,直到遇見了邵英暄,平靜無波的心湖才有了起伏。也許是愛的太深,索求的益發強烈,才會看不出事情的真相——
硬生生的扼殺掉眼前的幸福!
幸福?曾經,他愚蠢的以為平平順順的過完此生,完成肩負的使命就是幸福,然而失去邵英暄之後,柯爾熙才猛然發覺自己錯了!
為什麼!?他只犯了一次的錯,卻殘忍的讓兩人同時被宣判死刑!柯爾熙難過的想著,而他甚至連「愛」都來不及說!
從來不識害怕滋味的他第一次嘗到恐懼,「英暄……」柯爾熙沉痛的低語著。
別!千萬別像母親一樣躲起來、日復一日獨自飲泣,讓彼此活在追悔的煉獄裡!父親的苦、母親的悲已然是無法挽回的悲劇,而他們……還要重蹈覆轍嗎?
心慌則亂,他竟然忽略了他們另一個能暫時隱藏的地方伊籐總管理處。
邵英暄不曾帶他到過總管理處,而且伊籐機構向來行事低調,沒有公開過公司地址。然而即便如此,柯爾熙相信像這麼有規模的跨國企業,必定還是有辦法能查出詳細資料的。
心清緒明,柯爾熙立即來到徐家。
徐氏機構是進出口貿易商,次子徐家威雖生於富貴之家,卻特立獨行的到祁風武術館習武,直到經過三年柯賢慶終於徹底放棄,明白表示他的的確確不是習武的筋骨,若要勉強學習武術,至多也只能強身,不可能創下一番作為。徐家威這才心甘情願的回家。
柯爾熙一踏進門,暗處突然一拳襲來,在對方發拳的同時,柯爾熙一個鷂子翻身,腳下一蹬一點,落在對方身後輕易的制住攻擊者。
徐家威略微尷尬的收回右臂,趁柯爾熙一個不注意,右腳翻踢想攻他下盤。
柯爾熙在他出腳的瞬間,利落的縮腳、迴旋,然後不輕不重的側踢他蠢蠢欲動的左腳。
「你的功夫又突飛猛進了!」處處受制的徐家威不以為忤的哇哇大叫:「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同樣很努力呀!為什麼就學不到十分之一的成效?天賦真是太不公平了!」
柯爾熙懶得搭理他,直截了當的說:「我想要伊籐總管理處的住址。」
徐家威頗感興味的觀察好友不尋常的情緒波動,坐下來。「要找邵英暄嗎?」
柯爾熙濃眉輕佻,「沒錯。你能告訴我嗎?」
徐家威嚷嚷:
「喂!你好歹也要問問看我的消息為什麼會這麼靈通?然後我會告訴你,我從小就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參加武術比賽,才會求爺爺告奶奶的一定要進祁風學武,既然受限於先天不良,我無緣代表祁風參加武術比賽……」
柯爾熙冷冷打斷他的話,「說重點。」今天實在沒耐性聽他演下去。
對於柯爾熙罕見的命令口吻,徐家威花了兩秒鐘的時間瞠目,且在他銳利的視線下住嘴,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嘀咕:「幹嘛這麼凶?好歹我們也是師兄弟兼至交耶,幹嘛像吃了炸藥似的到處炸人!」說完還自顧自的作了個慘遭炸傷貌。
柯爾熙沒心思理會徐家威自導自演的白癡樣。這傢伙,如果一理他就會沒完沒了,巴不得有人陪他少爺玩上一玩,十成十不學無術的敗家子樣。
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刻意營造出遊手好閒的假象,源自於非正室嫡長子所不得不做的自我保護措施。在這樣的保護色下,徐家威才能夠在複雜的大家庭裡立足。
正因為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下長成,所以他格外珍視在祁風時真心待他的柯爾熙!
兩人互相一使眼色,掩人耳目地半打半鬧的打到庭院裡頭。
直到柯爾熙確定週遭沒人,徐家威才盡斂玩世不恭的樣貌,斜靠在樹幹上說:「她不在台灣。」
柯爾熙後退一步,艱難的開口:「你確定?」徐家威的消息必然是正確的,只是,他真的難以接受,「你……知道她的下落嗎?」
「武術大賽當天我也在旁觀望,比賽結束後,我就立刻派人調查他們兄妹的行蹤。」徐家威正色表示,「如果你再不來找我,我也會想辦法出去找你的。他們在手術當晚,就離開台灣到日本子。」
「手術?」柯爾熙茫然的問。連續而來的震撼,讓他幾乎應接不暇。
一直認為,英暄之所以避不見面,是由於心裡還怨著他,當日絕情的拒聽她的解釋,對於她的傷則因為董心蓮的輕描淡寫而未曾多想。畢竟,邵英暄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懂得避開受傷的訣竅,再說祁風拳法首重自保,她即便受了傷,也該只是皮肉之傷。
卻不明白,改良過的勝祁拳法因為務求招招都能克住祁風拳法,而有了同歸於盡的打算;加上邵英暄勉強拖著疲憊的身體應戰,反倒疏忽了自我保護。
「邵英暄的手受傷了,幸好聽說手術十分成功,未來只要勤作物理治療,愈後情況應該會不錯。不過,據我派去的人表示,董心蓮也跟著搭早上的飛機到日本去跟他們會合了。耐人尋味的是,她居然連狄喬影的畢業證書都沒去幫他拿。照這情形看來,他們應該打定主意不再回來了。」徐家威遺憾的說。
柯爾熙愣住了。
邵英暄斷然的逃避徹底擊潰柯爾熙,他不敢想像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境離開台灣的,如果心真的死絕了,那麼他還有機會嗎?
這樣的感覺叫作心痛嗎?都怪他!都怪他!柯爾熙忍不住一次次的自責,每自責一次,便心痛一回。
從小到大,余麗娜對他的關心始終只有一個目的——維持祁風不敗的聲譽,正因為這樣,才讓他誤會英暄的接近必然是有所圖謀。
如果連口口聲聲喊的母親都這樣了,教他如何相信真的有人會平白無故的對他好?
余麗娜是這樣,父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總要在他表現突出的時候,落落寡歡的父親才彷彿意識到他的存在,給予幾句口頭上的鼓勵。而家威呢?即便是摯交,卻同樣也是在他先付出關心之後,才逐漸卸除防禦,進而成為莫逆。
只有英暄不同!雖然動心,但他是在還沒有展開追求她的行動時,她就獻出初吻了!現在想想,英暄對他的情,是否早在六年前第一次交手時就已經種下,直到在操場上楚悠悠蓄意挑釁時終於順勢進發?
只是在他習慣了的思考模式裡,英暄的率性卻成為致命的疑竇。天哪!難道自己從潛意識就一直在懷疑她的真心,才會固執的拒絕接受解釋!?
英暄的吻,英暄的獻身……
她給的越多他就越退卻。
不!至少,他該給個交代、該把自己的心意明白表示出來。如果……
如果英暄仍然不為所動,那麼——
他還是要傾所有的能力求得她的諒解——即使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沒浪費太多時間懊悔,柯爾熙堅定的望著徐家威。「給我她的地址。」
徐家威由上衣口袋掏出一張紙,「我只能查到伊籐總管理處。你知道,經歷過綁架事件之後,伊籐家族變得極為小心謹慎,要查到伊籐家的住址並不容易。」
柯爾熙點頭,小心翼翼地收下紙張。他會找到她的,無論有多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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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引見要進入伊籐簡直難如登天,在處處碰壁、不得其門而入之後,柯爾熙只能用最愚笨的方法——
守候在大門口。
等了幾天,別說是英暄,就連狄喬影的影子也沒能見到,就在他幾乎要心灰意冷的時候,終於有個被他癡情感動的櫃檯小姐,偷偷遞給他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
柯爾熙立刻招來計程車,馬不停蹄的趕往伊籐家。
站在門禁森嚴的伊籐家外面已經五天了,為了怕錯過英暄,他甚至堅持連吃東西都站在他們家門口,寸步不離到路邊居酒屋的老闆都認識他了。
在歐巴桑再度通報過後,伊籐夫人溫柔的對著始終不發一語的邵英暄說:「孩子,真的不見他嗎?」
邵英暄眼泛水霧,往日的燦亮不再,緩緩的說:「不見,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伊籐夫人心疼女兒從回到日本就愁眉不展,「不見就不見,那麼我讓喬影打發他走,好嗎?」
邵英暄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別理他,讓他站著吧!」
打從爾熙找到總管理處時,喬影就怒沖沖的想要找他算帳,還是在她每天的淚眼攻勢下,他才沒有出去興師問罪的。
「唉!」伊籐夫人輕輕歎了口氣,「女兒,東京不比台北,日夜溫差那麼大,外頭那個孩子再這麼沒日沒夜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邵英暄猛然抬頭,擔憂之情赤裸裸的呈現在微紅的眼裡。
她不怪他呀!只是,傷成這樣,不能見、不願見哪!
伊籐夫人不捨的抱住她。「傻孩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邵英暄艱澀的開口:「媽,請你幫我趕他走。求求你!」
「好吧!」伊籐夫人輕輕的放開她,走到門邊時說:「如果後悔了,你隨時能夠跟他走。無論天涯海角,媽媽只要你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就心滿意足了。」與其盼回這樣毫無生氣的人兒,她寧可女兒在遠方活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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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歐巴桑領進門的柯爾熙雖然神情疲憊,依舊難掩俊朗爾雅的樣貌。
伊籐夫人不動聲色的看著女兒傾慕的對象,從容大方的招呼:
「柯先生請坐。」
雖然急著見到英暄,但是能夠進到門裡,他的心裡就泰然多了。柯爾熙看著雍容華貴、氣質高雅的伊籐夫人,有禮的問:「你就是伊籐夫人吧!你的國語說的真好。」隻身處在異地,能夠聽到純正的國語,讓柯爾熙感到訝異。
「我是中國人,娘家姓狄,喬影就是從我的姓。」
「原來如此。」柯爾熙不多寒暄,立刻切入正題,「伯母,請讓我見見英暄。」
伊籐夫人臉色平淡的打量著卓然不凡的柯爾熙,「我女兒不在。」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柯爾熙震驚的問:「怎麼會?英暄在哪裡?」這裡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她受傷了,你不知道嗎?」伊籐夫人美麗的眸子,直盯著慌亂失措的柯爾熙。
柯爾熙慌張站起,「她的傷還沒好嗎?」怎麼會這樣!?「請告訴我她在哪裡,讓我見見她!」都已經過這麼久了,他們沒請醫生看過嗎?
「我女兒的手傷得很嚴重,將來能不能復原還未可知,也許,她的左手就這麼廢了!」
柯爾熙凝視著神情認真的伊籐夫人,懇切的表明:「不管英暄能不能復原,都請讓我見她,我願意照顧她一輩子!」
伊籐夫人輕輕搖頭。「伊籐集團有能力照顧她。失去祁風武術館,學哲學的你要怎麼養活自己跟英暄?」
柯爾熙默然不語。他太天真!竟然想跟富可敵國的伊籐集團搶英暄。在自卑感籠罩下,他甚至連「愛」都羞於說出口。
他原本單純的以為,只要能夠見到英暄一面、將誤會說清楚,那麼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如今,在失去女兒多年的伊籐夫人面前,教他怎麼還能夠大言不慚的說要帶回英暄?怎麼能夠!
她是伊籐家族愛若明珠的寶貝啊!
伊籐夫人繼續給予棒喝:「坦白說,我不知道該感謝你母親幫我照顧英暄,讓她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還是怨她加諸在英暄身上太多太多的恩怨情仇;你的母親讓我心愛的寶貝笑容蒙塵,而你竟讓她連笑的能力都完全失去!站在一個日日夜夜期盼孩子歸來的母親的立場想,你覺得我可以放心的把寶貝女兒交給你嗎?」
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遭遇,讓眼前這孩子不再無爭淡然,伊籐夫人相信他的的確確是愛慘了自己的女兒。然而女兒的鬱鬱寡歡該由誰負責?如果沒有經歷過一番淬煉,如何能相信他的愛情將永世不變?
伊籐夫人眼裡泛淚說:「別怪我不通情理,畢竟我只是個母親!」
柯爾熙神色慘白的連連後退,「我懂你的意思。打擾了,對不起!」走到門口,他像是想說些什麼,又頹然放棄。
看著柯爾熙喪志的背影,伊籐夫人長吁一聲。年輕人,我等著看你值不值得讓我女兒托付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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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灣,柯爾熙並沒有浪費時間在意志消沉上頭,馬上找上徐家威。
他明白不能再與世無爭下去了,唯有證明自己是值得被托付的,他和英暄才有未來!
「你終於決定了!」徐家威十分興奮地道:「你的武功加上我的頭腦,相信我們的保全公司絕對會是台灣首屈一指的王牌!」
早在幾年之前,徐家威就憑著他敏銳的觀察力發現到,轉型中的台灣在貧富差異迅速拉大的同時,將會需要大量的保全人員。而成立保全公司不需要太多資本額,反倒是需要懂武術的人才。於是徐家威一直努力遊說柯爾熙加入,但是生性無爭的他始終以祁風需要他為由婉拒了。
「我孑然一身。」
柯爾熙說。明白母親為了祁風武術館含怨而終之後,他們父子都拒絕繼續留下。
「好兄弟……」
徐家威伸出手臂想要搭在柯爾熙肩上,卻被習慣性的一閃而過,他無所謂的嘿嘿兩聲。
「放心吧!我偷偷開的那家徵信社還賺了不少錢,裡面的員工也都值得訓練。資金及人員都有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魔鬼般的訓練,讓他們習得護衛技巧、再加上精密器材,嘿嘿嘿,到時候我們的保全公司,將是台灣獨一無二擁有『真功夫』的保全公司!屆時,哈哈哈,誰與爭鋒!」
「謝謝你。」
柯爾熙真誠的說,「如果沒有你,失去祁風的我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法,創下自己的一番事業。」只負責傳授武藝就能擁有保全公司一半的股份,好友的慷慨讓他感動。
「啊,」徐家威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你可別這麼說,事實上要是沒有你的加入,我也只能一輩子守著見不得光、賺不到多少錢的徵信社,在家當白癡少爺。說到底,我們是魚幫水、水幫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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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商界異軍突起一間保全公司,該公司的保全人員均受過極嚴格的武術訓練,他們以矯健的身手、敏捷的反應著稱,讓宵小不敢輕犯。
一時之間,政商名流紛紛指定該公司負責維護各方面的安全。他們儼然成為圈內首屈一指的保全公司,規模相較於一般大型企業絲毫不遜色,沒有顯赫的家世還請不動他們保護呢!
除了在短暫的休息時間會回到蓮居之外,柯爾熙始終待在訓練中心,輪班訓練剛招考進來的保全人員,並且對已經結訓的員工做在職訓練。徐家威都多次笑稱他的企圖心遠勝於他!
這是他的事業、他的籌碼,他用他的方法等候著愛人回來,雖然是場賭注,然而他卻沒有後退的權利。
除了熾熱的心,他沒有什麼能夠押下的了;除了英暄,他也傾不出濃烈的情。
坐在桌前,柯爾熙期待的打開電子郵件,沒有意外的收到一封新的郵件。
從日本回來之後,他每個星期都會接到一封主旨是「愛」的郵件,裡面詳細地記載了這一個星期來英暄的各種狀況。
柯爾熙由衷的感謝沒有署名的那個人,因為這讓他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與信心。如果不能充分瞭解英暄在日本的情形,教他如何能夠心無妨礙的在事業上衝刺?
誠如柯爾熙回傳的話:暫時的分離,為的是終生的喜樂。
為此,柯爾熙還婉拒徐家威想查出對方身份的建議。對方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英暄身旁有一個人默默的為他加油打氣,那就夠了!
看完郵件,柯爾熙妥善的存檔,接著將他的關心鍵上螢幕,含蓄地將深濃的情意傳回給寄信者。他相信,不管以何種方式,「他」都會傳達給英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