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見了鬼的天氣!
丁柔逸在心中暗暗咒著。她在公車站牌前引頸倚立已有一段時間了,久候不至的公車已令她火冒三丈,再加上接連下了幾天的雨,下得她的心都霉了。
她昨晚還特地留意了氣象報告的播報,不是說了今天有放晴的可能嗎?抬頭看看灰濛濛的蒼穹,不要說是放晴了,即使想令雨勢暫歇都不是件易事啊!唉,預測永遠都只是預測,離事實還有段伸縮的彈性空間,做為因為……所以……的借口。
人嘛,誰不會為自己預留後路呢?
看看腕表,距離上班的時間只剩下半小時了,偏偏她的心焦和公車遲來的緩慢不成正比,看著路上來往的自用小客車,她也只有望車興歎的分。別說是一部車了,她連車子的引擎都買不起啊!
突然間,一輛黑得耀眼的跑車唰地停在她的面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得地上的積水濺得她一身……天哪!她的白衣白裙一下子就變得慘不忍睹了。
她很有耐心的等著對方下車道歉,但當她發現對方的車輪轉了方向,又顯然要離去時,她顧不得身上的狼狽,氣呼呼的跳到黑車子面前,揮揮手走到駕駛座旁,很沒禮貌的用力拍打車窗。
茶褐色的電動車窗緩緩降下之後,一張十分十分男性、千分千分令人心折、萬分萬分令人著迷的臉龐,帶著疑惑的眼光看著她。
丁柔逸沒有心情對眼前的男性心動,她看到他糾結的眉頭就更加生氣,彷彿她的舉動對他而言是種多大的冒犯。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關亞倫真的不瞭解這渾身濕透的女孩為何攔下他的車?
瞧他一副無辜的表情,更令丁柔逸氣得牙癢癢的。
「先生,別假裝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現正下著大雨,你駕著你的黑車子在路上橫衝直撞,還闖進了公車停靠站,路面的積水濺到我的身上,你瞧瞧我這一身,全是拜你所賜。」她往後退了一步,想讓他看清楚些。
關亞倫感到好氣又好笑,他剛才為了閃躲一輛蛇行的機車,才會將車偏離了正常車道,在險象環生的剎那間,他怎麼可能分神注意到站牌下有沒有人?
而眼前的女孩,正理直氣壯的向他申訴他的過失,他的確是無意啊!但是,另外一種莫名的受挫感卻自心中升起,他關亞倫在女孩面前一向很吃得開,即使是漂亮得被人捧上天的嬌嬌女,一樣在他面前柔柔順順的,朱蝶衣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朱蝶衣是紡織業大亨朱世豪的女兒,名流圈裡一朵美艷的交際花,儘管朱蝶衣仗恃著自己的家世和一副姣好的面孔,對一般亳利害關係的人根本不屑一顧,但向來以刁蠻難纏出了名的她在關亞倫面前,想發個大小姐脾氣都必須選在關亞倫有一份好心情去哄她的時候,否則,她也只有吃閉門羹的分。
關亞倫,蒼龍集團的天之驕子,他向來不買任何人的賬。
他忽然對眼前這渾身濕淋淋的女孩感到好奇,她的一頭黑髮已經全部緊貼在臉龐,臉上未曾停歇的雨水讓他看不清她的臉。這倒提醒了他,讓一個女孩子在雨中淋著雨和他說話,是一件很不紳士的行為。
他用著半命令、半強迫的口吻對她說:「上車!」
丁柔逸無法置信的睜大了眼,他憑什麼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他是她的什麼人哪?就憑一張俊美的外表嗎?她才不會上這個當。
「我只是要爭取一份道歉及解釋,幹什麼叫我上車?」她仍舊雙手叉著腰抗辯著。
老天,如果關亞倫不是絕對的頭腦清醒,他真會懷疑自己究竟是眼花了?還是聽錯了?
他明明看見了她瑟縮在雨中顫抖的身子,而她竟然還在那兒斤斤計較著要求一份解釋?而他關亞倫又需要向她一個陌生女子解釋什麼呢?
他很想加快油門往前駛去,不再理會這莫名其妙的女子,但是他居然會不由自主的對她說:「要聽解釋也等你上車之後再說,你全身都淋濕了。」
丁柔逸低頭看自己,這才驚覺薄薄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浸個透明,豐腴的曲線若隱若現,她緋紅了臉頰,怒氣更加深一層的斥道:「不想道歉就算了,你想連拐帶騙的誘我上車,你以為我只有十歲嗎?」
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突然而至的轉變,快得令關亞倫措手不及,等到他弄清楚她話裡的含意之後,他氣得又將車開到她身邊。
她若沒瘋,就一定是他瘋了。
關亞倫想都沒想的下了車,在雨中繞過車頭走到丁柔逸的面前,一身名貴的襯衫很快就被淋濕了。
丁柔逸沒料到他會追上來,待兩人在雨中站定,她才發現他不只是面容好看,就連身材也吸引人,他整整高出她兩個腦袋,寬闊的肩膀彷彿可以讓人放心的依靠,只可惜,他一開始就沒給她好感。
關亞倫待感到一陣寒意時,才發現了自己的失常,他下車白白淋這場雨幹嘛?都是她,是她害得他失了方寸、亂了秩序。
他咬著牙,什麼話也不說,猝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打開了車門,只輕輕一甩,就把她甩進了車內,在她還沒來得及回神之前,他迅速的越過車頭,坐入了駕駛座,將車滑入了快車道行駛著。
乍接觸到車內的冷空氣,丁柔逸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看在眼裡,細心的將空調轉撥成暖氣,漸漸籠罩的暖意使她緩緩的放鬆了自己。
「小姐。」關亞倫開口了,「我承認是我的一時疏忽弄髒了你的衣服,我願意負責賠償,但請你不必把我當成色狼,你不見得合乎我的胃口。」
丁柔逸傻了。
好個狂妄的人,是不是長得帥一點的男人都有自大狂?她把頭轉向窗外,決心不再理會這個無聊的傢伙。
關亞倫見他的話得不到任何反應,又不甘寂寞的開了口問:「你想上那兒去?現在的時刻不適合約會,也不適合游車河,如果想和我約會,我建議改一下時間。」
關亞倫就是關亞倫,一句開玩笑的話也想擁有主導權。
丁柔逸聽在耳裡,卻是一把火在胸中燒,她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說:「先生,請你自重些,不要厚臉皮的自抬身價,我的時間向來很寶貴,也不喜歡玩約會的遊戲,更不會進入你的花花世界,如果你真的願意為你的行為道歉,請送我去上班,我已經被你害得耽誤了不少時間。」
一句話提醒了他,他和陳克華約好了早上碰面的。他最近接下了一家瀕臨破產的廣告公司,對於廣告,他完全外行,要不是因為對方和他是多年的好友,他根本不會接下這份自己完全不懂的行業。
當他把這項訊息透露給陳克華知道時,這位本身就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闆立即很慷慨的允諾,要派遣最得力的助手去輔助他,直到他進入狀況,或是找到適當人選為止。
而今早就是約好了在陳克華的公司裡,介紹他與即將幫他忙的人見面認識,看看時間,他也快遲到了。
「小姐,我很想為我無心的過失負責到底,但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約會已經迫在眉睫,恐怕我得為你另做安排了。」
丁柔逸覺得自己真是倒楣透了,即使她有再好的修養,也無法忍受自己像個傀儡般任由這自大狂妄的傢伙安排,她挑起了兩道劍眉,倔強的開了口:「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的安排,如果你不肯送我一程,就請你停在路邊,讓我下車。」
關亞倫根本不理會她的抗議,只丟下一句:「這恐怕由不得你了。」然後就不再理她了。
他快速的在路上行駛著,而丁柔逸惶恐的發現,這並不是通往她報給他的路,但她也絕不會冒生命危險的選擇跳車,她還有未完成的負擔,還有未圓的夢……看著他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她在心裡暗暗念道:她恨他,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這自大的傢伙了。
車子停下時,已然在一家進口歐洲服飾店的門口,她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就被他拖下車直入店裡。
「關先生,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店裡的小姐隨即慇勤的上前招呼著。
「沒關係,挑一件適合這位小姐的,記在我的賬上。」關亞倫一邊說,一邊用手撥著衣架上陳列的衣服。
「就這一件吧,我喜歡它的顏色和款式。」他又自作主張的挑了件粉紅色的絲質套裝。
這自大的男人,意見永遠和她相左。她最討厭粉紅色了,像是擺脫不了一份稚氣,偏偏她離開純真的年代已經太久遠了。
店裡那塗著鮮紅色唇膏的小姐,馬上不由分說的拿著那件衣服,推著她進入更衣間,輕聲輕語的「催促」著她換衣服。
丁柔逸潛意識的看著標籤上的價錢,四千八百元。她不禁吐了吐舌頭,感到有些不可置信,這樣一件令她覺得俗不可耐的衣服,居然要價到這樣的數字?看樣子,這個男人不但很沒品味,還相當的沒有價值觀。
她在裡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試穿的念頭,當她出來時,已不見那男人的蹤影。
好厲害的脫逃術!她正在氣憤自己的愚昧時,那店員又走了過來,說:「關先生急著走,留了一張字條給你。」
丁柔逸接過字條,只見上面寫著:「我真的有要緊事,必須先走一步,衣服的費用我會負責,而留下的錢只是想請你自己搭計程車去上班,絕無任何欺侮之意,後會有期了。」
搭車錢?一張千元大鈔足夠她搭好幾趟了呢!
簡簡單單的一段話就結束了他們之間這「不甚愉快」的邂逅。沒看見他,丁柔逸倒覺得輕鬆不少,這陌生的男人莫名其妙的給了她不小的壓力呢!
少了他的存在,她終於可以有主見的挑件自己喜歡的衣服,至於價錢方面,她倒折衷的選了件她覺得物有所值的,乘機敲竹槓的事,她是做不來的。
※※※
丁柔逸趕到公司時,已經遲到了半個多小時,她先到洗手間去修補自己的狼狽。
一頭黑髮仍帶著些許濕意,所幸的是她白裡透紅的肌膚即使不打粉底,也細緻得美麗又自然,她只需要輕點朱唇、淡掃蛾眉便已足夠。
她的同事兼死黨,綽號廣播電台的尤美子也在此時走了進來,一看到她,立即像個盡職的播音員般對她說:「老闆等你好久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剛才還來了位長相可以媲美亞蘭德倫的美男子,現正在他的辦公室裡呢!如果你外派的新老闆是他的話,會讓別的同事嫉妒死囉!!」
亞蘭德倫年輕時的風采,她未曾見過,看過的也僅是在報章雜誌上,一張青春已逝的容顏。對於老男人,她是沒有興趣的。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尤美子眼尖的發現了她身上的名牌服飾,大驚小怪的嚷著說:「哇!你的行情漲啦,這衣服看起來不便宜哦!」
丁柔逸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說:「如果你知道我早上的遭遇,你就不會羨慕我了,現在我要去見老闆,有時間再告訴你。」
她丟下了一臉迷惘的尤美子,直赴老闆的辦公室。禮貌性的敲了兩下門,在聽到一聲「進來」的邀請之後,她推了門進去。
一進門,她就發現上天似乎選在今天玩弄她,她對自己說過不想再見到那狂妄自大的男人,而眼前那位顯然是美子口中的亞蘭德倫,也就是害她遲到那麼久的男人,居然正有說有笑的和老闆聊天。
而當他認清了她時,他的臉上出現了和她相同的震驚。
她穿一襲米黃色的雪紡套裝,高腰的窄裙顯出她一雙均勻、修長的腿,飄逸的雪紡質料襯托出她的高雅,將干未干的發、清新自然的粉妝使她看起來就像是出水芙蓉一般,流露的是種毫不矯飾的美。
關亞倫上前,衷心的說:「我必須承認,你比我有眼光。」
「不只有眼光,我還比你有品味。」丁柔逸直視著他說。
少了雨幕做屏障,她覺得他順眼多了。
一旁的陳克華聽他們之間的對話,聽得是一頭霧水,他好奇的問一句:「你們認識?」
「不!」丁柔逸很快的回答。
「是的。」關亞倫也幾乎是同時回答。
陳克華更加如丈二金剛了,他是真的搞不懂眼前的兩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丁柔逸只是尷尬的朝他笑笑,她根本就不想解釋他們相識時的混亂情況,更何況這無聊的自大狂還是陳克華的朋友!
「克華,你推薦來幫我的人,就是這位小姐嗎?」關亞倫問得很開心。
陳克華點點頭,也為丁柔逸介紹著:「亞倫是我的好朋友,他最近接下了一家廣告公司,但偏偏他又對廣告一竅不通,向我討救兵。想來想去,只有你最適合幫他,公司裡上上下下的業務你都熟悉,才能幫他將公司步入正軌。」
莫非真應了「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話?丁柔逸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往後該如何和這自大傲慢的男人相處?
「太好了,我叫關亞倫,我想我們應該重新認識,正式的介紹彼此。」他說得真摯。
他彬彬有禮的態度反倒教她有些不適應,卻像一股魔力般,也讓她不由自主的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為了感謝二位的拔刀相助,今天中午二位的午餐就由我負責,如何?」關亞倫提出了邀請。
「今天中午不行,我約了客戶,還是由丁小姐和你去吧,你們藉此機會溝通一下也好。」陳克華搖著雙手說。
陳克華開了口,反倒教她不好拒絕了。他待她,亦如兄,亦如友,對於他在工作上的提攜,她更是感激,就算她不想赴這個約,但看在克華份上,她仍是拒絕不了。
「今天放過你,下次可就不能推了。」關亞倫拍拍他的肩後,轉向丁柔逸說:「現在時間還早,我想先帶你去參觀公司,然後再吃飯,好不好?」
最後那一句徵求同意的話令她有些訝異,他知道尊重別人的意願了嗎?
「去吧,小逸。」陳克華又開口了:「把工作交代給尤小姐就行了。」
他對她如此親匿的稱呼,不由得令關亞倫以曖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克華已經有妻有子了,該不會……?但是憑他對克華的認識,他又不像是會拈花惹草之人。這個疑問他暫時存放在心底,他會想辦法知道的。
丁柔逸點點頭後,便走回辦公室去找尤美子了。
「怎麼樣?是不是被我說中了?那位帥哥是不是你的新老闆?」尤美子迫不及待的問。
「是啊!真教你猜中了。」她的回答卻無絲毫興奮之情。
「怎麼了?你好像不喜歡他?」她不明瞭丁柔逸為何提不起勁。
為了不破壞關亞倫在美子心中的形象,她便玩笑似的說:「我是不喜歡他,我討厭他長得太帥啦!」
「神經!」尤美子白了她一眼,責怪著她的不正經。
丁柔逸倒是不再多說什麼了,她只希望在外派的這段期間能順順利利的度過,不會有什麼變數發生,她再也承擔不起什麼意外的事了。
※※※
「驛馬車」西餐廳裡,關亞倫與丁柔逸在角落的桌子各據一方的坐著。
打發了點餐的侍者之後,兩人各自沉默著,關亞倫乘機悄悄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一張標準的鵝蛋臉,有個性的劍眉下是一雙異常清澈的眸子,直挺的鼻子下,薄薄的紅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及肩的黑髮自然垂下。她雖沒有朱蝶衣般的美艷,卻有朱蝶衣所沒有的靈氣。
也許就是她這份迫人的靈氣,令他想更進一步的瞭解她。他嘗試著挑些話題問她:「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一個極為普通的問題,卻令她楞了一會兒,之後才緩緩的開了口,卻是簡單的一句:「我爸爸。」
又一陣沉默。
「伯母呢?」他再問。
「死了!」她回答得更快了。
關亞倫有些意外竟是這樣的答案,遲疑了一會兒,他囁嚅的開口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她聳聳肩,表示不在意,內心卻因他無意中掀起的傷疤而隱隱作痛著。
侍者適時送上來的兩客牛排,化解了兩人難以適從的氣氛。切著鮮嫩多汁的小牛肉,丁柔逸卻是胃口盡失了。
無情無緒的撥弄著眼前的食物,她的鬱鬱寡歡全落在關亞倫的眼中,他知道是他引起了她的傷心,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欠缺這方面的專長。
他向來善於支配自己的情緒,只是這次,他竟也被她感染而喪失食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