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麼作會不會太過份了?」良久以後,票據犯打破了沉默。
我們坐在票據犯不曉得用什麼方法賺錢買來的淺綠色MARCH裡,氣氛突然變得很凝重。也許是因為我們兩個把光頭男丟棄在火雞肉飯的店裡開溜,心裡多少覺得有些愧疚。 我能夠想像上完廁所的光頭男發現我和票據犯竟然捨棄他而自行離開的情景了。
這次他可能會號啕大哭。但願店裡面的面紙存貨還夠……
一邊想著,我瞪著眼前這名神似票據犯的男子正經八百的臉,我突然發現,他跟另一個票據犯長得很像。
呃……我的意思是他長得和另一個心理醫生有幾分神似。
「你也覺得很像吧……」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髮。
「那個被你翻桌子趕出去的醫生是我大哥,他很行喔,竟然拿了四個博士學位。」
不得了。一家人都是票據犯臉孔。
大哥是俊美,以色誘達到目的的票據犯。不過,被一個小鬼毫不留情地翻桌子趕出門。小弟是機靈,以智慧達到目的的票據犯。不過,還是難逃被一個小鬼放狗咬的悲劇。 「你一定又要說我大哥長得也很像票據犯了……」
我沒有說……我只是在心裡想而己……
「一直沒有機會自我介紹……」他把手伸進他身上的每一個口袋裡猛掏了許久,似乎在找什麼名片的……
如果是個幼稚園大班的小男生這麼做,我一定會覺得相當可愛……但如果是個看起來已經和可愛完全扯不小關係的大男人作這樣的動作……我只會覺得愚蠢。
「喔,我忘了我根本沒印名片……」他給我一個歉然的笑容。
愚蠢。不可饒恕的愚蠢。我真的沒有冤枉他。
「我用講的比較快……」
「別說了,我走好了。」我推開車門,毫無眷戀地踏出去。
打從心底厭惡這種自我介紹的場面。姓什麼,叫什麼,西元幾年出生的,家裡有哪些人。無聊。
這些資料對我而言……是一片空白。
我也可以假裝積極地問其他人我已遺失的那些記憶。但我不。
背誦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感覺就好像……那幾個字和自己一點關聯性也沒有。只是借助外力變成一種代表自己的代名詞罷了。所謂的令我精神愉快的自我介紹,應該是……
當我說出名字的那一秒,我的腦袋裡會浮現自己的臉。 不管是什麼表情……至少它已經融入我的身體,變成我的一部份。
我沒有發脾氣,只是覺得無聊。無聊。僅此而已。
下了車之後,我又回到了閃亮亮的百貨公司大樓前面。再次抬頭往上看。
亮晃晃的燈光從透明的玻璃反射到我的眼睛裡……我好像變得好小好小好小……
在這個世界的眼裡,我縮小得像一顆沙子這麼大。忍不住就會變得誠實起來。
我快樂嗎?我不快樂。我就只是活著而已……活著,然後跟每一個好意接近我的人戰鬥。下意識地抗拒任何想喚起我的記憶的任何動作……
「哈羅,鄉下來的……」那個打扮怪異,行為也怪異的男子再度出現。 他學著我仰起頭來看著五彩繽紛的大樓燈光……
「喂……問你喔……」我說。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知道……
「嗯……免費讓你問……」
「如果有個人告訴你……她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和那個人握手握個三天三夜……」我話都還沒講完,他就立刻接了下去:「這樣實在是太帥了,你不覺得嗎?」
他把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興奮不已地大力搖晃著。
「來打個賭好了……」那個打從第一次見面就叫我「鄉下人」的傢伙用著很迷人的笑臉對我說道。
打賭?
「嗯,沒錯,就是打賭……仔細聽著喔,很刺激很好玩很不錯的喔……」他猛點頭,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著那些話。 「那賭注是……?」這是個很實際的問題,因為我身上連一塊錢也沒有。
「如果你贏了,就可以把我帶回家……」他雙手捧住自己的臉頰,無限嫵媚地對我眨了眨眼。
「是嗎?」我把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連看都不願意再看一眼。
「沒錯!!」
「好,那再見……」管它三七二十一的,我轉身就往不知名的方向再度開始前進。
「喂喂喂喂,你是因為有機會能夠把這麼帥的一個人帶回家而承受不了內心的喜悅嗎?」他跑跑跑跑,一下子就衝到我前面,張開雙手擋住我的去路。 我換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喂喂喂喂,沒關係,我很好養的,一天只要餵我兩餐就好了,你真的不用擔心……」他跑跑跑跑,臉不紅氣不喘地再度攔住我的去路。
我把視線將他從頭到尾掃一遍。四肢健全。五官也都齊了,該有的也有了。有沒有什麼隱疾之類的……這個我想他是不會承認的,所以我不想探究。
「你這傢伙!」我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你看看那個賣口香糖的老婆婆,再看看那個坐著輪椅賣彩券的老伯伯……」
「我看了啊,他們怎麼了?」他一派天真地盯著我。
「他們的生存條件絕對比你差個幾萬倍的,但是他們卻自食其力地活著……」我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在我理直氣壯地指著那個打算吃軟飯的男人狂罵的同時,一雙巨大的手突然從我身後摟住我。
那種力道……讓我想到前幾天正電視上看到的急救法……
小孩子不小心吞入異物時,大人要用什麼「腹戳法」的,雙手交握,擱在小孩子的腹部,由外往內、由下往上推推推推……異物就會被這麼推出來了。
我胃裡的食物簡直快破那雙手的力道弄得全部「出來」了。
所以,在這裡順便宣導一下……請不要在對方沒有被異物卡住的狀況下玩「腹戳法」,會出人命的……
「混蛋!!」我拚命地忍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大吼了一聲:「還不放開……」 看那雙手的SIZE,用膝蓋猜都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姐姐,人家是想你嘛……」光頭男無辜地說著,一邊鬆開了手。
「你……你弟弟?」那個企圖吃軟飯還有自戀傾向的男人問道。
--為了節省形容他的篇幅,我決定叫他終極自戀狂。
「嗯,我弟弟……」我說。
不過,我是被逼的……如果有那樣的弟弟,我一定會……呃……欣喜若狂。(會欣喜若狂才有鬼)
「可以摸嗎?可以嗎?」一轉眼,終極自戀狂已經來到了光頭男的面前,手作勢要撫摸光頭男顯然經過了許多鍛練的胸肌。
有病啊……他。連男人都不放過。 我本來以為光頭男會像對付票據犯一樣,狠狠敲他一筆的……結果……
「你是誰?」光頭男竟然沒有失去理智、先揍他個幾拳的,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終極自戀狂。
「如果她是你姐姐的話……我就是……」終極自戀狂一邊用很噁心的方式觸碰著光頭男的胸肌,一邊說道。
--看到這種景象,我都快暈過去了,要不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躲才好……我早就逃到不知名的荒島去了。
「你就是什麼東西?快說!!」光頭男皺了皺眉頭,一把抓住終極自戀狂那只在他身上偷渡的右手。終於抓狂了。
「我我我我我……我就是你姐夫……」可能是一時的痛楚讓終極自戀狂失去了理智,他竟然脫口而出…… 「喔……」光頭男的眼睛突然放出萬丈光芒。
「喔,姐夫……」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就不多說了。
如果有人還是堅持想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那麼,請把十二歲以下的小朋友先帶開。用哄的,用騙的,還是把他們關在房間裡……用什麼方法都可以。
雖然很不想說……但,就在我的眼前……
光頭男巨大強健的雙臂正用力地給終極自戀狂一個熱力四射的擁抱……
「喔……姐夫……姐夫……」光頭男的嘴裡還感動地低喚著。
「小舅子……小舅子……」沒想到終極自戀狂還煞有其事地回應著他。 這個擁抱持續到圍觀的群眾被賣香腸的老伯趕走的那一秒被迫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