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雙溪一處獨棟別墅裡,一名站在落地窗前的老人,手拄著枴杖哈哈大笑著。
"這老頑固總算是沉不住氣了,我就不信他還可以支撐多久。"上官轅一頭黑白相間的灰髮,炯炯銳眸直視窗外青山綠野。在其身後站的則是他一雙孿生孫子女。
"爺爺,這下你可報了一箭之仇,這四十年來你不就是在等這一天嗎?"身為長孫女的上官堯,體態豐嬈地朝上官轅走去。
他頗有同感,多少前塵往事逐一在腦海中浮現。
四十年前,還是身為學徒的陸奉齊,在因緣際會下,認識當年糕餅界的名人上官轅,由於當時的上官轅才剛接手自家的糕餅業,急需一些共同開創打拼的夥伴,所以兩人才在興趣相投下,努力打造出一片糕餅界的王國。
當時由兩人共同研發出的雪棗餅,立刻造成萬人空巷的搶購熱潮,那種入口即化的綿密滋味,可說是轟動整個台灣,就連國外媒體也競相報導,一時之間,"上官雪棗餅"成了代表台灣的最佳土產,也奠定了上官轅在糕餅界的龍頭地位。
然而,就在遠景一片看好時,陸奉齊則因無法忍受所有的利潤皆入上官轅的口袋,而他卻不能分得一杯羹,因而要求入股,這一點,並沒得到上官轅的認同,畢竟這片江山是他上官世家獨佔,豈能容人瓜分。
就在談判破裂後,陸奉齊則選擇自立門戶,並且潛心研發,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製作出比雪棗餅更細膩的雪桃餅,在口感和材料上,讓人有親嘗水蜜桃的同樣感覺,就在上市不久,"上官雪棗餅"便逐漸乏人問津,又正巧碰上他們擴充門市太過急速,一時資金周轉不靈,終於宣告倒閉。
這次的打擊對上官轅非常大,不僅負債上億,還要面臨上法院的厄運,等到一切告一段落,慢慢修身養息後,才在五十多歲時東山再起,經由長孫上官舜研發新品雪采餅,才讓上官世家的糕餅市場重新站在這個舞台……
上官轅的目光由遠轉近,最後落在上官舜的臉上。
"舜兒,這回你研發出的雪采餅,可真替爺爺爭回一口氣,直到如今,還沒有人研究出你到底是用幾種配料下去調味,就連陸老頭也研究不出,你真讓爺爺感到光榮無比啊!"上官轅一手搭在上官舜的肩上,對於這位糕餅界奇葩,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而,這樣的讚美,並沒有讓上官舜覺得自己有多驕傲,向來是一張深斂、沉靜的臉,此刻依舊是剛定卓拔,眉宇間不透出一絲情緒。
"你真的覺得很光榮嗎?"薄唇一開,堵得上官轅臉上出現難色。
"舜,你怎能跟爺爺這樣說話。"上官堯快步走來,精緻五官上有著咄咄逼人的姿采。
這對孿生姐弟有著同樣迷人的輪廓,主要是中英混血的血統,讓他們看起都帶點洋人的風味,特別是上官舜,一對水晶藍的瞳眸,更是讓女人看了不禁深深沉醉。
他並沒有將視野全移到上官堯身上,只是陰沉地逸出一語,"堯,你的心裡在想什麼我都知道,告訴姐夫,別老想動歪腦筋,要他懂得知足常樂這句話的道理。"
被上官舜的藍眸一凝,上官堯顯然有些不自在。"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姐夫……動什麼歪腦筋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精心研發出雪采餅只是報答爺爺的養育之恩,如今我責任完了,但並不代表他就可以乘機剽竊上官家的產業,沒我的傳授,他是永遠得不到雪采餅的秘方。"他鄭重警告上官堯,要他們休想打上官家的主意,特別是在他面前。
被他一激,上官堯便跑到上官轅面前。"爺,瞧瞧他說的話,我和承慶有可能做出這種事嗎?"
"舜兒,家裡的人究竟是哪對不起你,要你處處跟我們針鋒相對?"上官轅嚴聲斥責他。
"不是我愛跟大家敵對,而是你們的心都壞了。"上官舜冷冷看著兩人,一個心裡總是帶著怨念,一個則是滿腦子貪念,要他怎麼跟他們融洽相處?
"舜兒,在商場上本來就是爾虞我詐,太過天真的想法是根本沒辦法跟別人競爭的。"上官轅語重心長的說著。
"爾虞我詐需要置人於死地嗎?"一句反嘲的話,頓時讓爺孫倆止住嘴。
"本來就是那個姓陸的老頭子先對不起爺爺,如今他會有這個下場也只能說是他的報應,難不成你就眼睜睜看著他這幾十年來欺負爺爺而悶聲不響嗎?"上官堯拉尖了嗓音,不停替上官轅叫屈。
"那麼現在爺爺你開心了嗎?"他認真朝上官轅提出這個疑問。
上官舜的質疑,使得原本以為出了一口悶氣的上官轅,反而有些氣餒,興奮愉悅的神采漸漸黯淡。
"舜兒,你的外表和內心,簡直是判若兩人!"上官轅無言以對,他這孫子外表雖然讓人覺得冰冷無情,但內心卻善惡分明,是非曲直不容混淆。
"爺爺,他是憤世嫉俗慣了,你一點都沒錯,別讓他那陰陽怪氣的個性壞了你今天的興致。"上官堯眨眼示意,要上官舜別再跟爺爺鬥嘴,只見上官舜懶得搭理,雙手插入口袋便要出門。
"舜兒,替我匿名送籃水果去給陸奉齊,這樣夠仁至義盡了吧!"上官轅叫住走到門口的上官舜,只見他側著身冷哼一聲。
"叫你寶貝孫女去幫你做吧,她應該會很樂意的!"挺拔的背影瞬間消失在門外,連上官堯想要回應都來不及。
"你……"她氣得跺一記重腳,對於這個處處和她作對的弟弟,她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踏進醫院大廳後,靈仙的呼吸便更加凝重。
下了機場,她直奔醫院,渴望見到外公的心,讓她的腳步片刻也停不下來。
長廊的盡頭有幾位護士進進出出,她明白,若非病情危急的病人,是不可能有這樣頻繁的人員進出。
"媽……"進了門,她喚了聲離門口最近的母親。
陸婉晴回頭一看,本來已稍稍止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靈仙,你終於回來了,外公還一直盼著你呢!"
靈仙朝四周望去,除了父親外,並沒有其他的人。
"爸,外公……還好吧?"她不敢問母親,轉而問向不發一語的紀潤平。
"意識有時清醒有時昏迷,情況並不樂觀。"紀潤平壓壓鼻樑鏡架,雙手不堪地支在膝蓋上。
"怎麼會突然間這樣呢?"她不解的問。
紀潤平沒說什麼,只把床邊的一盒餅乾拿給她,對於這盒餅乾的突然出現,靈仙不禁感到一陣錯愕。
"爸,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說,外公這次的中風,跟這一盒餅乾有關吧?"她是看到這種餅乾後才接到外公的惡耗,依此推論,多少跟這種超人氣的產品有關。
紀潤平望著雪采餅,感歎的說:"你外公要強好勝一輩子,如今這項新產品將他幾十年來的老招牌給砸掉,你說他會不會氣炸。"
面對那盒包裝精美的餅乾,讓靈仙從最初的喜愛到現在的厭惡,她不懂,外公已經不再公開對外與人競爭,為什麼還是有人要以打垮他為樂?
"還不都是上官轅那壞蛋,從以前就欺負你外公到現在,想不到過了二十幾年,他仍忘不了彼此間的競爭,非得要打倒他不可。"說到傷心處,陸婉晴眼眶再度濕潤。
"就是老愛和外公比誰做的餅好吃的那位上官爺爺嗎?"在她印象中,只曉得有這麼一個人,可是卻從來沒親眼見過。
"用不著叫得那麼親切,他不值得你用這種尊重的口氣。"陸婉晴馬上糾正她對上官轅的稱謂。
"婉晴,別讓孩子捲入他們那一代的恩怨,要是爸爸自己看不開,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的。"紀潤平不希望將恩怨延續,才沒那意願繼承這項家業,可陸奉齊並不這麼認為,他一直期待靈仙能把自家產業發揚光大。
他的話並沒有引起陸婉晴的苟同。"如果靈仙能替爸爸到上官家找出雪采餅的秘方,說不定,爸爸一開心之下,身體狀況就會突然的好起來。"
"住嘴,我不許你再提這件事。"紀潤平出現少有的激動,一向溫文寡言的他,這回卻出乎意料地大聲喝止。
聽到爸媽的對話,靈仙多少也聽得出他們之間的爭執所在,一定是外公希望她想辦法到上官家去竊取餅乾的秘方,說明白些就是當商業間諜,在這家庭中,除了她還沒被上官家的人看過外,她的父母都和上官轅有碰過幾面之緣。
照此看來,外公早就把她當做是秘密武器在栽培,否則也不會大力培育她到國外深造,甚至還讓她進修最好的食品學。
"爸,如果外公真的希望我這麼做的話,我想我會去試試。"她思前想後,作出最後的決定。
"你說那什麼傻話?上官家每個人都精得跟狐狸一樣,你要用什麼方法才可以接近到他們?"紀潤平語氣開始激動,這可是他的心肝肉,豈能隨便深入危險之境。
"過兩天他們為了擴充廠房,需要增設兩名廠長,我想依靈仙的條件,一定會很容易就被錄取的,到時當上了廠長,還怕找不出雪采餅的秘方嗎?"陸婉晴說得太過順口,以致引來紀潤平的質疑。
"婉晴,你一向對做生意很沒興趣,怎會去注意到上官家將要徵求廠長呢?"
"這……這是因為剛好看到報紙,我才會特別去記的。"陸婉晴斜瞟丈夫一眼,然後低著頭走到床緣旁。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不會答應。"紀潤平才不願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就陷入商場上的明爭暗鬥中。
"不答應也得答應,要不然你想眼睜睜看著我爸……就這樣好不起來嗎?"陸婉晴說到此,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掉下來。
"那你就忍心見女兒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竊取秘方,萬一被逮到,那……那我們不就什麼都沒了嗎?"紀潤平一心為了女兒,在這點上他絕不讓步。
"那是你自己不能生育,關我什麼事?何況只要靈仙小心一點,爸爸一開心,身體說不定就會好起來……"
"媽,你別說了,我去就是了,爸,我會小心的,這點你不用替我擔心。"她同時安撫雙親,不願父母再爭執。
"唉,都怪我沒用,說什麼都沒那份量。"紀潤平說完,羞愧之下轉頭朝外頭走去。
"靈仙,你快去看看你爸,要是在外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那多丟人啊!"陸婉晴叫靈仙去看紀潤平,免得又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
"好,我去看看。"
就在靈仙要踏出病房時,陸婉晴卻及時補上一句,"靈仙,你不會怪媽吧?"
"不會的,外公那麼疼我,幫他也是應該的。"說完,便消失在門後。
陸婉晴見到靈仙離去,連忙將門給鎖上。
這時,病床上的陸奉齊突然睜亮雙眼,精神奕奕地將臉上的氧氣罩給拔掉。"哼,差點讓潤平這臭小子壞了好事。"
"爸,這也不能怪潤平,他也是為了靈仙好……"
"閉嘴,難道我就對靈仙不好嗎?"陸奉齊中氣十足地斥責她。"我栽培了她二十幾年,不就希望能讓她回報我這一次,這樣小小的要求,算過分嗎?"
陸奉齊報仇心切,讓陸婉晴不敢有所違抗,她在陸奉齊的脅迫下演這場戲,目的就是要騙靈仙進入上官集團竊取餅乾秘方,進而打擊上官轅的信心。
不知情的靈仙,頂著普林斯頓大學食品碩士頭銜,慢慢踏進兩家數十年的恩怨情仇當中……
這一年,靈仙才二十三歲。