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台上,左塊兒一身輕綢紅衣,不滿的撇著特別抹紅著朱的小巧艷唇,一雙羊脂白玉般的柔荑死命地絞扭著與衣裳同色的絲巾,一對略微紅腫的杏眼泛著幾許淚光,恨不得從雙眸發出數支利箭射向那個陷她於水深火熱中的混帳傢伙!
彷彿心有靈犀似的,對面擂台上原本背對著她與她大哥交談的男人驀地轉身,似笑非笑地衝著她拋了個媚眼。
那雙邪魅的丹鳳眼更是挑逗地眨了幾下,沒對她起作用,倒是把她身旁的姐姐迷得七葷八素,忘了今夕是何夕。
「塊兒,人家雷表哥在跟你打招呼,你不回禮就算了,怎麼擺個臉色給人家看?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怎麼整天哭喪著臉呢?」左二姐不高興心上人的翩翩風采只博得妹妹的白眼,跳出來為雷君毅抱不平。
自數年前第一次見到雷君毅的那一刻起,左二姐就為君癡迷,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雷君毅為人雖風流,卻秉持不動良家婦女的原則,以免女禍上身。
她雖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倒也懂得強摘的瓜不甜的道理,還不如搞好兩家的親戚關係,保持往來,所以她硬把這份眷戀壓人心底。
如今雷君毅與她的小妹牽扯上了,雖不至於嫉妒成恨,心生悵然也是在所難免。再見心上人的千般疼寵和小妹的不情不願,不禁暗自不滿;哼!人家求都求不到呢,還擺什麼架子!
她想哭都哭不出了,還笑?
左塊兒一雙美眸更顯哀怨了,穿得像元宵夜的大紅燈籠似的,臉上的妝鐵定不遜於某種動物的臀部——看是沒看過,她是從書上看來的。
髮髻上沉重的黃金飾品把她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脖子也快斷了!在場的上千人紛紛對她行注目禮,教養差點的則是對她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嗚……好丟臉哦!她不要比武招親啦!與其這樣,她還不如直接出家當尼姑!
而且,她為什麼非要給那傢伙好臉色看不可?左塊兒的紅艷小嘴噘了起來,以示不屑。
這場比武招親的規則是——只要是弱冠之年以上、而立之年以下,家中無妻無妾者皆可參加,但上擂台者必須連打三十場不輸才可進入決賽,生死擂主不予以負責。
其他幾個條件也就算了,唯有連打三十場這一點,當別人是無敵金剛嗎?也因此,在擂台賽進行了一天又兩個時辰後,仍無一個參賽者有資格參加決賽。但這可不表示沒有最後的優勝者——雷君毅這小人就是!
原因是他是「特別」的,所以可以不用打直接進入決賽。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別以為她不知道是誰在暗中作梗,前些天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就肆無忌憚地在她閨房的小廳裡密謀這等醜事,卻不知讓她聽了個八、九分。
表面上是大哥提出應給雷君毅優待,實際上卻是雷君毅要求大哥這麼說的。這不如了他的意,看他四平八穩地坐在擂台上,比主人更像主人,他一心只知道欺負她,叫她怎麼笑得出來!
雷君毅不是不知道她那張小臉揪得像一個肉包子的原因,只是事情都進行到這地步了,實在是騎虎難下,而且,娃娃的人也是他志在必得的!
可是……她不怕臉上的粉塊掉下來嗎?
不過掉下來也好,濃妝艷抹實在是不適合她,掩蓋了她清靈出塵的絕佳氣質。
若不是怕著外人看到她那美好的氣質,他是決計不會任她那些姐姐在她臉上大做文章的。
惱人的是,她那打扮得過分艷麗之姿仍是有絕佳的誘惑效果,否則那麼苛刻的條件,上擂台的人卻是只多不少呢?
真想把她藏到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可惜他有雷家的面子要顧,至少要做做樣子,不能太恣意妄為。
看見左塊幾一副不與他一般見識的模樣扭過頭去,雷君毅再也禁不住地輕笑出聲,她一定是在為他的不勞而獲而鬧彆扭。
那天他與左家長子談話時,她以為他不知道她是裝睡的嗎?只是他故意耍了點小手段想逗逗她,那笨娃娃還以為逮著了他的小辮子呢!
照他雷二少的本事,犯得著用上這等不入流的小計謀嗎?對付那些軟腳蝦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不過看到塊兒那張扭曲的小臉,恐怕在她心目中他才是軟腳蝦吧!
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就讓他一展身手來扭轉娃娃對他的不良印象吧!
「各位,就讓小弟來領教這位兄台的功夫!」大牌就是要到最後才出場。
比武招親的結果是不必說的了,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是雷君毅一舉奪魁,而且他贏得極漂亮,一人連敗三十七名參賽者,風風光光贏得俏佳人。
但不知是何原因,準新娘子絲毫不見喜氣,反而哭喪著一張俏臉,與準新郎喜上眉稍的神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過誰管他,現在看婚禮慶典最重要。左家在當地也算得上頗有名氣的大戶人家,如今搞了這麼大個排場為女擇婿,想必婚禮的儀式也頗有看頭吧。
「嗚……」左塊兒萬分沮喪地伏在桌上自怨自憐著。
在雷君毅的故意攪和下,她早就沒心情為娘親過世的事哀悼了,現在她最需要擔心的是隨之而來的婚禮。
長年陪在病弱的娘親身邊,對於爹娘問形同陌路的疏遠關係她是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雖然爹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遇她們母女,甚至她們吃的、用的都要比那些姨娘、兄姐好得多。但是娘每次發病,只有她陪在身側卻是鐵一般的事實。若是嫁與人妻就注定要接受丈夫的多情,忍受丈夫的冷情,那麼她寧願不嫁!
她知道,作為一個女子,特別是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然後一輩子操持家務、相夫教子,至死方休。
如若她不識字,如若她沒讀過書,也許她會認為爹娘間的相處模式是正常的,更是理所當然的,而她也會毫不在意地讓長輩們做主,把她嫁掉。
但壞就壞在她見識到了與她所在的小小空間完全不同的一個廣闊天地。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傚法李大叔……呃,是詩仙李白那樣,走遍祖國的名山大川;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嘗嘗各地的名產小吃;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看看各地的民俗風情,領略一下大漠風光……但對現在來說,這一切一切,無疑是幻想。
夢想雖遙遠,還有成真的一天,而幻想更慘——白日夢!
她知道,阻礙她幻想變夢想,夢想成真的罪魁禍首就是她身為女子的身份,而丈夫則是阻礙她前進的最大絆腳石。
試問,天下間有哪個男子願意讓妻子拋頭露面、四處遊歷的?既然現在沒有這等好男人,父母的疏離又使她徹底寒了心,獨身就成了埋在她心底的小小願望。
娘親在彌留之際,說她這一生無愧於心,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她這個生而不養的女兒,因此在臨去之前,她一定要幫她達成一個願望。
她含著淚說除了讓娘永遠不離開她以外,她沒有任何願望。不知是否看出了她深層的渴望,娘咳嗽著說若她不提出一個願望,她死不瞑目。
為了讓娘走得安心,她說出了心底的秘密,本以為這個驚世駭俗的想法會令娘為難,沒想到娘居然笑說:「這容易!」
娘親教了她一個方法,要她對外宣稱娘親的遺言是:一定要找個愛她的人才嫁,否則寧願出家也不出嫁!如若有人為了娶她而說愛她,只要她認定對方撒謊,抵死不嫁就成了。
「若還是有人逼我呢?」娘親的方法還有一些小小的漏洞。
「你就哭給他們看!」左夫人決定在臨終之際放肆一回,她這一生是完了,但她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與她走同樣的路、
「一旦有不如你意的事就哭,哭得越傷心、越淒慘越好。」等遇到真能忍受女兒的耍賴和哭功的男子,想必也是真心疼愛女兒的吧。
多好的計策呀!她還真是挑不出一點毛病。可是這麼完美的辦法一遇到那個叫雷君毅的小人——他強烈要求她稱呼他「雷大哥」,她即使是不情不願也不得不屈服於惡勢力之下。不過在她的思想中他可管不到她了吧,就算她要叫他雷大壞蛋,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不過,偏偏就是遇上這個雷大壞蛋,那麼完美的計劃登時無用武之地。
想到在雷君毅的「輕輕」一吼之下,她就連「哭給他們看」這絕招都使不出來,左塊兒更是頹喪了。
唉!這幾年來她明明沒以前那麼膽小了呀,與以前一有任何風吹車動就嚇得跳起來的她相比,現在的她都敢偷溜出去逛大街了。
那天她明明哭得很賣力,眼看爹就要在她的哭功之下投降了,卻被那雷大壞蛋的大嗓門一吼,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讓她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更氣人的是,他的嗓門還沒爹爹的大呢!
這樣的情況在以前似乎也發生過,不過記得不太清楚了……唉,她還是先煩惱二天後的婚禮吧。
既然能夠放任妻子出門遊歷的男人還沒出生,她也就不必存著僥倖心理認為她未來的郎君就是其中一個。
嗚……她實在是不想嫁人,可看雷某人的架式是不會允許她退婚的,真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執著於她?
依他的條件,想挑個大家閨秀,甚至皇親國戚想必都不成問題。可他偏偏認定了她這個一無是處的小女子,哼!不過他想娶,她還不想嫁呢!她這個小女子可是有偉大理想的。
但是三天後的婚禮怎麼辦?趕那麼急,也不怕惹人笑話……
咦?趕、那、麼、急?!
嘿嘿!這不給她找到漏洞了吧!
只要她在娘親去世的百日內拖著不拜堂,那麼婚禮勢必要延到三年後,而在這三年裡,她就可以找到更多的方法來逃婚,甚至直接出家都沒問題。
真是個好主意!娘,多虧您在天上保佑女兒,否則女兒怎麼想得出這麼絕妙的辦法呢?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心情豁然開朗的左塊兒馬上動手收拾行李,準備包袱款款逃婚去也!
雖然她是很怕被抓回來後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但若她繼續留在家裡,意圖用各種借口阻止這場鬧劇的發生,想也知道她必定會投降在雷君毅的吼叫聲之下。
狗急了都會跳牆,把那個有一點點膽小的左塊兒逼急了,她也會做出一些和自己性格大相逕庭的行為。
而且她只是在外面躲上三個月,就能輕輕鬆鬆的把問題拖延到三年後,如此簡單易行,她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在眾人忙於婚事、疏於防範的情況下,左塊兒輕而易舉地從她的秘密通道溜出左宅,逃婚去也!
娘,你在天有靈請繼續保佑女兒,女兒會乖乖為你守孝的!
此時的雷君毅呢?正在作他的新郎夢呢。若他知道他那乖巧、膽小的娃娃居然敢在緊要開頭放他鴿子,想必會非常後悔當初沒有把「捉姦在床」這戲假戲真做吧。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同理,沒離家出走過的左塊兒也看過書冊。她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左家的書房裡那成千上萬的書籍卻教會她許多事。
左光堂建造那間書房的目的就是告訴世人左家人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換句話說,就是附庸風雅。
因此,也不能強求他收藏書籍有什麼方向,反正就是市面上有什麼書他就買什麼書,所以左家的書除了一些必要的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外,流行的通俗讀物也有一大堆,而這類書又以話本為主。
比起那些之乎者也的經書,市井間的話本小說自然更吸引左塊兒。
從那一段段引人人勝的小說情節中,左塊兒也學到了許多在大宅子中絕對見不到的東西,人心險惡就是其中一項。
她已經把值錢的飾物、錢財貼身藏好了,還換上了一身下人的
衣裳,手和臉也做了適當處理,怎麼看怎麼像一個髒兮兮的小丫頭。
接下來她不能亂闖,她只是想離家幾個月好把婚禮拖到三年後,還不急著直接出家呢!
因為聽說尼姑是不吃肉的,一個人只吃青菜不吃肉那多可憐啊!她可不想自己的臉色也變得像青菜那樣的。所以凶險的地方不能去,陌生的人不能理,思來想去?她也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而且那是一個絕對沒人想到的地方。
「蝶兒、蝶兒!」
濟南城另一戶大戶人家——莫家後花園的圍牆上,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踮著腳尖站在兩塊疊起的大石上,雙手努力攀著圍牆,欲引起園中一個小丫頭的注意。
「天啊!塊兒小姐,你怎麼在那上頭?」那個名喚蝶兒的小丫頭見到正攀在牆上的左塊兒,整張臉嚇得發白,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
「噓——不要吵!」左塊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卻使她單手攀牆的姿勢更形驚險。
「蝶兒,你不要大叫,會引來別人注意的。」
「好、好,我不叫,塊兒小姐,你快下來。」蝶兒不敢刺激她,輕聲喚她下來,並連忙打開通向外面的小門。
「嗨!蝶兒,你好嗎?」左塊兒輕快地打著招呼,絲毫不察自己方纔的舉動差點把別人嚇出病來。
「塊兒小姐好。」危機解除後,蝶兒也就不那麼在意她的遲鈍。「小姐在繡房裡,蝶兒帶你過去。」
雖然蝶兒與她服侍的主子——莫家小姐莫襲雲情同姐妹,但她卻恪守婢女的本分,在日常言行上絕不腧矩一步。
不過當她的小姐有啥過於幼稚的舉止時,那又另當別論了,對待主子的好友左塊兒她也是如此。
左決兒與莫襲雲的相遇實屬偶然。
大約一年多前,左塊兒為了見識一下書中所描述的掌中戲,偷溜出左宅。正當她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慕名已久的掌中戲時,一個偷兒扒了她的荷包。
遲鈍的她當然沒啥感覺,但同在看戲的莫襲雲則反應迅速地追上去搶回荷包,還把那個明顯比她高、比她壯的偷兒狠揍了一頓。
看見莫襲雲的英姿,左塊兒萬分崇拜加感激。由於小時候身體虛弱,她不適合習武,但是她卻非常羨慕有一身好功夫的兄姐們,現在看到她的恩人也有一身精湛的拳腳功夫,叫她如何不激動呢?
兩人當下一拍即合,連同隨後趕來擒拿主子歸家的蝶兒也順便巴結……咳!是結成莫逆之交。
這段小女兒問的純純情誼也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持續至今。
莫襲雲和蝶兒可稱得上是左塊兒十六年來唯一的朋友,因此逃家之際,落腳地首選就是莫家的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