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全部都是鮮血……
臉上的血水瀰漫了我的雙眼,Tatsuya身上的鮮血佔據了我其餘的視線。 Tatsuya的臉頰被其中一顆子彈擦過,血滲了出來,沿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滴落。
他吃力地動著嘴唇:「我等你……」
「我等你,你要好起來,我等你……」他幾乎已經是無聲地動著嘴唇。
Talsuya搖晃的身軀像是敵不過地心引力,往後慢慢地……就要倒臥在本來就佈滿了他的鮮血的草地上,他閉上眼睛,臉上浮現了一抹微笑……
--你要快些回來,不可以偷偷去吃章魚燒喔……
--嗯,我會的……
像是回想到先前在病房裡的對話,原本是迷惑,現在是如釋重負了……
這一定是惡夢。
一場惡夢。
我醒了過來,用手撐起了上半身。 很意外的,四周竟然不是貼著粉紅色的飛舞小花的壁紙和堆得像山一樣高的HelloKitty絨布玩偶。
我像是被雷打到一樣,從柔軟的床墊上跳了下來。
這裡是,我的房間?!不對,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搞錯了。
是我眼睛花了……嗎?
我有-百個證據證明我一定還在小粉紅幼稚園的某個角落!證明所有的事情全都發生過。
瞧,我的T恤是HelloKitty女孩給我的粉紅色小花上衣……
阿勒,我低頭看著自已身上套著的V字領手織毛衣和方格毛料長褲。
耶,我的粉紅色小花上衣呢?粉紫色頭髮的帕朗洛呢?光頭呢?誕誕呢?HelloKitty女孩呢?
我的Tatsuya呢?
我衝向窗口,嘩地一聲扯開了窗簾,外面是滿滿的陽光。
去他的陽光!
我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我打算去找個人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房間一路衝到了客廳,一進去就見到Snake安詳地睡在真皮沙發上,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你給我醒過來!」想到他是一個這麼現實的薄情男人,我的心中就冒出一股無名火。
一個男人在他的女人最需要他的時候,狠心地離開了,然後等一切風平浪靜的時候,又裝得可憐兮兮地……想到就有氣。
「小艾,你醒了啊?」Snake揉著眼睛,掙扎著從沙發上坐起身來。
沒錯,我是「醒」了。
一想到我還曾經因為他某些舉動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就覺得自己真是有夠蠢。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沒好氣地問他。
「這裡是你家啊,你不在這裡,要在哪裡?」Snake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會讓許多女孩子心跳加速的笑容。
可惜,我是小部份心跳不會因此加速的那種女孩子。
「一個月前你在街上離奇消失,但昨天晚上有人把你送回來了。」Snake伸了伸懶腰:「那是一個光頭的高大男人,他說他撿到你……」
光頭老弟?嘿嘿,果然,我就說嘛……那些人是存在的。
只是……為什麼要把我送回來?
HelloKitty女孩不是答應我要讓我永遠留在小粉紅幼稚園的嗎?
「我啊,因為你是在我面前被架上車的,所以為了明哲保身,我什麼也沒有說出去。」Snake一邊整著衣領,一邊說道。
好個明哲保身!根本就是膽小怕事!
「何先生,據我所知,在我生病的期間,你已經另結新歡了吧?」我輕描淡寫地說道。
另一個集團的千金。坐在Snake跑車上的美眉。財力應該是比不過老爸手下的那些產業才對。不過,依照Snake的個性……
他會選擇身體健康,然後家裡有點錢的那種。他不會要一個整天死黏著他的虛弱女人。應該是見到我的絕症奇-似地復原,所以又回來了吧。
愛不愛我?只有他自己才曉得。
他的眼淚,他的慌張,他的不安…… 我們隔著話筒一起掉淚的那個晚上……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吧……
「不要讓我恨你,你自己滾出去吧。」我指著大門的方向,用著非常甜美的笑容對他說道。
「你,」Snake皺著眉頭,手伸過來企圖要安撫我:「你完全想起來了嗎?」
「不,我並沒有想起來,我只是『知道』有那麼一回事。」我撥開他的手,突然覺得他實在是很可悲。
還想解釋些什麼嗎?真是遺憾,我不想聽。
「請你離開我的視線好嗎?何先生。」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Snake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看著我:「你變心了,愛上了別人,是嗎?」 呵呵,好好玩,Snake的腦袋結構。
我不是變心喔、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完全沒有。
我發狂似地大笑著,然後替Snake把大門打開。
「再見了,何蛇男……」我看著他的離開的背影,喃喃地說道。
再見了,過去的那個無知的我。
養在後院裡的狼犬們,嗅到Snake的氣味,汪汪汪地大聲吼著。
是高興是不捨還是怎樣的,不干我的事。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看見Tatsuya的時候,我身體會起奇怪的變化了。
先前浮現在我腦海裡的Tatsuya,臉上佈滿汗水及淚水的Tatsuya。其實是身中數十槍,正要往後傾倒時的他的臉。
這是人工腦啟用的第一筆記憶,所以不太真切,卻是如此深刻。 真高興,我終於知道他的嘴唇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說……他會等我。
這才是我靠著記憶想起來的事情。
**********
我說了,我告訴老爸和老媽這近一個月裡面,我在小粉紅幼稚園裡面的生活。
我有能力自立更生的。雖然沒有提到Tatsuya和光頭把我架上車的那-段……
回想那段日子,真的是無比地充實與快樂。
「不要再把我囚禁在這裡了。」說著,我雙手合十,朝他們兩位深深一拜。
然後三個人頓時像是有了默契般,一致地大笑了起來。
取得了行動白由之後,我像發了狂似地找尋著過去那一兩個月裡面曾經與我有過接觸的所有出場人物。
因為每天隨著娃娃車到市內接送小朋友,所以對於小粉紅幼稚園的所在地,可以說是閉眼睛都可以找到它的那種熟悉。
可當我來到了小粉紅幼稚園的所在地,竟然在短短的時間裡,完全改朝換代了。所有粉紅色系的東西全部被蘋果色系的東西取代了。
醒目的「小粉紅幼稚園」招牌換成了原木製成的「小蘋果幼兒學園」。
我走進了裡面。
一度以為會有一個身穿HelloKitty圍裙、頭戴HelloKitty鴨舌帽的美少女瞪著大眼睛衝出來迎接我的。
沒想到,走出來的是-個看起來很慈祥的歐巴桑。
「你一定就是他們說的小艾吧?!」歐巴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
「嗯,我是,但是,您怎麼會知道?」我有點疑惑地問道。
歐巴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前任園長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歐巴桑像是早有準備,從圍裙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HelloKitty信封袋給我。
向歐巴桑道過謝,我坐上了鞦韆,開始讀起了HelloKitty女孩的信件。
最最親愛的小艾……
請原諒我們把你送回你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當Tatsuya抱著昏睡過去的你,從頂樓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該是和你道別的時候了。
Tatsuya是很好的人。即使我知曉他並不是地球人,我還是這麼覺得喔。
有天晚上他像個瘋子似地在鬧區找工作。正巧被光頭遇見了,所以先頭就帶著他一起回到園裡?。光頭說Tatsuya是他的姐夫,一定要幫助Tatsuya。我原先以為他只是擅長嘻皮笑臉的小鬼,沒想到他把他的工作作得非常好。所以我接納了他,小粉紅的每一份子也接納了他。我甚至容許他將太空船停在頂樓,這樣也是ok,我完全不在意的。
倒是你,我真的很訝異喔、沒想到Tatsuya和你之前會有這麼深的羈絆。
第一次看見你,好像有點瞭解為什麼Tatsuya會為了你而賣命地工作?。不知道他是否向你提過他拚命工作的原因。因為他似乎用了一個很昂貴的東西救了你,所以他必須賺足錢,讓那個東西的使用變成合法的。總之,你是一個給人的感覺非常好的女孩子。
也許我們都要學習你和Tatsuya兩個人吧,勇敢地面對一切,然後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別了,你會找不到我。因為在你看到這封信的同時,我已經結束了小粉紅的營業,回到了鄉下的老家。
我不會輸給你的,我也要追求我的幸福。
莎唷娜啦。
Kitty……
嘖,真討厭。沒事幹嘛寫這種東西給我。
害我的眼淚掉下來了,顯得我很愛哭的樣子,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看起來好像交待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麼也沒解釋清楚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信裡面完全沒有透露Tatsuya的行蹤。
「對不起,請問,您知道有個將近兩百公分高的光頭男人嗎?」我厚著臉皮去找歐巴桑問。
也許叫歐巴桑太失禮了,她應該是這裡的新任園長才是。
「光頭?」歐巴桑大笑了起來:「他是我的長子……」
嚇?!
小兒子。
媽媽?兒子?怎麼差那麼多……
這麼優雅的女士,竟然可以生出像是火星改造人的兒子來。
「他啊,不曉得哪根筋不對了,竟然不想當幼稚園老師,說什麼要深造,改當國小老師……」歐巴桑繼續大笑著。
不會吧,讓這種人站上講台,會是怎樣可怖的景象?!
真是服了他。
不過啊,在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我想,我之前對他的確是有很多的誤解。他理光頭只是為了小朋友騎在他肩膀上不會被他的頭髮扎痛了而已。
長得高,長得壯,這都不是他的錯。呵呵,關於想當小學老師的這件事,我有另一個猜測啦。
誕誕也到了進小學的年紀了吧,光頭老弟該不會是想……
他也開始卯起來努力了嘛。大家都這麼努力,我怎麼可以輸給他們呢?
「園長,拜託你,」我認真地看著歐巴桑,也就是禮貌上我要稱為乾媽的這位女士:「我想要一份工作。」我深深地鞠了躬,就像Tatsuya誇張的九十度彎曲身體般。
歐巴桑沉重地呼吸了幾下,終於開了口:「給你工作是可以啦,不過……」
不過?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接受。
「不過,這些天來了幾個很調皮的小朋友,你要有心理準備喔。」歐巴桑說道。
「哈哈哈哈,太好了!」
我忘了歐巴桑還不曉得我和光頭之間的關係,又叫又笑地環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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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飛快地過去。
雖然這說非常老套,但是活在規律的生活當中,時間真的就像在飛行一樣,咻地一聲,就跨過去好大的一段。
我已經從「呃……我應該叫程靜一」進步到可以自在地回答每個人:「我叫程靜一,但是--喜歡人家叫我小艾」。
我想念Tatsuya。
如果說這是當初被另一段感情蒙蔽了雙眼的代價,我會很坦然地接受Tatsuya選擇把我送回家的這件事。
我能夠擁有今天的一切,像是健康的身體,關心著我的家人,自立更生的勇氣,以及固執的氣力,這全部都是Tatsuya賜給我的。
身中數十槍的Tatsuya,當時並沒有倒臥在草地上。
因為身後的那群個性單純的黑衣男子接住了他。
我實在無法理解火星人的民族觀是怎樣的一回事,也許是不能夠認受看見自己的同胞被別人欺負吧。
我親眼看著他們奪下了每一把槍,把槍管彎得像水管一樣。然後二話不說地背著Tatsuya離開了現場。
Tatsuya是個很善良的人。所以才會藉著賣薑汁豆花來報答他們吧。
「你不覺得薑汁豆花和人的腦子看起來很像嗎……」我仍然記得Tatsuya講出這句話的模樣。
沒辦法給他們人腦,所以用了薑汁豆花。不過,關於薑汁豆花的這一段,純粹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真相是如何,我想,我這輩子應該是……不會知道了吧。
我把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在充滿了回憶的鬧區。
這是一--很要命的習慣。
不論是晴是雨是大熱天還是冷得要死的日子,我都會不死心地來到這裡,想說上天會不會再賜給我奇-……
顯然的,我可能是一次用完了大多數人求之不得的神力,所以這次神並不打算理我了。想著,一面笑自己白目,一面還是不甘願地用眼睛四處掃射著…… 突然,一撮粉紫色的毛髮在很遠的人群的彼端閃了一下。
帕朗洛?!
不可能。
這幾天這個城市裡的女人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了,竟然流行起紫色的假髮和毛圍巾。
我已經上當了很多次。這次絕對絕對,不會再……
不行。我還是無法死心……
「抱歉,抱歉,借過,借過……」我一邊撞開了人群,一邊朝著紫色的彼端前進……
它像是在引導著我似的,我不知不覺地往百貨大樓的所在前進。
等我氣喘噓噓地來到了百貨大樓的廣場,粉紫色毛髮的人竟然不見蹤影了。
「把人當白癡耍啊……」我低聲咒罵了一句。
雖然我也算是為人師表,不可以這麼沒水準的。但實在是受不了,被自己的思念耍得團團轉的滋味啊!
我抬頭看著一直安靜佇立在鬧區的百貨大樓。
好希望,此時此刻會有個討人厭的聲音喊著:「鄉下來的……」
可惜……並沒有。
我的脖子好酸。但我的心好痛。
我知道了真相,但是我甚至連一丁點兒的恨意都擠不出來。
我為了Tatsuya的付出而心痛。
我是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當我發現我是如此深愛著他,卻已經沒有權利再待在他身邊了……我的眼淚沿著臉頰滑下……
滴落在廣場的磁磚上。 我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的眼淚。一個在懺悔的人,是不需要太多關愛眼神的。
「我會等你……」Tatsuya說過這樣子的話。
他一直遵守著諾言,等待著我。
無時不刻在我身邊的某個角落等著。
笨蛋,為什麼不肯再多等我一會兒……
我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閉上了眼睛。他應該是和黑衣男子回到了火星了吧!過著他想要過的日子。可能會和火星上面的某個女子有了一個家,有了孩子,有了他想擁有的一切……也好。也該是我成全他的幸福的時候了。如果遙遠的他感受到我的思念,搞不好也會覺得很困擾的。「喂,這位太太,請你不要把屁股對著我的攤位好不好,這樣子我賣的東西還有誰敢吃啊……」我的後方響起抗議聲。我承認我把屁股對著人家的攤位是不正確的示範,但是也沒有必要叫我「太太」吧,我才幾歲而已啊。回過頭,想說要罵個幾句時,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那是,那是Tatsuya和他的攤位。他似乎沒有發現他口中的「那位太太」就是我……低著頭,逕自忙著什麼東西。我看著他的攤位。和上次的薑汁豆花不太一樣這一次是非常整潔美觀的章魚燒小攤,旁邊還掛著可愛的小型鯉魚旗。一顆顆金黃色,半熟的章魚燒正躺在銅製燒烤板上,發出「嗤……」聽起來就很美味的聲音。
「老闆,我要買一盒章魚燒。」我故作鎮定地說。 「好,請稍等。」Tatsuya仍然低頭猛作著。
「老闆,我可不可以請你陪我一起吃?!」我又說。
「好啊。」Tatsuya像是在敷衍似地回答。
「老闆,請問你們這裡在徵人嗎?」看著完全不理會我的Tatsuya,我指著灘位上方貼著的告示,問道。
「嗯……」又是這種回答。
「我可以來應徵老闆娘嗎?」想了好久,我終於開口了。
Tatsuya好像終於發現了有那麼一點不對勁,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有點生氣地把手上的東西扔掉,從攤位裡走了出來。瞪著我,像是要揍我一頓似地,抱著拳頭接近我……
「喂喂喂,我沒揍你就很好了,你還反而要……」接下來的話,被他的吻打斷了。
如果要我說,這可能是他表現得最好的一次,哈哈……
「好,你被錄取了,從現在開始上班。」Tatsuya附在我的耳朵邊說著。
「不公平,老闆娘應該是我才對……」粉紫髮色的帕朗洛不曉得站在那裡多久了,不過他突然出聲音,我和Tatsuya都被嚇了一跳。
「就是他!」一個穿著水手服的高中女生忽然衝到了我們和帕朗洛的中間,指著帕朗洛鬼叫鬼叫。
接著,一群也同樣打扮的女孩子也衝過來。
「好帥,真的好帥,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嗎?」一群可愛的水手服女孩圍著帕朗洛哇哇叫。 看著這樣的景象,真的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作夢也沒有想到有再和帕朗洛爭奪Tatsuya的一天。
「Tatsuya,我愛你……」我在心裡說著,伸出手,緊緊握住了他的。
他笑著,也緊緊地回握了。
在章魚燒的香味當中,我和Tatsuya手牽著手,一起抬頭看著像是我們命運指標的,百貨大樓。
彷彿它就是在遙遠彼端閃爍著光芒的火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