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向狨親自送行到槐道口,這才正式與兩人揮別。
整整趕了三晝夜的路,兩人這才踏進江蘇,處處可見楊柳臨邊垂,古橋映綠波,江南的別緻典雅,刻劃得美輪美奐,彷彿像是一幅山水畫。
「前頭余園就是我們陸家在蘇州的住所,我想葉影和聾嫂應該已經將聘禮拿給我大姐了吧!」陸家人做事跟見為憑,先將聘禮送達,誠意上已見一半。
這種特有的習俗,探蘭事先已告知夏侯虎及其親人,早在兩人婚事已有初步的底定後,鳳、鸞二姑老早就在籌措準備該有的納采禮,照古禮法典,舉凡文馬、甲冑、鍛布、金銀茶筒等等,都已經由葉影與聾嫂先行帶回,這次探蘭偕同夏侯虎回來,只不過要再詳盡告知家人,並將夏侯虎介紹給他們認識。
就在兩人要踏進余園時,一名長相稚氣幼嫩,可愛中又不失古靈精怪的女孩,突然從余園左牆側處,咚咚咚地跑了出來,她手上拿著擀面棍,臉上還沾滿許多白白的麵粉,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在追什麼人似的。
「惜竹!」探蘭大聲喚著四妹。
陸惜竹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忙轉了個彎,回頭看了一眼,不過她並沒有跑過來,只是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寓,大聲喊道:「二姐,你回來了,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追一個兔崽子,你先進去好了,待會我再來找你。」說完,她又快速向前跑去,只是還跑不到幾步,又回頭說道:「噢,對了,家裡現在都沒人,大姐現在在你的同德堂,你最好快點去你的藥鋪子看看,大姐好像要將你的藥鋪子賣給杭州杜家的杜乘風大哥了。」
「什麼?要把我的同德堂賣掉?」這像什麼話,同德堂是她的,大姐憑什麼擅自做主,替她賣館子?
「大姐為什麼要賣掉?」她想起來準備問惜竹時,這丫頭早巳不見人影。
「同德堂不是你濟世救人的鋪子嗎?是不是你就要出嫁了,大姐才認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夏侯虎細細思量,也惟有這樣的解釋,才能將此事合理化。
「不管有沒有必要,大姐也會徵詢我的同意,她不是那種專權獨裁的人,走,跟我一起去看看。」怎麼想就是想不透,跟大姐這幾年來,她一向尊重妹妹們,今天這麼做,一定是什麼地方弄混了。
兩人沒回余園,馬車直接往同德堂的方向駛了過去,一路上,探蘭神色匆匆,臉色憂鬱,即使最瞭解大姐的她,在這一時期,卻怎麼也想不進,莫非是聘禮方面出了問提?還是夏侯虎的人格受到質詢?
這都不可能的,她就不信葉影和聾嫂回來,就持反對的態度,同仇敵愾淨說夏侯虎的不是,況且把同德堂賣掉……
這可是祖上基業,就算是爹爹在,也不可能動到賣祖產的念頭上去,再說賣給杭州杜家,這更是說什麼也沒的道理呀!
「不要想太多,也許事情沒你想的那樣嚴重。」夏侯虎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摟住探蘭,妻子的煩憂,他也只能在一旁勸慰。
探蘭揚起頭,謹慎地問了夏侯虎一句,「一旦我嫁到太平城,是否能讓我將同德堂一起帶到城裡,我希望能秉持照顧蘇州百姓的那份心,來照顧整個皖南的百姓。」
她必須先想好退路,大姐的心思比她還細膩,而且想到的既得利益也來得比她廣,會把藥鋪賣給杜乘風,這點也頗令她費疑猜測,從以前到現在,對於大姐與杜乘風之間,亦敵亦友的友誼,好比諸葛亮與周瑜,讓她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這兩人私下較勁得如火如荼,她不希望,這回是拿她的藥鋪子來鬥心鬥力。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儘管放心去爭取,爭取不來,你也不會一無所有。」他將掌心攤開,讓她的手能放在他的手心。「至少你還有我。」
有了夫君當後眉,探蘭的心也變得較為寬慰,現在只等到了同德堂,該怎麼說,還是該怎麼做,都將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陽澄湖畔,春風又綠江南岸。
同德堂內西側,依著湖畔造了一處賞柳觀湖的小亭台。
亭台內平放著一方小楠桌,桌上鋪著精美的蘇州刺繡,上頭放著雲片糕、酒釀餅,還有一種用上等白糖、嫣紅玫瑰與豬油所做成的月餅,名為清水玫瑰,這些都是由惜竹的齋裡,所選出的最上品糕點。
而一旁不可或缺的毛尖茶,更是這些糕點的最佳配備,隨著微風送來,一口茶來一口餅,可說是人世間最奢侈的一等享受。
「蘇州果然是個好地方,餅香人美,真是人世間難得的美麗天堂啊!」杜乘風面如冠玉、目似點漆,身著一襲月牙白絲綢長衫,腰間佩帶一塊萬年古翠玉,談吐優雅,神態從容。
「杭州也是個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的人間仙境,杭州的西湖,可比陽澄湖還來得詩情畫意多了。」她為他斟上茶,眼波淡淡地在杜乘風俊美無瑕的臉上溜轉。
「你可過謙了!」
「呵,咱們就誰也別再說誰住的地方好,蘇杭本來就是人人公認的好地方,能有此榮幸邀杜公子前來,實在是陸家無上的光榮。」
「想到此番前采,是為了幫蘭姑娘,那陸某更是義不容辭,只怕待會所作所為,別嚇著蘭姑娘的好。」
元梅叼塊雲片糕在唇邊,卻又愣了會,想了想。「夏侯將軍的義薄雲天、忠肝義膽,是眾所周知的,但……人性隱藏在內心的貪慾,在一切大局未落定前,都是難以預測,我這麼做的確是情非得巳。」
「你替蘭姑娘設想的那份心,我想她會明白的,到後來,她一定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杜乘風輕搖絹扇,閉目聆聽遠方傳來的古箏聲。
「我想她會的。」
杯子才剛放下,便聽見外頭一記勒緊馬繩的聲音,探蘭神色忡忡,一進到同德堂,便直往裡頭走去。
「大姐……大姐……」探蘭步履輕快,夏侯虎則緊跟在後。
繞過一處穿堂,終於在小亭台處,看到元梅的身影。
「快見過杜公子。」元梅起身,仙姿款款地走向探蘭。
她一見到夏侯虎,果真是人中龍風,憑外表那種剛烈之氣,讓探蘭下嫁出去,她也安心不少。
探蘭向杜乘風福了身請安,也讓雙方彼此認識,寒暄過後,探蘭便迫不及待地問向元梅。
「大姐,為何要把同德堂給賣掉,我與夏侯將軍在完婚後,可以將整個鋪子遷至太平城,沒必要將咱們家這百年基業,賣給……外人吧!」探蘭不知該怎麼說,杜家和陸家交情時好時壞,既想共榮,又巴不得對方突然垮台,真不知要她拿什麼態度來對待對方。
元梅直視著她,又將目光掃到夏侯虎身上,最後定在他那雙凌厲的眸子上。「是爹爹說要把你的藥鋪收回來的,他說你擅自做主,在決定下嫁別人後,才把這件事告訴家人知道,因此,要把你身邊所有一切都收回來,一毛錢也不給你了。」
「爹……爹真的這麼說的嗎?」她有些難以置信,爹爹不會是那種狠心的人。
「你大姐說得沒錯,所以你現在孑然一身,什麼都沒了,既然那麼相信你所選擇的男人,讓他養你一輩子也不為過吧!」杜乘風靜靜觀察夏侯虎的表情,只見他聽到這件事後,還是不動如山,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所以你們就自作主張,把我的同德堂賣給杜家!」探蘭做夢也想不到,同是一家人,卻這麼急著劃清界線。
「此言差矣,現在可是我的同德堂,不是你的同德堂,二十萬兩買這樣一個清幽雅靜的鋪子,划得來,太划得來了。」他連聲叫好,一把扇子直拍在掌心,笑逐顏開地看著元梅。「後頭聽說還有個畫舫,麻煩請陸姑娘帶我去參觀參觀!」
元梅沉著一張臉,緊皺眉頭,她歎口長氣,對著探蘭說道:「這都是你自己找來的。」她還鄭重對著夏侯虎道:「我妹妹現在什麼都沒了,只剩她一個人,你……快把她帶走吧,做了這種事,誰也沒辦法原諒。」
說完,便搖搖頭帶著杜乘風到後頭去。
兩人隨後躲在珠簾後,靜靜看著外頭的變化。
早就心灰意冷的探蘭,雙肩下垂,她整個腦子全空了,這……與她從小生長到大的家人,竟會因為她沒事先告知,就……斷絕與她的關係,這未免也太無情無義了吧!
她望著夏侯虎,淚水簌簌而下,並且偎進他懷中,說道:「怎麼辦……我不曉得會這樣,我現在什麼都沒了,這樣我拿什麼顏面回太平城,怎麼回去見所有的人啊……」
躲在珠簾後的兩人,正屏氣凝神聽著,這成敗關鍵,就在夏侯虎的一念之間了
「快,把眼淚擦了,我們現在就回太平城,我照樣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然後生一大堆小娃,讓他們一個娃兒也看不到。」
「可是我……」
「我要的是你,不是要這沒血沒淚的藥鋪子,就算你陪嫁金銀財寶過來,我還是看都不看一眼,誰家沒飯吃,誰家就來拿,我有手有腳,不想成天吃飽等死。」夏侯虎也是憋一肚子氣,不過他不想在這鬧場,妻子的娘家說什麼也不能翻桌掀椅,亂罵一通。
他拉起探蘭正準備離開同德堂,這時後頭傳來撥開珠簾的聲音,陸元梅與杜乘風都帶著笑意走向兩人。
「說吧,看過黃歷,選定良辰吉日了嗎?」元梅走到兩人面前,特別是在看夏侯虎時,眼神第一次流露出滿意的神采。
「果真是皖南第一大將軍,佩服佩服,今後我二弟要是護鏢到貴寶地,還希望能讓他進去喝口茶歇息。」杜乘風點著頭,衷心佩服。
兩人本來聽得是一頭霧水,最後在元梅的解釋下,探蘭這下才恍然大悟,原采這整件事是要用來試探夏侯虎的,他們害怕夏侯虎是看在陸家名氣大,才來攀權搭貴,事實可見並非如此。
「夏侯將軍,這樣一個小小的試探,您不會放在心上吧?」
只見夏侯虎淡淡笑著,心有靈犀地看著探蘭,並說道:「只要快替我選好黃道吉日,讓我風風光光迎娶探蘭,我就既往不究。」
「那麼……你想選在何時呢?」
夏侯虎挽著探蘭,看著宙外一片湖光山色、綠意盎然,忽然往兩人剛剛坐過的亭台一坐。「我想聽聽我妻子的意見,待我們在這聊聊天、喝喝茶後,再告訴你們,你們不介意等我們一下吧?」
害得他的小愛妻哭得稀里嘩啦,他怎能不替她出口氣呢?讓他們站著等一等,該罰到什麼時候,全憑探蘭作主。
兩人只好尷尬地點了點頭,自家妹子嘛,就等那麼一會,也不為過。
「依我看,這件亭要從長計議,馬虎不得……」
只見在陽澄湖畔,一對儷人兒吃著糕點,喝著香茗,打情罵俏、談情說愛,而不遠處則站著兩人,面面相覷,卻又半步也移動不得,這情景看來還頗令人羌爾一笑呢!
楊柳絲絲,灑影雙雙,今年的江南春色,因為又多了這對佳偶,似乎更明媚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